赵吏扶起坐在地上的冬青，娅也觉得这样对一个凡人来说确实残忍，应该事先告诉他。

    二人都没再与冬青说话，冬青只觉的恍惚，整个身子犹如触电般软绵绵的。

    他见过太多的事，因执念留在世上的鬼魂、还有像红衣学姐那样怨气未消的厉鬼。

    可这种幼小的婴鬼却直冲他的内心，带有复杂情感的人类往往会因这命苦的婴鬼而动心。

    赵吏干净利落，处理完有潜在威胁的婴鬼后也终于是松了口气。

    不必将剩下的婴灵带回冥界了，就由自己送他们最后一程。

    他想要超度这些苦难深重的婴灵，超脱凡俗，轮回往生，愿他们来世能够降生人世。

    冥界可伶这些还未出世就惨遭扼杀的婴灵，让他们绕过冥界，直通往生之路，而这种超度一般都由他们的亲生父母完成。

    可被抛弃的婴灵也得不到相应的忏悔，便只好弥留于世了。

    赵吏看着这些幼小的婴灵，不由自主的心生怜悯。

    这种怜悯是他作为一个摆渡人从未有过的。

    似乎很久远，也很熟悉。

    他像之前那样盘腿席地而坐，双手合十，念经渡化，一道道金光从他的身体里流淌出来，包围住了那些婴灵。

    赵吏自己的灵力飞快地流逝，他咬着牙，强忍着。

    不一会，那些还在嬉戏的婴灵化成了一道道金色的碎片，伴随着光芒消散……

    赵吏也因失去大量灵力而支撑不住，身体颤颤巍巍。

    冬青看到赵吏如此的艰难，伸手拉住赵吏。

    他抿了一下嘴唇，可伶巴巴向赵吏求饶。

    “赵吏，对不起，是我错了……”

    赵吏会心一笑，不跟他计较。

    “这不就是你吗？冬青。”

    ……

    冬青哑口无言……

    是啊，他们三人在一起，冬青是拖后腿的那个，一个天人，一个鬼差，会要他一个人类帮什么忙？

    如果不是蚩尤，夏冬青自己也不会和他们有任何瓜葛。

    娅过来安慰冬青。

    她轻声细语地诉说着自己的看法。

    “没关系，冬青。”

    “赵吏他小心眼，别理他！”

    娅依旧热情地牵起冬青的手，二人紧紧地跟在赵吏的身后。

    二人都以为事情已经结束，却发现赵吏并不是要出去。

    他依旧向里面走去，穿过一道铁门。

    玄女费解，赶忙叫住他。

    “赵吏，你干什么？”

    赵吏沉默了，他推开铁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地下的阶梯，直通这所孤儿院的地下室……

    冬青不明所以，也只能是跟随着赵吏。

    玄女突然发了异常，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赵吏，这地方有人？”

    天人向来敏感，不管是各种的灵力波动还是凡人气息，都能细微地感知。

    赵吏冲着娅，点了点头。

    “记不记得这个故事里还有一个人。”

    “谢安之所以成为灵魂摆渡人是为了一个人。”

    “他与我交易，炼制婴鬼换取寿命也是为了一个人……”

    娅：“你是说……他的发妻……”

    赵吏：“一千多年了……”

    冬青的瞳孔放大，深呼吸。不可思议地看着赵吏。

    “一千多年，怎么可能，她是鬼魂吗？”

    赵吏摇摇头：“不是，她阳寿未尽，和你一样。”

    冬青不敢相信，一个人能活一千多岁，这在自己的世界观里是不符合常理的。

    一千多岁的人，竟靠着几十年加几十年的寿命活到了现在，匪夷所思！

    赵吏走在前面，冬青和娅依旧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

    三人顺着楼梯下来，推开那最后一道黑色的门。

    死寂、阴暗、潮湿充斥着整个房间，一丝生人活着的迹象没有。

    赵吏冲着一个目标，快速走向前去。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大床，在白色的床单之下依稀显现着一个娇小的人形。

    冬青想要去扯下床单，却被赵吏拉住了手及时制止。

    赵吏轻声细语：“会吓到你的，冬青……”

    冬青停下了，静静地看着床单下的女人，又看看玄女。不知道为何会如此掩盖住自己！

    而一旁的赵吏却突然开口与之交流。

    轻声细语，像是在安慰一个小姑娘。

    赵吏：“谢安死了，灰飞烟灭！”

    “他为你干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冥王不会放过他的。”

    “呜…呜…呜…呜……哼唧……”

    白色床单下之人哭泣之声难掩，一种悲鸣绝望之声传来……

    赵吏：“活了一千多年了，也该够了。”

    女人：“我没想活那么多年，我只想和他在一起，他不在，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一双苍老干瘪的手从床单里缓缓伸出，伸到了赵吏的手上。

    女人止住了哭声，攥紧了赵吏的手。

    “谢谢你，赵吏，有你送他最后一程，我想他也如愿以偿了……”

    “把我也送走吧，送我去冥界，送我去本该去的地方！”

    女人的声音极其微弱，似乎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玄女不忍直视，转过了头，冬青过来护住了她。

    赵吏：“你阳寿未尽，我不能带你去冥界！”他抬抬头，意味深长地对女人说。

    此话一出，女人紧攥的手立刻舒展开来。

    “人间的苦，我受够了。长生，哼……哈哈哈哈哈……”

    女人发出蔑视的笑，毛骨悚然。

    “是你！是你告诉他长生的方法，是你引诱他炼婴鬼！”

    “我拥有了长生，可我会老，我的器官会衰竭，我的皮肤干裂，我的牙齿脱落。”

    “我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我……我……我成了一个妖魔……”

    女人发疯一般的吼叫，拼命挣扎的想要起来，可不管她怎么样，连坐的力气也没有。

    赵吏心生怜悯，伸出手放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安抚着她。

    “你自己选了这条路，就要承受后果。”

    “长生……是有代价的……”

    冬青和娅两人对视一眼，他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将来。

    天人寿命很长，而他会老，会死，会转世成为另一个人。

    自己无法陪伴玄女走到最后，那这样的爱有何意义。

    冬青害怕了，他再一次怯懦地用手掀开白色的床单。这一次，赵吏没有去阻拦。

    果然，女人脸像腊肉一样僵硬，血液像是在她的脸上凝固了。

    嘴巴一张一开的，努力地喘着气，嘴里没有一颗牙齿。

    一双眼睛，如同风尘掠过，深深地凹陷在血肉里，没有丝毫光亮，两条泪痕犹如阴沟一般肮脏。

    冬青“啊”的一声就下意识退在了一旁，整个心脏依旧“砰砰砰”的跳。

    赵吏看向惊魂未定的冬青说：“这就是长生的代价！”

    冬青不可思议地看向赵吏：“那怎么办？她还没死，我们难道就这样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吗？”

    “帮帮我……帮帮我……让我死，我不想再活下去了。”

    那女人又开口祈求冬青。

    “杀了我，求求你……杀了我……”

    冬青也无能为力，只能在看向赵吏，等待着他的答复。

    娅在一旁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转而埋怨起赵吏来。

    娅：“赵吏，这样对她是不是太残忍了。”

    “你惹出来的事，你搞定吧！”

    娅不想在这儿继续待下去了，他拉着冬青。

    “冬青，我们走！”

    冬青很不情愿，可终是被娅拖拽走了。关上门的那一刻还央求着赵吏

    冬青：“赵吏，你想想办法，就给她个解脱罢了。”

    赵吏闭上眼睛，环绕着床的四周，就那样……慢慢地走。

    边走边说着什么。

    “人魂往生之净土兮，意可悲无所叹；纵然赐我于长生兮，爱不得往何处。”

    “走吧……走吧……放下执念…”

    “今日渡你阳寿未尽之生魂，可往冥界。”

    床上的女人化为一缕金光，消散而去，弥留之际给赵吏留下最后的话。

    “谢谢！”

    赵吏还继续说着，眼泪却从眼眶里缓缓流出。

    ………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余音绕梁，伴随着女人的声音，一并消散。

    最后一句说完，他深呼一口气，踏着脚步，向着门口走来。

    在关上门的瞬间赵吏却突然间回眸一望，缕缕思绪万千涌上心头。

    他看着，这所充满“爱”的疾病的地狱！关上了门。

    ……

    “送走了？”

    玄女凑上前来，与赵吏打了个照面。

    赵吏不语，眼神迷离。

    玄女挥挥手，赵吏这才发现了玄女。

    “送走了，我将她的灵魂与肉体分离，超度灵魂，送往了冥界。对了，冬青呢？”

    娅：“我看他很累就让他先回去了，我在这等着，看看能不能帮到你什么呢？”

    赵吏：“没事，人我已经送回冥界了。”

    玄女看赵吏没事，也就放心了，只是她觉得赵吏心不在焉，有心事。

    娅：“赵吏，谢安的噬魂咒是你教的吧？”

    玄女突然的质问让周围的气氛突然紧张起来。

    赵吏也被玄女的这句话吓得惊醒，他保持着一脸的苦笑。

    “怎么可能。”

    娅开始绕着赵吏转了一圈，手指指指点点着他。

    而赵吏像一只待宰的羔羊，一动不动。

    娅：“赵吏，你这次回来。我发现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好像有什么瞒着我们……”

    “我感觉你身上有太多的故事和秘密，包括你的前世……”

    赵吏“噗呲”一笑。

    “我也想知道，玄女，昆仑的天女能和人类成亲吗？”

    玄女半仰着头，有些愣住了，她不知道赵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赵吏继续说着着：“其实我们俩也只不过是昆仑和冥界博弈的棋子。”

    “如今蚩尤醒不过来了，昆仑赢了！”

    赵吏猛地伸出手指，冲着玄女，厉正言辞的说。

    “你，九天玄女。”

    “从哪来就应该回哪去。我，灵魂摆渡人，我也要继续我原本生活。”

    “冬青，他就是一个凡人，他能做他自己就够了，他也要过自己的生活。”

    “你是神，和天地一样古老，你能抵挡住时间的摧残，哪怕桑海沧田……”

    “可冬青他会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恨……”

    “他陪不了你永远，昆仑也不允许……”

    ……

    “昆仑和冥界的平衡已经被打破了，监督者要来了……”

    “你是天人，我不说你也知道，监督者意味着什么……”

    “监督者”三个字使得玄女眼睛一亮，她眼睛通红，强忍着泪水，语无伦次。

    “他们……这不……还……还没来吗？”

    “或许十年不会来，也或许一百年也不会来，我只想陪着冬青这一生。”

    “我不回昆仑了，哪怕不做天女……”

    玄女带着哭腔，瘫软在地，整个人都仿佛被泪水摧残。

    赵吏不忍心，扶着玄女，又安慰她。

    “我只是劝你，只有昆仑才是你真正安全的地方。”

    “老神要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