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县衙，原本冷清的街道倒是有了些许人气，陆大人穿着本地成衣铺子买的棉袄，看着像个本地富商，特地挑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悠悠然地坐在小马扎上。

    来的早的老百姓倒是自发地排起了队，有背着背篓的，有提着菜篮的，排在后面的时不时探头看着前面的怎地这么久。

    好不热闹。

    周三畏饶有兴致地站在他身后，也不让旁边的人出声。

    “官老爷儿，恁瞅瞅我这自己编的篮子，有没有看得上的？”

    一个颤巍巍的老头放下后背的背篓，不伦不类地拱手要给陆大人作揖。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老大爷，今天我也不是什么官老爷，你们就当我是那收货的，我就想买点东西回去给家中的妻儿老小，适合的就买，不适合就算了，好不好？”

    老太爷局促地连声说好。

    “恁这老汉，贵人们都喜欢那白白的陶瓷，恁个喜欢你这草编的玩意儿哦。”

    后边排队的看了看老大爷拿出的东西，没忍住嘁笑出声。

    原本就忐忑不安的老大爷眼看眼眸都要垂到地上了，已是入冬，老大爷身上穿的确是打满补补丁的单衣，青青紫紫的手背上一道道竹篾刮痕，让人一看就知道他常干这活，关节红肿得不像话。

    “大爷，您这编得很好啊！这筐密实得很！”

    老大爷得了句夸奖，自豪地拍了拍膝盖。

    “那可不，俺编的这筐，装小麦粉都不洒呢！”

    陆大人看了看身旁的忠叔点了点头。

    “不过，这个筐我带着回去不方便，马车塞不下这么多东西。”

    老大爷一听，以为没希望了，刚刚还透着喜气的眼眸瞬间就黯淡了下来，低声叹了口气，也不像别人跪地哀求，驼着背，背上背篓就想走。

    “大爷，您等会，您手巧，会编些竹蜻蜓或是别的小玩意儿不？家中犬子顽劣，我想给他带些回去哄他玩。”

    老大爷那黝黑的脸瞬间笑成了朵菊花。

    “会会会！俺会！竹蜻蜓，竹灯笼，竹螳螂…”

    “你回去慢慢编，不拘什么动物或玩具，玲珑些便成，编得二十个吧，编好了再来送过来，忠叔，给他些定金。”

    还有定金？？老大爷颤抖着手接过铜板。

    “贵人，俺就会七八种不重样的，编得重复了怕小公子看腻了，买回去浪费，要不您给六个的钱就行，一个五文钱，多的就当是俺送给小公子玩。”

    老大爷只拿了自己该拿的钱，又将其余的铜板退了回去。

    “没事，犬子同窗多，他们还要拿来送人，您尽管收下这银子。”

    “大爷，您再编多几个，我家中也有几个孙儿呢。”忠叔看着老实憨厚的老大爷没忍住出声道。

    大爷掰着手指数了一下，今天能有一百多文钱进账嘞，再添上二十斤粗粮，他们爷孙俩这个冬天就能活下来。

    “谢谢，谢谢贵人，您放心，俺家大孙说俺编的螳螂在别处都看不见了！独一份！俺明天就拿来！”

    东西卖出去了，忽然又有了些许底气，老大爷笑声都大了些。

    “您家里几个孙啊？”

    陆大人随口一问。

    “成活下来的就一个。”

    平淡的话音，让听的人很是唏嘘不已。

    “平日里怎地没想着编些这小玩意儿卖？”

    “哪会有人买？有钱人都不稀罕这种，没钱的人也买不起啊。”

    老人边回答边将样品收进背篓，弓着腰正准备离开，他可要抓紧时间回去编这些小玩意了，可不能耽误了贵人时间。

    “我家也有几个不成器的，大爷明日再多送十几个来吧。”

    听到周三畏的声音，陆大人赶紧站起身行礼。

    “周大人。”

    周三畏摆了摆手。

    “你忙你的，我就随便看看，听说你买了些好东西，我也来挑选些特产带点回上京嘛。”

    随从的几位军士也纷纷附和，他们习武之人，平日和周大人相处，也甚少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陆大人可有推荐的好东西？别落下我们啊。”

    几个军士们都是从御林军挑选出来的，平日粗鲁惯了，当下蹲下身子，撩起袖子就选了起来，有了几个大人的加入，这县衙门口更是热闹了。

    有眼色的官差已经让原本排队的百姓们按顺序摆好摊子。机灵些的百姓一看这阵仗，早就回去让家里多拿些货出来兜售了。

    “官爷们，这是俺今日上山捕的野兔子，正是窝冬的下酒菜嘞。”

    “哎哟，这兔子还挺肥，今晚必须得喝两杯啊！”

    ……

    那天，粮店的生意出奇地好上许多，卖猪肉的也早早收工回了家，总算不用在寒风中待到天黑了。

    天色渐黑，炊烟袅袅。

    “好香啊！娘今日买了什么？”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躺在被窝里，闻着房外飘来的香味，这是肉味？

    “天气太冷了，娘买了点猪骨头，给你炖点汤补补，喝了肉汤你这身子或许就好了。”

    老妇人将锅盖掀起，加了点盐巴，又盖了回去。

    “娘，你哪来的银子买肉骨头？”

    “今天遇上好心的官爷了，我把院子里那颗开花的毒果子卖给了他。”

    “咳咳！娘！你这不是害人嘛？万一官爷食用了毒果！”

    老妇人听闻儿子干咳了几声，原本盛汤的手抖了一下，白色的骨汤洒了几滴出来顺着碗壁滴了下来，她顾不上烫，赶紧伸手抹了抹然后放进嘴里咂了咂，这才将盛满汤的碗端进了房。

    “别急别急，我和官爷说清楚了，这果子不能吃，他说他带回家去摆着好看呢！你尝尝味儿，盐够了吗？”

    “有点咸了。”少年看着眼巴巴看着他的老娘，低头尝了一口。

    “不能够啊！没放多少盐巴啊？难不成我放了两回？”老妇人有些惊讶。

    “不信您喝一口。”

    老妇人端过碗抿了一小口，热气腾腾的汤一进嘴，便醇香鲜甜，让人忍不住再想喝一口，这汤味道正正好，一点也不咸啊，儿子嘴巴有问题？

    抬头看见儿子那干瘦脸颊，笑意盈盈的，哪还有不明白的。

    “死孩子，就你糊弄我！白瞎了这口汤。”

    “娘！一起喝，不然我也不喝了！”

    “好好好，娘明日再去山上找找，看看有没有没见过的花花草草，若是官老爷们再买一株，咱们再去抓几副药。”

    那天，玉溪县的百姓们摸着口袋里的铜板，心里默默地祈祷，官老爷们再多待几日吧。

    在吃了两顿烤兔子，又和御林军的军士们喝了个痛快后，陆大人总算看到了回家的希望。

    刚刚周大人让他前去书房，想必就是通知他回城了。

    “柳上尉，给马儿喂干草呢？”

    柳上尉笑着点点头，前些日子几人还喝了酒，也算是熟人了。

    “路途遥远，先给他们吃顿大餐。”

    能回家的喜悦充斥在每个人的心中。

    陆大人进门的时候上一秒还是笑着的，下一秒却是一脸懵逼的。

    “啥？？？周大人您说谁来做玉溪县的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