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淼淼脚趾缓缓抓地。
    算是头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现在是有嘴难言了啊！
    她宁愿用脚抠出一座地下宫殿，也不愿受凝滞空气的严刑拷打！
    -
    正当整个小院突然陷入死寂的时候。
    人群中，被苏家人盯了许久的中年男人开始用手背擦拭着自己看不清泥灰印子在哪的脸。
    只擦了几下，古铜色的脸便被他粗暴的搓到泛起了明显的红。
    苏大力停下了手，似乎是才反应过来脸上身上的泥印子已经擦不干净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
    炎炎夏日，手却像是被冻僵了一样不听使唤的整理起了身上的衣服。
    参军近二十年，‘整理着装’这道指令明明已经刻进身体，形成肌肉记忆。
    可现在他却做的乱七八糟，像个刚进军营的新兵蛋子。
    苏大力忍着紧张，垂下手，蜷缩起手，一步步向前走。
    一步，两步。
    与家之间遥不可及的距离，就这样一点点的缩短。
    “桂芬……”
    苏老太太闻言怒瞪着眼，眼底的事不关己，瞬间化为厌恶抵触。
    陌生男人突然‘肉麻’‘腻歪’的喊你名字，谁能受得了？长得和死去的男人像也不行！
    正当她冷下脸，预备动嘴皮子教训眼前这个敢随便就套近乎的男人时，却见身材高大的男人丝毫不惧，仍旧固执的靠近。
    男人步伐缓慢似有千斤重，一如十七年来压在他心头的愧。
    看着那张与死去的丈夫五官轮廓近乎一模一样的脸。
    只是与记忆中相比较，眼前的男人老了不少，都有皱纹了。
    “你想干啥！老娘的男人可是烈士！”苏老太太回过神，抢先拽过自个发呆的闺女往身后护着：“你算老几啊，也敢喊老娘的名字毁老娘的清白？信不信老娘大耳巴子抽你！”
    苏大力更心疼了：“桂芬……”
    “你还喊！”苏老太太扬起手，作势就要打，可男人不仅不躲，还凑的更近了，像是伸着脸想挨打一样。
    苏老太太彻底黑了脸，要不是因为眼前人大小是个领导，她才不会犹豫！
    “桂芬，是我回来了。”
    苏大力嘴唇止不住的颤抖：“我回来了。”
    “我是，苏大力……”是你的男人，是孩子们的爹。
    但苏大力不敢说，也觉得自己没资格说。
    十七年来，他敢做的，能做的事不多。
    人人都说他是威风凛凛、一战成名的大将军，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胆子有多小。
    不能回家。
    不敢回家。
    想照顾家人，可又害怕自己要是随心所欲的去做了，万一、万一哪件事做的多余，就会毁了家，毁了孩子。
    他不敢拿家里人去尝试那‘万中之一’的可能性。
    整整十七年。
    想露面，又不能露面。
    人人都当他死了，他也当自己是死了。
    要不是眼前的小六已经和记忆中完美重叠了，他今天就是死在外面，也不会回来的。
    苏老太太，也就是赵桂芬。
    赵桂芬后退了几步，满眼的不信：“狗屁，老娘的男人都死了十七年了，要能回来早回来了……”
    她说的硬气，可眼神却变了。
    “桂芬，我给你写过一封信……”
    苏大力嗓音干涩：“你还记得吗？”他还托战友给家里送了粮食和攒下来的钱。
    赵桂芬抿着嘴唇，没开口。
    她本想说，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老娘才不记得呢。
    可听到男人提起那封信，脑海里就自动回忆起了那封信的内容。
    赵桂芬眼里有了水光，她低声念叨着：“放屁，信上说自己会回来，人却死在外面了……”
    小院里的人听到这也都听明白了。
    原来烈士苏大力，就是大将苏振华。
    “你真是俺们的爹吗？”
    苏家兄弟们挡在了自个娘和爹之间。
    他们的个头跟自个爹差不多，因着年轻力壮体质好，再加上被小妹好吃好喝的养着，所以乍一看，竟显得更比眼前人到中年、当了大将军的苏大力还要高大、可靠。
    苏大力缓了缓情绪，张开嘴，念出了家里孩子们曾经用过的小名：“大壮，二壮，三壮，四壮，五壮……”虽然四壮不在，但也不耽误他记得。
    当年他一直想要个和桂芬一样漂亮的女娃娃，所以生了个男娃就随便取名。
    原本生了老大想喊他臭蛋，因为拉的屎实在太臭了，而且贱名好养活。
    但桂芬觉得不好听。
    觉得这名字有味儿。
    听到就想吐……
    后来就改了。
    身后的赵桂芬，趁着儿子们挡住了苏大力，忙拉着闺女就往闺女那屋跑。
    一进屋就反锁了门。
    苏淼淼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确实应该被娘教育一下，所以一点也没反抗，老老实实的站在那，摆出一脸‘狂风暴雨快来吧，我扛得住’的表情。
    “小六啊！”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爹要回来了？”
    苏淼淼迟疑了一下，诚实的点了点头。
    要不是这段时间忙，忘记爹还在外头呢，她一准能查到爹什么时候来。
    “娘，对……”对不起，你别难过。
    道歉和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赵桂芬搂着闺女夸道：“好！小六做得好！娘教你的你都记在心里了！”
    “就是得瞒着！”
    “天机不可泄露！这么大的事说出来万一伤到你了呢？吃个肉都有阴气会生病，这事要说出来了那还得了啊！”
    赵桂芬后怕的抱紧了闺女，也不在乎热不热的了：“娘猜啊，你爹他肯定是在下面当了大官，牛大发了，所以阎王爷把他又鼓捣活了！”
    “不过也是……”
    得知死了十七年的丈夫又活过来了这样的重磅消息，赵桂芬的心态却是出乎意料的淡定：“就你爹那个性子，知道老娘肚皮争气给他生了个漂亮闺女，他就是下了阎王殿也得爬上来。”
    苏淼淼：？
    她以为自个娘最起码也要被吓到，或者对自己发脾气，骂两句打两下。
    毕竟爹能活着回来这么大的事她都瞒着娘。
    可现在，巴掌没有，还被娘连夸带抱的。
    “娘，你不怪我没告诉你吗？”
    苏淼淼睁大眼看着自个眼底带着泪花和感慨的娘。
    “啥？！！”
    赵桂芬利落的擦掉了眼角的水渍，惊讶道：“娘为啥要怪乖宝啊？你能少受点罪，娘比什么都高兴。”
    “再说了，你爹能不能从下面上来，什么时候上来，又不归娘的乖宝管，那都是归阎王爷管的。”
    “就算要怪，也得怪你爹啊！”
    “你爹要是能再能耐点，早爬回来，娘的乖宝也不会这么多年都没爹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