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傍晚，你都没有跟成毅再说上话。甚至，你感觉到自己都在有意识地避开跟他正面接触的机会，而刻意把更多的时间精力分配给了别的组和群演上。

    一方面，是实在太忙，保险起见，今天每个化妆师手里的工作，你都去反复确认一番，以防再出任何纰漏。这样一轮下来，时间就过了一个多小时。

    另一方面，你也需要一点空间。从一大早解决突发事件，到安抚小刘和化妆组其他人的情绪，再到被梁任鹫拦在路上翻旧账，你从来没有这么身心紧绷的一天，连晚上剧组的盒饭都没吃下几口就放到一边去了。

    刚刚在化妆间一抬头，都快被镜子里那个憔悴的样子吓了一跳。

    你不想再思考任何其他的事情，你只想赵佬赶紧回来，接手这个大摊子，让你可以做回一个普普通通的化妆师。

    此刻，你刚得空坐在台阶上休息，不速之客就又降临了。

    “元老师。”贾铭姿挨着你坐下，递给你一瓶冷饮，“没见你请假去处理，脸上的伤还好吗？”

    你道谢接过，冰凉的瓶身令人感到久违的舒适。

    虽然贾铭姿在剧组历来像个小妹妹一样没什么架子，但是对于她此刻主动来跟你说话这件事，你残存的理智还是上了膛。

    「问题不大，消了毒。天太热，也容易出汗，不包扎反而好一些。」

    “真是不好意思呀，爱丽姐中午特意跟我打电话，让我可千万别再给剧组添乱，以及多关注一下你的后续情况。”

    是“多关注”，还是“多小心”，还真不一定。但是，秘密向来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不知道爱丽姐跟贾铭姿透露了多少，但你肯定会被她的公司记上黑名单了。

    “还有，有个东西，有人托我带给你，请你务必收下呢。”

    「嗯？」

    贾铭姿将手里的一只小盒子递给你。

    “任鹫哥让我关心下你的伤口情况，他上午就找人从上海买了面部修复的药膏，医用的，刚刚送到剧组。他说他的人引起了冲突添了麻烦，不好意思再出面，所以让我给你送来，希望你不要推辞。你知道的，虽然犯了错的人只是助理，但是他可被爱丽姐骂惨了。我就路过看了一眼，就吓得我赶紧躲开了。很少见爱丽姐那么凶呢。所以，要不你收下吧，至少让他心安一点。”

    你点了点头，笑了：「好，不让你为难。」

    “除此之外呢，还有一个人，也让我务必来找你呢。”

    贾铭姿说到一半，故意卖关子。

    你只好做出一副好奇的模样。

    贾铭姿忽然压低声音说：“下午我跟任鹫哥炫耀口红的时候，毅哥突然很急地来找我，让我务必来跟你解释一下口红的事。元老师，你和毅哥之间发生什么矛盾了吗？还是说那组口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我其实没计较他弄坏我口红的事情，也没想他给我赔偿。但是他说不想让你误会。我还是第一次见他那么紧张。”

    你怔住了。

    他在干什么。

    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这个举动，会把他自己搅进一滩浑水之中。

    “但是，那个口红其实——”

    「我还要去跟组里的人开个会，商量一些明天的细节。」

    你兀得站起来。

    「口红的事是他误会了，没什么的。我先走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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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沿着拍摄场地的外围走了两圈，却被外面等着的粉丝和代拍逼得又退回到拍摄基地里。

    其实没有会要开，你也知道这个理由听起来太拙劣了。

    你只想找个借口立刻离开走远一点，离今天这些扑面而来的麻烦事远一点再远一点。

    你觉得没由来的愤怒，感觉下一秒就可以随意被一点无关痛痒的小事点燃成为一个炮仗。

    可是你不知道该去哪里。

    拍摄还在继续，场地里到处都是分拨吃饭的工作人员。

    潜意识里，你终于还是走到了你最熟悉也最有安全感的化妆组公用大棚里。

    这已经是你今天第四次走进这里。正在卸妆的群演都快全部认识你了，见你进来，纷纷礼貌地跟你打招呼。

    你点点头回应，径直走向角落里放着各种化妆用具的公用箱子，打开，翻找了几下，拿出一支眉笔和一把小美工刀，用脚尖勾过来一个小矮凳，蹲坐下，开始削笔。

    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你也在同时归置自己的情绪。你知道此刻混乱的愤怒是不理智的，而不理智很容易导致更坏的结果。今天的你已经不能再承受任何一根稻草了。

    扇形的笔屑一层一层的落下，在垃圾桶里渐渐卷成了一座碎屑小山。

    身后人来人往步履匆匆，少有人再留意到角落里的你。

    忘了削笔是什么时候养成的习惯。大概是从第一次拿画笔素描开始，需要始终保持笔尖的清晰与构图的流畅。也可能是从开始进组化妆开始，那时候组里还习惯用旧式的眉笔，一上午要消耗很多根，还是助理的你需要一大早就开始做不停地削，削到所有演员的戏前化妆结束为止。

    很难说你喜欢这个习惯，但是刀刃一寸一寸剥离笔屑，削长笔尖的过程，像某种老旧的仪式感，确实带来了某种抚慰的效果。这个习惯曾经陪你熬过某些艰难的时间，像某种意义上的香烟。

    直到手中笔头已经短到再也无法下手，你长吁一口气，把美工刀放回工具箱，再把散落到地面的碎屑简单收拾干净了。

    对今天的你来说，这一根笔的时间，已经足够奢侈了。

    习惯性地从腰包里掏手机确认时间，却落了个空。

    你左右翻找，周围全部检查了一遍，却仍旧没有踪迹。

    “元姐，找什么呢？要帮忙吗？”

    旁边的梳化小姑娘们纷纷开口。

    「没事，」你努力回忆上一次用手机是什么时候地点，估摸着应该也就在剧组这一片。手机用的是指纹解锁，一般人也破解不了，你没有太紧张。

    「手机不知道落哪里了，我出去找找。」

    你起身，循着来路返回检查。

    转过拐角，刚刚和贾铭姿交谈的台阶处，伫立一个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你迈步的动作停了停，想调转方向。

    但那人却眼尖，先你一步喊住你：“小知。”

    你在暗处整理了自己的神情，才正面面对他。

    梁任鹫摇了摇手上的东西。

    “手机，不要了吗？”

    人质在手，你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走近了，直接伸出手，一句多的话也没有。

    他却先俯身偏头看了看你。

    你意识到他是在查看你脸上的伤口。

    “药膏记得擦。”

    他直起身子。

    「手机。」

    你不耐烦地开口。

    他倒是没有为难你，爽快地把手机递了出来。

    你摁亮屏幕，没有解锁，8：37的时间下面，赫然显示着“成毅给你发了x条消息”的系统提示。

    你心中一紧——成毅很少在拍摄现场使用手机的。

    好在没有显示具体内容，但这也足以让你心中顿觉慌乱，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梁任鹫，对上他意味不明的笑容。

    你想要转身就走。

    “诶，”他在背后叫住你，“不问问我怎么知道是你手机的吗？”

    你顿了顿，等他的答案。

    你知道他刻意要说给你听。

    梁任鹫露出一个笑容。

    “看成毅发了那么多消息，怕他有事找手机的主人，也好奇是谁的手机。所以他电话打过来时，我便自作主张帮忙接了。”

    他笑得分外肆意。

    “听到我的声音，电话那头，他的反应，很特别呢。”

    你控制不住地瞪大了眼睛，手脚有些慌乱。你不知道他所谓的“特别”是什么意思。

    你不想把成毅扯进这个污糟事里。

    如果非要弄脏谁的手，只是一个你，就可以了。

    下一秒，你却突然意识到，现在自己的反应与神情说不定才在他的算计之中。

    梁任鹫收敛了笑容。

    “小知，你诈我一次，我还你一次，很公平吧。”

    「是。」

    你听见自己咬牙切齿地说。

    「很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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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速离开梁任鹫待着的地方，你马上解锁点进聊天界面。

    成毅

    7：21

    伤口还好吗？结束的时候你今天可不可以来帮我卸妆，我一整天都没怎么见过你了。

    7：46

    口红是我对贾铭姿赔礼道歉的礼物，你给我个机会解释。

    7：52

    我快没心情拍戏了，一直NG。

    为什么现场找不到你，你在哪？

    8：29

    我有点难过，怎么办

    —————————————

    你翻出最新的通话记录，那是一则8：25的接入电话。

    你马上拨回去。

    第一遍，绵长的铃声坠得你心烦意乱。

    第二遍，五秒后就被接起。

    「成——」

    元姐。

    电话传来那头混乱的声音，又好像与近处某个方向重叠。

    我是张涛，毅哥他吊威亚摔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