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草原上，恒娖最后一次骑着马在草原上驰骋，夕阳西下，蒙古包里，炊烟袅袅，牧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回到家中与亲人团聚，唯有她是与他们相反方向的。

    落日的余晖照耀在草原上，带来一片色彩，突然就体会到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这句话。远嫁这么多年，这是恒娖第一次做自己，她喜欢自由的感觉，喜欢听风拂过草地的声音，甚至愿意听着牛羊的叫声。

    作为部落首领的夫人，恒娖过的并不算好，以前以为最起码的相敬如宾都没有，丈夫花天酒地，不务正业，腹中也无所出，至今还是孑然一身，也就只有皇宫中的额娘与妹妹还记着自己。

    一言一行都有约束，因为她不仅仅是部落首领的夫人，还是大清国的长公主。纵然不愿远嫁，可她身为公主，享天下之养，就该为大清尽心尽力，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只有宽慰自己，不能失了身份。

    所以支撑她的信仰只有肩膀上的责任，丈夫的亡故并没有叫她伤心，甚至还觉得自由在招手，可当知道要改嫁时，心中忐忑不安，夜夜向长生天祈祷。她纵然可以对丈夫的死无动于衷，可却无法接受改嫁。

    还是嫁给所谓的杀夫仇人，大清自从入关，便接受孔孟之道的教化，已经摒弃旧习，草原却还保留这个传统。如果她在草原上长大，也就无可厚非，可她是紫禁城中受过礼义廉耻教化的公主，如何能够欣然接受。

    或许到了万不得已，为了百姓安危的时候，她可以委曲求全，舍身成仁，那她也就活不成了。

    如今知道事情尘埃落定，她迫不及待地出来观望草原，这么多年，说不习惯也习惯了，明日便要回京，京中的额娘总算不用为自己流眼泪了。

    马蹄踏得夕阳碎，卧唱敖包待月明。

    “再见了，我的第二个故乡，感谢长生天的庇护。”

    踏上归程，她不再是准噶尔部落首领夫人，而是一个女儿恒娖。似她这般的人，日后便是留在京中，居住公主府。

    几夜秋风，落叶纷飞，紫禁城迎来了第一场秋雨，落叶被宫人打扫干净，恒媞一早便起来了，她期盼与姐姐的再次见面。

    自从和敬公主远嫁之后，太后很快就为第二个女儿物色好了一位京城人家，出身书香门第，人品贵重的额驸。结婚之后，夫妻二人日久生情，从最初的相敬如宾，到现在的恩爱不已。

    如今也有了身子，已经开始显怀，知道姐姐要回来，恒媞便迫不及待，她知道姐姐受了多少苦，更知道午夜梦回的时候，额娘擦了多少泪水。

    听说要改嫁的那几日，额娘每日茶不思饭不想，总是跪在佛前祈祷，有次起来的时候，枕头都湿了半边。她虽贵为太后，却也只是一个寻常的母亲。

    这些恒媞都看在眼里，除了默然流泪，也没有别的办法。心中苦意蔓延，皇兄刚刚登基，姐姐却一点福气都没有享到，就被封了端淑长公主，远嫁准噶尔，这让人如何能够释怀。

    所以她一早就请旨进宫，要去迎接自己的姐姐。

    然而在宫门处，皇帝拿着小时候恒娖送的礼物，恒娖也已经无动于衷，只是依礼跪拜。

    “你我兄妹不必如此。”

    皇帝伸手去扶，恒娖依旧郑重跪拜。

    “天家先君臣，后兄妹，这样于礼不合。皇兄，恒娖还要去拜见额娘，就不久留了，皇兄珍重。”

    说罢，屈身行礼，转头离去，毅然决然，她已经没有四哥了。

    皇帝看着妹妹离去的背影，有些悲切。

    “朕的妹妹，她不会原谅朕了。”

    恒媞在另一处宫门来回踱步，等了许久才看见姐姐的身影，连忙走了上去，一旁的宫女紧紧搀扶着。

    “姐姐”

    这一声姐姐出来，就已经泪流满面，二人相拥而泣，恒媞看了看姐姐，伸手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姐姐，数年不见，你瘦了很多，受了很多委屈。”

    “如今能回来就是最好的，别的我也不奢求。你已经有了身孕几个月，开始显怀，怎么能在风中等我。”

    看到自己的妹妹，恒娖激动不已，可也有几分责怪，她如今是快做额娘的人了，还是这个性子。幸好老天保佑，没有让妹妹步自己的后尘，可以幸福一生。

    她从来不会因为妹妹的好而嫉妒，只会为妹妹感到高兴，额娘已经有一个女儿远嫁了，总要有一个在身边尽孝。

    “我忍不住，快回去，额娘还在等着。”

    平日里尊贵无比的太后，此时也在慈宁宫里焦急不已，福珈伺候了这么多年，这样的次数屈指可数。这一段时间下来，雍容华贵的太后竟然显露了几分老态，以往并不觉得。

    见到女儿的第一面就是悲戚不已。

    “我的女儿啊！你我母女分别数载，终于再度相见。”

    “女儿不孝，未能在额娘面前尽孝。”

    恒娖何尝不是泪流满面，上次相见，额娘头上的黑发还很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何至于此。

    “不要说这个话，你回来，额娘心里高兴，我一早便做了你喜欢的甜水，就是为了让你不再那么苦了。”

    “额娘，都过去了。”

    恒娖摇了摇头，扶着一旁的妹妹坐下，福珈端来了两碗甜水，各有不同，如今小女儿有了身子，要注意一些。

    恒娖喝着，尝到熟悉的味道，泪花浮现在眼角，随手擦去了，今日是团圆的日子，不该哭。

    “好喝吗？”

    “额娘的手艺，大有长进。”

    “那就好，你妹妹嘴里总是念叨着你，如今也能看着孩子出生，便很好了。”

    “是啊，姐姐，我们都要好好的。”

    “会的，往事暗沉不可追，来日之路光明灿烂。”

    太后余生就只有这点念想了，在宫里斗了一辈子，她早就累了，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赢了，只是活了下来，那些爱她之人，一个个都离她而去了。

    就剩下两个女儿，她如何能够不护，太后的尊荣与责任，也顾不得了，只要女儿安好。

    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谋划深远，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