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攘外安内
作品:《南朝大争霸(全五册)》 刘昱的人头落地后,作为萧道成的线人,杨玉夫和杨万年决定以最快的速度将人头送到萧道成那里,让他知道皇帝已死,必须马上进宫善后。
正常情况下,皇宫大内的安保措施是非常严密的,到了夜晚,宫门一关,任何人都必须凭证进出皇宫,不可能允许自由进出的。如果刘宋政权处于正常状态的话,那么即使皇帝被杀,他的身体部件也不可能有机会被带出宫外,拎着那么大一个脑袋,保安能不盘查吗?
但那个时候的刘宋皇宫,凌乱得没有任何章法规矩。皇宫各类值班人员点卯后,就都躲在房间里不出门。
倒不是那些值班人员偷懒,而是因为害怕——害怕在宫里碰见皇帝刘昱!因为碰见刘昱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他看见谁,有时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原因,就下令拖出去斩了。所以那时候大家都待在屋子里当宅男。除了进入皇宫的第一道大门,所有的进出宫门都是打开的,没人巡逻,没人落锁,没人安检。因为一天二十四小时里,任何时间段内,刘昱都可能马上出宫游玩,如果因为宫门开关问题扫了他的兴致,那些值班门卫还有活命的机会吗?所以他们干脆洞开所有大门,方便小皇帝畅通无阻地进出,他好我好大家好。
因为这样宽松的内廷环境,所以刘昱的头颅很方便地被宫廷乐师陈奉伯带出宫外。陈奉伯使用的方法是“袖其首”,就是把刘昱的脑袋瓜子藏在袖子里大摇大摆地出去了。衣袖里居然能放得下一颗人头,这在现代人看来是不可思议之事。袖子里能塞进个鸡蛋就不错了,怎么能塞进一个西瓜般大小的东西?但这事确实是真的。
那会儿还是宽衣广袖的汉服形式,两只大衣袖无与伦比地夸张,要是平摊开来差不多就是一床小被单,想一想你家被单能包裹住多少东西就行了。
“窃符救赵”的故事大家都知道吧,魏国大力士朱亥见魏国主帅晋鄙面对魏王兵符时还啰啰嗦嗦地不肯出兵救赵,就直接从袖子里掏出四十斤重的大铁锤,咣当一下子就让晋鄙脑袋开花了。朱亥面见十万大军统帅时,袖子里藏着一把带柄的大锤,警卫人员都没发现,可见那袖子有多宽敞。
还有唐太宗李世民,他在宫里逗玩一只鹞鹰时,看到谏谏不休的魏徵来向他汇报工作,生怕魏徵说他玩物丧志,吓得赶紧把鹞鹰塞进袖子里。虽然最后因为魏徵故意耍坏拖延时间致使那只鹞鹰被闷死了,但鹞鹰这种大中型猛禽能被轻轻松松藏进衣袖,足以说明袖里乾坤大了。
天大地大袖子大都不如人的胆子大,没胆子敢把皇帝脑袋当瓜切吗?二杨的胆子不比萧道成的胆子小。当萧道成猛然得知刘昱被杀后,还吓得有点不敢相信。陈奉伯一出宫就把刘昱首级交给了王敬则,王敬则接过首级,一刻也没耽误地跑到了萧道成的家门口。他拎着人头使劲拍门高呼,说皇帝已死,请萧道成火速进宫稳定局势。
萧道成才不信呢,蒙谁呀,当我萧某是傻子啊!皇帝那小子昨晚还在我门口晃悠呢,怎么就死了,是吃撑死了还是被寝宫里的宝马踩死了?
萧道成说的一点不假。刘昱死前头天晚上,曾带着几个心腹微服私行,悄悄来到萧道成家门口,他还想去借萧道成的大肚皮玩玩射箭游戏。当时夜色已深,萧家门外静悄悄的,空无一人。随行的心腹对刘昱说,门口一个人都没有,皇上为什么不翻墙进去呢?那多刺激呀!
一干人正准备扒墙头的时候,一秒钟变一个主意的刘昱突然说,今天晚上不进去了,我要到别的地方去玩个痛快,明晚咱们再来这里好好玩。说完他就带着这帮幽灵不知跑到哪个倒霉蛋那儿去了。他们以为萧道成家门口没人站岗,他们就可以随意翻越萧家围墙而不为人知,真是蠢到家了。一个禁军总司令这么高级别的军方首长家里,怎么可能不设安全岗?人家精明,搞的是内紧外松。站岗值班的警卫都猫在家里的墙根底下呢,你隔墙往屋里扔块砖头进去试试,保准立马就有人拎着砖头出来拍死你。
刘昱不知道,他们在门外的对话全被门内墙根底下的值班警卫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地汇报给萧道成。所以,当王敬则心急火燎地来通报刘昱死讯时,萧道成以为王敬则是受刘昱胁迫来诓他开门的,任他怎么解释都不开门。
王敬则急了,直接把刘昱那颗血糊糊的头颅从墙头扔进门里让他们验证。人头被冲洗干净后,萧道成一看,果真是皇帝刘昱。这下他不敢耽搁了,立即全副武装上马,带着王敬则等人,急匆匆向皇宫赶去。
本来这深更半夜的,外人根本进不了内宫,作为禁军司令官就更不可能了。除非是皇帝特别召见,否则禁军司令大半夜进宫,要么是宫内发生了政变,要么是禁军司令自己想发动政变,基本上只有这两种可能。况且萧道成还是全副武装,宫门警卫不可能给他开门放行的。但我所说的这些都是在朝政正常的前提下,如果朝政不正常,一切规矩和制度都是白搭。而刘昱时代的朝政简直就是变态,遑论正常了。皇帝每天晚上都频繁地闯进闯出,深夜为皇帝开门放行,对守门人来说早已是习以为常的事了。
这种情形为萧道成顺利入宫提供了方便。来到宫门前,王敬则故意高声咆哮,骂骂咧咧地催促守门警卫赶快开门,做出一副皇帝外出游玩归来的架势。他这不是狐假虎威,而是一场很逼真的模仿秀。因为刘昱每天晚上回宫都是这样,左右亲信吆五喝六、气势汹汹地喝令开门。时间一长,守门警卫队对这种盛气凌人的喝令开门声都条件反射了,晚上都小心竖着耳朵,只要这种声音一响起,就知道是皇帝太岁回来了,立即无条件开门,生命诚可贵的道理他们都是很懂的。
听到要求开门的呵斥声后,守门警卫不敢怠慢,啥手续都不核对,马上打开宫门,然后弯腰低头站在两侧,不敢抬眼正视进门者是谁。他们都了解小皇帝的脾性,要是谁很不幸和他的眼光对视了,说不定他就会随口下令把对方眼珠子给挖掉。守门警卫都以为进宫者百分百是皇帝刘昱,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们开门迎进的是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萧道成。
王敬则的这个诓开宫门策略是很正确的,这时候口气必须要恶狠狠凶巴巴,如果客客气气地说,老李呀小赵啊,麻烦你们给开开门放我们进去,这两包烟拿去抽吧!那指定完蛋,永远进不去了。因为事情明摆着的,这么讲文明讲礼貌肯定不是皇帝呀。
不过萧道成进宫后却一点也不讲文明不讲礼貌。经过了一夜策划安排后,第二天一大早,他就以皇太后诏令的名义,将袁粲、褚渊、刘秉三人召集入宫开会商议。
萧道成主持会议。他首先征求刘秉的意见:“此使君家事,何以断之?”这是刘家的家事,作为刘家王爷,你觉得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处理?
这一问貌似文质彬彬有理有节,把刘家人看得很高,其实是萧道成装模作样。他巴不得刘秉回答说,一切由萧将军做主,我们大家都听你的。不过刘秉是不可能这么说的,但他被萧道成这么猛地一问,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没有马上表态。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刚刚才得知皇帝已死的消息。这么天大的事情,短暂考虑一下该怎么个处理法,属于正常现象。
这给早就决定存心找茬的萧道成提供了发怒和恐吓的借口。他勃然大怒,指责刘秉怠慢国事,然后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刘秉,须发皆张,目露凶光,像一只随时都会扑击咬人的土狼。此时萧道成的这种行为表情完全就是赤裸裸的恐吓,他在向刘秉传达出一种强烈的警告信号:你给老子小心点!
恐吓警告有效,刘秉被吓着了。他代表刘宋皇家给出了令萧道成十分满意的国事安排:“尚书众事,可以见付;军旅处分,一委领军。”这相当于说,我当宰相,你当军委主席。朝廷政务由我负责;军事上的一切决定,都由你做主。
听刘秉这么说,萧道成心里乐得想在地上来两个驴打滚,但作为一个职业政治家、野心家,在这种场合,他强压住内心的狂喜,依然装模作样地推辞,说自己没资格,请袁粲主持最高军事权。袁粲哪敢接这个烫手的职务,连忙拒绝。
和萧道成同来的王敬则看到这里,知道文戏演得火候差不多了,该到武戏上场的时候了。他从座位旁跳起来,“嗖”的一声拔出佩刀,在众人面前不停地挥动,扯着嗓子厉声大吼:“天下事皆应关萧公!敢有开一言者,血染敬则刀!”天下大事,都应该由萧公裁决定夺,谁敢说个不字,我王敬则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这就是赤裸裸的耍流氓了,谁不从谁就得死。不过这种流氓行为在古代权力更替系统中属于司空见惯。在纷乱动荡的时代,不会耍流氓或者手下没有一帮会耍流氓的帮手的人,是不可能有机会当上皇帝的。因为通向权力顶峰的道路界面上,铺满了阴谋、欺诈、屠杀、冷血等可怕的负能量地雷,文乎文乎、诚信仁慈的君子,必然会被炸得魂飞天外。
王敬则就属于那种很善于替主子耍流氓的将领。他用腾腾杀气逼住刘秉等人后,拿来一顶白纱帽戴到萧道成的头上,要求萧道成登基称帝!
白纱帽在今天看来,一点都不起眼,但在南朝时代,白纱帽的意义相当于唐宋以后的龙袍,属于皇家专用品,臣下是不可以使用的。臣下流行戴黑色的纱帽,也就是大家都很熟悉的“乌纱帽”。
乌纱帽就是在南朝时期诞生的,发明人则是刘宋皇室成员——建安王刘休仁。喜欢鼓捣时尚的刘休仁别出心裁地将一块黑纱布的四个边角抽出固扎,制作成帽子戴在头上。后来,别人觉得这帽子美观大方,用料便宜,一窝蜂仿效,从此便流传开来。
一百多年后,隋文帝杨坚举行登基大典时头戴乌纱帽,第一次将乌纱帽和官帽绑到了一起。此后,赵匡胤、朱元璋两大皇帝又不遗余力地对乌纱帽进行改良并全力推广,要求所有官员在上朝、办公时,必须要佩戴乌纱帽,以至于后来“乌纱帽”成了“官职”的代名词,一说某某某乌纱帽掉了,大家就知道某某某官职被撤了。
刘子业被杀的当天,在恐惧中倍受煎熬,吓得到处乱窜,连脚上鞋子都跑丢了的“猪王”刘彧戴的就是一顶乌纱帽。刘休仁把脸无血色的刘彧按在御座上之后,马上叫衣帽管理员取出一顶崭新的白纱帽戴到他的头上,连刘彧脚上没有鞋子都不管,就这么登基上任了。皇帝可以光着脚,但不可光着头。可见白纱帽和皇帝是多么不可分离的咖啡跟咖啡伴侣的关系!
王敬则把白纱帽戴到萧道成的头上,就等于是南朝版的“黄袍加身”了。明黄的龙袍已经穿在你身上了,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你不想干都不行了。王敬则怕刘秉、褚渊、袁粲三人不同意萧道成称帝,继续以流氓口气凶暴地威胁道:“今日谁敢复动!事须及热!”他强烈要求趁热打铁,当场把萧道成称帝这件事拍板定型。
其实这种流氓,谁都喜欢耍。萧道成心里乐得好似灌了一缸子蜜,但还故意板起面孔呵斥王敬则:“卿都自不解!”你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这句话配合萧道成的严肃脸色,表面上可以看成是批评王敬则的大胆放肆,但这种情形下,即便是批评,也是民主生活会式的批评,不痛也不痒。如果思维另类一点,甚至可以理解为这是萧道成故意煽风点火,怂恿暗示王敬则加大威逼恐吓力度,你小子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一点不给力,这点小事搞到现在他们还没表态赞成!
王敬则当然知道萧道成这种严厉批评是假模假样地摆姿态,所以他更来劲了。当袁粲正想开口说话时,王敬则态度蛮横地喝令他闭嘴。袁粲被他一吼,再也不敢吱声。
就在快要冷场的时候,和稀泥派老大褚渊出场了。一来褚渊和萧道成关系很好,二来也是因为他看出刘家天下已经落幕,萧道成必将是未来天下不二的主角,所以他第一个站出来明确表态:“非萧公无以了此。”这等于是说,萧兄威武,我挺你!如果没有你,这天下转不了。于是,褚渊把所有本来需要皇帝本人亲自裁决的奏章文件,全部交给了萧道成。也就是说,从这一刻起,萧道成开始行使皇帝权力,成了事实上的皇帝。
萧道成一边喜滋滋地接过褚渊递给他的奏章,一边做出不太情愿的样子说:“相与不肯,我安得辞!”这句话翻译出来,能把人笑成重伤。他说,既然大家都不肯接受,我怎么可以推辞呢!
政治就是这么虚伪,政治家就是这么心口不一。明明是梦寐以求的愿望实现了,却还装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和无所谓的表情。
老谋深算的萧道成知道,现阶段,只要能牢牢掌握住枪杆子就好了,因为有枪杆子就有一切。至于取代刘家登基称帝,那是下一阶段的重点工作,当前不能操之过急,得从长计议。所以,他提议现在马上准备皇帝仪仗,迎接安成王刘准即皇帝位。
袁粲和刘秉虽然不情愿,但萧道成的卫士用雪亮的长刀组成一面刀墙,强令二人出宫。在回去的路上,刘秉碰到了堂弟刘韫。得知皇帝已死的消息后,刘韫兴冲冲地问他:“今日之事,当归兄邪?”刘韫觉得,既然皇帝不在了,作为刘家官位最高、权位最重的刘秉,即便不能继位大统,至少也应该捞个第一摄政大臣的职务,把一切重要的权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
当堂哥无奈地告诉他,控制一切重要权力的人是萧道成后,刘韫捶打着胸口,气愤交加又失望悲伤地对刘秉吼道:“兄肉中讵有血邪!今年族矣!”刘韫反问刘秉说,你肉里到底有没有血?他严重鄙视刘秉没有骨气血性,怪他不敢跟萧道成抗争,说过不了今年,刘氏皇家全族老少,都会被萧道成一个不留地全部诛杀。
这个刘韫也是属于站着说话不嫌腰痛的主儿,要是把他换成刘秉,在目光如电、手握长剑的萧道成面前,他一样会战战兢兢不敢做声的。
彼时,萧道成在军方一将独大,完全掌控全国武装力量,刘秉同不同意萧道成做老大,都不影响事件发展的最终结果。萧道成那么绕来绕去,只是想在面子上更好看一点而已。就好比一个盗匪发现你钱包里有钱后,用刀架在你脖子上,叫你把钱包里的所有钱都“借”给他,你能不借吗?你敢不借吗?所以刘韫责怪刘秉,并不显得他自己有多大义凛然。不过他说萧道成会对他们刘家大开杀戒这事倒是靠谱的。此后,萧道成像一个园林绿化工人,孜孜不倦地把刘家这棵大树的枝丫陆陆续续全部剪掉,刘宋皇室遭到萧氏的毁灭性迫害。
不过萧道成对刘氏的剪灭是分批分段的,当下还不是时候,因为刘氏还有利用价值。安成王刘准就是个上好的木偶工具。刘准是刘彧的三儿子,不过他并非刘彧亲生,实际上是刘休范的儿子。前面已经交待过,刘彧是个性无能,他晚年的十几个子女都是用坑蒙拐骗抢的手段搞来的。刘准是个孩子,适合操纵,所以被立为皇帝。
当然,并不是萧道成自己宣布刘准为国家新君的,这样的话,就给人落下奸臣当道的话柄了。一切国家事务都是在合法前提下进行的,由皇太后下诏告示天下。萧道成躲在幕后发号施令,皇太后必须听他的,皇帝必须听他的,玩的是当年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
公元477年七月十一日,十一岁的刘准成为南朝宋国最后一任皇帝,史称宋顺帝。这孩子不知道算是幸运还是背运,别看他年纪小,当皇帝却是第二次了。两年前,他原版老爸刘休范造反时,他就被拥立过一次了。当时由于政变军火力很猛,朝廷上下都绝望了,官员纷纷选择加入刘休范的阵营。当政变军渡过秦淮河后,连褚渊的弟弟褚澄都觉得朝廷没戏了,赶紧见风使舵,打开城门迎接政变军,还讨好地把刘准立为皇帝。没想到萧道成后来居然逆势上行,风卷残云地把政变军收拾得干干净净。
皇帝还在位的时候就立了新皇帝,按常规,那个被立的皇帝和立他的首要分子,都会被毫无悬念地处死。但奇怪的是,刘昱那么残暴,竟然没有对刘准下手。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褚澄,不但没死,还官越做越大。褚澄这事,很显然是“拼哥”的结果。但很明显,是他哥褚渊和萧道成联合保住了他。这么严重的必死之罪都能罩得住,足见萧、褚二人在朝中的势力之大。
刘准登基后,萧道成的势力更上一层楼,基本垄断了国家全部军政大权,地位不断尊贵,权力不断巩固,职务不断增加。到第二年九月时,萧道成已经身兼数不清的职务:太傅、太尉、领扬州牧、录尚书事、使持节、骠骑大将军、南徐州刺史、大都督中外诸军事……这么多帽子,要是编号的话,赤橙黄绿青蓝紫都编不过来。
这个时候,萧道成已经成为事实上的皇帝,刘准只是他留在前台的传声筒,等同于会议主席台上那只扬声器。他已做好了一切代宋自立的准备,并扫清了拦在他自立为帝道路上的三只拦路虎:沈攸之、袁粲、刘秉。
沈攸之跟萧道成是儿女亲家,萧的女儿嫁给了沈的三儿子沈文和。十几年前两个人关系铁把,同在皇宫担任警卫官,你大夜班他小夜班的,上下班碰面都经常互问,吃过了吗?累不累呀?后来沈攸之被朝廷委派西行湖北担任刺史后,两个人才少了联系。到萧道成独霸朝纲的时候,沈攸之在荆州刺史的职位上已经干了好几年,手下拥有十万精兵。因为军事资本雄厚,沈攸之很不服气萧道成,他想赶走萧道成,然后自己入朝取而代之。刘昱被杀后不久,他就以为冤死的皇帝报仇、严惩弑君凶手萧道成为由头起兵,几万大军顺着长江奔南京而来。
沈攸之这人在战场上确实挺能打的,但他有性格缺陷,为人苛暴,一切以自我为中心,谁要是对他稍有不满或违抗,他就会施以处罚,而且不分场合地点,逮在哪就让被处罚者在哪出丑,因此他在荆州口碑极差,很不得人心。所以当他起兵和萧道成争帝位时,他的手下将领和士兵都不愿为他卖命。大军从刚出发开始,就有许多人开小差逃跑。
就这么小河淌水般地跑了一个多月,沈攸之实在受不了了,再这么不停跑下去,一个超级集团军最后怕是只剩下自己跟三儿子沈文和了。于是他紧急召开军官会议,批评各部队将领管理逃兵不力,并在会上宣布了一条连坐政策,今后哪支部队再有士兵逃跑,逃跑士兵所在部队的领导连带有罪。
急火攻心的沈攸之没想到这项政策出台后,逃兵跑得更欢了。以前是小河淌水沙沙沙,现在则变成了大河淌水哗啦啦。那些军官发现手下士兵开小差后,害怕负连带责任,马上派人去追捕逃跑士兵。但那些追捕者往往一出军营,自己也海阔天空地逃走了。
就这么一路行,一路跑,把沈攸之给跑跨了。结果可以想象,他的军队刚到现在的武汉,就被朝廷军杀得片甲不留。没法子,沈攸之只好带着三儿子沈文和跑到一个小树林里上吊自杀了。
在沈攸之起兵那个时候,萧道成的处境出现了一定的危险,面临着内外夹击的严峻局面。因为当时不仅是如狼似虎的荆州军东进而来,在朝堂内部,袁粲和刘秉也私下联络了一批人,打算除掉萧道成,他们商定好了在十二月二十三日这天深夜发动攻击。
这次宫廷政变的计划安排是相当周密的,三个地点同时起事。在夜深人静,大家都睡着了的时候,在宫廷警卫值班的刘韫、卜伯兴两名禁军将领带人从宫内冲杀萧道成;驻守在建康西边不远的石头城中的袁粲则率心腹夺取石头城;将军黄回在新亭领兵响应,部队迅速进宫,帮助袁、刘二人稳定局势。
如果这个政变计划得以顺利实施,真不能确定萧道成能否有把握成功平定。因为一来沈攸之逼得很紧,朝廷人心惶惶;二来萧道成虽然已经知道袁粲和刘秉将会对自己发动进攻,但他并不知道具体是哪一天。所以,袁、刘集团任何时候动手都具有一定的突袭性,让人防不胜防。
但这一切,都被胆小如鼠的刘秉提前暴露了。
《资治通鉴》里有这么一段记载刘秉起事当天状态的文字:“秉恇忧不知所为,晡后即束装;临去,啜羹,写胸上,手振不自禁。”
这段文字把刘秉胆小怕死、蠢笨无能的个性特征表述得活灵活现。本来约好是二十三日深夜开始行动,但刘秉当天天刚亮就神经紧张惊慌失措,下午三四点钟就吩咐收拾行装。临出发前甚至吓得连吃稀饭都不利索,两只手就像患了帕金森综合征,不由自主地抖动,端起碗竟找不到嘴,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在哪里,结果把稀饭全泼泄到胸口上了。
看到这里,不会再有人为刘家政权旁落而不平不忍。刘家这些脊梁骨绵软的子孙是撑不起一个国家的,新兴的朝阳家族把刘氏这个夕阳家族拍死在沙滩上是历史的必然,一如当年刘家拍死司马家。遥想刘裕当年,何等英雄气概,一把刀打遍天下,以一敌千,在死亡面前眼皮子都不眨一下。仅仅过了六十年,他的后代就雄性尽失、衰如烂泥。优裕的生活条件、缺失的家庭教育、温室的成长环境,使得刘家子孙智商钙化、品行异化、素质退化、道德恶化,有这“四化”,刘宋大厦的轰然倒塌没有丝毫值得大惊小怪。
刘秉智商钙化的程度从这次绝密的起事过程中就能看出来,他真是蠢到了相当级别,干的事情让智商正常者难以想象,“未暗,载妇女,尽室奔石头,部曲数百,赫奕满道”。
说好了大家在深夜同时发力起事,刘秉却由于怕死,在吃饱喝足之后,趁着天还没黑,把家里的金银财宝和美女姬妾全部装载进马车,然后带着几百名衣着鲜亮华贵、挤满街道的私人警卫,急匆匆地向袁粲所在的石头城跑去。刘秉觉得,如果提前跑到袁粲的军营,自己的生命就会很安全。他就想不到,这种超出常态的出格举动,其实是让他死得更快的最不安全的行为。
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不可能干这么傻的事。大白天的,公开搬家离开京城,还带着武装保卫人员,这不是要造反是干什么?袁粲可比刘秉精明多了。当他看到刘秉带着搬家公司般大队人马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先是惊讶无比,而后仰天长叹:“今败矣!”他知道,当晚的一切计划都已经暴露,一切参与行动计划的人都已经被刘秉这个猪一样的队友害死了。
袁粲想得没错。在刘秉往车上装运财物和美女时,就有人把消息报给了萧道成。萧道成觉得形势紧迫,决定先下手为强,立即兵分两路展开对袁粲、刘秉二人的进攻。一路由王敬则肃清袁、刘的宫内势力,另一路由多名将领带队攻击石头城。
在这场最终决定政权归属的终极政变中,与卜伯兴共同执掌禁军兵权的直阁将军王敬则起到了重要作用。所谓直阁将军,就是在皇宫殿阁值班的将军。当天正在值班的王敬则得到萧道成派人送来的紧急情报时,已经快到子夜了。他必须迅速除掉同在禁中值班的刘韫和卜伯兴两名造反派头头。王敬则打算开门出去,但宫内所有的门窗都已关闭,正常进出已经不可能了,卜伯兴的部队已进入战斗位置,只等一声令下就杀向萧道成的住所。
王敬则可比刘秉冷静多了,他临危不乱,悄悄用锯把墙壁锯开了一个大洞,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洞里钻了出去。好在那时候的房子都是木制结构,要是现在的钢筋混凝土,王敬则的人生就熄火了。但此刻,熄火的却是枕戈待旦的刘韫和卜伯兴。王敬则从值班室出来后,直接地闯进刘韫的值班地。刘韫那时候已经完全进入战斗模式,大殿里火把通明。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时候,王敬则会出现在这里。所以,看到王敬则黑着脸冲到自己面前,他惊慌地站起来问道,老兄你怎么大晚上跑到这儿来了?王敬则毫不客气地指着他骂道,狗日的你竟敢做贼!刘韫见王敬则这么说,知道他已知道自己的秘密,于是率先发难,抢上一步使劲抱住王敬则,想把他摔倒。无奈他不是王敬则的对手,反被王敬则打倒在地砍了脑袋。另一个禁军将领卜伯兴也紧跟着死于王敬则之手。
就这样,王敬则为萧道成顺利解除了来自宫廷方面的危险威胁,给萧道成全面平定这次内乱上了一道保险。王敬则这个人虽然在历史上名头不响,但他是萧道成最后成功上位的一个重要人物,如果没有他,萧道成的事业会大打折扣。萧道成很信任王敬则,许多自己不便出面但又必须要办的隐秘事情,都交给王敬则去做。不过这个萧道成一朝的大红人也并没有红多久,萧道成死后十几年,这个靠造反起家的萧家功臣自己也因为起兵造反被杀。
袁粲和刘秉也避免不了死亡的结局。
萧道成的手下猛攻石头城,很快便将袁粲杀死。而刘秉则趁袁粲率军反击的时候跑出石头城,但也很快被追兵抓住杀死。黄回最滑稽,他不知道萧道成已经快刀斩乱麻地搞定了袁粲和刘秉,还根据约定带着人马从御用大道直奔皇宫大门,准备按计划攻击萧道成。到宫门口才知道,原来变化比计划还快这句话还真不是别人瞎说的。黄回一看这形势,哪敢发动攻击呀,假装自己是拉着队伍出来搞越野训练的。萧道成并没有对黄回动粗,还是跟以往一样和和气气地对待他。
不抓黄回,并不代表萧道成原谅了黄回,而是形势不允许。因为当时萧道成正全力对付沈攸之,黄回手下光私人部曲就有好几千人,要是把他逼急了,他在城里闹起来,就相当于后院起火了,得专门抽出一个消防大队去扑灭他,这会影响对头号政敌沈攸之的作战,所以,萧道成虽然恨得牙根痒痒,但还是忍下了这口气。
三个月后,当攘外安内成功,一切都变得毫无悬念地按部就班时,萧道成开始跟黄回算账了。他以组织谈话的名义将黄回喊到自己的办公室。黄回以为萧道成要提拔重用自己,一路上哼着小曲儿来见萧道成。萧道成派人告诉他,你先在会客室等一下,我开完会马上就来。这当然是谎言。黄回没等来萧道成,等来的是几十个彪形大汉,他被逮捕、处决。胡三省评论黄回之死事件时说:“道成翦除异己,至此尽矣。”到这个时候,朝中所有跟萧道成不是一条心的有影响力的人物,都被萧道成除掉,再也没人有反对他的实力。从此,皇帝宝座,他触手可及。他的面前,大道金光,耀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