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拍一个小时后。

    在导演身后看着监视器盯妆的你，终于明白今天的成毅为什么如此别扭了。

    因为今天要拍的不仅是感情戏，而且还是吻戏。

    电视剧里常常对吻戏有极其唯美的呈现：微妙的氛围，柔和的光线，暗涌的眼神，逐渐消失的距离，和不能自已的失控。

    以此给观众营造美妙的氛围，引发足够绮丽的联想。

    但是，在真实的拍摄过程中，事实上是——

    “成毅，这时候你虽然躺在床榻上，但要注意伸手捧住她的脸。”

    安导一手卷着剧本，一手亲自拉住他的手，指导一系列动作走位。

    “好。这个时候，小贾，你要身体微微前倾。但注意，一开始你的座位就要靠前一点，否则一会够不着。”

    成毅和贾铭姿按照安导的要求过了一遍大致的位置。

    “然后，这时候，小贾先吻他嘴角，诶，对，就是我手指的这个位置。然后再抬起头，两人视线对视。到这里，大概有一句话的心理活动，留出来时间，再全部吻下去。”

    在导演看来，所有唯美的效果背后，都需要精确的计算和高超的技巧。

    他手把手地给两人说完了戏，确保他们都明确了所有的要求，才坐回监视器后面，喊出一声“开拍”。

    屏幕上，贾铭姿俯下身，亲上成毅的右边，又抬起头，眼神已经有些慌乱而不自知。

    她再向下探，监视器上，两个人的唇瓣相触，微分，又交叠。

    盯着屏幕的特写，你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只觉得这两人的唇妆都还需要再补一点，顺便思考了一下是否需要给成毅的唇线画得再明显一些。

    一遍流程下来，勉强算是达到了安导的要求。

    安导：“好，动作流程对了，按照这个走位，左下方的机位再来一遍。”

    “导演，”贾铭姿忍不住先出声打断，“等一下，我、我想一下戏。”

    说完，你见她匆忙走到一旁的助理处，但微颤的背影显示出她努力深呼吸也没法克制的紧张与害羞。

    监视器上，成毅还留在原地，垂眸看了眼剧本，捋了捋戏服，又仰头自个琢磨角色。

    但殊不知，微红的耳朵已经全然暴露了他的内心。

    “哇哦！”

    小刘挤到你旁边，小声嘀咕，“他们俩好像有化学反应诶！”

    「嗯。」

    你淡淡回应一声，不置可否。

    这种亲密戏确实对于演员来说是种挑战，不论是从演技上，还是心态上。

    小刘继续絮叨：“上次外景也是，骑马和教射箭的戏份，摄照组的老师拍了好多剧照推给了剧宣，剧宣那边特别满意。没想到之前拍定妆照的时候还觉得他们不搭，现在拍着拍着，越看越甜。”

    拍了快两个月了，两个人之间几乎天天都是对手戏，确实也磨出了一些默契。

    并且刚刚你盯妆的时候也发现了，赵佬对贾铭姿的面妆进行了非常精妙的改动，用散光模糊了她面部过于现代的部分轮廓，同时将发际线和发髻的弧度调整得更加柔和，让她适合古装的氛围。

    不愧是演艺圈长青的化妆师，眼光狠，手艺强。

    “姐你是不是也觉得他们俩蛮配的。”

    你想了想。

    「确实男靓女貌。不过，你该去给他补补唇妆了。」

    “啊，马上！”

    不多时，贾铭姿也调整好了状态重新回来。

    安导喊开始。

    好在这一次，同样的流程，他们两个的完成度比之前好了许多。

    “不错，过。”

    你看见成毅和贾铭姿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别开了脸。

    张涛趁机送水过去，小刘也同时跟进补妆。

    近处，安导和主摄正在检查成果，几个监视器上多角度呈现了吻戏的过程与细节。

    “这里，”安导指一指画面一角，“可以再加一个俯拍的角度。”

    主摄对照着方位看了下：“那张床太大了，俯拍的轨道和支架不好弄，只能扛着机器试试。”

    安导指尖在桌面习惯性地敲了敲，沉思了几秒。

    “先拍一下试试吧。”安导拿起扩音器，“摄影和灯光调一下从上往下俯拍的光线和机位。演员先休息，十分钟后继续。”

    等光线和机位都调整妥当，你抓紧时间多看了眼监视器，预判了变化后灯光、镜头对面妆造成的可能影响，立马准备对成毅的妆造进行微调。

    成毅还坐在原位看剧本。

    你挨着他坐下，用笔刷粘取了些许粉末，又在手背上抖散，一遍改妆，一遍示范和解释给小刘看。

    「鼻翼的阴影再叠一层。像这样。现在灯光调到了从侧平方向打过来，所以面部显得相对平面。同样的，下眼妆也要加深。」

    小刘拿着笔快速记录着，旁边负责服装的小妹妹们也凑过头好奇地听。

    “元姐。”贾铭姿的化妆师阿镜突然来找，“元姐，你们这边有冰袋吗，冷敷的那种。”

    「没有冰袋，但是，」你想了想，「小刘，我们是不是带了几瓶冷冻的矿泉水，给面膜降温的。」

    “是，在保温箱里。”

    「这个可以吗？」

    “可以。”

    「小刘你去给她们取一下。」

    “好。”

    小刘把冰冻的水瓶取了回来，你检查了一下，里面还有大半的冰块，应该足以用一阵儿了。

    你问阿镜，「贾老师怎么了？」

    她指了指嘴唇，“有点肿，怕一会影响连戏。我先想用冰冷敷一下。”

    「亲——」你下意识看了一眼成毅，刹住了后半句，「肿得严重吗？」

    阿镜捕捉到了你的眼神，笑了。

    “不严重，一会我再盖一层唇妆就好。”她接过一瓶还冻着大半的矿泉水，“谢了。”

    你拍了拍她的肩，转过身时看见小刘的眼神。

    如果八卦的心率可以被检测的话，她此刻大概直逼一百八吧。

    但是，下一秒。

    你出来，我们聊一下。

    成毅不知何时起了身，拉了拉你的袖子。

    涛涛，别跟来。

    就这么丢下一句话，他就自顾自地往角落里走，也不等人。

    你只能把手里的梳子和笔刷交给小刘，跟在他身后。

    棚里没什么地方是没人的，况且主演去哪儿都是被重点留意的人物，你只能跟在他后面走。

    成毅穿着戏服走了大半圈，勉强找到了个堆放道具的走道处。既没什么人经过，也足够公共不至于引起人怀疑。

    你没忍住先一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估计没几分钟安导就要喊准备了。

    你没忍住先开口，「到底什么事——」

    今天是我拍的最紧张的一场戏，因为你。

    成毅转过身，直接面对你，神情认真。

    你心里一跳，猜到了什么。

    中午休息的时候就反复在想你。想你在组里，又希望你今天下午不在组里。

    要命啊，他怎么喜欢随时随地告白。

    难怪下午让你别来现场。

    你头都大了，不喜欢这种仿佛电视剧里重头戏的氛围，也不喜欢现在这种公私不分的场景。

    难道要为了他而不去做你该完成的本职工作吗？

    你看着他微张的嘴巴，准备想个办法快速掌握这场对话的话语权。

    「所以你就把贾铭姿嘴都亲肿了？」

    你故意露出一副三分无语的表情。

    什、什么？」他眼睛倏尔瞪大，亲肿？我——

    他激动地伸出手指向拍摄方向，宽大的袖袍都被甩出风声来。

    只是碰到了而已，没有——不是，唉，我！

    看到他被逗得不行，你忽然心里觉得有点开心，像冰可乐上涌出一些小气泡一样。

    你当然知道吻戏是怎么拍的，摄影机近镜头下，任何细节都会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也猜到贾铭姿的嘴唇大概是因为她紧张而导致不小心自己咬肿了。

    你甚至洞明成毅此刻非要单独做出的解释是什么。

    只是这些在你看来，实在是太小的事情。小到没有必要在拍摄周期这么紧张的时候去在意。

    成毅看着你若无其事的神色，突然反应了过来。

    你逗我？你都知道？

    你无奈地点点头。你又不是什么十七八岁的小女生，自然明白什么是真是假。

    反倒是他的紧张，让你有些意料之外了。

    那……那你能不能先回避一下。

    适时，安导的大喇叭响起——“一分钟，各部门准备，演员请就位。”

    在他转身走回位置之前，你喊住他。

    不是那种调侃的语气，也不是那种哄骗小孩的语气。

    而是正式地，端正地，严肃地，对他说——

    「成毅，你是专业的演员，也要把我当做一个专业的化妆师来看。所以，我不会为此而回避。而你要做的事，不是在乎我，而是克服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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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最后的俯拍镜头也没拍成。

    因为两个演员都难以再恢复之前的状态。

    亲密戏确实需要太长的情绪酝酿，中场休息不是明智之举。

    安导的眉拧成了一团，手上的烟头都攒了一簇灰，将掉未掉。

    “俯拍镜头重点拍你，成毅！没谈过恋爱吗，你怎么变成了一副慷慨赴死的表情。”

    正在喝水的你直接被这句评价呛得咳个不停，动静大到你自己都不好意思。

    张涛也被安导的用词逗笑了，只敢背过身去，捂着嘴笑得肩膀乱颤。

    导演，成毅难得地投降，底气不足地说，吻戏是我的短板。

    安导抖落烟灰，嘬了一口。

    “准备拍下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