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刚在胡同口停稳的时候，陆子坚就看见，刘桂勇正在他们家门口站着，在跟几个人说话，听见汽车的声音，他往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一眼就确认了这台大路虎就是陆子坚上次回门开来的那台，于是马上就扭头往家里喊了一句什么，然后人就快步迎了过来。

    “子坚，桂萍！”

    他大老远就打招呼，然后过来后备箱帮着搬东西。

    陆子坚的老规矩，每个老丈人家都是一样的待遇，只不过现在有渠道，所以茅子升格成了特供茅子，而刘桂萍过了门，是年后走亲戚，赵美琴和周建春则是年前就已经把东西送过去了罢了。

    烟，酒，一个后肘子，半只羊。

    一家人欢天喜地。

    今天没人来捣乱了，倒是刚才站在刘家门口同刘桂勇闲聊的几个人，这时候都没走，纷纷带着一副讨好的笑容，跟陆子坚打招呼。

    陆子坚也就给面子，掏出烟来让一让，散了一圈。

    又见到了刘桂英。

    当然，也终于是见到了刘桂勇娶的媳妇——从十一月份开始，刘桂萍、刘桂英打来的电话里，她就开始出现了，一直到陆子坚回来，更是满耳都是她！

    老实讲，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儿。

    小家碧玉型的。

    但是看五官、看眼神儿，果然不是那种温顺的性格，说句不客气话，跟刘桂英大概率有得一拼——其实吧，公平的讲，陆子坚觉得刘桂萍她妈，也就是自己这位丈母娘，其实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也有一张利口！

    要不然，刘桂英那张嘴是从哪里来的遗传呢？

    只不过打从自己第一回来相亲开始，其实就是站在一个相对较高的位格上的，大家又是还没彻底熟的亲戚，所以丈母娘犯不上对自己展现厉害的那一面罢了，等到后来，自己的企业做起来了，也拉扯着整个刘家都跟着挣了钱，在位格上就更是已经远远超出，丈母娘所展露出来的，自然就更是全都是体贴和关爱了。

    “大娘，大爷，给恁拜年！”

    进了门，是要磕头的，大年初一，陆子坚和刘桂萍也给自己爸妈磕了，今天过来，自然也要给老丈人丈母娘磕——习俗如此。

    陆子坚跪下磕头，刘桂萍也跟着跪下。

    高兴得老丈人丈母娘都赶紧拉，陆子坚刚磕了一个，就被老丈人硬生生拉起来了，他笑呵呵地说：“不磕了，不磕！跟恁大娘俺还都忒年轻，才四十来岁，不受头！过了六十再磕！来来来，子坚，到屋里坐下！”

    “好……呦！半年没见，桂猛这个子窜了不少啊！得有一米六了吧？”

    刘桂猛有点认生，只知道笑，不说话。

    丈母娘闻言笑着说他，“恁姐夫问你呢？说话呀，喊姐夫！”

    于是刘桂猛才一脸羞涩地说：“姐夫，我一米五八了！”

    “好！”

    陆子坚习惯性地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多吃饭，长个大个儿！”然后扭头看刘桂萍，刘桂萍已经把红包掏出来了。

    特意预备的，刘桂英一个，刘桂猛一个。

    里面放的，都是这个年代哪怕城里人也罕见的大数目，六百块！

    其实就是变着法子贴补下娘家而已。

    丈母娘不让接，刘桂猛就不敢伸手，但刘桂英不管那个，直接就伸手把她那一份儿接过来了，笑嘻嘻的，“谢谢姐，谢谢姐夫！”

    于是丈母娘笑着骂了一句，“这个死妮子！就是看见钱亲！”

    刘桂英就顺嘴抬杠，“才不是！我主要是看见俺姐俺姐夫亲！”

    丈母娘这就有了台阶下，于是笑着伸手指了指她，到底还是让刘桂猛把红包接了，然后就赶紧往里让陆子坚，“子坚，你上堂屋里坐去，水烧开了，叫恁桂勇哥给你泡茶喝！他念叨这个把月了，说等你来了，得跟你好好说说话！”

    “好嘞大娘！”

    从头到尾，和和睦睦，亲亲热热。

    没有任何人提哪怕一句靳晓燕给陆子坚生了个孩子的事情。

    尽管大家肯定都知道。

    坐下喝口水，略坐一阵子，说了说这几天不断有人上门求情的事情，眼见陆子坚没有什么要松口的意思，老丈人也就不再提，随后就指使刘桂勇，让他带着陆子坚和刘桂萍，出去转转亲戚——主要是刘桂萍的爷爷奶奶、叔，还有几个本家近枝的长辈，居家未出嫁的时候，可能也没怎么在意，但现在刘桂萍出嫁了再回来，就都是亲戚了，过年回来了，要拎着东西，挨个儿登门磕头拜年。

    身在本乡，自然应当尊重本乡的习俗。

    于是陆子坚就起身，跟大舅哥一起转了一大圈，光磕头就磕了十来个，裤子上膝盖那一块儿沾满了泥。

    可是，每当扭头看到刘桂萍一脸幸福的模样，陆子坚就觉得，好吧，这丫头嫁过来之后，果然比嫁过来之前，要显得开心多了。

    后世人常说什么，明明是亲人，可一旦嫁人，怎么就变成亲戚了？

    简直是屁话！

    几千年来都如此，古今中外都如此，有什么可以矫情的！

    真正幸福的婚姻，从来都是女孩儿盼嫁！

    …… ……

    刘桂勇今年明显有些意气风发的模样了。

    听刘桂萍念叨过，他去年接手了靳晓燕特意给他留下的、孔府家酒和孔府宴酒这两家在平成县的代理，虽然只是一个下半年，虽然只是一个县代理，但依然没少赚了钱——钱他虽然只往家里交了一小部分，但账就还是报过，听说是算算账，到最后能落兜里三十来万！

    这在1995年1996年的平成县，是了不得的大数字了！

    家里的房子翻盖完了，媳妇也娶进门来了，自己手里又攥着个挣钱的买卖，一年几十万的挣，他当然有理由春风得意，有理由意气风发。

    陆子坚其实还很记得当初自己来刘家相亲，见到刘桂勇第一面的时候，他是什么样子——失意，颓唐、沮丧、怨愤，都有，却唯独看不到高兴和昂扬。

    现在好了，人也发家了，气势就也上来了！

    转了一圈回来，时间也就够十一点了，厨房里正在滋啦滋啦的炒菜，陆子坚扭头往里瞥了一眼，是丈母娘在炒，不过烧锅的居然不是刘桂英，而是变成了刘桂勇他媳妇儿——扭头跟刘桂萍对视了一眼，果然，她也注意到了。

    但她眼里露出的，明显是一抹无奈。

    新嫂子会来事儿，这时候非要抢着表现，谁又能拦着不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