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边厂区。
    厂区设有办公的楼房，同样也安排了简朴的职工宿舍。
    不过与军工厂那样一看就保密严格的厂区不同，这里只有一圈象征性的围墙。
    围墙的高度只有一人高，不足两米。
    有心人想翻过去并不难，难的是站得住。
    “啊——”
    痛苦到几乎破音的嘶吼声被强行吞进喉咙。
    黑影颤巍巍的站在连串能没过膝盖的土坑里，硬物划破衣服，穿透皮肉。
    李文山疼的冷汗直冒，差点晕死过去。
    区区一个乡下厂区，围墙上涂了不知名的粘液和尖锐的碎石，跳下来后，脚底一空，便落入了各形各色的坑。
    被削尖的竹子，铁棍，甚至还有他最厌恶的气味……
    被泥土掩盖，此时弥漫开来。
    李文山咬牙拔出深陷在坑里的腿，疼的快死过去了。
    已经不用去探查了。
    北边厂区能设下这么阴险的陷阱说明这里并不如表面那么简单。
    光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证明刘家沟劳改农场的厂区里藏着秘密、值得深挖。
    李文山尽可能保持着清醒，哪怕每迈出一步都钻心似的疼，他还是拼了命的往外爬。
    毕竟他还想活下去。
    谁知他刚翻过去，就对上了一双在黑夜中如灯泡般泛着幽光的眸子。
    李文山先是惊惧，而后脑海里顿时冒出一个想法——甩锅给虎妹。
    如果是因为虎妹，那他今晚他为什么跑出来，又为什么受了伤……
    就合理了。
    毕竟从过往的观察来看虎妹不吃人甚至从没有咬过人，比狗还乖。
    被虎妹抓包最起码他的生命安全不会受到威胁。
    只要能活着……
    一切都好说。
    现在只要虎妹叫唤一声，引来人，那他就有办法把脏水泼到虎妹身上。
    到时候顺带让社员们也害怕这头老虎，甚至对苏小六那个女人心生不满。
    人心一散，办起事就更方便了。
    虎妹嫌弃的看着李文山，男人眼里闪烁的名为算计的光芒让它讨厌的很。
    是不是老虎不发威就把老虎当傻子啊？
    “虎妹，你快去叫人。知青点着火了，我是来找人救火的！”
    “你快大声叫人来。”
    李文山强撑着精神，教育着虎妹。
    他知道这畜生能不仅能听懂一些人话，而且还认得人。
    平时社员们见到它巴结的很，毕竟现在食堂用来奖励的肉基本都是虎妹‘供应’的。
    闻言，虎妹的表情更人性化了，它眼神从纠结到嫌恶再到下定决心。
    无数情绪在它这么一双泛着幽光的大眼睛里翻涌着。
    虎妹一步步靠近了李文山。
    它的步伐不轻不重，可带给李文山的压迫感却一点也不轻。
    “你、你要干什么！！！”
    李文山压低声音呵斥，他开始不淡定了，心里惴惴不安的猜测道：难不成这畜生闻到血腥味会发疯想吃人？
    没等他思考出什么结果，虎妹突然张开血盆大口、上前咬住他的一只胳膊。
    尖锐的利齿穿透皮肉、骨骼，衣服瞬间被滑腻的血水浸透。
    虎妹嫌恶的皱了下鼻子，迈开四肢趁着夜色飞奔朝着目的地而去。
    嘴里的人被它飞速的拖行着，一路火花带闪电。
    “啊啊啊啊！”
    李文山彻底失去了理智，原本就钻心一般疼的下半身，此时在地上摩擦出一道道血痕，表面的皮肤和肌肉瞬间被磨没了，露出了膝盖处的骨头。
    随着火辣辣的如皮肉烧焦一般的气味，李文山疼的翻了白眼，彻底晕死了过去。
    对此虎妹并不在乎。
    毕竟主人说了，别弄脏厂区就行。
    至于能不能活，那就要看他的命够不够硬了。
    -
    次日，天擦亮。
    刘家沟劳改农场。
    大队部的小院内。
    除了知情人以外，其他社员都在上工。
    被刘结实喊来的苏振华和苏国庆脸色大变，是血腥味？
    难道小妹……
    杀人了？
    两人抬眼望去，就看到嘴里叼着个包子、满脸人畜无害的少女，这才放下心。
    只要闺女\小妹没受伤问题就不大。
    闺女\小妹是绝对不会故意伤害别人的。
    就算伤害了，那也一定是对方有问题。
    “闺女\小妹，出什么事了？”
    苏振华和苏国庆异口同声的问道。
    苏淼淼冲自个爹和五哥招了招手：“爹，五哥，你们快过来。虎妹抓到坏人了。”
    她声音不高不低。
    大队部里没有外人，刘家沟人和知青们都被安排出去干活了。
    而有问题的那八个人已经被她分别管制起来了。
    这几个人不能留。
    哪怕个别人员现在没坏到骨子里，却也不是值得托付的。
    科研实验不是过家家。
    既然要选拔，那就要找本身就很好的人，而不是需要句句道理都掰碎了重新教育一遍的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考验他们不就为了择优入选吗？
    第一批就能招募到四十个人已经不少了。
    见爹和五哥都一头雾水的跟着自己，苏淼淼也没多说什么。
    有些事她说的再多，不如让他们亲眼去看。
    苏淼淼推开了一扇木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苏振华和苏国庆有些疑惑，但小六已经说是虎妹抓到的坏人了，他们也算是心里有数。
    走进空荡荡的小屋，苏振华先一步看到被捆在椅子上的‘血人’。
    不知道这人受了什么刑罚，正面被磨得皮开肉绽，衣服破破烂烂的挂在身上，一道道血肉模糊的口子上染了尘土，形成一道道如蛆虫爬过的污痕。
    苏振华只看了一眼便猛地皱紧眉，黑下脸，他眸光迅速的扫视着四周却找不到任何趁手的东西。
    忽然他余光看了苏国庆一眼，张手用力一扯就把五儿子身上洗到发白透光的旧衣裳给扯掉了一大块布下来。
    苏国庆愣了愣，抿着唇低下头，一言不发的看了看自己的‘露脐装’。
    呼吸间，带着疤痕的腰腹猛地绷紧形成了轮廓分明的肌肉线条。
    苏国庆歪头看向亲爹，眼底闪过不解的情绪。
    他这身衣裳可是借来的。
    今天厂里要给机器上机油护理，穿的太好怕染上油污洗不掉，所以他就从大哥的旧衣服里扒拉出来了一套。
    倒不是家里穷的穿不起好衣服，现在家里人都有新衣裳。可干活的时候，依旧舍不得穿。
    怕弄脏，怕弄烂。
    苏振华没有解释，只是冷着脸将手上的破布扔在了血人的下三路上。
    虽然已经看不出什么了，但他就是不允许闺女被那没根的东西污了眼。
    他的闺女他知道，不会滥杀无辜的。
    “爹，虎妹说这个人往知青点放了火，然后还跑去翻了北边的厂区的墙。”
    苏淼淼走上前从阴影地里拽出一个牛皮行李箱：“虎妹鼻子灵，这是虎妹从他住的地方掏出来的东西。”
    “这人是？”
    苏振华没有着急去看闺女拿出来的证据，而是看向血人那张血肉模糊的脸，以及他胸口的起伏。
    “知青李文山。”
    苏淼淼说完，苏振华和苏国庆的表情更严肃了。
    抛开苏振华这个知情人不说，已经接受过‘培训’的苏国庆也已经明白了北边厂区为什么需要他这个一个退伍志愿军转业去当食品厂的厂长。
    现在一个知青深更半夜翻墙想去厂区里探查，这本身就不正常了。
    再加上他身为知青居然在知青点里放火，这就更不正常了。
    苏振华看向闺女，心知敌特嘴硬轻易不会交代什么出来，可如果闺女继续被蒙在鼓里没有防人之心，那以后闺女会不会受人欺骗……
    他可是知道的，以前就有个姓宋的龟孙，看小六年纪小就打小骗小六感情、欺负小六还让小六吃了不少苦，从此性情大变。
    这得心里多苦才会被逼的性情大变？
    万一以后那群图谋不轨的人想利用小六，小六能承受的住吗？
    “小……”
    满眼心疼的苏振华还没发出声音，苏淼淼便道：“爹，你让我给提的参考建议我已经整理好了。李文山是行为最恶劣的一个，另外还有七个……”
    “林文智、李鹰全……”
    苏淼淼一个个名字念出来，苏振华听的一愣。
    怎么回事？
    拢共四十八个知青里有八个叛徒？
    他气的都想掏枪了。
    苏淼淼轻声道：“其中有品行不端的，有偷拿南瓜种子送出去的，也有煽动知青情绪的。”
    “其余知青目前都老实本分的务农，没有受他们影响。”
    苏振华和苏国庆久久不能回神。
    苏振华张了张嘴，想了好一会，终于还是压下做父亲的心理，为了职责出声询问道：“小六，你是怎么发现他们不对劲的？”
    苏淼淼眼神澄澈，语气认真：“虎妹是山里的老大，劳改农场里全是它的眼睛。”反正虎妹不会说人话，没人会去拷问虎妹。所以她想咋编就咋编。
    苏振华听完傻眼了。
    好家伙。
    原来不是派人在监视着，而是……
    苏国庆也了然。
    虎妹确实看起来挺像是狗腿子的，每回主动打猎带肉回家不说，还经常在小妹身边‘嗷呜嗷呜’的絮叨半天。
    这么想来，原来虎妹早就开始‘告状’了。
    一切都有迹可循啊。
    “爹，我不知道怎么处理他们所以才找你的。”
    苏淼淼轻声道：“因为如果报警会闹大的。刘家沟在劳改农场里改造的挺好的，我不想让个别心思不正的知青连累一大圈人受训。”
    这话落到苏振华耳朵里，他的腰杆子都挺直了。
    看表情像是心花怒放。
    “做得对！”
    苏振华脸色如春风拂面：“爹就是小六的靠山！以后出啥事第一时间找爹出来就对了！”
    他高兴啊。
    闺女找他，就是心里有他！
    小六肯定是觉得他这个当爹的靠得住！能把事给办妥！
    苏振华越想越感动：“小六啊，好孩子！”
    苏淼淼歪头看着自个爹，心里直犯迷糊。
    爹就算不怪她伤了人，也不至于这么高兴吧。
    她可是把人弄成那样了。
    虽说喂了点缥缈给的新药吊着一口气、还贴了特制的真话符方便爹审讯，不过……
    苏淼淼的视线若有若无的瞟了眼被布块遮掩的腌臜位置。
    李文山应该是活不成了。
    苏国庆也走过来，从裤兜里掏出一颗大白兔奶糖递过去：“小妹别怕，你吃糖，甜的。剩下的就交给爹和五哥吧。”
    苏淼淼听懂了，拿着大白兔奶糖剥开塞嘴里，含糊不清道：“爹，另外几个人被我关在隔壁了，虎妹看着他们呢。”
    “行。”
    苏振华此刻浑身都是劲儿，他使劲拍了拍自个的胸口，整个人如泰山一般结实：“剩下的你放心交给爹，爹会办得好好的。”
    “你去玩儿去吧。”
    苏淼淼听着自个爹哄孩子的语气，笑着点头，附和道：“那我去玩去啦。”
    珍惜仅剩的假期，马上她也要‘开学’了。
    用脚指头想想都觉得累。
    到时候肯定不会轻松的。
    -
    当天上午，厂区里开走一辆卡车。
    八个知青被带走接受不同程度的审问，等审问结果出来之后就知道他们的去处了。
    ……
    十月中旬。
    一早天还没亮，苏振华就带着闺女出了门。
    一路上苏振华边走边说：“北边厂区已经通了电、拉了电话线，所以天黑上课也不影响。”
    “对外就说你们上的是农业技术夜校。”
    “外人不会深挖，若是有来打听的，一律是图谋不轨的人。”
    苏振华轻声道：“小六，爹知道你聪明，你都明白的。”
    苏淼淼点头。
    她很清楚，夜校不假，但农业技术一定不真。
    “以后你们白天照常干活，只是夜里有课会辛苦点。”
    苏振华声音渐小，听得出是开始心疼孩子了：“六啊，要是累了苦了，咱就回家。爹和娘能养活你一辈子！”
    苏淼淼抽了抽嘴角。
    看得出爹是为了她‘爱学习’的标签才忍痛让她去‘吃苦’的。
    “爹你放心吧。”苏淼淼清了清嗓子：“我会把握机会、好好学习的。”
    “以后我让你和娘都过上好日子。”
    苏振华听的眼眶泛红，咬牙强忍着，以至于脸色紧绷着，像是杀了一辈子猪的屠夫一样，杀气重重。
    到了知青点，苏振华敲着门，闺女手里的手电筒照出他骇人的脸色吓得知青们以为是土匪来了不敢出门。
    最后还是苏淼淼出面了知青们才敢放心出门的。
    苏淼淼站到窗口，对着里面招手：“都出来吧，上回跟你们说的事就是现在。”
    众人瞬间睡意全无，满脸惊喜：“队长，你真的要带我们去研究化肥！”
    苏淼淼想了想，上了专业课、发明机械，到时候制造化肥出来，四舍五入怎么不算研究化肥呢？
    于是苏淼淼笑着扫过知青们对她充满信任的眼神，面不改色道：“当然了！我骗你们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