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住院部七楼的走廊处，有一个半露天的小天台。

    张涛把你送到入口。

    曾凯，这个张涛口中的“凯哥”，成毅的大经纪人，在那里等你。

    上一次见他，还是在酒店走廊里，他穿着一身工整的西装，刚结束了房间里和成毅的争吵。那时隔着半个酒店走廊的匆匆一面，你只觉得他如大多数经纪人一样，气场大，看着并不好说话。

    而此刻靠在天台栏杆上吸烟的他，仍是西式的穿搭，只是身上的白衬衫已经略显皱褶，指尖香烟的点点火星在夜风里被吹得明灭可见。

    你沉默地走近，心有戒备，但是又不肯放弃这个机会——他是你今晚见到成毅的唯一可能性。

    见你到来，他一手在栏杆水泥墙壁上摁灭手里还未吸完的烟，另一只手，却没有停止划动手机屏幕的动作。等他转过身来，你才看清，他估摸着也就四十左右的年纪，却有着沉稳的气质，和爱丽姐完全不同的气质。

    他朝你微微颔首。

    “你好，曾凯，成毅经纪人。”

    「元知，剧组的化妆师。」

    “我们见过吧，上次在酒店走廊。”

    你点点头。

    “挺晚的，既然你接了电话，那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可以问一下你和成毅现在的关系是什么吗？”

    你把握不准他的用意和立场，决定只回答最正确的答案。

    「演员和化妆师的关系。」

    曾凯笑了下，“只是这样？”

    你看不透他的笑。

    「你希望听到怎样的回答？」

    “看手机了吗？”

    「什么意思？」你疑惑地看着他。

    “梁任鹫到你们剧组的这两天可真不消停呀。”

    他把手机屏幕翻转给你。

    微博热搜榜第一条上面赫然写着——

    梁任鹫xxx联合发表分手宣言：感谢一路同行，未来仍是好友。[爆]

    你接过他的手机，点进热搜，快速地把热门帖子翻了翻。

    得体的双方宣言。

    友好的粉圈氛围。

    一片夸赞的社交媒体引导。

    如果不是刚刚和他与他的公司打过交道，你大概也会相信这是一场示范性的明星情侣分手大戏。

    你径直把手机还给曾凯。

    「我并不关心这个消息。」

    “元知，娱乐圈这个圈子，说起来鱼龙混杂，但本质上还是很小的。无非就是那么些人，那么些事情。梁任鹫在定位上和成毅是一个赛道，所以我一直有留心。我知道他在你们剧组才被压下去了一场小风波，这个时候——”

    「凯哥。」

    你出言打断他，拒绝继续讨论这个你半点都不在意的话题。

    「我也算半个圈内人，不会天真到以为这样一套标准规范的分手宣言，和舆论上从个人到公司乃至于粉丝后援会账号的完美应对会，是突发奇想的成果，更不可能，是因为我。你说呢？」

    所有恰到好处的环节与后续，你不信他作为一个在幕后运筹帷幄的经纪人会看不出来。

    对你那样的询问，本质上，还是在试你的深浅。

    曾凯看了你好一会，深深地笑了。

    他没回应，转而说：“你既然到医院了，想见见他吗？”

    即使面对他时你的所有的语言都变得谨慎，但是你仍然坚定地点了点头。

    “那走吧。”

    他径直往室内走去。

    你快步转身跟上，心里却没有放下戒备。

    ——————————

    走廊尽头处的病房微掩着，曾凯推门而入，等在门里的正是张涛。

    “制片助理他们刚走，说明早再过来。”

    曾凯点点头，接过他手里的文件，继续往里走。

    你跟在他身后，每一步都走得紧张又忐忑。

    隐私帘在单人病床前被拉了大半，遮住了病床上人的大半身形。

    曾凯走到床尾之前，朝你抬了抬手，把你留在帘内的视线之外。

    “报告出来了，腰肌扭伤，手臂擦伤。好在骨头没有问题，但必须静养。住五天院吧。我去和剧组请假。不过这里也不太合适，明天早上就转去上海。”

    成毅的声音传来，隔着一层薄薄的帘子，清晰可闻。

    手机还我。

    曾凯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却在扔给成毅前，动作刻意慢了下来。

    “关心一下你的对手吧。刚刚梁任鹫发了分手宣言，现在已经挂在热搜第一名一个小时了。”

    曾凯顿了顿，等待对面的反应。

    但成毅却没有声响。

    “你说，梁任鹫刚一入组，就在这个节点分手，会不会是为了追回他的前女友？”

    你心里一惊，蓦然看向曾凯。

    你觉得自己像是个被摆布在幕布后的玩偶，原来所有底牌早就被看得一干二净。

    “毕竟听说他的白月光前女友正在你们组，你应该认识吧？”

    涛涛！

    角落里的张涛被成毅语气里的怒气逼得瑟缩了一下。

    “成毅，提醒你，别忘了你的合约里有恋爱限制和形象要求。”

    成毅的语气里仍有几分激动：上一次你要求我和xxx假戏真做的时候，可没有提过这一条。

    “假戏真做有什么不好，先把你的粉丝群稳固下来，后面再慢慢解决，不就好了。梁任鹫这几年不是发展得很好吗？现在和平分手这么得体，又有给他接下来的新剧带了一波热度。听说爱丽给他接后续的进组规划已经搭上了古偶和正剧两条道。古偶吸粉，正剧拿奖。而你，非得划清楚这些真真假假干嘛呢？”

    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拿自己的一切交换。我只想做一个演戏的演员。

    “演员？你知道因为上次你不配合的事情，掉了多少递到手里还没捂热的好本子吗？连现在这一部，都是我给你抢回来的。”

    回应的，是沉默。

    曾凯下意识地抽出一根烟，却又顾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烟雾报警器，又摁回了手里。

    成毅低沉的声音从帘内传来。

    合约里要求，如果艺人恋爱，必须要提前报备公司，以便提前做好危机管理与公关策划。

    “所以？”

    我会报备的，等我从医院出去。

    “和那个小化妆师？”

    是。

    “哪怕影响之后的粉丝管理和个人发展？”

    我……我只是一个演员，不是拿自己造梦的偶像。我从来没有对粉丝暗示过单身的身份，也不想让渡个人空间到没有底线的程度。

    “你的那些小粉丝可不这么想。”

    凯哥，疲惫的声音里仍有他一如既往的固执，谢谢公司在我快没有机会的时候签下我。我珍视演员这个身份，我会认真完成每一场戏。这是我作为演员能做到的根本。但除此之外，我也只是一个演员。作为明星的成败，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但是我只能做到演员能做到的那一份。

    这句话，等于在说，他放弃可能的捷径，接受所有的不确定。

    “为了一个人，走一条难走的路，值得吗？”

    我不是为了她。

    你看见帘子上他的影子摇晃着。

    我是为了我自己。如果我都不能走自己想走的路，成为我自己想成为的人，又有什么资格去爱别人。我一直知道我选择了什么。

    “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你现在可不一定护得住她。”

    不一定是我护她。我总觉得，她以后会比我厉害得多。

    曾凯余光轻轻瞥向你，稍纵即逝的目光里有打量之意。

    他把手机扔回给成毅，稍稍俯身，撑住床位的栏杆，长舒一口气。

    “你自己想得清楚得失，比什么都重要。”

    他把手上未吸烟扔丢进垃圾桶。

    “演艺规划可以重新做，资源可以再去接触，我不愿意给人兜底烂摊子，也不带没有脑子的艺人。”

    曾凯转身，视线对上你，开口的话却是，“涛涛，跟我去见见医生，问问这两天注意事项和转院手续。”

    两人的脚步声被门掩住，渐行渐远。

    你

    你手中的手机再次震动，还是那个熟悉的名字。

    你走近几步。

    揪住你心脏一整晚的人，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