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来了？”
    苏大林顺势看向众人踮着脚尖也要好奇张望的方向。
    火车站站口陆陆续续出现了不少陌生面孔。
    有的看起来很年轻，像是刚出校门的高中生。
    有的已经不年轻了，看着像是早已下岗多年的工人。
    可对照着人员名单上的记录，他们都是十八九岁年纪……
    对此周围人倒是没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们。
    只觉得或许是有的人长的比较着急吧？
    所以小小年纪就长成了令人尊敬的模样。
    苏大林将一切收进眼底，忍不住小声嘀咕道：“知青也一样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来了就来了呗。干啥一惊一乍的，又没长三头六臂……”
    一点儿也不稀奇。
    火车站门口站着四个穿着中山装，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
    看着像级别不小的干部。
    几人走出来对着外面看了几眼，为首的道：
    “红秧歌生产大队的来接人。”
    “来嘞来嘞，俺们来嘞！”
    闻言，那人在记录本上打着勾。
    接着回头安排道：“抽到去红秧歌生产大队的知青过来排队，跟着红秧歌大队的大队长回去。”
    闻言火车站内走出来一行十五个人，有男有女，各自拎着大包小包行李按照指示走。
    周围的人见此小声嘀咕着：“俺咋没听说过红秧歌大队？”
    “不是咱胜利公社的生产大队吧？咱青山县下头有好些个公社呢。可火车站也就这么一个。”
    这边没被叫到名字的人还在闲聊着。
    另一边的干部们已经差不多掌握了节奏。
    四个人依次上前，按顺序有条不紊的安排着。
    “百亩大队……”
    “王家庄大队……”
    一个个大队长们领到了人便回去了。
    回去了还得安排知青们的衣食住行，忙着呢。
    “苏家庄大队的队长来了没有……”
    苏大林忙举手：“在呢在呢…！”
    再不轮到他们天都要黑了。
    回去有的忙的！
    苏大林小跑着去接人，看起来迫切激动的很。
    实际上只是因为火车站外已经没多少人排队了。
    目送着苏大林离开的苏淼淼还在和老高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晚上吃什么。
    忽然耳边传来一道让人难以置信的叫喊声：
    “刘家沟劳改农场！”
    “刘家沟劳改农场的管事队长来了没有！”
    见喊了两次以后，始终无人应声，带着黑框眼镜的干部眉头拧成了‘川’字，语气里染上了不耐烦：
    “怎么回事？刘家沟劳改农场没派人来吗？”
    “农场要带回去的知青人数最多……”
    说着那人拿着人员名单，眼睛扫视着四周，厉声道：“刘家沟劳改农场里最需要有鲜活的血液，最需要有榜样，最需要被教育！”
    “抓紧时间通知下去，让刘家沟的快点来接人！”
    苏淼淼满脑袋问号：刘家沟？哪个刘家沟？还有别的留啊机构吗
    刘家沟劳改农场不是已经归属于苏家庄大队了吗？
    那让大林叔直接把人带回来不就行了吗？
    为什么还要单独分开？
    一旁的老高听出那人语气的变化，动作十分自然的戳了戳苏淼淼的胳膊肘：“小……”土豆子？
    话到嘴边，老高改口了：“喊你呢。快去看看吧。”
    苏淼淼没计较老高顺嘴差点说出来的话。
    她现在已经懵了。
    心道：难不成是公社的人知道她要丰收了粮食吃不完的事，所以立马给她送来了这么大的‘惊喜’？
    苏淼淼跳下了牛车，挤进人群，没一会便便隐没在了人海里。
    眼前她家大林叔正挤在人海里扯着嗓子安排事呢，嚎的嗓子都劈叉了……
    难怪没听到喊刘家沟的号子。
    苏淼淼叹了口气，顶着破的不能再破的破草帽在拥挤的人海里努力前进着。
    “刘家沟……”
    拿着名单的吴干部再一次拔高声音！
    紧接着一只嫩白的小手缓缓升起，恰好挡在了他眼前。
    他低头一看，戴着一个破草帽的。
    心里顿时有数了。
    来之前就知道刘家沟劳改农场生活贫困了。
    但没想到这么贫困。
    草帽都快碎了还在用……
    不过贫困点也好，既能让知青们大展宏图，又能让他们得到深刻的锻炼！
    “你……”
    吴干部还没开始教训，就见‘破草帽’慢慢抬起了下巴，露出一张比城里人皮肤状态还水灵的脸蛋。
    吴干部的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小同志不要乱举手。当知青的回到队伍里站好了，有什么问题回去问大队长就行！别跟错了队伍，走错了就是逃跑，被抓到了是要接受惩罚的！”
    吴干部说完皱着眉移开视线自顾自的又开始吆喝：“刘家沟劳改农场里负责管事的队长呢？还没来吗！”
    催促的话一串接着一串，完全不给顶着破草帽的少女任何说话解释的机会。
    “这呢！”
    苏淼淼绷紧小脸，挺直腰杆子，神情十分冷酷。
    乍一看比面前的干部们还严肃。
    “我就是刘家沟的代理队长。”
    “把我的人给我就行。”
    这中气十足的少女音一出，在场听到的人都愕然的看过去，包括眼前的四个干部。
    他们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了，可眼前这么年轻又白净的小姑娘居然说自己是劳改农场的管事队长？！！
    就她这个身板能管得住谁？不被那群犯了事的社员给欺负的哭鼻子就算是走运的了。
    “小同志，我的耐心也是有限的。”
    领头的吴干部表情严肃，染了官腔的话一句接着一句，语气也越来越难听：“劳改农场可是管理犯错同志的地方！就你，你能管的了吗？”
    说着他上下打量着苏淼淼的细胳膊细腿，眼底的不信任以及被耽误办事后的指责呼之欲出。
    “别在这耽误大家的时间了。”吴干部高高在上的对着少女训斥道：“小姑娘年纪不大，心机倒是深沉。”
    他眼神鄙夷，心道：估计就是个没脑子的土包子，看到下乡知青的队伍里青年才俊多，这才想哗众取宠。
    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明白的很。
    但他却不是个好骗的！
    周围人听到吴干部这话也开始用目光谴责着耽误正事的少女。
    眼看着天都快黑了，他们坐着火车硬座从五湖四海过来，连续好多天吃不好睡不好的，浑身的骨头就像是被车碾过似的，累的只想瘫倒在床上大睡一场……
    可就因为这个小姑娘折腾的，他们不得不继续在火车站饿着肚子罚站。
    感受到周围人被带动起的情绪后，吴干部说话的语气更刺耳了：“就算只是劳改农场的管事队长，那也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
    他压低声音，用只苏淼淼听得见的语气道：“你见过小丫头片子能当上大队长的吗？”
    “我劝你赶紧回村里去找个男人嫁了吧，乡下的麻雀还想变凤凰？”
    “城里来的知青可不是你这样没文化的土包子能肖想的。”
    闻言苏淼淼落在大腿边的手缓缓攥紧……
    她彻底感受到了，面前这人莫名其妙的瞧不起她。
    这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语气，让她恨不得一拳砸过去。
    她明明啥也没做？
    凭啥瞧不起她？
    凭他命短嘴贱吗？
    苏淼淼抿着唇冷下脸，因着不高兴所以呼吸加重，她挺直腰，大腿边她紧握着的两个拳头已经蠢蠢欲动。
    她的拳头虽然小却足够硬，一下能把他一嘴牙打碎？
    只是面前的人都看不出来她的拳头有多硬……
    真想让他体验一下。
    要不是这个时代任何行为都会被抓住把柄举报批斗，她一句难听的话都不想忍。
    “你怎么证明我管不了？又怎么证明我不是刘家沟的管事队长？”
    苏淼淼果断放弃自证，并义正词严的要求对方证明。
    谁怀疑谁证明，很合理吧？
    毕竟内心龌龊的是他！
    苏淼淼抬起巴掌大的脸，圆润的凤眸染上一抹凌厉自信，脆生生的少女音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现在耽误时间的可不是我。”
    她已经说了，她就是队长！
    因此苏淼淼底气十足，腰杆子站得笔直。
    再挑刺，那她可就要动手了。
    大不了进局子，再让爹来捞她！
    另一边终于在吵闹中整顿好知青们的苏大林抽空抹了把脑袋上的汗，就见自家小侄女握着拳头，一副要上山打野猪的‘凶残’模样。
    苏大林忙就喊：“小六啊！咋的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说着苏大林跑到了苏淼淼跟前，看向吴干部的眼神有些不理解，隐约还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谴责。
    说话就说话，这领导干啥欺负小六啊？
    他打眼一看就知道这吴干部不像个好东西。
    吴干部感受到苏大林眼神里隐晦的不满和审视，道：“她一个小丫头竟然说自己是刘家沟劳改农场的队长！这不是……”
    这不是大言不惭是什么？
    他意图要训斥的话，在对上苏大林身后老高危险骇人的目光时不觉拐了个弯：“这不是胡闹吗？”
    “什么胡闹？！”苏大林拔高声音，反驳道：“小六本来就是刘家沟劳改农场的队长，你都不晓得小六有多能耐就凶她？她打……”
    打你可不费劲！
    苏大林想了想觉得这话太狂妄也不好，于是改口道：“她一个人打七八头野猪都不费劲！”
    吴干部沉默了，没想到乡下人居然都是这种满嘴跑火车的蠢货。
    吴干部面色阴沉，眼神不耐烦的再次扫向面前那个细胳膊细腿的、乍一看比城里知青还娇嫩的小姑娘。
    就她还打野猪？
    野猪不打她都算好的了。
    所以说乡下人没文化就是不行，撒谎也不打草稿，漏洞百出！
    难怪上面要让知青们去教导这群土包子！
    苏大林对上吴干部不屑一顾的目光，瞬间垮下脸，黝黑的脸越发的红。
    他原本还尊重穿中山装的干部，可现在只觉得面前的大干部也没啥特别的，眼神这么不好使，还死倔，招人烦的很。
    苏淼淼耐心本就少，眼见着天色都暗了，她也没什么耐心了。
    因而她冷声道：“你还是不信是吧？”
    大林叔这个苏家庄的大队长都来帮腔了，他还是那副让人看了心烦的脸色。
    用眼神瞧不起人的吴干部冷哼一声：“等会我会直接联系胜利公社来领人，你们该上哪上哪去。”
    “你这人怎么这样？”
    苏大林急了：“我都说了，小六就是刘家沟队长！骗你有啥好处？”
    这不是故意折腾人呢吗？
    苏淼淼深吸一口气，嘴角挂着官方的笑，笑容却没有一丝感情：“你不信？”
    她陈述道：“那我来让你信。”
    说着苏淼淼走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单手抓住吴干部结实的新衣服，捏着高级倒霉符右手微微用力，死死的捏住他崭新的中山装，不急不慢的向上直直的举起。
    吴干部大惊，张大了嘴。
    可他一手拿着本子，一手拿着钢笔，身体瞬间悬空的时候，他浑身僵硬，连怎么反抗都忘了。
    周围三个跟来的干部皆是睁大眼看着这一幕，眼瞧着吴辉今个特意穿着显摆的崭新皮鞋逐渐悬空离地，他们想笑又怕被报复，所以忍着没笑出声。
    一厘米，两厘米，三厘米……
    悬空的高度匀速上升。
    “放手！你快放手！”
    吴干部脸色大变，另外三个干部还在眼神惊讶的在看戏，一点帮忙的想法都没有。
    这吴干部本身就是空降来的，眼下估计已经看出来了人小姑娘没撒谎，可就是拉不下面子，所以故意在这耍官威呢。
    要他们来看，那小姑娘撒谎要一帮子人回去没有半点好处，还得管吃管住。
    另外苏家庄的大队长已经出面证明了小姑娘的身份，本该在这适当松口了。
    可吴干部为了面子，硬是咬死的不松口。
    现在被举起来，也是他应得的。
    这家伙可不是个好东西，不过仗着自个姐夫是副县长所以作威作福罢了。
    直到脚离地五六十公分后，吴干部的脸瞬时煞白一片。
    他一个身高一米七五体重将近一百五十斤的大男人就这么被自个小丫头给举起来了？
    还是当着众人的面！
    他可是干部，干部啊！吃国家饭的！
    他的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青，犹如被仓皇打翻的颜料桶一般，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
    “你信还是不信？”
    苏淼淼说完慢悠悠的打量着吴干部那张黑漆漆的脸，心下感叹：她果然还是适合简单粗暴的手段。
    解释和破口大骂都不太适合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