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子坚缩了。

    是的，一种退缩。

    不是因为良心发现，不是因为怜惜对方的单纯与美好，也不是因为什么所谓的道德压力——他对于自己喜欢的女孩子，从来都是发自内心的想要疼她，从而生出占有的心，想要垄断对方的一生，却从不会有什么道德压力的说法。

    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件事会很麻烦。

    这是一个老男人，在面对一个对自己有着足够诱惑力的女孩子的时候，唯一的一条判断标准：会不会太麻烦了？

    所以他当初面对赵美琴的追问，果断地就撤了。

    因为太过麻烦。

    日复一日的谎言、承诺，会很容易就让人心力交瘁。

    努力地试图让一个本来绝不接受某种现状的女孩子，调整心态，来接受那样一种在她看来无比扭曲的现状，更让人心力交瘁。

    一个老男人，已经不想让自己太累。

    哪怕对方真的很美。

    所以……就在杜美怡自己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路过了陆子坚。

    “真的假的？把照相机安装到手机上吗？那得是……什么样子的？好奇怪……这是你的想法吗？你觉得将来的手机，会这样？”

    但短短的接触，仍然是足以让她感觉特别愉快的。

    陆子坚就是有这样的本事。

    尤其是，当话题被延展到陆子坚擅长的方向上——也不算啥他擅长，可能每一个有机会重生回来的人，都会很擅长。

    因为经历过，所以熟知，且笃定。

    然而对于此时只是刚刚第一次经历1995年的人来说，却是足以拍案惊奇。

    陆子坚肯定是已经不记得拍照手机最早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了，但的确，对于此时的杜美怡来说，陆子坚所说的东西，的确过于天方夜谭。

    一顿饭的工夫，杜美怡脸上的笑容，几乎就没停过。

    吃过饭，陆子坚尝试着掏出自己的钱包，但对方稍微一坚持，他就收了回去——心态变了，做事思路就变了。

    他虽然好色且贪心，却等闲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太过大男子主义。

    既然杜美怡要请客嘛，那就让她满意好了。

    吃过饭出门，两人边说边走，附近就有个公园，天气虽热，但两人精神愉快，所以杜美怡相当的愉悦——再请她吃一根雪糕，简直完美。

    然后，撤退计划开始。

    在并肩而行的某一刻，陆子坚忽然停下脚步，低头许久，抬起头来露出笑容，冲杜美怡说：“你……不对，主语不对，重来……”

    杜美怡噗嗤一声笑出来。

    她似乎特别爱笑，今天尤甚。

    “我……其实在看见你第一眼的时候，就昨天晚上嘛，我就已经喜欢上你了，特别心动的那种……”

    “哎呀，你……”

    杜美怡蓦然大羞，但脸上又带着笑，眼中满满的都是期待的光。

    陆子坚满脸坦率，“我承认，这种心动，让我几乎完全失去了自制力，所以你一打电话，我马上就答应了，到现在，我几乎心动到忍不住……但是就在刚才……我不得不骂自己一句，实在是不应该，连心动都不应该……”

    杜美怡眨了眨眼睛，显然有些没听太懂。

    陆子坚摊手，“我……有女朋友了。”

    杜美怡懵了一下，又眨了眨眼睛，“你……你说什么？”

    于是陆子坚重复，“我有女朋友了。”

    然后没等杜美怡再说话，他继续说：“我犹豫再三，要不要把话说透，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不表白，不告诉你我喜欢上你了，我觉得是对你的不尊重，也是对我自己内心的不尊重，但是不告诉你我已经有女朋友了，更是对你的不尊重。”

    杜美怡呆呆地站在那里，满脸迷惑。

    间杂着数说不清的失落。

    这算什么？表白的时候告诉我，他有女朋友了？

    这叫什么表白？

    从小到大，经历过少说几十次的表白了，还从来没有任何一次，有着像现在一样的激动、憧憬与期待，甚至感觉他哪儿哪儿都好，就没有不好的地方，简直就是自己梦中都没有设想过的完美的爱人，但是……这算什么表白？

    “所以，我想把我喜欢你这件事，告诉你，你不必对自己的魅力，有任何的疑惑，但是……对不起，我可能……遇见你太晚了！”

    …… ……

    终归是失落的。

    目送她一个人走远，自己则踽踽独行，慢慢走回到小房子。

    一个下午都提不起精神来。

    很难说清，到底是谁路过了谁，也很难说清，到底是谁失恋了。

    不过好在，哪怕只是在感情上，这也算不得陆子坚最严重的人生惨败——上辈子，他经历过更严重的。

    哪怕到十几年之后再次见面，那女孩儿仍是对自己毫无感觉。

    细数上辈子，要说遗憾，有两大遗憾。

    一是靠着岳父的扶持，和他度给的人脉而发了家，并不完美，而事后自己却又跟前妻离了婚，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忘恩负义，心中着实有愧。

    二是终前世一生，都对那样的一个女人爱而不得。

    谢雨晴。

    一个在这辈子碰到刘桂萍之前，始终被陆子坚认为几乎独一档的女孩子。

    却终此一生，都被她拒于千里之外。

    而现在，自己又主动地放过了杜美怡。

    “喂，何主任，哦，喝酒？我就算了吧，我……也行吧，哪儿？”

    忽然首都电视台广告部主任何小龙打电话来攒酒局，那么好吧，去喝一场大酒好了，一醉解不了千愁，但至少能换换脑子。

    于是傍晚五点多，他赶到何小龙说的地方，见到了一屋子的人。

    “这是张合平，著名的作词家、编剧，咱们市文化局的副局长！”

    “哦哦，张局你好！”

    “这是韩参平，咱们北影厂的副厂长。原来在峨眉电影制片厂。”

    “韩厂长你好！”

    “这位认识吧？王硕，大作家呀！”

    “哈哈哈，虽然是第一次见，但认识是真认识，王哥你好。”

    “这位叫冯晓刚，王硕的朋友。”

    “你好。”

    小钢炮执礼甚恭，“陆总你好，您那个旭日升冰红茶，太好喝了。”然后又介绍身边那个漂亮的女孩子，“这是我女朋友，叫徐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