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摄的进度推进得很顺利，大半个月过去了。

    你本来担心成毅会在剧组做出什么如那晚走廊上一样出格而疯狂的举动。

    但是没想到，一进组，最劳模的就是他。

    每天都会比通告时间提前15分钟到组做准备，而在现场基本都是10+小时的每天工作时长。

    拍戏时，剧本向来是不离手的，手机几乎是不会拿来消遣的。

    休息的时候只需要最简单最寻常的矿泉水解渴就行，休息的条件不是随便摆个折叠椅便是就近找个道具凳子坐下，从不挑剔。

    候戏的片刻，还不忘就地取材做做俯卧撑或仰卧起坐的运动来保持身材。

    甚至作为剧组男一号，拍摄期间连一辆专属的房车都没有。

    除了剧组配的一个对接小助理，也只带了张涛在身边——连半是防晒半是防代拍的遮阳伞，也一直是自己撑着，很少假他人之手。

    你本已做好了接手男主妆化就要倍加辛苦的身心准备，但是没想到是跟着一个劳模工作，还是把你累得够呛。

    不过，这种累，是身体的累，而不是心力憔悴的那种累。

    因为单论合作模式，成毅却一点都不让人费心：

    每天化妆室最没有架子的就是他，服化道方面有什么新想法他也会乐于尝试。

    拍摄进展不顺利或者工作战线太长时，他是那个会主动活跃气氛的人，或故意哼哼走调的小曲，或请大家喝喝饮料，或在开拍前对戏环节时突然用塑料湖南话来上一段。

    你担心的那些会因为私人关系而影响工作的事情，倒是完全没有发生。

    本来对他有的几分别样的情愫，反而在这段时间的接触中有了另一种更强烈的感受——他真是一个好的工作伙伴。

    尤其是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娱乐圈里。

    他好像是个最不具有“娱乐精神”的人，而是像个一心要读破万卷书的书呆子。

    真有意思。

    你觉得他作为演员的未来，可能跟圈子里那些昙花一样的流量不太一样。

    --------------------------------

    横店的春，在几场春雷夜雨后突然就来得铺天盖地的——到处绿意萌发，苍翠氤氲，连春秋唐园里那几株老旧宫殿一侧造景的桃花都开得灼灼，引得不少游客来打卡拍照。

    剧组自然也没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安导立刻把正在棚拍的戏份调整成了外景通告，一大组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浩浩荡荡朝山林进发，莫名有种儿时踏青春游的快乐氛围。

    化妆组也不例外，你拉单子，小刘核对，把相关物品一一清单装入大的工具箱，避免遗漏。

    张涛一边收拾一些随身的物品，一边向你们发出邀请。

    “姐，坐我们的车一起过去吧。”

    「帮我把小刘捎过去吧，我还得去跟赵佬确认下午拍摄的准备。」

    你拿着场务刚送来的通告飞页，继续加班加点地对照着服化道大组的一些细节。

    最近赵佬安排给你的事，越来越多了。

    小刘刚迈开的脚乖乖收了回来，“那我也留着陪你。”

    「不用，你跟车去，早点到，好确认下今天的户外光线情况，看一会具体开拍时需不需要调整底妆的细节。」

    妹妹来帮我对戏吧。

    成毅笑着说，下午要拍三四场，全是男女主的重头戏，对着你涛哥，我可不太说得出来词儿。

    小刘立刻兴奋起来，不顾旁边张涛的死活。

    “哎哟，是不是谈恋爱的戏份呀！我可以我可以！”

    哈哈，妹妹是不是也想当演员呀，下次给你申请个客串试试？

    小刘吐吐舌头，“那可不用不用了，我可不喜欢大夏天穿个五六七八层的衣服拍戏。”

    成毅笑得弯了腰，然后把剧本卷成长轴，朝门外一挥手。

    走，我们春游去咯！

    -------------------------------

    临时起意的拍摄变动，最辛苦的是剧组的造景和场务，几大皮卡的物资一拉到户外就要立刻开始抓紧时间布景，不敢有丝毫耽误。

    反倒是其他几个部门，忙完开拍前基本准备工作之后，这次难得有了小憩的时间，就三三两两地席地坐着，等待一切就绪后，安导那声熟悉的“各部门准备”。

    统筹对接完下午四场戏的所有服化道细节后，你才搭剧组虹姐的便车赶到场地。

    一大片山林，零零散散的全是剧组的人。

    外围的场务忙着拉蓝棚规范秩序，防止游客的误入和粉丝的过度围观。

    你巡了一圈才找到化妆组的人。

    走近时，正看见张涛在河边朝几个小妹妹比划着什么。

    “……对，就这样，石子拿平，手腕用力，朝水平方向，就可以打出好几个水漂。”

    然后一个潇洒的示范，引起一大片惊呼。

    果然，比起棚拍时的无聊乏味，还是外景有趣些。

    「涛涛，你老板呢？」

    不知道何时开始，你习惯跟着成毅用“涛涛”来称呼张涛，跟着张涛用“老板”在背后称呼成毅。

    当面的时候，还是叫“成毅老师”。

    虽然大家都喊“毅哥”，但不知为何，你却偏偏不愿这样叫。

    张涛转过身来，朝某个方向一指，“在那，背词呢。让我别打扰他，我就躲远啦。”

    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一个清瘦的背影坐在一根卧倒的圆木上，发帽上的幞带在微风中若静水微澜，长袍绸缎交叠起如璞玉浑金。

    分明看不见面妆，你却鬼使神差地，拿手机拉近画面，拍下了这一幕。

    你觉得，你拍的好像不止是成毅。

    你拿着化妆包走过去。

    离得还有几步远，你不想打扰他背词，便停了下来，找个石块就地坐下，拿出平板翻了翻剧幕的接妆记录。

    一会儿，却又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望向他的背影。

    远处，开工的，娱乐的，休息的，人声如刚刚煮沸的水声，密密匝匝又不太真切。

    李炎，也会是这样吗？

    在远离朝臣的深宫之中，在葳蕤繁茂的深林之内，才能暂时脱掉冠冕与身份，静静地，轻轻地，坐成一朵云霞，一株草木。

    平板上刚好翻到的，是前几天道具组拍下的一张照片。

    城楼上的李炎铠甲加身，屏息拉弓，眼光凌厉，眉目凝重。

    那是剧情里他罕有的暴露出属于自我的锋芒。

    而眼前的李炎，微微弯着的单薄背影，也是他真实的一面。

    你不得不承认，几年来辗转多少个剧组，也少见得这样丰富的角色。

    当初接下这份工作，确实也有几分私心，是出于挑战这一角色塑造的难度。

    没有人能忍住不倾身于创造出一个经典的作品，哪怕只是以脂粉涂抹。

    谁又能说，脂粉不可造神呢？

    视野里的人影突然动了起来，朝天空舒展手臂，又伸直长腿抵着草地。

    换了个姿势后，继续时不时瞄一眼剧本，一前一后，晃晃悠悠。

    看样子已经磨完情节，是在做开拍前最后剧本准备了。

    你起身上前，计划按照例行的流程与演员确认服化道的细节。

    突然，身下的那根圆木被他晃得重心不稳，向前翻滚了半圈。

    成毅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地重心往后跌坐了下去。

    啊——

    一声惊呼飞出。

    刚刚还风姿俊朗的小皇帝，此刻全身后仰着地，瘫成了一片绵软。

    情急事兀，你和他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你努力瞪大了眼睛，却还是忍俊不禁，笑出了声。只能马上别过头去，努力想要不让这场景显得太过尴尬。

    啊——

    一声羞怯的惊呼被他用剧本掩住。

    成毅撑着手狼狈侧身翻过来，挡住脸，在你的余光里，朝旁边飞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