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房假死后,禁欲世子苦寻三年》 正文 第1章 借腹生子 昨夜雨疏风骤,锦帐香浓,春情盎然。 帐子顶上绣着的合欢花微微颤动着,仿佛被风雨拍打着一般,活灵活现的。 陌生的床榻令玉萦不安,可她昏昏沉沉的,想逃离,却使不出半点力气。 帐中昏暗,她看不清对方长相,却很清楚他的身份。 她已经被活活捂死了,怎么还会跟他…… 伸手想推身上的人,无力的手掌触到他结实的肌理,仿佛碰到了一堵墙。 这一举动令他更得趣了,抓住她的素手吻了吻,哑着嗓子说了声“乖”。 玉萦备受煎熬,再度失去了知觉。 “醒醒,爬了世子的床,居然睡得这么香!” “不知廉耻!还不快起来!” 明媚晨光撒进了锦帐床榻,感觉到有人拿湿帕子狠狠揉着她的脸,玉萦艰难地睁了眼。 世子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和宝钏站在榻前,鄙薄地看着她,口中尽是谩骂。 “平日里瞧着老实本分,没想到竟是个狐媚子。”宝钏说着,一边将玉萦拉扯起来。 周妈妈瞥了一眼玉萦白得刺眼的身子,眸光微闪。 玉萦在花房里穿得灰头土脸的,往常看着有几分姿色,却不算出众。 去了衣衫后竟如脱胎换骨了一般,细皮嫩肉且不说,更是腰肢纤细、山峦怒耸。 哪怕周妈妈铁石心肠,看着这副身子亦不禁动容。 这般皮相的尤物,原是绝不能靠近世子的,偏生玉萦五官轮廓很像世子夫人,眼下非得用她不可。 “按规矩,私自爬床,勾引主君,重打二十个板子逐出侯府。”周妈妈板着脸道。 私自爬床? 前世玉萦便是被她们误导,以为自己贪杯醉酒误爬了世子的床,犯下弥天大错,傻傻任她们拿捏。 “要我说,”宝钏阴阳怪气地说,“该把你就这么扔到大街上,让旁人瞧瞧你是如何下贱。” 玉萦身上未着衣衫,墨缎般的青丝蜿蜒至腰间,堪堪遮住半截雪白的身子,宝钏恨不得朝她身上啐一口。 周妈妈悠悠道:“怎么发落还得听夫人的,只是她这模样太不成体统,先带下去洗刷干净。” 世子已出门应酬,正是处置玉萦的好时机。 地上横七竖八地散落着衣裳,宝钏扶着玉萦,一没留意,踩到了一件杏色小衣,再走两步,又踩到一件青色亵裤。 她“呸”了一声,抓着玉萦胳膊的手加重了力气。 侧室里备好了温水,玉萦周身娇弱无力,扶着浴桶勉强站着。 细如白瓷的后背肌肤上尽是红痕,初为妇人留下的血迹一直蔓延到玉足。 宝钏看得窝火,舀水朝她劈头盖脸地泼去,将血迹和其他污秽一并冲洗干净。 玉萦被这热水泼得生疼,抓着浴桶的手愈发捏紧。 一模一样,发生的一切都与前世一模一样。 也是在世子回京那日,世子夫人赏了一众仆婢们酒菜。 玉萦不胜酒力,大丫鬟宝珠却劝着她喝了好几杯,醉酒后的玉萦与世子一夜荒唐绮梦。 清晨醒来时,世子已经离去,玉萦被周妈妈等人拿住,送到世子夫人跟前发落。 世子夫人宽宥了她,不追究爬床之罪,命她替自己侍奉世子。 她不敢违抗,只能在夜里遮掩面容和嗓音,与世子鸳鸯交颈。 不久,玉萦有了身孕,夫人把她送到庄子上养胎,承诺在平安生产后给她姨娘之位,还答应出钱为她病重的母亲延医用药。 十个月的时光,玉萦被困在一间狭小屋子里不见天日。 她不安惶恐,却无法逃离,只能苦熬支撑。 生下儿子当天,周妈妈等人来了庄子上,去母留子之时,终于说出真相。 当初赏下的果酒里掺了药,不是玉萦去爬床,是她们把中了药的玉萦送到了世子榻上。 这是夫人精心筹谋的借腹生子之计。 相中玉萦,是因为她与夫人样貌有几分相似,生下的孩子不会令人起疑。 至于玉萦的母亲,从未得到过医治,早已病亡数月! 字字句句,如刀子一般扎在玉萦心上。 在她最绝望最虚弱的时候,她们用湿润的被褥死死捂住了玉萦的脑袋。 最后的记忆,是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恰如这一盆一盆朝她脸上泼过来的水。 玉萦深深吸了一口气,极度的屈辱、仇恨和愤怒过后,反而冷静了下来。 周妈妈在门口道,“夫人用过早膳了,带那小蹄子过来问话。” “就来。”宝钏口中应着,拿了块干燥的缎子替玉萦擦脸。 目光相接的刹那,宝钏被玉萦清亮的眸子一照,莫名有些心虚。 回过神来,宝钏拿出了大丫鬟的派头,厉色训斥道:“瞪什么?” 宝钏是真的厌恶她。 天生的狐媚子,偏她命好,跟夫人有几分相似,能与世子这般神仙人物春风一度。 “自个儿穿上!” 宝钏愤愤地把衣裳扔到玉萦身上,转身出了侧室。 玉萦没有着急穿衣,瞥见桌子上有一壶冷茶,一口气喝了半壶,这才穿戴齐整,推门往外走去。 屋里焚着贵重香料,世子夫人崔夷初坐在主位上,正慢慢啜茶。 她周身光彩罗琦,佩金饰玉,通身气派既高贵又清雅。 昨夜劝玉萦喝酒的婢女宝珠侍立在旁打扇。 “夫人。”周妈妈恭敬道,“这等贱人,或打或卖,从重处置才好。” 崔夷初放下茶杯,目光落在玉萦身上,却是轻轻摇了摇头:“玉萦,真没想到你能做出这样的事。” “捉奸在床,夫人可不能轻饶了她。” 周妈妈话音一落,宝珠开口道:“料想玉萦是一时糊涂,夫人宽宏大量,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崔夷初眸光灼灼,居高临下地看着玉萦:“你还有什么话说?” 呵。 看着她们主仆精湛的演技,两个唱红脸,两个唱白脸,玉萦心中止不住的冷笑。 如果说丫鬟们是直接动手杀她的人,崔夷初则是幕后真凶。 先把她迷晕送上赵玄祐的床,再在她生育后去母留子,一切都是崔夷初布下的局。 能有什么话想说?无非是血债血偿罢了。 正文 第2章 替婚丫鬟 晨间的清风自外吹来,吹得玉萦发丝飘起。 她双目通红,眼中尽是恐惧和害怕,哀求道:“夫人,昨晚奴婢喝醉了,奴婢什么都不记得了。” 报仇是必须的。 不过,她眼下只是一个卑微的丫鬟,绝不能冲动行事,必须步步为营,积蓄力量。 所谓以彼之道还治彼身,她们可以演戏骗自己,玉萦也可以! 周妈妈怒斥:“好一个什么都不记得!” “奴婢不敢欺瞒夫人,想来是喝酒误事……真不该喝那杯酒的。夫人,奴婢知错了,求您给奴婢一条活路,千万不要撵奴婢出府。” 玉萦心里有数,对方既不会打板子,也不会撵她走,只尽心演戏。 “私自爬床不是小事,”宝珠叹道,“我也没法帮你求情。” 周妈妈板着脸,恶狠狠地说,“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不打得她皮开肉绽,往后别的小蹄子有样学样,那就乱套了的。” “要不,打十个板子吧?二十个实在太重了。”宝珠假惺惺地说。 “不重罚怎么杀一儆百?” 夏日暖风拨得窗纱上的银钩轻响,听着奴婢们七嘴八舌的话,崔夷初神情淡然,只慢悠悠地摇着扇子。 她拿着一把紫檀木手柄的宫扇,扇面是她亲手画的一对戏水鸳鸯,画工精湛,栩栩如生。 “玉萦,昨夜你当真是醉了,全然不知情的?” 她出身高贵,无论几时说话都是用这种悠长温婉的语调。 当初人牙子把玉萦领到靖远侯府的时候,她便是用这样温柔可亲的语气说话,询问玉萦年纪、祖籍,家中还有什么人。 又给她取名玉萦,留在花房做事。 玉萦一直认为,崔夷初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妃子,姿容绝美,又心地善良。 哪怕自己喝了几杯酒就莫名其妙爬了赵玄祐的床,哪怕后来怀孕被送去了庄子,她对崔夷初也没有半分怀疑。 直到前世被活活捂死的那一刻,她才明白,崔夷初高贵淡漠的外表下藏着一颗多么歹毒的心。 她真傻,竟然以为崔夷初是好人。 想到前世种种,玉萦恨意再度翻涌,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崔夷初拿漂亮淡漠的眸子扫了她一眼,倒没有多想。 世子爷是武将,看着就是个手重的,玉萦年纪尚小,又是花苞之身,昨夜只怕被折腾得够呛。 此刻她以性命威胁,玉萦这样没见识的丫鬟,吓得发抖也在情理之中。 “夫人问话呢!说话!”宝钏推了玉萦一把。 玉萦一时没站稳,往前扑了一步,跪趴到了地上。 看着玉萦脖子上露出的红痕,崔夷初薄唇轻抿,关切道:“你这身上……世子也真不懂怜惜人。” 怜惜是不可能怜惜的。 她不敢给世子下药,为了瞒天过海,特意让厨房做了许多助兴的菜式,牛鞭鹿茸,应有尽有。 面对灌了催情药的玉萦,但凡赵玄祐是个真男人,便不可能怜惜得了。 只不过,一切都是她布置的,看着玉萦这些饱受摧残的模样,她却厌烦得紧,只强忍着关怀。 贱蹄子一个,若非自己不能生育,何至于让她爬上床呢? “夫人明鉴。”玉萦低下头,努力不去看对方的眼睛,逼自己冷静下来,“奴婢不记得见过世子,昨晚到底怎么回事,奴婢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什么都想不起来。” 此话一出,屋里的主仆四人皆是目光闪烁。 还是老练的周妈妈先开口:“死到临头还想狡辩!昨儿夫人赏菜赏酒,仆婢们吃的喝的都是跟主子们一样的,你不知道谢恩,到来说主子赏的是不干净的东西,到底是何居心?”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只是……是奴婢的错,不胜酒力就不该饮酒,奴婢知错了,求夫人饶命。” 崔夷初顿了一会儿,缓缓道:“昨儿那果酒是我娘亲手酿的,在海棠树下埋了足足七年才挖出来,喝着甜丝丝的,后劲儿极大,你这傻丫头到底喝了几杯?” “四杯。” 可不是么,昨儿宝珠一劝再劝,一会儿说夫人的心意不可辜负,一会儿说跟喝香露一样,连哄带灌让玉萦把掺了催情药的果酒喝了。 “怪不得。”崔夷初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拿着宫扇,静静注视着玉萦,“四杯下肚,别说是你了,壮汉都能撂倒。” 玉萦初经人事,双颊泛红,娇柔无力,似刚被雨水浇灌的海棠花一样妩媚。 像她,却比她更媚骨天成。 她神情微变,目光意味深长。 旁边的周妈妈见时机到了,眼珠子一转,开口问:“夫人该不会要抬举她吧?” “我这阵子一直病着,小日子隔三差五的来,身上极不爽利。世子爷在外戍边一年,这回京了也不能侍奉他,真不知该怎么跟世子开口。你与世子既已生米煮成熟饭,倒不必另外选人了。玉萦,往后夜里替我侍奉世子,你可乐意?” “夫人不罚奴婢?”玉萦小心翼翼地问。 崔夷初笑了一下,“做错事,自然要罚。” 宝珠得了崔夷初的眼神,适时把话挑明:“夫人要你侍奉世子,但不是以通房的身份,明白吗?” “奴婢不明白。”玉萦摇了摇头,一脸惶恐地看向崔夷初,“夫人,奴婢若不是通房,还怎么伺候世子爷啊?” “有什么不明白的?夫人如今身子不好,世子爷偏最喜欢夫人,夫人不想让世子爷扫兴,所以夜里让你替她侍奉世子。”见玉萦一副傻样,周妈妈只好说得更明白些。 “不会被世子发现吗?” 周妈妈被玉萦追问得没法了,耐着性子道:“你的身形、模样,恰好跟夫人有几分相像,只要你少说话,不会被发现的。” 对崔夷初来说,玉萦越傻越好。 看着玉萦迷糊的模样,她没有任何不耐烦,反而温和地朝玉萦笑:“这回懂了吗?” 懂,当然懂。 前世,玉萦就是这么一夜一夜摸黑爬到赵玄祐的榻上,刻意矫了声音,掩了面容,替崔夷初尽妻子之责。 屋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夫人,世子爷回来了!” 正文 第3章 胁迫就范 “世子。”院子里的丫鬟高声行礼。 来不及让玉萦出去了! 崔夷初朝宝钏使了个眼色,宝钏会意,拉着玉萦就往旁边的书房走去。 刚绕过屏风,房门便被推开。 “夫人。” 靖远侯府世子赵玄祐姿容俊秀,凤目飞星,年纪轻轻便备受帝王信重,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 看到崔夷初,他的眸光稍稍柔和一些。 “门关着,还以为你没起。” 崔夷初心怀鬼胎,垂眸轻轻扶额:“昨儿没睡好,身上乏得厉害,眼睛觉得刺眼就让丫鬟把门关了。” 昨晚……赵玄祐当然也没怎么休息,见自家夫人如此娇羞,他略一抿唇在她身旁落座。 玉萦站在屏风后,依照宝钏的吩咐拿着鸡毛掸子擦拭着博古架上的古董花瓶,听着外头的声音,稍稍挪动位置,从屏风的缝隙中朝外看去。 赵玄祐此刻并非武将打扮,一袭鸦青色锦衫颇为修身,勾勒出颀长英挺的身形,少了在外行军时的威仪肃冷,多了几分清隽风姿。 当然,再怎么穿着常服,他的气质比起京城养尊处优的皇亲贵胄亦是迥然不同,征战沙场多年,他的眉眼中早已凝练出了酽冷的气势,随意一瞥便能震慑宵小。 因此他一到,刚才演技精湛、口若悬河的周妈妈等人噤若寒蝉,缩头缩脑,只有崔夷初还保持着镇定。 “世子不是去拜访平王吗?怎么回得这样快?”崔夷初柔声问。 平王幼时跟着侯爷习武,一直与侯府关系亲近,昨儿赵玄祐一回京,王府便派人传话,要赵玄祐今日过去。 “走到半路上遇到王府侍卫,说太后不大舒服,王爷进宫侍疾了。” 玉萦隔着屏风看着这男人,指尖微微颤抖着。 她与赵玄祐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存在,两人却有肌肤之亲,还生下了一个儿子。 要冲出去吗?向赵玄祐说明一切,告诉他昨晚是自己陪他风流? 当然不行,玉萦苦笑。 周遭都是崔夷初的人,她指认崔夷初偷梁换柱,定会被她们反诬是自己爬床,被扣上疯癫之名乱棍打死。 更何况,就算赵玄祐信了自己是被灌药送上榻的,区区一个丫鬟,堂堂世子睡了就睡了,怎么会为了她去惩治世子夫人? 要报仇,必须步步为营,积蓄力量。 只见崔夷初巧笑倩兮,素日里对着下人们冷淡的脸上多了些柔婉:“世子早膳吃得匆忙,要让厨房重新做了送来?” “不必。” 赵玄祐行军打仗时,在风餐露宿的时候多了,食物于他不过填饱肚子而已,并不像京城贵族那般讲究。 崔夷初一时无言,赵玄祐望见她眼圈黑青,知她昨夜也没休息好。 他尚不知伴他纵情快活的女子并非眼前之人,想到自己昨夜太过蛮狠,不禁道:“你若是累着了,再去睡一会儿。侯府里就祖母和你我,无须太过拘泥于俗礼。” 崔夷初是养在金楼玉阙里的公府嫡女,家族繁盛,人丁兴旺,与三代单传的平远侯府不一样,人多嘴杂,规矩森严。 “祖母一向宽和,我在侯府从不拘束的。” 听到她的回答,赵玄祐微微颔首,颇为赞赏地看向她。 崔夷初姿容出众,还擅长书画,才貌双全备受赞誉,十岁的时候便被选为公主伴读,出入宫廷。 到了议亲的年纪,登门提亲的人更是踏破了门槛。 赵玄祐是侯府世子,与崔夷初原是门当户对。 只不过赵玄祐自幼在军中长大,甚少留在京中,婚前与崔夷初并未见过,是侯府老太君托人牵线说媒,才促成了这一件婚事。 当初新婚的时候不算愉快,这回归家一番耳鬓厮磨后,两人的嫌隙尽消,自是令他满意。 “我既不用出门,咱们一块儿给祖母问安,陪她老人家用膳。” “世子,”崔夷初垂眸,有些为难道,“我实在乏得慌,容色也不堪,不好叫祖母看笑话。今日……” 她眼圈黑青,一看昨夜就没睡好。 赵玄祐明白她脸皮薄,低声问:“你身上疼吗?要用药吗?” 对上赵玄祐那双泓邃的眼睛,听着他的温声问话,崔夷初莫名不舒服。 昨晚,他应该是相当满意的。 她故作娇羞地别过脸去,点了点头:“刚沐浴过,丫鬟正要帮我上药呢。” “那你歇着,我晚点再过来。” “多谢世子。”崔夷初莞尔,在心底松了口气。 她是京城第一美人,气质清冷,娇柔清雅,笑起来盈盈动人。 目送着赵玄祐出了院子,崔夷初的秀眉一抬,顿时变了脸:“带她出来。” 丫鬟们配合默契,宝珠关上门守在门外,宝珠则把站在屏风后假装打扫的玉萦领了出来。 “先前说的那些,可都记下了?”崔夷初端起香茶啜了一口,语气明显比之前冷了些。 玉萦躲在屏风后听清楚了两人的话,当然明白她不高兴什么。 赵玄祐问起昨夜的事,语气明显温柔了一点,自是惹得崔夷初醋性大发。 她低眉顺眼道:“奴婢记下了。” 崔夷初见她如此顺从,脸色稍微和缓了点,又道:“听宝珠说,你卖身为奴,是因为娘亲病重?” 玉萦自幼与娘亲相依为命,家里有两间房屋、半亩薄田,日子清贫却恬淡。 可惜三年前娘亲进山采药自山崖摔落,从此昏迷不醒。 卖了房、卖了田,依旧不够给娘看病,无奈之下,玉萦只能卖身为奴。 听到她提到娘亲,想到前世娘亲无人照料孤苦而亡的惨状,玉萦的恨意再度翻涌,眸光暗淡下来:“是。” “她如今在何处?” 前世崔夷初说出此事时,玉萦只当娘亲有救了,谁知对方以此为饵,只等着她这条肥鱼上钩。 “奴婢的娘亲住在云水庵的善堂里,全靠着尼姑们喂口粥活命。” 崔夷初说得颇为体贴:“这般沉疴,想来寻常大夫无法医治。玉萦,只要你办好了这件差事,我会派人给娘请名医看诊。” “真的?”玉萦装出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对着崔夷初感恩戴德,“谢世子夫人救命之恩。” 见玉萦这么容易就信了自己的话,崔夷初一边鄙夷一边得意,缓了缓,她继续道:“我一向赏罚分明的,只要你办事妥当,绝不会亏待你。” 宝珠见时机差不多了,便道:“还没听懂?如今你爬床,若是夫人抬举了,旁人只会有样学样,你先侍奉世子,只要你办事得力,夫人当然会抬举你做通房,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快谢恩吧。” “真的?”玉萦受宠若惊地看向崔夷初。 她摇着宫扇,微微颔首。 公府家教甚严,自幼母亲便教导她如何管教仆婢。 仆婢们低贱愚笨,但又靠他们做事,因此要恩威并施,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儿。 所以这次对付玉萦,先捉奸在床以性命威胁,再许以通房和救母,根本不怕她不听话。 “夫人宽宏大量,不追究奴婢醉酒失德,还肯抬举奴婢,奴婢这辈子愿意当牛做马报答夫人。” 崔夷初正想打发玉萦下去,却见玉萦跪了下来。 “夫人,奴婢有一事相求。” 正文 第4章 反客为主 “何事?” “奴婢已有两月未曾见过娘亲,请夫人能给奴婢放一日的假,让奴婢出府探望娘亲。”玉萦料定崔夷初这会儿不会在明面上苛待自己,片刻间,已想好主意利用一番。 崔夷初自是不悦:“这月没到你休息的日子吧?坏了规矩可不成。” 玉萦道:“这月的确未到休息的日子,可前两月府里筹备老太太的寿宴,奴婢一直在花房忙碌,未曾歇过一日。” 崔夷初瞥了周妈妈一眼,周妈妈低声道:“的确如此。” “行吧,准你出府,以尽孝心。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奴婢还有一事……” 周妈妈知道崔夷初不高兴了,立即勃然大怒,朝玉萦吼道:“别仗着夫人要你办事就得寸进尺。你不侍奉世子,多的是人乐意。我这会子去院里喊一声,不知道多少丫鬟会站出来。” “奴婢不敢,”玉萦哀戚地看向崔夷初,带着哭腔恳求,“只是娘亲那边断药许久了,求夫人送佛送到西,给奴婢预支一下月例银子……” 玉萦哀求得恳切,心中却在冷笑,不是喜欢装好人吗?这就给你机会。 果然,崔夷初纵然不悦,朝宝珠使了个眼色,宝珠会意,从旁边妆奁里取了两吊钱交给玉萦。 “夫人菩萨心肠,这些是赏你的,月例银子照发。” “多谢夫人救命之恩。”玉萦感激涕零地接过钱,朝崔夷初福了一福。 她刚刚流过眼泪,眼眸微红,云鬓散乱,周身上下展露着春情,既娇又怯,既灵又媚。 崔夷初饱读诗书,看着玉萦这副模样,脑中忽然浮现出一句诗来。 鬓云欲度香腮雪。 区区一个丫鬟,居然有此等姿色,有几分像她,却比她……她的眸光变得复杂。 宝珠和宝钏领着玉萦出了门,周妈妈看出崔夷初神色不虞,等到房门关上,上前低声劝道:“她就是个贱骨头,上过世子的床,没夫人被罚,还让她继续陪床,便以为得势了,敢跟夫人要这要那。夫人切莫计较,她得意不了多久。” 崔夷初眼眸微冷,眸光闪烁。 “罢了,她是个贪得无厌的更好,有求于我,才会尽心办事。既然我今儿应许了她,你们私底下也捧着她些。” “夫人放心,奴婢明白的。” “但愿她能尽快有孕。” 周妈妈道:“奴婢已经让厨房的人给她单做吃食,每天掺一副坐胎药,很快就会有好消息的。” “你跟随娘亲多年,我最是放心,”想了想,崔夷初道,“叫个人跟她一起去,认清楚她娘的模样,万一以后她不听话,也好使点手段。” 这会儿屋中没有旁人,崔夷初眸中的淡漠一扫而尽,取而代之尽是狠厉。 当初自己出事,坏了身子,落下了不能生育的病根,娘亲帮她想出了借腹生子、瞒天过海的法子。 玉萦虽低贱愚蠢,眉眼却跟自己有五分相似,且她身型丰盈,是难得的极品宜男相,是替自己生育的最佳人选。 生出来的孩子就算不像世子而像玉萦,也不会让人瞧出破绽。 没想到在侯府里养了一年,不起眼的玉萦居然出落成了尤物模样:脖颈修长,锁骨秀致,身上的薄衫压根遮掩不住她的绰约体态。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跟这贱婢比较,却忍不住想,在男人眼中,狐媚的玉萦怕是比清冷高贵的自己更加勾人。 即便没用那些香料,对着玉萦这副勾人的身子,赵玄祐怕是把持不住的。 昨夜为防出岔子,崔夷初在廊下守了大半夜,夜深人静,里头恩爱缠绵的声音刺耳得很。 玉萦那些娇滴滴的喘息,赵玄祐那些心满意足的低吼,如紧箍咒一般在崔夷初的脑海中来回,搅得天翻地覆。 崔夷初心中恼怒,挥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跟我来。” 出了正屋,宝珠去忙别的事,宝钏领着玉萦往后院走去。 后院挨着矮墙有一排耳房,虽然狭窄又阴暗,却是侯府大丫鬟才能分到一间。 “往后你住这儿。”宝钏推开最边上一间,往里一指。 耳房齐整干净,被褥用品一应俱全。 这一看就是早就为她备好的屋子,前世竟没有看出半分端倪,真以为是崔夷初开恩,饶了她的命还要抬举她。 “宝钏姐姐,我都不是流芳馆的丫鬟,住这里不合规矩吧?” 宝钏不耐烦道:“夫人是当家主母,她就是规矩,让你住你就住,流芳馆后院的花草就归你打理。” 崔夷初吩咐过,要把玉萦拘在后院里,不让赵玄祐见到她。 “宝钏姐姐,我几时能出府?” “披头散发的模样往哪儿?回屋等着,周妈妈自有安排。” “是。” 玉萦谨小慎微地垂下头,默默进屋坐在屋里发着呆,想着前世经历的事,也想着今生要走的路。 片刻后,宝钏提着食盒推门进来,“砰”地一声将食盒扔在桌上。 “夫人赏你的,趁热吃吧。” 桌上的红漆食盒足有三层,隐隐有热气和香气冒出来,令人垂涎。 玉萦道:“劳姐姐替我向夫人谢恩。” 宝钏“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玉萦身上,看得直皱眉。 巴掌大的小脸,纤细的腰肢,怒耸的丰盈,简直是天生的狐狸精。 宝钏心中泛起一抹嫉妒。 倘若她能生成玉萦这副模样,夫人便不必这么麻烦布置这么多事,只消把自己抬成通房就能万事大吉了。 她一定对夫人忠心不二,又能将世子侍奉得妥帖,为他生儿育女。 宝钏强压心中的嫉妒,一言不发地往外走去。 玉萦看着宝钏的背影,眸光一动。前世压根没有留心过宝钏,倘若宝钏对赵玄祐有意思,或许能够利用一番,除掉宝钏,剪除崔夷初的羽翼。 她打开了食盒,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第一层是一碟糕点,有绿豆糕、芸豆糕,还有玫瑰糕和栗子糕,都冒着热气。 第二层则是三碟小菜,一碟葱油鸡,一碟醋腌瓜,一碟炒山笋。 最底下一层则是熬得糯糯香香的山药鸡肉粥。 每一道都香气四溢,像是直接从崔夷初的桌子上端过来。 崔夷初时常赏赐下胭脂和吃食,承诺请名医为娘看病,玉萦只当自己遇到了好主子,对她感恩戴德,丝毫没有怀疑背后的居心。 从一开始她就走进了一个巨大的圈套。 她们好吃好喝地养着自己,只是把养得细皮嫩肉的送给赵玄祐,再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儿子继承侯府。 这一世崔夷初、宝珠、宝钏依旧对她说着同样的话,玉萦心境不同,这才看出她们每一句话都是陷阱。 清雅端贵的崔夷初眼神里有藏不住的鄙夷,老练的周妈妈随时变脸,和颜悦色的宝珠笑里藏刀,一直看她不顺眼的宝钏则是对她满怀嫉妒。 仇人环伺,只能想办法逐个击破! 正文 第5章 并非处子 老天爷既然让她重活,她一定会让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玉萦心中浮现出许多谜团。 前世临终前,宝钏说崔夷初无法生育。 但崔夷初新婚一年,世子几乎没在京城,为何她早早确定自己不能生育?为什么那么着急把自己送到赵玄祐的榻上? 玉萦猛然一凛,留意到一个前世不曾留意的细节。 她是处子之身,清晨宝钏扶她去侧室时冲洗掉了身上许多血迹。 榻上必然已染血。 赵玄祐比她先起床,纵然帐中昏暗,但只要他去冲凉,一定会看到他身上沾上的落红。 难道他不会觉得奇怪,为何妻子会落两次红吗? 崔夷初阴险毒辣,布置周全,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大的疏漏,除非……她特意让赵玄祐看到玉萦的落红? 玉萦的心剧烈跳了起来。 莫非崔夷初并非处子?! 所以赵玄祐一回来,她急不可耐地把自己灌药送去,故意留下初次行事的痕迹。 只是此事实在难以置信。 崔夷初堂堂公府嫡女,出嫁前就失了身? 她越想越深,想法却越来越坚定。 崔夷初是公主伴读,品貌双绝,以她的身份就是王爷都能嫁,京城里那么多王孙公子,偏她选择了常年在外领兵的赵玄祐。 侯夫人过世多年,老侯爷一身伤病在外养伤,京城侯府里只有一位足不出户的老太君,定然对她一无所知,更不会知道她的风流韵事。 倘若赵玄祐知道她成亲前就失了身,她一定会完蛋。 怎么样让赵玄祐对她起疑呢…… 玉萦咬唇,想要借助赵玄祐的力量对付崔夷初,光是知道她的秘密还不够,必须得到赵玄祐的宠爱。 想起昨晚的情景,玉萦多少有几分信心。 至少……赵玄祐迷恋她的身子,并非全无机会。 昨夜玉萦疲乏至极,困倦至极,也饥渴至极。 想了这么多,玉萦都饿疯了,将食盒里的东西一扫而尽,等放下碗筷,重新梳洗了一遍,正想着去问出府的事,宝珠推门进来了。 “歇好了?”宝珠依旧是和颜悦色的模样,像极了好人。 玉萦道:“我能出府了?” “就是来喊你的,可巧崔荣要去帮夫人采买胭脂,他驾车送你去云水庵。” “坐侯府的马车出去?怎么使得?” 玉萦看起来受宠若惊,宝珠暗笑她愚蠢,温和的说,“出府坐马车算什么?夫人特意吩咐了,明面你还是花房丫鬟,私底下吃穿用度按通房的待遇给。” 说着,宝珠拿出一个钱袋子,递到玉萦手上:“不是着急拿钱给你娘看病吗?这是通房的月例银子,这月就支给你,夫人补给你的,不从公中出,到发钱的日子你还能拿花房丫鬟的份例。” 按侯府规矩,通房一月能有二两银子,比宝珠这样的一等丫鬟还多一倍。 玉萦为了给娘治病,早就身无分文,这二两银子可太重要了。 “夫人的大恩大德,实在无以为报。” “通房算什么,若你能为世子生下一子半女,抬了姨娘,一月便有五两了。” 听着宝珠给自己烙的大饼,玉萦觉得想笑,又明知故问:“夫人没生下嫡子,我怎么敢想这些?能给世子做通房已经知足了,对了,是不是夫人会赐我避子汤?” 刚才那一食盒吃食都掺了坐胎药,怎么会给她避子汤? 宝珠的眸光闪了闪,含糊道:“别胡说,夫人心胸宽广,巴不得侯府能多开枝散叶,等会儿去了云水庵,多给自己上炷香求子吧。” “真的?” “当然。” 玉萦冷笑不语。 不过宝珠片刻失态后,很快神色恢复如常,笑着跟玉萦闲话几句,叮嘱她早些回府便离开了。 玉萦收好银两,从侯府侧门出去,见一辆青帷马车停在那里等候。 “你是玉萦?”马车边站着个小厮,正是崔夷初的陪房崔荣。 “是。” “走吧。” 崔荣看起来二十多岁,身形干练,等着玉萦上了马车,很快驾车往云水庵去了。 云水庵位于城西一处偏僻镇子上,庵中住持慧静法师出家前是位医女,她用庵里香火钱盖了一座善堂,收留无处可去的女子,供给粥饭和劣药。 下了马车,玉萦见崔荣紧紧跟着,知道定然是宝珠叮嘱过,她没有多说什么,径直往庵里走去。 庵里的尼姑都是眼熟玉萦的,见她来探望母亲,和气地将她领到了善堂。 善堂不大,挤着住了二十多人,每人只得一张木板当床。 玉萦的娘亲躺在最里面,如同上次玉萦见到时一样,一动不动,形同枯槁。 “娘。”玉萦跪坐到娘亲身旁,眼泪涌了出来。 善堂里不少都是玉萦娘亲这样垂危的妇人,无家可归,一病就没了生计,只能等死。 周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玉萦瞥见崔荣在捂鼻子,故意坐在木板床前抹泪,眼看着崔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起身出了云水庵。 “善堂里都是女眷,你在这里怕是不方便,那边有个茶铺,要不你点两个菜吃着,我得给娘抓药煎药,还得好一会儿呢。。” 崔荣当然不想在云水庵里呆着,只是宝珠吩咐要盯紧玉萦,他便有些为难。 玉萦见他犹豫,给了他足足的酒钱,这才打发了他。 待崔荣进了茶铺,玉萦这才去了镇上的医馆。 今日出府,并非全为了探望娘亲,而是为了解决一个更急迫的麻烦。 若什么都不做,再有一个月就会有身孕,她会被崔夷初立即送到娘家的庄子上去,到那时就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玉萦给自己配了一个提神醒脑的香囊,又配了几副避子药,那大夫见玉萦年纪小,一开始不乐意给,亏得玉萦身上银子多才拿到,回到云水庵立即给自己煎了服下。 这趟出门,为的就是避子药。 至于娘亲,她的病不是庸医和劣药能医治的。 玉萦给足了香火钱,将娘从暗无天日的善堂挪到了旁边的禅房。 离开时,玉萦回头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娘亲,暗暗发誓,下一回来云水庵的时候一定会带娘去看名医。 玉萦并未在云水庵停留太久,往回走的时候,她央求崔荣带她去一趟码头。 崔夷初让她在正院后头打理花草,分明就是想将她跟其他人隔绝开。 这回她借着探望娘亲之名得以外出,下个月能不能外出还未可知,她必须先在侯府之外有一个能接应她的人。 正文 第6章 暗中布局 崔荣是周妈妈派来监视玉萦的,自是不肯。 玉萦无奈,对着崔荣一顿吹捧,又往他手里塞钱,崔荣见钱眼开,收钱将她送去码头,反过来叮嘱她千万不能说出去。 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在崔夷初那里多拿钱是对的。 码头是京城里最繁忙的地方,南来北往的商船停留于此,云集了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人。 玉萦下了马车,独自张望,多番打听才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从前在村里,有个叫陈大牛的放牛娃时常受到玉萦娘亲的接济,后来陈大牛父母过世,他被村里同族长辈带来京城谋生,听说就是码头替人搬运货物。 见到玉萦,陈大牛很是惊讶,毕竟已经四五年没见过了。 来不及寒暄,玉萦开门见山的告诉陈大牛,娘亲病得很重,在云水庵养伤。 陈大牛在码头搬一天重物挣二十个铜板,玉萦给了他一串钱,请他去云水庵帮忙照顾娘亲。 有玉萦娘亲的恩情,又不必在码头做苦力,陈大牛自是乐意,约定好五日后去侯府找她。 玉萦速战速决,没有逗留,回到侯府时辰尚早,连周妈妈也没有起疑。 只是宝钏见她回来,径直把她带到后院的耳房:“院里花草不必费什么心,白日里只管歇着,夜里好好服侍世子。且不要乱跑,随时听差。” 果然,她们有意不让玉萦跟其他人接触。 “今晚也得服侍世子?” “你还不乐意?”宝钏没好气道。 见宝钏眼中尽是嫉恨,玉萦道:“寻常高门抬举通房,不都是从夫人的陪房里挑么?要我说,姐姐这么好看,又是夫人信得过的人,才应该去服侍世子。” 宝钏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可世子慧眼如炬,夫人不敢对他下药,必须找跟自己模样相似的,怎么会要她呢? “主子的事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丢下这句话,宝钏气呼呼地摔门走了。 玉萦心中好笑,又琢磨起眼下的事来。 崔夷初让宝钏关照自己在屋里歇着,是要盯着自己。 有这样的“精心照顾”,别说勾引赵玄祐,连见都见不到他。 她想接近赵玄祐,除非有崔夷初安排。 前世每一晚,她都要喝了崔夷初给的安神汤药才能进屋服侍。 那些药并非催情之物,只是服药后会令她意识模糊,除了那事,旁的正经事一件都做不了。 - 暮色四合,靖远侯府各处各院渐次亮了灯笼。 崔夷初坐在屋里心神不宁,想提笔抄一卷经书,却始终静不下心。 “夫人何必如此担心?”宝珠自幼服侍在她身边,最知道她的心事,捧了茶过来低声劝慰道,“最难的第一晚都顺畅过去了,往后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世子是武将,却并非粗人,他比我想象的更难应付。”崔夷初始终愁眉不展,“玉萦一日没有身孕,我一日无法安宁。” 宝钏端着一碟芝麻酥饼进来,正巧听到了这句话,眸光一闪,上前道:“夫人不必过虑,玉萦已经顶替夫人过了洞房这一关,若是她几个月都不能有孕,夫人再抬其他人服侍世子就是,总归能有怀上的。” 崔夷初的眸光瞥向宝钏,若有所思。 宝珠却明白宝钏这话触了崔夷初的逆鳞,便道:“院子里那几盆凌霄恹恹的都不精神了,你打发人去花房挑几盆好的过来。” “是。” 看着宝钏出门,崔夷初脸上露出一抹讥讽:“这丫头长大了,心思也活泛了,真该给她配个男人打发了去。” “夫人不必在意,她就是不喜欢玉萦,又不知道夫人的深谋远虑,奴婢会敲打她的。”宝珠素来跟宝钏交好,忙替宝钏说了几句好话。 都是打小儿服侍她的贴身丫鬟,崔夷初虽然不高兴,也不会如何。 “得亏没告诉她,她素来沉不住气,指不定啥时候说漏嘴。平常也就罢了,如今世子回了府,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崔夷初厌烦地翻了翻眼睛,“捅出篓子我绝饶不了她。” “夫人明鉴。”宝珠见她是真动怒了,岔开话头道,“早上公府派人来传话了。” “爹娘说什么了?” “公爷还是叮嘱让夫人小心行事,千万不要被世子瞧出破绽。” 崔夷初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吗?若是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 当初出嫁的时候,公爷就千叮咛万嘱咐,说赵元祐武功深不可测,十几岁就在朝廷站稳脚跟,绝非京城里那些斗鸡走狗好糊弄的王孙公子。 所以才想出这个完全的计划,找来面貌相似的玉萦,在屋里焚烧助兴香料,在他的饮食里添一些男人的补品。 “厨房每天都熬着鹿茸汤吧?” “余婶子是咱们从公府带来的,做事周全,除了鹿茸汤,还备了虎骨酒,都拿来做菜了。” 听到这些,崔夷初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王府那边又把世子叫去了,怕是回来得晚,派人去府门前守着,他一进府就来禀告。” “今晚要让玉萦侍奉世子吗?” “见机行事吧,兴许他喝得酩酊大醉。” - 宝钏受了训斥,心里憋闷的慌。 其实玉萦说得没错,别家主母都是抬自己的陪房丫鬟做通房,自己夫人却非要弄得这么麻烦。 失身的事已经瞒过去了,何必非要玉萦来生孩子? 抬举她做通房不成吗? 看着院墙边那一排萎靡的凌霄花,宝钏不禁叹了口气,夫人看着温柔,却是个心冷的,她决定的事,连公爷都干涉不了,自己这辈子怕是只能做丫鬟了。 正想指派婆子去花房,转头见玉萦穿过洞门从后院出来。 “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歇着吗?” 玉萦道:“茶壶里没热水了,我出来接一壶。” 宝珠心中愈发嫉妒,都是丫鬟,她忙前忙后,玉萦躺在屋里喝热水! “院里的花快谢了,你去花房挑些好的过来。” 起先还说她不必做事,这会儿立马就安排上活儿了? 看宝钏脸色不好,想是在崔夷初那边吃瘪了。 “是。” 玉萦自去花房要了推车,将流芳馆里十几盆过了花期的凌霄送回花房,又认真挑了鲜花送去流芳馆。 宝珠打正屋出来,撞见玉萦忙进忙出,看向宝钏的目光颇为无奈:“折腾她做什么,让她多在屋里呆着,省得被世子撞见。” 宝钏不以为然:“有人在府门前守着,世子回府我就让玉萦进屋去。” 花房位置偏僻,主子根本不会路过那边,听起来不会出什么篓子,宝钏没再说话,自去张罗世子夫人的晚膳了。 玉萦独自忙活着,来回奔波一个时辰了才算布置妥当。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看着满满当当的花墙,玉萦发现自己漏掉了一盆紫薇,折身赶去花房,将那开得最好的紫薇抱在怀中,快步往流芳馆赶去。 正急行着,忽而有人挡在面前。 正文 第7章 意外之婚 “怎么走路的?冲撞了世子不知道?” 玉萦微微一愣,将怀中的紫薇放得低一些,这才看到眼前站着个青衣小厮,十五六岁的年纪,脸上还带着稚气。 小厮身后,有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隐在夜色中。 虽然看不清长相,但一看那轮廓,便知是赵玄祐。 她在帐中见过太多回了。 赵玄祐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条小路是侯府粗使丫鬟婆子才会走的地方,搬花运菜不说,各房的恭桶都是走这条路送去清洗。 玉萦不及细想,低头朝他福了一福:“奴婢给世子请安。” 声音清亮,又夹带着一丝软糯,赵元祐没来由地觉得有些耳熟。 “你哪个院的?” “回世子的话,奴婢是在流芳馆做事的。” 听到是流芳馆的丫鬟,赵元祐上前走了几步,挡在玉萦身前的小厮忙退到一旁。 玉萦适时抬起头来,目光正好与赵元祐相撞。 白日里绞尽脑汁思索怎么勾引他,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 “世子。”玉萦抱着紫薇花上前,再度屈身朝赵玄祐一拜。 赵玄祐居高临下地瞧着她,多少有些惊讶。 今晚是个晴夜,月光如洗,给安静的靖远侯府铺上一层淡黄的薄纱。 月光下的少女眉目如画,与怀中抱着的鲜花一般娇柔,薄薄的衣衫穿在身上,随着夜风摇曳,愈发显得娉婷婀娜,楚楚动人。 她的五官轮廓与崔夷初有几分相似,但丝毫不输以美貌扬名京城的崔夷初。 崔夷初是清冷的、纤细的,她却是妩媚的、婀娜的。 在这样的月色下,她这一抹媚色似乎更显出众。 不过,赵玄祐久经沙场、铁石心肠,怎么会为美色轻易迷惑。 他只是有些奇怪,这丫鬟不仅模样像夫人,连这颤颤巍巍说话的声音,听起来都有些耳熟。 “你叫什么名字?” “玉萦。” 崔夷初添置的丫鬟都是用钗环玉宝来起名的。 她垂眸,委屈巴巴地解释道:“奴婢方才只顾着走路,未曾见到世子,冲撞了世子,求世子饶了奴婢这一回。” 赵玄祐堂堂世子,在外领兵打仗杀伐果断,自是犯不着为这点小事置气。 何况这也怪不着这玉萦,今日他应酬回来,有几分醉意,困得厉害吧,这才贪图近路,从下人们进出的侧门进来了。 只是玉萦的模样与夫人有几分相像,尤其是求饶的声音,愈发赵玄祐忍不住回味起那一夜的滋味儿。 夜风一吹,他酒醒了几分,莫名躁动起来,挥了挥手不再说话。 “下去吧。” “多谢世子。”玉萦抱着紫薇花默默退到一旁。 赵玄祐领着长随径直望去走去,待他走得远了,玉萦也并未跟上。 看他去的方向,应当是流芳馆。 若一前一后进去,崔夷初定然知道他们见过了。 想了想,玉萦索性转身往花房走去。 “爷不是说今晚歇在书房吗?”长随见赵玄祐大步流星走向流芳馆,忍不住好奇地问。 赵玄祐不置可否。 今儿他在王府里喝得多了些,身上带着浓浓酒气,原本是想歇在书房的,但现在嘛……他只想尽快见到崔夷初。 这一趟回京,夫人实在给了他太多的惊喜,这桩婚事果然还是对的。 靖远侯年轻时受过伤,落下了很严重的病根,因此他对赵玄祐寄以厚望,在赵玄祐十岁的时候便把他带到了军营,让他跟自己的老部下熟悉,手把手地教他武功和兵法。 等靖远侯夫人过世,靖远侯的身体亦再也支撑不了繁重的军务,年仅十五的赵玄祐挑起大梁,连立战功,稳住了侯府的权势,也因此耽搁了婚事。 等到祖母来信说想为他求娶京城第一美人崔夷初,他并无异议。 赵玄祐极少呆在京城,男女有别,他并未见过崔夷初,但祖母既然说好,想来是极好的。 只是他因为军务繁忙,直到婚礼前十日才回到京城。 他自觉愧对崔夷初,于是将聘礼多加了一倍。 新婚夜,当他挑起新娘红盖头的那一刹那,果真见到了一个清雅灵秀的美人。 只是美人柳眉微蹙,眼眸间有一抹淡淡的忧愁。 她起身朝赵玄祐盈盈一拜,说自己前两日得了风寒,病得厉害,洞房花烛夜怕是不能侍奉夫君。 赵玄祐虽是武将,但并非粗鄙之人,纵然心中失落,也知道体恤妻子,陪她三日回门后,他便奉兵部调令前去平乱,一去就是一年。 直到昨日回京,他才跟自己的妻子圆房。 光是这一晚的缠绵,已将赵玄祐过去一年的不满情绪一扫而空了。 “爷?”见赵玄祐出神地想着什么,长随忍不住问。 赵玄祐一言不发快步离开。 流芳馆内,崔夷初刚洗过脚,正在喝安神汤,守院门的婆子见赵玄祐站在了门前,想着周妈妈的交代,忙高声通传“世子来了”。 赵玄祐微微蹙眉,面色不虞。 流芳馆里丫鬟婆子感觉一惊一乍的,早上他过来时也是这样在院里大声喊,像在防着他似的。 赵玄祐大步朝屋里走去,进了内室,见崔夷初穿戴齐整地迎了出来。 “爷回府了?”崔夷初的眼神十分惊讶,但谈不上什么喜色。 对上这个眼神,原本兴致勃勃的赵玄祐多少有些扫兴。 不过既是存了好好做夫妻的心意,他依旧坐到了崔夷初的身旁,沉下声音“嗯”了一声。 崔夷初这会儿稳住心神,已经瞧出他不大高兴,遂蓄了笑意,柔声道:“世子出门得晚,还以为要夜深才能回呢。” 这句话一出,赵玄祐的目光稍稍缓和:“宴席上酒喝得多,这会儿有些饿了。” “我这就让厨房送过来。” 崔夷初说着起身,赵玄祐伸手拉住她:“让丫鬟去就好,何必你亲自去?” “世子难得回京,我当然要事事操持,厨房余妈妈是我从公府带来的,手艺极好,我打小就吃她做的菜,世子也尝尝?” 赵玄祐松了手,崔夷初垂眸一笑,起身往外走去,宝珠低着头跟在她身边。 走到廊下,崔夷初吩咐丫鬟给赵玄祐煮一碗醒酒汤,又低声道:“给玉萦也煮一碗安神汤,随时听差。” 宝珠眸光闪烁,崔夷初察觉到异样,蹙眉问:“怎么了?” “院里花有些枯了,玉萦这会儿在花房忙活呢。” “不是让你……” 崔夷初淡漠的脸庞上顿时浮出怒意,见宝珠低着头,忽而明白过来,等到宝钏走上前来时,抬手便是一巴掌。 “蠢货!” 正文 第8章 再入洞房 回到花房后,玉萦放下手中的紫薇,慢条斯理地看起了花。 等听到花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唇角浮起一抹难以察觉地笑意。 “玉萦,你给我出来!” 身后传来宝钏气急败坏的声音。 玉萦放下手中的花盆,转身看向她,见她脸颊上有个清晰的手指印,装出一副无辜又惊讶的模样:“宝钏姐姐,出什么事了吗?” 宝珠和宝钏都是侯府大丫鬟,老太君多年不问家事,她们俩打小伺候崔夷初地位极高,连周妈妈都隔了一层。 能直接扇宝钏巴掌的,只有崔夷初。 宝钏心里窝着一肚子火,只是崔夷初那边着急找人,不敢耽搁,只压着气道:“回流芳馆。” “是。” 玉萦答得恭顺,抱起地上的紫薇花跟着宝钏回到院里。 这会儿崔夷初陪着赵玄祐在暖阁用膳,橘黄的灯光透出来,给窗纱染上一层朦胧恬静的光晕。 玉萦放下紫薇花,看着窗户里两个亲密的身影,暗下决心,定要将这份宁静撕碎。 回了耳房,桌上已经摆着一件干净齐整的寝衣,一看料子的质地便知价值不菲,是崔夷初才能用的。 “换上衣裳,在屋里听差。” 丢下这句话,宝钏便往正屋去了,她挨那一巴掌很皮实,半边脸都红了,没法进屋伺候。 闷头在廊下等了一会儿,才见宝珠让小丫鬟进去收拾桌子。 “玉萦呢?” “在屋里等着呢。” 宝珠点了点头,多说了一句:“夫人心情不好,且小心做事。” “知道了。”宝钏素知自家主子的手段,哪里敢不服。 “宝珠姐姐,夫人的安神汤好了。” 小丫鬟捧着托盘过来,宝珠接了托盘进屋,望见崔夷初探寻的眼神,悄然点了下头。 “夫人,夜深了,不如安置吧。” 听到赵玄祐这话,崔夷初暗恼玉萦太过狐媚,勾得他难以割舍,面上却依旧笑着,“宝珠,你去服侍世子更衣,我喝了安神汤就来。” 宝珠正要上前,赵玄祐抬手回绝:“不必了。” 他在外多年,早已习惯了自己梳洗,无须下人服侍。 崔夷初莞尔,目送他进了内室,这才朝宝珠使了个眼色。 “给玉萦的汤药备好了吗?” “备了。” “今晚不要用催情药了。”玉萦毕竟是替她去侍奉赵玄祐,若是一直灌催情药令她发作太过,过于放荡,会有损她公府嫡女的颜面。 “奴婢备的是催眠汤,保证玉萦进去过不了多久就会睡着。” 如今顺利过了第一晚,往后只消把玉萦迷晕了任由赵玄祐摆布就成。 崔夷初总算放了心,慢悠悠地喝过安神汤,这才进里屋。 赵玄祐已经换了寝衣,见她进来,坐在榻边朝她一笑。 崔夷初看着他,心绪万千。 当初家中为她择了靖远侯府做婆家,她原是不甘心的,后来听说了赵玄祐在战场和朝堂上的铁腕手段,知道靖远侯府位高权重,渐渐对他有了欣赏之意。 洞房花烛夜见到赵玄祐的那一刻,心底那一点失落彻底扫空了。 精心布置这个计划,为的就是跟赵玄祐过长久的日子。 辛苦布置了这么久,不可以能在此刻露出破绽。 宝珠走到柜子前,翻了翻里头的衣服,回过头道:“夫人新制的那件寝衣奴婢怎么找不到?” “是不是收到旁边屋子去了?”崔夷初做出一副恼怒的模样,走到柜子前看了看,“罢了,我自己去找。” 赵玄祐却是挑眉:“一件寝衣而已,明日再找吧。” 春宵一刻值千金,反正都是要脱的。 崔夷初假意害羞,垂眸道:“世子有所不知,新制的更合身,也更好看?” “哦?” “世子别管了,先睡吧。”崔夷初说罢,转身吹灭了屋里蜡烛,带着宝钏离开了。 赵玄祐没有多想,掀开帐子先躺下了。 廊下的玉萦见屋里熄了灯便知时辰差不多了。 很快崔夷初走了出来,见玉萦已经换好了寝衣,面色稍稍和缓。 “坐胎药喝了吗?” “已经喝了。”其实只抿了一小口,趁着宝钏没注意,她直接把一碗药倒进了院子里。 反正天黑了,没人看得见,明早天亮,石板早就干了。 只听得崔夷初压低了声音叮嘱道:“进去好身侍奉,若能有孕,定抬你做姨娘。” 玉萦装出一副惶恐的模样,朝崔夷初摇了摇头,小声道:“奴婢不敢。” 她那张莹白的小脸着实动人,饶是崔夷初自负是京城第一美人,都对微微动容。 妒念转瞬即逝。 玉萦生得再美貌,不过空有一副皮囊而已,哪里值得她去妒忌。 等到玉萦生下孩子,仅有的这副皮囊也就灰飞烟灭了。 想到这里,再看到玉萦那副我见犹怜的姿态,崔夷初只剩下不屑和傲慢了:“进去后少说话,省得世子听出破绽。” 多让她陪睡几回,一两月内有喜信最好,省得夜长梦多。 崔夷初淡淡颔首:“今晚别睡,等着世子完事了,叫宝珠进去伺候。” “是。” 玉萦朝崔夷初福了一福,默默朝屋里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特意布置了厚重的帘子,明明内室三面都是窗户,屋里却黑漆漆的,一点月光都透不进来。 玉萦凭着记忆走到榻边,摸索着想挑起帐子上榻,忽而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扶住了她。 “怎么着急灭灯?不让我瞧瞧寝衣是什么样的?” 听着这面热心跳的话语,玉萦心中不是滋味。 赵玄祐是武将,看起来端贵威仪,很难想象他说这般言语是什么表情。 前世她死了之后,崔夷初夺了她的儿子,赵玄祐以为是崔夷初所生,定然很心疼她,夫妻俩不知道会过得多和美,这样肉麻的亲热话只怕每晚都会对崔夷初说。 感受到握住的那只小手微颤,赵玄祐索性坐了起来,伸手将玉萦拉上了榻,语气颇有些无奈。 “怎么不说话?” “不……只是有点冷。”玉萦竭力模仿着崔夷初的声音,尽快把话说得短一些。 眼下还没到跟崔夷初翻脸的时候,一切都得顺着她的心意办。 赵玄祐顺势将她搂在了怀中。 感受到男子的气息,玉萦一时有些无措,只将脑袋倚在他的宽阔的肩膀上。 她跟这男人早已有了肌肤之亲,甚至还生过一个孩子,却是第一次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与他静静相拥。 她意识到一件事。 赵玄祐一直都是清醒的,恐怕昨晚也说过这样亲密无间的话语,只是自己被灌了药,根本无法回应。 但今晚她是清醒的,他只当她是自己的世子夫人,所以她能以崔夷初的身份做一些事。 不能做太过分的事,否则会激怒崔夷初。 但……给崔夷初添堵挖坑无伤大雅。 当然,在这之前,她得先把赵玄祐哄开心。 玉萦睫毛微颤,抬眼看着他的下巴,心中一动,忽而仰起头,薄唇触到了他的喉结。 正文 第9章 帐中私语 她明显感觉到对方肩膀抖动了一下,抱她的手臂亦圈得紧了些。 帐中甜香阵阵,玉萦愈发大胆,轻启薄唇,贝齿在他的喉结上轻轻磨了磨牙,似小猫儿讨好主人一般。 赵玄祐被她这淘气的举动惹得想笑。 然而玉萦不等他说什么,凑在他耳边轻声道:“世子。” 赵玄祐轻哼了一声,明显没有带着怒气,反是有几分亲近。 他是吃这套的。 玉萦心中微微得意,却不敢更近一步。 今日才喝了避子汤,若是再有那事,岂不是白喝了? 到底该怎么推脱又不触怒赵玄祐呢? 迟疑之间,身旁的男人拉开了玉萦的被子,一股温热的气息迅速将她包裹起来。 他太高大,也太有力量了。 玉萦在他手中,仿佛就是被风雨摧摇的紫薇花,根本无力抵挡。 感觉到寝衣在剥离,玉萦艰难地又喊了声“世子”。 “嗯?”赵玄祐低沉的声音响起,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玉萦没有忙着阻止他,只可怜巴巴地说。 “世子,我身上不大舒服,今晚,能不能算了?” 赵玄祐抬起头,把手挪到被褥上,声音柔和了几分:“昨晚累着了?” “嗯。” 这不是借口,昨儿她被灌了药,遇到赵玄祐便如干柴和烈火,差点没把她灼烧成灰了。 赵玄祐重重呼了口气,没有说话,翻身躺下了。 玉萦眨了眨眼睛,心下一哂。 顶着堂堂世子夫人和公府嫡女的名头,在赵玄祐跟前说话是有分量的。 易地而处,倘若她以通房丫鬟的身份到了赵玄祐身边,求他别碰自己,他能轻易答应吗? 玉萦忽而对权势有了一种粗浅的感觉。 不过现在的她连活命都不容易,何况谋求权势呢? 看着身旁的赵玄祐,玉萦深吸了一口气,撇清心中杂念,倚着他的肩膀睡着。 这讨好的动作令赵玄祐心软了,抬起胳膊搂住她,让她可以枕着自己的胳膊。 “夫人……其实……” “怎么了?” 赵玄祐的语气里颇有几分无奈:“你身上既不舒服,为何晚膳还吩咐人做什么鹿茸汤?” 鹿茸汤? 也是…… 崔夷初行事周全,既然给她下了药,赵玄祐这边肯定不会什么都不做。 天天给赵玄祐喝鹿茸汤? 难怪……前世赵玄祐就格外的贪,夜里就跟野兽一般。 玉萦每日早起时,整个人都像是被巨石碾压过一般,根本无甚趣可言。 得知自己顺利有孕时,还庆幸自己终于可以远离赵玄祐了。 现在想想,这事也不能全怪赵玄祐,还得记在崔夷初头上。 “世子误会了,不是我吩咐的。” “不是你?” 玉萦想了想,把这事推到了周妈妈头上。 “我身边的陪房都是娘家来的,世子知道的,爹娘盼着我能早些为侯府开枝散叶。” “她们听你娘的,不听你的?” 听到这句反问,玉萦心中一喜。 果然,赵玄祐不喜欢旁人在侯府里这般有势力。 玉萦点到即止,又帮崔夷初找补了回来:“那她们不敢不听,只是世子这么久没在京城,每回去娘家,爹娘都会念叨一下,她们就记下了。” 赵玄祐想到自己这一年在外,着实有些委屈妻子。 毕竟,她年纪尚小,公府里只有年迈的祖母,想跟娘家人多亲近也在情理之中。 他侧头在她青丝上落下一吻:“往后我不在京城的时候,你多回娘家也好。” “世子哪天离京?” “不是才说过?” 晚膳时,赵玄祐已经跟崔夷初说过了这回的安排,下月初七就得回军中。 上辈子赵玄祐只在府中待了十几日就走了,玉萦正是知道此事,所以才提起这事。 没想到他跟崔夷初提过了。 好在这个错不是不能弥补,玉萦撒起娇来:“下月就走,也太仓促了。我在想,世子不能想办法在京城里多呆一阵子吗?” 崔夷初性子比较淡漠,用膳的时候定然不会劝赵玄祐在京城里久留。 更何况,崔夷初想要偷梁换柱,赵玄祐在京城里停留的时间越少越好,才不会留他。 玉萦却不一样。 赵玄祐在家,崔夷初行事多有顾忌,赵玄祐不在,崔夷初就是侯府之主。 无论如何都得冒险一试,若能留下他,报仇就会事半功倍。 “先前夫人听到我下月要走,不是没什么想说的吗?” 果然,崔夷初巴不得他留下种就赶紧走。 “世子别笑话我了,丫鬟婆子都在旁边,我哪里好意思说这些?” “如此。”赵玄祐听着她委屈的声音,不自觉抿了唇。 “那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赵玄祐听到她的追问,心情愈发大好,缓声道:“这事我说了也不算,我且问问,等有眉目了再告诉你。” “好啊,不过,”玉萦狡黠道,“要等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告诉我。” “为何?” 玉萦仰起头,凑到赵玄祐耳边呢喃道:“不然我怎么向世子送上谢礼呢?” 这话说得轻佻,赵玄祐原本强压下被鹿茸汤勾起的心火,又噌地一声点着了。 他喑哑着嗓子道:“你的谢礼是什么?” “到时候世子自然会知道。” “呵。”赵玄祐轻笑。 今晚答应了不碰她,但除了碰她,还有好多别的事能做呢。 屋里春光无限,廊下,崔夷初的脸色却黑得可怕。 听着屋内传出来的娇声笑语,她眼中的恨意几乎都要滴出水来了。 “夫人,夜深了,让奴婢在这里守着吧。”宝珠拿了一件披风过来给她搭上,低声劝道。 崔夷初没搭理她,反是看向蹲在旁边守炉子的宝钏。 “怎么里头一直在说话?给玉萦喝安神药了吗?” “喝了。”崔夷初的眼神太可怕,宝钏感觉自己又要再挨一巴掌,回答的时候声音都微微颤抖着。 “亲眼看着她喝的?” 宝钏看着玉萦端起了碗,只是分神想事去了,再回头碗已经空了。 但她不想再挨巴掌,哪里敢说实话,笃定道:“奴婢亲眼看着她喝完的。” 崔夷初盯了她片刻,转头对宝珠道:“以后你看着玉萦喝药。” “是。” 宝珠见崔夷初神情依旧不虞,苦劝道:“世子喜欢夫人,这会子宠她,是以为在宠夫人。” 是吗? 崔夷初想到玉萦那袅娜丰盈的身段、莹白若瓷的肌肤,恨意愈发滋生。 在榻上,她未必比得过这贱人。 她早就知道,有权有势的男人对女人从来不看什么出身地位,谁能在榻上讨得他们喜欢,才是真喜欢。 戾气一生,她下意识地就想踢翻烧水的铜锅宣泄情绪,宝珠眼疾手快地抱住她,拼命朝她摇头。 赵玄祐就在屋里,若是闹出动静,必然惊动他。 瞬间的怒意过后,崔夷初恢复了冷静,她闭了闭眼睛,低声道:“好好守着,天亮前把玉萦带出来。” 正文 第10章 云露初显 崔夷初去了旁边厢房休息,宝珠和宝钏轮流守在廊下。 天快亮时,周妈妈过来了,她年纪大了,又是跟随国公夫人身边多年的老人,崔夷初体恤她,不让她夜里当值。 “昨儿可还顺当?”周妈妈问。 宝珠点头:“跟前晚差不多,这会儿该去把玉萦带出来了。” “小心行事,别惊动了世子。” 这两日崔夷初发脾气的次数明显增多,挨了巴掌的宝钏知道,周妈妈和宝珠当然也知道。 “我知道的。” 宝珠推门进屋,里间静悄悄的,想是两人尚在熟睡,宝珠绕过屏风,还没走近床榻,听到赵玄祐低沉的声音。 “谁?” 行军打仗的将军,再乏再倦亦异常警觉。 宝珠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说:“回世子的话,奴婢宝珠,来请夫人起床。” “公府的规矩?” 宝珠听到这句反问有些懵,只感觉出赵玄祐语气不善,忙道:“昨儿夫人没能陪世子去给老太君问安,心中愧疚,想好了今早亲手做酥饼去给老太君赔罪,让奴婢算着老太君用膳的时辰,得这会儿起了才来得及早膳。” 赵玄祐没再说话。 宝珠心知不能再拖下去,大着胆子上前拉了一半的帐幔,瞥见里头横躺的两人,只觉得脸颊烫得快要滴血了。 赵玄祐俊目阖着,身旁的女子柔弱无骨,软绵绵地枕在他的胳膊上,鸦青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庞和半截身子,衬得她肌肤胜雪,白净柔腻。 若是夫人瞧见这副场景,只怕会失了所有分寸。 宝珠收回目光,轻声提醒:“夫人,该起了。” 这会儿玉萦醒了,见是宝珠过来,想起身,却困得厉害,软绵绵道:“扶我起来。” 宝珠伸手将她从赵玄祐的怀中扒拉出来,替她整理身上的寝衣。 眼看着要把人拉扯下榻的时候,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扣住了玉萦纤袅的腰肢。 “祖母知道你的孝心,不必做这些下人的事。” 看着玉萦朦胧的睡眼,宝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她又躺回去。 世子的警觉果然异于常人,假如此刻没带走玉萦,天就要大亮了,所有的筹谋会功亏一篑。 宝珠纵然聪慧,也不敢开口。 眼下她若插嘴,只会激怒赵玄祐。 “下人怎么了?”玉萦忽而柔声笑了,有气无力地说,“我乐意服侍祖母。” “哼,”赵玄祐轻笑了一声,说了句“随你”便松了手,扯着薄被翻身睡了过去。 宝珠在旁看得呆愣,直到玉萦捏了她的胳膊才回过神来,扶着她往外走。 玉萦身上还穿着寝衣,晨间的风一吹便觉得有些冷。 “赶紧回屋。”周妈妈冷着脸训道。 玉萦却不着急走,低声问:“夫人呢?我有事禀报。” “夫人正在梳洗,跟我来吧。” 周妈妈没啥好脸色,宝珠想了想,领着她去了旁边的厢房。 厢房原是备着崔夷初娘家姐妹过来的时候休息之用,这两日夜里她自己歇在这边。 这边离正屋近,万一出什么事可以随时接应。 推门进去,宝钏正在给崔夷初梳妆。 接连两日崔夷初都睡得晚、起得早,因此眼圈下的黑青很明显,前一晚还好说,今早便有些说不过去了,所以才要用脂粉来遮。 玉萦进来的时候,她才上完一半的妆。 崔夷初从镜中瞥见玉萦,眸光一凝。 外头天光刚蒙蒙亮,门一开,玉萦便夹杂着晨风花香一起进来。 她身上穿着的寝衣是崔夷初让绣娘新制的,缎子是公府得的御赐新料,虽无过多绣花,但质地如锦,颜色娇嫩,穿在身上便如立在花丛里一般。 因是为她所裁,与玉萦来说不大合身,尤其是前胸和后臀,鼓鼓囊囊的,几乎要包裹不住她的身段了。 玉萦未施粉黛,却是光彩照人,神情含春。 宝珠一眼看出了崔夷初的情绪,忙将玉萦拦在门口:“有什么话赶紧说,别打扰夫人梳妆。” 玉萦仿佛没看出她们主仆间是小九九,恭恭敬敬地朝崔夷初福了一福:“昨晚世子问起为何要做鹿茸汤。” 昨夜她与赵玄祐说了许久的话,她不说,崔夷初也会问。 不如过来先说,显得自己忠心。 “他问了这个?”崔夷初闻言,刚才对玉萦容貌的那一点不悦顿时消散。 赵玄祐果然敏锐,连鸡汤有鹿茸都尝出来了,还好之前不曾给他下药,否则一定被他当场识破。 “是。” “你怎么答的?”崔夷初眸光一动,追问起来。 若玉萦答得不好,她还得费心找补。 “奴婢说是夫人回娘家的时候,国公爷和国公夫人送的,给世子补身。” 回答虽不算完全,到底没有大的疏漏。 崔夷初松了口气,再看向玉萦的时候又有些警觉,这丫鬟比她想象的聪明。 “还说了些什么?” 玉萦垂眸,不安道:“世子的确说了好多话,只是昨儿奴婢困倦得很,压根睁不开眼睛,只是随口附和着,过了一会儿更是睡过去了。奴婢怕捅娄子,这才急着来见夫人。” “知道了。” 等着宝钏上完妆,崔夷初自己挑了个鎏金簪子戴上,起身往外走去。 玉萦默默跟在她们主仆身后,出了厢房。 外头依旧是蒙蒙亮。 宝珠打发玉萦回耳房呆着,与宝钏一左一右扶着崔夷初出了流芳馆。 “你觉不觉得,玉萦其实挺聪明的。”崔夷初忽而道。 宝珠替她披上海棠绣花薄绸披风,没去接话,宝钏听着下意识地不服气:“哪里聪明了?她跑来说这些就是想讨好夫人。” 崔夷初冷笑:“旁的不说,比起你便聪明了许多。” 宝钏再次碰了逆鳞,怕又挨打,缩着脖子把脸埋得更低。 宝珠适时道:“未必就是聪明,无非是反应快、机灵些罢了。其实她机灵些也好,这样她替夫人生下的孩子也能机灵些。” “这倒是。”宝珠说话一向深得崔夷初心意,附和道,“生个蠢笨如猪的孩子,更是后患无穷。” 比起玉萦机灵这件事,宝珠其实很在意先前在帐子外见到的那一幕。 玉萦服侍世子才两晚,两人间说话的语气竟已那般熟稔和亲昵。 虽说她是顶着夫人的名头,可宝珠心里明白,哪怕是夫人,也没法跟世子那样说话的。 服侍了世子两回便已经摸到了世子的脾气,跟世子相处的比真夫妻还像真夫妻…… 可惜她太知道崔夷初的脾气了,倘若说出来,又不能立即打杀玉萦,只会令她大发脾气,她和宝钏都得做受气包。 等着玉萦尽快怀孕,再处置掉应该就没有后患了。 正文 第11章 提前埋线 厨房里余婶早做了准备,肉馅、香菇、面粉一应俱全都摆在案板上。 崔夷初到了厨房,闻到一股子油烟味顿时拿帕子捂住口鼻,折身退了出去。 “赶紧做吧,夫人还得趁热给老太君送去呢。” 周妈妈素知崔夷初十指不沾阳春水,要做煎饼只是说说而已,糊弄赵玄祐,哪里会真的下厨。 “是。”余婶闻言,赶紧揉面调馅儿。 她也是公府跟过来的老人了,国公夫人说一不二,这位小姐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都不能好说话的主儿。 眼看着油锅热了起来,厨房里的味道更呛人了,崔夷初站得更远了。 好在煎饼很快出锅,余婶分装进两个食盒里,一个叫宝钏提着送去给老太君,另一个则提回了流芳馆。 这会儿天色稍亮,赵玄祐仍然未起。 崔夷初自己接了食盒,走进里屋,还没说话,便见赵玄祐掀开帐子坐了起来。 “好香。不是给祖母做吗?我也有份儿?” “那是当然,煎饼还烫着呢,世子可以多睡一会儿。” 崔夷初在屏风旁边顿住脚步,脸上浮起一抹浅笑。 她是京城里出了名的大美人,笑起来格外好看。 只是赵玄祐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驻片刻后,莫名觉得两人生疏了些。 “我去冲个凉。” 赵玄祐起身去了里屋,崔夷初脸上的笑意骤然凉了下来。 一早起来就要去冲洗…… 她忍着气,提着食盒去暖阁布置早膳。 没多时赵玄祐穿戴齐整出来,桌上已经摆得满满当当了。 夫妻俩在暖阁用膳的时候,玉萦也坐在屋里吃着宝钏送来的早餐。 昨日刚挨了巴掌,宝钏今日不敢懈怠,提醒玉萦不许离开耳房。 “那园子里花不用管了吗?我看后院的碗莲该换了。” “用你的时候自然会叫你,不用你的时候老实呆着,别惹麻烦。” “知道了。” 宝钏翻了个白眼离开了,玉萦拿凉水擦了把脸,回到桌前吃东西。 食盒里的东西不比昨日精致丰盛,比起丫鬟却是好了许多。 一道红枣、枸杞熬的山药粥,一道醋瓜,一道糖油拌鸡丝,想到昨晚赵玄祐说的鹿茸汤,料想这些粥饭全是助孕坐胎的药膳。 难怪前世一个多月就有了身孕。 玉萦庆幸昨日坚持出府去买了避子药,也庆幸昨晚没有跟赵玄祐成事。 房里还藏了几副药,但宝钏宝珠对她看管严密,她根本没机会煎药。 那日叮嘱陈大牛去寻一些避子的丸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买到,无论如何她都得坚持到五日后他来侯府。 是日暖风晴云,赵玄祐心情不错,那道煎饼他甚是捧场,全吃光了。 “原来只听说夫人精通琴棋书画,想不到还擅长庖厨。” 崔夷初温柔笑了笑:“我只会做些小点心,哪里敢说擅长庖厨,世子快别笑话我了。” 看着害羞谦逊的夫人,赵玄祐想起昨夜说的那些话,缓声道:“京城的气候比起边塞着实舒畅许多,这样的清晨,坐在这里吃早膳,的确是桩美事。” 崔夷初饱读诗书,聪颖过人,心知赵玄祐是在对自己示好。 但她更清楚,赵玄祐绝对不是因着这一道煎饼才说这种话,而是玉萦那贱人把他伺候舒服了。 只是现在来不及嫉恨玉萦。 思忖片刻,感觉赵玄祐话里的意思是想在京城多留……那怎么行…… 他不在京城,老太君年迈,崔夷初在侯府里为所欲为,他若是留下,崔夷初行事处处都得小心谨慎。 不过她哪里敢说出自己的心意,只能含糊地顺着赵玄祐的话说了句:“京城乃是天下繁华之地,自是哪里都比不得京城的。” 赵玄祐微微颔首,总觉得夫人的态度比起昨晚又有些不同。 他抬起眼,看着旁边侍立的周妈妈,眼眸微沉。 怕是因为她天天杵在这里,夫人才会白天和夜晚言行有所不同。 比起拘谨内敛的夫人,他更喜欢她夜里的性子。 按他说一不二的脾气是看不惯下人欺负到主子头上,即刻就想把人撵出去,只是对方是岳父岳母送过来的,倘若无错直接打发了,岳父岳母必然会不高兴。 崔夷初却不知道昨晚玉萦给自己的陪房上了眼药,见赵玄祐不语,只能试探着问:“世子今日要出门应酬吗?” “不去。” 赵玄祐十几岁就入朝为官,心性稳健,并不喜欢跟京城里无所事事的贵裔公子们往来,对斗鸡走狗、听曲看戏、饮酒作乐之事没什么兴趣。 纵然回京,出门应酬亦极其挑剔。 “与其跟他们说些废话,我宁可在府里多陪陪祖母和你。” “如此,”崔夷初心怀鬼胎,巴不得他日日都出门,却只能说,“昨日我耽搁了请安,这会儿世子陪我去看看祖母吧。” “嗯。” 赵玄祐站起身,本想伸手去牵崔夷初,却见周妈妈和宝珠飞快上前,一人搭着崔夷初的一只手,将她扶了起来。 “世子,请。” 崔夷初笑得温婉,赵玄祐心中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种感觉像是回到了当初洞房花烛夜的时候,他满心期待,她却淡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没有多言,眉峰一耸径直走了出去。 崔夷初跟在他身后,周妈妈和宝珠依旧一左一右护在她的身旁。 侯府老太君住在乐寿堂,这边偏于侯府东北角,位置不好,但院落宽敞,赵玄祐前两年花重金重新修缮过,染彩涂金,轩昂气派。 进门便是一道绣工精湛的松鹤延年座屏,绕过座屏,叶老太君已经在主位上等候他们了。 孙子孙媳齐来问安,叶老太君欢喜得很,拉着他们不停说话,正说得热闹呢,婆子进来通传,说是安宁侯府四公子叶莫琀来看望老太君了。 安宁侯府叶家是老太君的娘家,靖远侯久不在京城,从前赵玄祐没娶妻时,叶老太君独自居住在侯府,多得叶家亲眷们照料,两家关系颇为亲近。 尤其这个叶墨琀喜言爱笑,能说会道,最得老太君喜欢,虽是娘家侄孙,却如亲孙子一般孝敬姨奶奶,每月都会登门拜访。 听到是叶莫琀来了,崔夷初眸光微闪,手指亦拧紧。 赵玄祐瞥见她这片刻的失态,微微蹙眉,老太君倒是没有留意,脸上笑意更深,“快请进来。” 正文 第12章 初显端倪 崔夷初强压下心底的不安,让自己冷静下来。 靖远侯府人丁不旺,侯爷和世子常不在京城,往来的人家甚少。 安宁侯府前些年朝中无人,有些没落,这两年出了个宠妃,叶家人出入宫廷也多了。 如果崔夷初有的选,并不想跟叶家人往来。 好在她已经是赵家的儿媳妇,叶家人若是识趣,应该不会在赵玄祐跟前提这些风言风语。 片刻后,一袭锦衣华服的叶莫琀走进了乐寿堂。 他今年十七岁,没靠荫封做官,家里让他外出在书院求学,准备走科举的路子,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 “给老祖宗请安了。”叶莫琀上前先朝叶老太君请安。 “别拘礼了,快来见过你的哥哥嫂嫂。”叶老太君笑得可亲,“你这一向都在书院用功,许久没见到玄祐了。” “是啊,所以听说玄祐哥回京,一早从家里赶过来,老祖宗不会嫌我烦吧?” “你这孩子,今儿来了就不许走。” 叶莫琀比赵玄祐小四岁,小时候是追在他身后满地跑的跟班。 后来赵玄祐去了军中,每次回京都是来去匆匆的,往来少了些,但交情不减。 今日听说赵玄祐回京,特意一早登门。 “小弟见过哥哥嫂嫂,恭贺哥哥嫂嫂大喜。” 赵玄祐颔首,拍了拍他的肩膀:“两年不见,你小子长高了不少。” 去年赵玄祐成婚的时候,叶莫琀在书院登山不幸摔了腿,留在外地静养,没能回京参加婚礼。 今日登门,他特意备了迟来的新婚贺礼。 寒暄几句后,叶莫琀有些坐不住了:“今儿天气不错,大哥要不要出城骑马?” 赵玄祐才说了不出门应酬,他自然不会出尔反尔。 “不想动弹,我从禹州带回来几坛好酒,你若有兴致,留在府里陪我喝了。” “甚好。” 三人在乐寿堂陪着叶老太君说了会儿话,叶莫琀的确没有提及崔夷初的旧事,相谈甚欢。 中午在这边摆饭,等到老太君进屋午休,崔夷初也回了流芳馆,赵玄祐带着叶莫琀去了书房。 “上回写信不是说在书院苦读吗?怎么又溜回京城了?” 叶莫琀嘿嘿笑了声:“我就不是读书做官那块料,呆个十天半月的就得回京一趟。” “既不是读书的料,不如跟我一起回禹州从军。” 听出赵玄祐的揶揄,叶莫琀嘿嘿笑道:“我倒是想去,只怕去了没几日你就怪我败坏军纪,把我赶回京城。” “尝尝禹州的青竹酒。”赵玄祐素知他的脾性,最是喜欢风花雪月的公子哥儿,哪里忍得了边关清苦,只是打趣他而已。 叶莫琀端起酒杯,先抿了几口,旋即一饮而尽。 “果真烈性。” “再来一杯?” 叶莫琀连连摆手,只觉得喉咙火辣辣的:“不了,我还是喝侯府自酿的杏花酒吧。” 两人推杯问盏,很快都有了些微醺的醉意。 “最初听到你定亲的消息,我还有些担心呢,”叶莫琀放下酒杯,感慨道,“今日见你和嫂嫂如此和睦,我也放心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赵玄祐眸光一凝,沉声问:“是什么让你觉得不放心?” 对上他泓邃的目光,叶莫琀顿时酒醒了几分,知道自己失言,又不知道该如何找补,挠了挠脑袋,支支吾吾道:“就是……之前听说了些风言风语。” “关于夫人的?” 叶莫琀被逼问得无法了,点了点头:“嫂嫂出身好,模样好,性情好,嫉妒的人肯定不少,所以编排些风言风语出来……” “到底是什么风言风语?”赵玄祐的语气明显加重了几分。 叶莫琀扭扭捏捏道:“若是哥哥跟嫂嫂成婚前,我必然会说,如今你们俩恩爱和睦,我再说,岂不是太小人了?” 当初听到赵崔两府要结亲,叶莫琀犹豫着要不要写信告诉赵玄祐的时候,便听说婚期已经定下,只能作罢。 “说来听听。从你口中知道,总比听外人说要好。” 当初定亲的确定得很急。 赵玄祐已过弱冠之年,同龄的王孙公子都已经当爹了,所以叶老太君对此很着急,等到媒人登门提及崔夷初,她即刻便应下了。 毕竟,无论出身还是才貌,崔夷初都是京城贵女中的翘楚。 “好吧。”叶莫琀搓了搓手,缓缓道,“我以前没见过嫂嫂,全是听三妹妹说的,你知道的,自打我小姨封了昭仪,三妹妹时常进出宫廷,听说了些不少流言蜚语。” 宫里的流言蜚语? 赵玄祐没想到会牵扯到宫里的人。 “继续。” 叶莫琀感受到一股杀气,不敢再吞吞吐吐,一股脑儿地说出来:“听说嫂子从前给公主做伴读时,颇为讨好几位皇子,一心想做王妃……” “然后呢?” 以崔夷初公府嫡女的身份,想做王妃并非妄想,做不了才是有些奇怪。 “听说皇后娘娘不喜欢她,所以几位适龄的皇子成亲时,在公侯之家指了一圈婚事都没指到她,还把公主伴读的差事给抹去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令她得罪了皇后?” “这就不知道了,这种事皇后娘娘不说,旁人不敢议论。哥,你也别担心这个了,我瞧着嫂子挺好的,过去的事就都过去了。” 赵玄祐没有说话,叶莫琀自知喝多了失言,岔开话题说起京城里其他高门的闲话。 好在赵玄祐似乎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还留叶莫琀在侯府吃了晚膳,等到叶莫琀离开,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赵玄祐信步去了流芳馆,正屋里已经灭了灯烛。 “世子来了。”今儿是宝钏当值,见赵玄祐进了院子,忙高声通传。 赵玄祐目光微凝。 每回他来流芳馆,院里的仆婢似乎都格外紧张。 他走上台阶,房门便开了,崔夷初披着衣裳走了出来。 “世子。” “进屋吧,别受凉了。” 崔夷初垂眸浅笑,侧身让到一旁,待赵玄祐进了屋,这才跟在他身旁进去。 见宝钏要跟进来,赵玄祐冷冷道:“下去吧。” 宝钏愣了愣,干巴巴道:“是。” 崔夷初察觉赵玄祐神色不虞,朝宝钏使个眼色,宝钏低头退了出门,将房门带上。 想到今日赵玄祐与叶莫琀聊了许久,她的心止不住地往下沉。 从前那些事鲜为人知,但叶家与宫中有往来,或许听到了什么风声,叶莫琀一定透给了赵玄祐。 她只做不知,依旧温婉和煦:“世子身上有酒气,要不要让厨房准备一碗醒酒汤?” “不必。”赵玄祐酒量极好,虽有醉意,却清醒得很。 他脸色阴沉得吓人,料想崔夷初是看出来了的。 她若询问,他自会告知。 但她不问…… “那早些安置吧。”崔夷初说着,等着赵玄祐梳洗更衣的时候,悄然出了门。 廊下,宝钏已经将换好寝衣的玉萦领了过来。 崔夷初看着玉萦,眼底隐隐有焦灼。 “给玉萦备的安神汤呢?” 宝珠闻讯匆匆赶来,正好听到崔夷初这话,主仆二人眼神交汇之际,宝珠默默退下,很快端了一碗颜色清亮的汤来。 夜风拂面,玉萦接了汤,闻着那味道,便知这是第一夜喝的那种催情汤药。 她不动声色,当着她们主仆三人的面一饮而尽。 正文 第13章 枕边蜜谋 “去吧,小心服侍。” 玉萦没有应声,只恭敬朝崔夷初福了一福,垂眸进屋去。 今晚依旧是个晴夜,上弦月高挂,落下一层清光。 一进屋,玉萦的腮帮子立即鼓了起来,她快步去了侧室,将口中的汤药尽数吐进了恭桶里。 今日她在耳房闷了一日,什么都没做,只对着一壶水练习如何把水含在口中不吞进去。 依照前世的记忆,崔夷初夜夜都会给她灌药的,有时候是催情药,有时候是催眠药。 昨晚是她抓住宝钏分神的机会才没有喝药,但她不是夜夜都能避开监视,所以特意练习了把汤水含在口中的法子,今晚立即派上了用场。 玉萦端起茶水,又漱了一次口,心情颇为轻松。 宝钏昨天挨了打,今天口风紧得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跟赵玄祐吵架了? 崔夷初婚前失贞,藏着那么多秘密,的确不敢跟赵玄祐坦诚相待,所以给了玉萦可乘之机。 回到里间,换好寝衣赵玄祐坐在榻边,并没有躺下。 玉萦不禁有些犯愁,眼下她还得利用崔夷初这层身份做些事情呢,不能让赵玄祐现在知道自己只是个丫鬟。 她伸手将青丝拨乱,任由它遮挡住半边脸,抬手做出打哈欠的模样,径直朝床榻走去。 没等赵玄祐说话,便从他身旁爬上了榻。 待整个人缩进被子里,这才矫了嗓音,软绵绵道:“世子,夜深了,熄灯歇了吧。” “困了?”赵玄祐问。 短短两个字,语气中便透着不虞。 玉萦“嗯”了一声,从被子里伸手拉了拉他寝衣的袖子。 这举动甚是得他的心,他有所意动,起身吹灭了蜡烛。 帐子里一下变得黑漆漆的,两人静静躺着,中间还隔了点距离。 这跟昨晚明显不同,赵玄祐根本没有过来亲热的意思。 虽合了玉萦的意,却不利于她打探消息。 联想到崔夷初的反应,玉萦大着胆子问:“世子在生我的气?” 赵玄祐没有动,过了半晌,才缓缓道:“不是。” 该说什么呢? 他不在乎旁人的风言风语,但有些事他不得不多想。 成亲的时候,赵玄祐二十一,崔夷初十九,两人的年纪都比寻常公子贵女成婚年纪大一些,所以两府才会着急办婚事。 他是因为在常年在军中所以耽搁了,但她呢? 她是才貌双全的名门淑女,求娶的人据说很多,迟迟没有定亲,便是如流言所说,在等几位皇子的指婚吧。 所以,去年洞房花烛夜之时,她故意拒绝他,是因为不甘心嫁到侯府来吗?这桩婚事对她而言是次选吗? 赵玄祐骨子里的倨傲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我不信。” 温柔倔强的声音打断了赵玄祐的沉思,他别过脸,看向身旁的女子。 锦帐厚重,透不进半点月光,即便他在黑夜里目力甚好,也只看得清她的轮廓。 听到她娇滴滴的反驳,冷硬的心似乎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戳中,那一点子不满又消散了许多。 他挪动身体,凑近了她。 “夫人能否给我一句实话?” “世子说的好像我有什么事瞒了你似的。” 她这话说得着实可怜,赵玄祐心一软,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似昨晚那般让她枕着自己的胳膊。 “当初知道要嫁我的时候,你心中可曾觉得委屈?” 玉萦眉心跳了一下。 赵玄祐怎么会这样问?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两人起争执了? 不会,以崔夷初阴险狡诈的性子,不会跟赵玄祐正面冲突。 赵玄祐问得温和,应该还不知崔夷初婚前失贞的事,但肯定是听说了什么……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猜来猜去也没个结果,干脆直接问。 “世子听到了什么?” 赵玄祐斟酌片刻,缓声道:“莫晗说,你是有机会遴选王妃的。” 莫晗是谁? 崔夷初以前想做王妃? 以她的家世的确堪当王妃,但她却没有,失身的事跟此事有关吗?这不是靠想能想出来的。 玉萦思忖片刻,低声道:“爹娘自然是盼着我能做王妃的,可这些事也不是他们能做主的。” “岳父岳母送你进宫为公主伴读,应是寄予厚望。” 见话茬果真牵扯到了崔夷初娘家,玉萦心中暗笑,继续道:“他们是希望我能攀龙附凤,稳固公府的地位,为了家族,也是情理之中。” “你不愿意的?” “没有不愿意,也没有愿意。”玉萦答得含糊,若把话说明白了,赵玄祐去崔夷初跟前一提便被捅破了,“婚事不是我能说了算的,待字闺中时,我只盼着自己能有个好归宿。世子就因为这事生气?。” 玉萦说着,伸手攀住了赵玄祐的肩膀,如同前一晚一般,仰头吻了吻他的下巴。 这一吻,让赵玄祐神清气爽。 “我只是担心,你心中委屈。” 玉萦没再说话,静静在他怀中躺了片刻,软着嗓音道:“若我真有什么委屈,世子会怎么做?” 赵玄祐“嗯”了一声,“你有什么委屈?” “昨儿世子不是都看出来了嘛。”玉萦继续道。 赵玄祐蹙眉,回想了一下昨夜说过的话。 “院里的下人?” “是啊,跟着我来侯府的陪房,大多是爹娘的亲信,做事的确是一把好手,可就是仗着是爹娘用过的人,老是觉得我年轻,该多听他们的。鹿茸汤便是如此。” “昨晚你可是说他们都肯听你的。” “那你就是不管我了?” 俏皮的话逗笑了赵玄祐。 “夫人想让我怎么管?” 玉萦没有吭声,静默片刻才道:“宝珠宝钏都是跟我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最是听我差遣,周妈妈原是我娘身边的人,总是拿乔做大。” “我把她赶走?” “真的?”玉萦惊喜道,“世子真的可以帮我这个忙?” 黑暗中,赵玄祐瞥见了她那双突然变得神采飞扬的眼眸,一时哑然失笑。 “她是你的陪房,我若撵她出府,旁人会觉得我在下你的面子。” “我也不是要把她怎么样,送回公府罢了。她是我娘的心腹,我撵她,下次回娘家,娘必定会说我,但若是世子挑了她的错处,娘就怪不着我了。” 赵玄祐才回府两日,的确感觉到这周妈妈把手伸得很长,拿自己当成侯府的半个主子了。 夜里的夫人俏皮可爱,白日里有这周妈妈守着,夫人被逼着戴了面具,像个无趣的假人。 侯府里就他们夫妻俩主事,原是该自在些。 既然夫人都开了口,他自无不应之理。 “那我真撵了?” “多谢世子。”玉萦没想到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遂趁热打铁道,“她毕竟是我的陪房,等到撵她的时候,我少不得要帮她说几句话,世子一定要撵她就是了。” “好。” 赵玄祐答应的痛快,只是他话音一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触到了自己的薄唇上。 正文 第14章 真身相见 赵玄祐莫名觉得好笑,只是帮她处理个下人,便能欢喜成这样。 想到这里,赵玄祐道:“你是侯府的主子,不管是你的陪房,还是侯府旧人,不喜欢的尽管撤换,多给些遣散银子就是。” 靖远侯府是本朝开立之时封立的五侯之一,重兵在握,雄震西境,每年食邑的租税和朝廷的俸禄稳定,再加上百年来积攒的田产商铺,收益相当可观。 且侯府嫡系人丁稀少,赵玄祐吃住都在军中,老侯爷在南方养病,最大花费就是药材,叶老太君吃斋念佛,除了饮食上讲究些,衣裳首饰花费极少,剩下一个崔夷初再怎么铺张奢侈,每年公中银两盈余也有八九成。 比起京城里动辄供养几十人的公侯之家,靖远侯府着实宽裕太多,赵玄祐从未为银子犯过愁。 “那可不行。”玉萦在他颈窝里蹭了蹭,娇声笑道,“世子在京城,恶人当然要世子来做。” “随你。”赵玄祐素来冷硬,只有在此刻的语气带了几分宠溺。 他抱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凑近了些,只觉得香风扑面而来。 “今晚好些了吗?” 赵玄祐声音压得低,贴近她的耳朵问话,自然而然带着温热的气息。 玉萦耳根子发烫,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只是那事对她而言是能免则免,还不知道陈大牛五日后能不能送来避子丸药呢。 “好些了。”玉萦倚在他肩膀上柔声回答,只是语气有些可怜。 赵玄祐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搂紧了她叹口气。 “上药了吗?” “上过了。” 崔夷初的确给了她上等的膏药,不止如此,耳房摆的胭脂水粉都跟崔夷初是一样的。 玉萦没想亏待自己,按时给自己上药,前儿被摧残的娇花的确恢复了不少。 “那我们还像昨晚那样?” “嗯。” 玉萦说完,轻轻闭上眼睛,感受到身旁男子的温柔,心里多了几分感慨。 前世她总是喝了崔夷初的“安神汤”才能服侍他,除了知道他有用不完的力气之外,其余一无所知。 其实他并非不加节制的人。 他身旁的女人其实是怜惜大过欲念,她不愿意,他便愿意克制自持。 锦帐春情摇曳。 待到快天明时,又是宝珠进屋低声提醒,说水备好了,请夫人去冲洗。 等到进了侧室,崔夷初已经候在那里了。 既是说了冲洗,宝珠当然做戏要做全套。 扒开玉萦的寝衣,麻利地帮她沐浴。 崔夷初瞥见玉萦肩膀和脖颈上全是嘬出的红痕,眸中尽是鄙夷。 玉萦心中觉得好笑。 无名无分的陪床丫头的确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可自己从来没有主动爬床,是她崔夷初灌了药送自己去的。 她一个名门闺秀,出嫁前就失了贞洁,倒好意思来鄙夷一个被逼失身的奴婢。 玉萦很想知道,将来在赵玄祐跟前狠狠撕下她的面具时,她会是什么表情! 当然,眼下的玉萦一脸的恭顺,由着宝珠刷洗摆弄。 “自个儿穿上。”宝珠扔来一套丫鬟服饰,等着玉萦穿好,三人走出侧室,崔夷初自往里间去了,宝珠和玉萦一起走出正屋。 只是两人一走出门,便见一个长随站在门口跟婆子争执。 “快让开,我有急事要向世子通传。” 婆子道:“世子和夫人正在休息,再有事也得让人进去通传。” 玉萦抬眼看去,那长随与她对上目光,顿时认出彼此来。 “玉萦,快去禀告世子,有急事。” 宝钏认出门口的人是跟随赵玄祐的长随元青,只是她没想到,元青竟然认识玉萦。 元青是跟世子一块儿回京的,多数时候都呆在前院,怎么会认识玉萦呢? 惊愕之下,宝钏道:“别喊了,我这就进屋通传。” 只是还没转身,身后的门便打开了。 赵玄祐披了衣裳走了出来,宝钏和玉萦只能退到一旁。 “让开。”见赵玄祐走了出来,元青一把推开拦路的婆子,径直走上前来,在赵玄祐耳边说了什么。 “知道了。” 赵玄祐话音一落,崔夷初也走了出来,担忧地问:“世子,出什么事了吗?” “没什么大事,我要出门几日。” 出门? 崔夷初巴不得他出门,只是余光瞥见玉萦还站在一旁,顿时大为恼火。 好巧不巧地,赵玄祐似乎也在看玉萦。 玉萦垂眸站在宝珠身侧,头埋得极低,似乎很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 晨风吹到廊下,裙裾摇曳,赵玄祐的鼻尖隐隐袭来一阵香风。 崔夷初当机立断,高声说话:“既然有急事出门,宝珠,立即让厨房摆饭。” “是。”宝珠立即会意,拉上玉萦便往厨房走去。 元青见状,忙道:“世子,我这就让人备马备弓。”说着跟在了玉萦身旁往外走。 看着赵玄祐目送他们三人走出流芳馆,崔夷初简直肝肠寸断。 辛苦布局了那么久,居然让赵玄祐见到了玉萦。 玉萦长得像自己,又有那么一副风流身段,他很难不留意。 待他们三人走得远了,赵玄祐才悠悠收回目光,进屋更衣去了。 大厨房里随时都有人当值的,因说赵玄祐着急出门,很快呈了简单可口的粥饭过来。 赵玄祐并不挑剔,随意用了些。 暖阁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赵玄祐斟酌片刻,还是对崔夷初如实相告。 “也不是什么大事,平王命我出城打猎,他一时兴起,即刻就要出发,兴许三五日才回来。” “如此,那我让人再备些干粮。”之前赵玄祐回京便去王府拜见过平王,这回又是私底下出京打猎。没想到他与平王的私交这么好…… 这么说,靖远侯府是平王的人? 赵玄祐似乎看穿了崔夷初的想法,缓声道:“只是打猎而已,不涉朝政。” 这话并非托词。 他与平王幼年相识,从前平王打猎,他便随行护卫过。 但身份有别,不是叶莫琀那样称兄道弟的交情。 赵玄祐在西路边境站稳脚跟后,每次回京,平王都会邀他喝酒打猎。 对赵玄祐这样一位手握兵权的重臣,平王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不想在立储之事上站队,但对方频频相邀,不能一直回绝,只能暗中周旋。 朝政之事,没必要向崔夷初说得太多,一则免得她担心,二是免得她传话回娘家,节外生枝。 他放下筷子,拿帕子擦了擦嘴。 忽而想起了什么,抬眼看向崔夷初。 “那个叫玉萦的丫鬟,倒是长得有几分像你。” 正文 第15章 早已失身 崔夷初尚不知赵玄祐之前见过玉萦,以为瞥了一眼便印象如此深刻,心中没来由的发慌。 “像吗?”她下意识反问。 她选中玉萦的原因就是两人面容有些相似,但听到赵玄祐这样说,心中本能地生出不齿。 一个卑贱的丫鬟,哪里配与她相提并论? 一瞬间,眸中的冷意和反感难以抑制,赵玄祐甚是敏锐,留意到了她的眼神,有些诧异她脸上出现这种表情,一时没有言语。 崔夷初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强压下心头的不满,恢复了往常的端庄温婉。 “当初只觉得这丫头合眼缘就留在院子里打理花草,没想那么多,真的像吗?” 她故作大方地仰起脸,似让赵玄祐做个对比。 赵玄祐看着她那张清雅的芙蓉面,忽而心中一动。 若是两人在帐中鸳鸯交颈时说起这事,她应该不是这样的反应,定会说几句让他忍俊不禁的俏皮话。 现在想来,玉萦眼角眉梢的绰约风情,更像夫人在夜里鲜活的模样。 “不像。” 赵玄祐有些无趣,丢下这两个字,便站了起来。 君臣有别,他得尽快出发去城门口等候平王。 崔夷初送了他出了流芳馆,等着赵玄祐走远了,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夫人不必担忧,”宝珠知道她是因为玉萦被世子撞见的事情生气,扶着她回到屋里,只劝道,“世子出来的时候,玉萦已经在廊下了,倘若那元青早来一步,被世子撞见玉萦在屋里,那才糟糕。” 崔夷初何尝不知。 可赵玄祐只是瞥了玉萦一眼,便留下印象,怎能叫她不生气? “玉萦呢?” “回耳房了,奴婢提醒她不许再出来。” 千算万算,居然让赵玄祐看见了玉萦,完美无缺的计划现在有了一个破绽。 崔夷初深吸了一口气,逼自己冷静下来,很快有了决断:“世子既然见了她,往后没有躲着的必要了。” 赵玄祐见过了玉萦,留意了她,且知道她是花房丫鬟,倘若一直把她藏在流芳馆里,只会惹人怀疑。 流芳馆里大多是兴国公府跟过来的陪房,可侯府里下人大多还是原来的老人,小心行事为妙。 “往后就打发玉萦回花房做事?” “白天让她去花房干活儿,晚上还是在这边听差。” 崔夷初不想多见到玉萦。 花房位置偏僻,眼不见为净。 宝珠得了命令,径直去耳房把玉萦喊了出来,命她回花房做事。 终于可以离开流芳馆了…… 玉萦闻言大喜,面上却一副担忧的模样:“夫人要赶我走吗?宝珠姐姐,那我抬通房的事……” “嘘!”宝珠赶紧捂住她的嘴,“不许乱说,当初你爬床坏了侯府的规矩,多亏夫人宽厚才容留你,这事千万别张扬出去,等到世子想要通房的时候,夫人会举荐你。” 玉萦点了点头,只是眼中还有些不甘。 宝珠松开手,眸光里颇有些嫌弃,眼皮子这么浅,活该被夫人算计。 “回花房,老实做事,别跟旁人东拉西扯的。” “那我夜里还住流芳馆这边吗?” “当然。” 玉萦一扫脸上的忧色,重新笑了起来,朝宝珠福了一福,高高兴兴地朝花房走去。 她可不是装的。 关在耳房里,简直如同软禁一般,想走出流芳馆都困难。 今日意外撞见了赵玄祐,竟有这般意外之喜。 看样子老天爷都在帮她。 宝珠回到正屋,见崔夷初心不在焉地在抚琴,上前道:“已经打发玉萦去花房了。” 为了讨崔夷初欢心,宝珠嫌恶道:“她还有脸追问什么时候能抬通房。” “哼,”崔夷初冷笑,“自有她风光的时候。” 周妈妈这会儿过来当差了,听出些端倪,忍不住道:“夫人,世子见过玉萦了吗?” 崔夷初“嗯”了一声,表情几多不甘。 周妈妈道:“那得防着点啊,如今她在世子跟前开了脸,难保不会心比天高,自己舔着脸去世子那边邀宠献媚。” “应该没那个胆子吧。”宝珠想了想,“夫人是内宅主母,只要夫人不答应,世子不会收她。” 崔夷初听着她们的话,却是陷入沉思。 是该防着点,可她要防着的,并非是玉萦去邀宠献媚,而是她的肚子。 倘若一直没有身孕,该怎么办? - 离开流芳馆的玉萦,这几日过得还算舒心。 赵玄祐不在京城,没有宝珠宝钏的监视,只在花间忙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简单日子。 当然,活了两世,单纯早已不复在。 玉萦手中能打的牌实在太少了,连陈大牛会不会真的为她办事,也不太确信。 等到了约定的第五日,有婆子过来传话,说有她的同乡来找,心中的巨石才终于落地。 玉萦匆匆赶往角门,厨房采买的人此刻正在卸货,一筐一筐新鲜的蔬果抬进侯府。 “玉萦!”陈大牛一见到她,欢喜地朝她挥手。 侯府的规矩算不得森严,仆婢的亲眷登门,禀明了管家便可在角门相见,只是不能久留,不能走远。 玉萦环顾四周,见没什么人留意他们,拉着陈大牛走到巷子对面。 “我要的东西,买到了吗?” “买到了,在明安堂买的。”陈大牛把一包丸药递给玉萦,玉萦忙藏在袖中。 明安堂是京城里的老字号医馆,卖的丸药应该没什么问题。 “玉萦,你为啥要吃这个呀?” “不是我要,是府中一位姐妹。” 玉萦随便找了个托词,陈大牛也没追问,只是看他表情,不像是信了。 “我娘怎么样了?” “还是老样子,一直昏迷,要给她请大夫吗?” “再等等。”玉萦手中那二两银子,可不够请名医的,只能委屈娘亲再等等,“大牛哥,有件事,非常重要,你得尽快去办。” “什么事?” 说到要紧处,玉萦左右张望了一番,确定没有人在看这边,这才压低了声音道:“想办法跟兴国公府的下人攀扯点关系,套套近乎。” 兴国公府,正是崔夷初的娘家。 “这……”陈大牛一个码头苦力,一听要跟公府攀关系,顿时面露苦涩。 宰相门前七品官,公府的下人那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巴结得上? 玉萦却替他想了路子:“你力气大,能干活儿,只管去公府问问需不需要人做短工的,给门房递点钱,说你肯拿少一点的工钱,他们会用你的。” 在侯府做了一年多,玉萦多少知道这些高门豪奴的做派。 公侯之家人多、开销大,一年下来宴饮不断,经常请短工干粗重活儿。 支出的工钱都是固定的,陈大牛自己肯拿得少一些,管事的便能吃下这一份钱,只要门房肯引荐,即便陈大牛面生,管事们也肯让他做事。 崔夷初失身的事,兴国公夫妇定然是竭尽全力隐瞒。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定会有风言风语。 玉萦确定崔夷初早已失身,并且不能生育,她要打听的就是这风言风语。 也不知道,这奸夫究竟是谁。 正文 第16章 心急吃豆腐 赵玄祐的马赶在城门落下前进了京城。 只是护送平王车驾回了王府,平王又摆了夜宴,笙歌燕舞,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待赵玄祐回到靖远侯府时,已经临近子时。 几日前他离府的时候是一个人。 今晚回府,却添了一个女子。 王府夜宴上,平王喝得尽兴,便将王府里最美的舞姬赐给了他,几番推辞后,平王的脸色有些挂不住,赵玄祐只能谢恩。 紧赶慢赶地回府,本想着流芳馆的温香软玉,平王这横叉一杆子,把事情弄得复杂了。 知道他带了女人回来,她该是什么表情? 打发那舞姬下去安置后,赵玄祐忽而道:“把宋管家叫来。” “这么晚了,爷还不歇么……”元青嘀咕了一句,却不敢耽搁,飞快跑去传话,很快把侯府管家宋得福叫了过来。 宋管家知道赵玄祐才刚回府,深夜把他喊过来以为出什么大事了,一路跑得飞快。 因他上了年纪,跑进书房时已经气喘吁吁。 “喝口水再说话吧。” 宋管家是叶老太君提拔起来的,在侯府服侍了三代主子,也算是老资历了。 老侯爷待他不薄,给他一家子除了奴籍不说,还为他的幼子在京城谋了个九品书吏的差事,因此宋管家对侯府愈发忠心。 “多谢世子。”宋管家从元青手里接了水,歇了口气,忙恭敬问道,“世子这么着急叫老奴过来,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不急,想起来问你些府里的事。” “是。” 赵玄祐喝了解酒汤,斟酌片刻,缓声道:“夫人过门后,带了多少陪房?” 宋管家没想到是要问夫人的事,愣了一下,旋即道:“十个丫鬟,五个婆子,还有四个小厮一个账房。” “都管着哪些事?” “后院除了老太君的厨房,各处管事都一年都换了人,不是夫人的陪房,也是夫人指派的。前院还都是老样子,就是多了一个账房,夫人的小厮也只是帮夫人跑腿采买。” 当初夫人过门后,叶老太君交代让崔夷初掌内宅,后院各处基本上换成了公府带过来的人。 因着赵玄祐不在京城,前院许多事项也会请她示下。 宋管家见赵玄祐突然问起这个,试探着问:“世子,可是有什么不妥?” “无甚不妥。” 崔夷初是新过门的媳妇,一来就要掌家,自然是她自己的陪房用起来更顺手。 既然娶她为妻,赵玄祐当然不在意这点事。 他会过问,只是因为妻子的央求。 “夫人身边那个周妈妈,平时帮她管内宅的事吗?” “是。”宋管家道,“宝钏和宝珠都是跟着夫人得多,后宅的事属周妈妈张罗的最多,算得上夫人身边的大管事了。” 赵玄祐开门见山道:“周妈妈做事可有什么疏漏?” 宋管家又是一愣,实在摸不准赵玄祐是什么意思。 “世子指的是?” “若是想把她撵出去,总要有个由头,你看看能否跳出什么错处来。” “撵出去?她可是夫人的陪房啊……”世子回来这几日,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世子与夫人恩爱和睦,怎么要撵夫人的陪房、下夫人的脸面呢? 宋管家犯着嘀咕,但赵玄祐显然没有跟她解释的意思。 看着赵玄祐深不可测的眼神,宋管家不敢多言,忙道:“要说错处,周妈妈的确经不住细查。” “哦?”赵玄祐没想到宋管家会这样说,“她干了什么?” 虽然赵玄祐一口答应要撵周妈妈出去,但他带兵多年,早已习惯了严明的军法。 撵人也得有个正当理由,不然难以服众。 “如今内宅大宗采买都是周妈妈在管,夫人的吃穿用度老奴不懂,但是仆婢们的伙食比从前差了不少,可花的银两多了一倍,老奴稍微打听了下,听说周妈妈的儿子在城里开着酒馆,如今侯府的菜肉都从那酒馆里买。” 赵玄祐面不改色,他自是不在意这点小钱,只是想到夫人让他赶走周妈妈,想是知道她这些所为,碍于娘家情面不好处置。 “捉贼拿赃,你能拿到证据吗?” “真要撵人?”宋管家闻言,忙道,“这个不难,那酒馆也是有上家的,老奴派人去查一下上家那边的账册,再对一下侯府的账册,一下就清楚了。” 赵玄祐眯起眼睛,伸手在桌子上不轻不重地叩了一下,“光是这样还不够,得牵扯到她的身上。尽快办妥此事。” “知道了。” 赵玄祐微微颔首,等到宋管家退下,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额头。 “世子,要再喝一碗醒酒汤吗?”元青问。 “不必。” 元青见他还没有要歇下的意思,忽而调皮道:“今晚爷还是去流芳馆安歇吧,要不然爷根本睡不着。” “臭小子!” 赵玄祐的脸一下阴沉下来,元青吐吐舌头,不敢说话。 都回府了,他当然要歇在流芳馆。 只不过带了美姬回府,但替她解决了周妈妈这个麻烦,说起来的时候总归气性小些? 月明星稀。 赵玄祐快步走到流芳馆外,正屋里早已熄灯。 一看到他,不出意外,门口的婆子又高声通传了起来:“世……” 元青明白赵玄祐的心意,立即呵斥道:“小声些,爷不想吵醒夫人。” 那婆子对上赵玄祐阴沉的目光,吓得头皮发麻,忙低声解释道:“是夫人吩咐说,世子过来的时候必须通传。” 赵玄祐懒得废话,径直朝里走去。 今晚廊下值夜的人是宝钏,上前朝赵玄祐一拜:“奴婢见过世子。” “夫人安置了?”赵玄祐问。 “已经睡了半个时辰了,奴婢这就……” “不必。” 赵玄祐推门进屋。 既存了不惊动屋里人的心思,他把手脚刻意放轻,行动间不发出一点声音。 来了好几回,他对正屋布局已经了然于胸,无须点灯,便自去衣柜前更了衣。 看着屋里垂下帐幔的床榻,香风袭来,赵玄祐心里那一点子火噌地一下灼烧了起来。 他快步上前,掀帘而坐,大手伸进被窝,却没有碰到自己想要的猎物。 正蹙眉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道娇软的声音。 “世子在找谁?” 正文 第17章 拈酸吃醋 只是一道声音,便令人酥麻。 赵玄祐回头过来,见屏风旁边站着个绰约人影。不置一词,径直上前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玉萦刚去侧室吐了汤药,怕出事快步走过来,没成想他这般举动,一瞬间脚底离地,“啊”地惊呼一声,整个人窝在了他怀中。 “世子……” “养好了吗?” 男人声音喑哑,她当然知道问的是什么。 想他忍了这些日子,怕是今晚什么托词都不好使了。 还好前儿陈大牛把避子丸药买来了。 玉萦颇为无奈:“世子自己瞧瞧不就知道了?” 她只是寻常一句反问,落在赵玄祐耳中却有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在勾引他。 赵玄祐眸光微闪,拥她入帐。 这会儿月亮被云遮住,没有光透下来,站在廊下的崔夷初脸色阴沉得很。 里头很快传来玉萦的声音,一下低一下高的,隐隐约约,似猫儿一般。 宝钏遂骂道:“浪成这样,可见这辈子是该送去青楼的。” “夫人,”宝珠扶着崔夷初,“回厢房歇着吧,奴婢在这边守着就行。” 崔夷初微微颔首,任由宝钏扶着她往厢房走去。 宝珠刚松了口气,忽然一个丫鬟匆匆跑进流芳馆,在宝钏耳边说着什么。 “真的?” 宝钏大惊失色,细问了丫鬟几句,飞快跑进了厢房。 崔夷初刚换了衣裳,正要上榻,便见宝钏跑进来。 “不在廊下守着,跑这里做什么?” “夫人,今晚世子回府的时候带了一个女子。” 崔夷初眸光一动:“哪儿来的?” “尚不清楚,不过王爷这回说的是出城打猎,怕是跟平王府有关。” “哼。”崔夷初的脸色越发难看,目光阴恻恻的,看着有些吓人,“平王府养着许多歌姬戏子,京城里不少高门都有平王赐下的姬妾。” 宝珠前儿挨了打,这会子着急在崔夷初跟前争表现,便道:“世子虽得了新人,可一回侯府就马上来了流芳馆,可见没把那女子放在心上。” 她这话是认真想过的,但她没想过,赵玄祐此刻搂着的人是玉萦,落在崔夷初耳中又岂能好听得了? 宝珠比她聪明些,见状直接把话茬掐了,另劝道:“夫人的确无须过虑,世子将人安置在西角,挨着婢女杂役们住的偏僻地方,显然是不在意那贱人的。” 崔夷初终于听得点头,忽而想起了什么。 赵玄祐这么晚了还赶到流芳馆,除了冲着那事,恐怕会提起那女子的事。 “夫人在担心什么?”宝珠见她突然紧张,忙问道。 “今儿给玉萦喝的什么药?” 宝珠道:“是安睡助眠的,药量跟之前差不多了。” 催情药不可夜夜都给,她是名门淑女,玉萦这替身若真那般放荡,只会叫赵玄祐看轻。 也不知道赵玄祐提起此事时,玉萦会如何回应。 这一刻,崔夷初忽然意识到,倘若药效发挥得不够快,玉萦岂不是一直清醒着? 玉萦以自己的身份跟赵玄祐说话,这些话定然是要全做数的。 一时之间,她竟处在了被动? 崔夷初秀拳紧握,眸中露出凶光。 可惜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默默盼着安神汤的药效能快些发作。 天上的云越来越多,起初只是掩了月亮,再后来云层密密实实,将夜幕完全遮挡,没多时便哗啦哗啦的下起雨来。 “冷死了。”值守在廊下的宝珠和宝钏只能坐得离红泥小灶近些。 屋外狂风骤雨,鸳鸯锦帐里却是暖香袭人。 疲惫的玉萦抬手,摸到赵玄祐下巴上的薄汗,轻声问:“世子出了这么多汗,让丫鬟备水沐浴吧。” 沐浴时,便可借机溜走。 今晚他的兴致极高,她哪怕经历过,也有些吃不消。 赵玄祐的食指从她的锁骨划到鼻尖:“夫人的香汗不比我少,不如一起?” “不行。” 一旦亮灯,便会露馅,崔夷初怎么可能允许? “害羞?”赵玄祐冷硬坚毅的语气此刻温柔无比,他搂着怀中的人,吻了吻她的发丝,“怕什么?” “怕你。”玉萦说着从他怀中往外挣。 可她的力气哪里及他,刚一动弹,又被他扯了回来,死死扣在手臂里。 “有件事得告诉夫人。” 听他变了语气,玉萦心中一动,“是周妈妈的事吗?” “此事我已经命人去办了,夫人无须担心。” 玉萦心中一喜,赵玄祐说在办,那一定就快办成了,只是其他的事,她就猜不出了。 “还有别的事?” 赵玄祐斟酌片刻,缓缓道:“今晚平王赐了我一个舞姬,我推脱不过,只能把人带回府里。” 舞姬? 前世玉萦一直被宝珠宝钏严加看管,倒不知道府里还有一位平王赐下的舞姬。 侯府里只有崔夷初一家独大,多一个女人便能让局面复杂一些,是件好事。 不过她若表露出欢喜,势必会让赵玄祐起疑。 “世子要纳她为妾吗?”她试探着问,假装在吃醋。 “不。”赵玄祐断然道,“我并不喜欢她,夫人无需担忧。” 他本不是花心风流之人,眼下与妻子恩爱和睦,不希望因为一个舞姬生出嫌隙。 “真的?”玉萦略微有些失望,落在赵玄祐眼中,又是另一番解读。 “不信我?”说着,赵玄祐在她的眉心落下一吻,“先养在府里吧,原来是舞姬,现在也做舞姬,侯府养一个舞姬还养得起。” 玉萦心情颇为复杂。 好不容易来了个给崔夷初添乱的,赵玄祐居然弃如敝履。 难怪前世她根本没听说过这个舞姬,赵玄祐不宠,后面肯定被心狠手辣的崔夷初找机会处置了。 “世子可要说话算话。” “当然。” 演完了吃醋的戏码,想想崔夷初平常虚伪的做派,玉萦道:“虽是舞姬,毕竟是王爷赐下的人,世子如此冷落着,传到王府,怕是会惹王爷不喜。” 听着她声音有些可怜,赵玄祐轻哼一声,似是有些不悦,淡淡道:“人我已经收下了,便是给足了面子,旁的事无需顾虑太多。” 言语之间,也并不怕得罪平王。 这也难怪,靖远侯府是世袭的侯爵,世代掌着西北军权,行事只听皇帝一人号令。 平王身份再尊贵,赵玄祐也犯不着怕。 “可我还是觉得不妥。” “哪里不妥?” “我若说了,世子肯听我的?”短短几个来回之间,玉萦已经想出了给崔夷初添堵的好法子。 赵玄祐颇有些无奈,指腹在她的身上划过。 虽然帐子里伸手不见五指,可她的肌肤细如白瓷,一点瑕疵都没有,着实令他爱不释手。 好不容易花了一个时辰才平息下去的兴致,又在瞬间提了起来。 “听还是不听,得看夫人的本事。” 正文 第18章 再吹枕风 话说到这份上,玉萦岂能退缩,只能勾住他的脖子。 帐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香,待到云散雨收,玉萦有气无力道:“世子可要说话算话。” “还想着这些事呢?”赵玄祐沉沉打了个哈欠,“明早再说吧。” 辛苦了半宿,谈不上累,睡意却浓了。 原想着抱着怀中娇躯就此睡去,谁知她还要说事情。 “世子反悔了?” 当然了。 玉萦腹诽,要不是为了说这事,她犯得着这么累吗? 想归想,态度却是乖巧娇俏的。 “夫人想怎么发落她?” 总算把话茬到这里,玉萦松了口气,缓声把自己的真心话讲了出来:“人都来了侯府,不如抬为姨娘。” “没那个必要。” 听出赵玄祐对那舞姬真没什么兴致,玉萦不意外,依旧孜孜不倦地劝道:“若是之前听说要添这么个人,我自是不乐意,只是世子都应下了,何苦让王爷心里不悦呢?” 她这话说得妥当,既表明了身为正室的介意,又打着为夫君考虑的招牌,的确令赵玄祐难以拒绝。 “真要抬姨娘?” “当然了,不过世子得答应我一个请求。” 这会儿安静下来,能听见屋外雨势又缠绵了起来,红纱软帐里,赵玄祐食髓知味地抱着美人,此情此景,她说什么都会应下。 “好。” “我还没说呢,”玉萦没想到他应得这般痛快,忍不住起身往上窜了点,亲了他一口,“到世子离京之前,都不许碰她。” 原来是说这个,赵玄祐“嗯”了一声,“随你。” 玉萦正暗自得意,谁知赵玄祐竟坐了起来。 不等她问,赵玄祐已命人打水。 也是,这一夜过分荒唐,别说两人身上腻得慌,便是床褥也都被糟蹋得不成样子。 怕被拆穿,玉萦拿出主子的派头补了一句:“点个蜡烛放在角落里就是,省得晃眼睛。” 宝珠原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听到玉萦这话才算镇定下来,一边唤小丫鬟帮忙端水,一边点了支白蜡烛放在角落里。 烛光昏黄暗淡,能够行动,却又看得不分明。 “下去。”待温水呈上来,赵玄祐便将人都撵了出去。 玉萦知道他想做什么,索性自个儿舀水冲洗起来。 每晚被崔夷初送进来之前,玉萦早就洗刷干净了,夜里无须洗得那么仔细。 侧室里那烛光微弱得很,玉萦背对着赵玄祐站着,昏黄的微光照在她身上,身姿线条愈发柔和绰约,赵玄祐起先淡了的兴致又窜了起来。 “洗那么急作甚?”赵玄祐从身后将她搂住。 玉萦手中的葫芦瓢落到浴桶里,双手扶着浴桶边站着。 服侍了他两世,还是头回遇到这种场面。 “世子不是困了吗?今晚早些歇着吧。” 玉萦反手去推,他那身板如一堵墙似的,哪里推得动? — 宝钏重新铺了床,正欲出门,听到侧室那边又传来玉萦的低呼声。 世子可真是好精力。 这么没完没了的,也难怪夫人吃味,宝钏撇了撇嘴,退出去关上门,却见崔夷初站在身后。 她身上还穿着寝衣,只在外头搭了件披风。 “夫人。”她低呼一声,关切道,“外头风大雨大的,当心着凉。” “无妨。” “正屋这边无事,夫人安心去睡,”宝珠上前扶崔夷初回厢房,回头给了小丫鬟一个眼色,示意她在这边服侍着。 流芳馆里里外外都是从公府带来的人,全是靠得住的自己人。 进了厢房,宝珠问:“世子回府后夫人就一直满面愁云,到底是烦心什么?” 崔夷初没有说话。 “为着王府送的那个舞姬吗?” 崔夷初摇了摇头:“区区一个舞姬,还能爬到我的头上去?” “那夫人在担心玉萦这边?”宝珠轻轻替她揉着肩膀,低声劝道,“那舞姬或许靠着平王殿下的面子能有立足之地,玉萦一个毫无根基的丫鬟,哪里能对夫人构成威胁?夫人实在无需多虑。” “玉萦她是对我做不了什么,可我的一切计划都太依赖玉萦了。若是世子这趟回府,她没能怀孕,难道就这么由着她一宿一宿的伺候下去?” “夫人是怕夜长梦多,玉萦替代夫人的事迟早穿帮?” “当然。” 宝珠道:“奴婢瞧着玉萦挺机灵的,刚才世子突然起意要冲洗沐浴,还是她反应快,让奴婢在角落里点一支蜡烛。” “他们在沐浴?”崔夷初眸意渐冷,难怪刚才站在廊下的时候听到了水声。 只是一转念她便想到了什么。 “不是给玉萦喝了安神药吗?她怎地如此清醒?” “世子才从外头回来,想是急的,他们俩这大半宿都没睡。” 崔夷初还是觉得不对劲:“给她服药不就是为了怎么都能睡着吗?” “若是夫人担心,明儿我再加重药量。” 崔夷初微微颔首,眸色一沉:“去廊下守着,早些叫她出来。” 玉萦今晚没吃催情药,喝了安神药却一直没睡着,意味着她是头脑清醒地陪在赵玄祐身边。 危险,实在太危险了。 “奴婢知道了。” 宝珠正要退下,崔夷初忽而又出了声:“等等。” “夫人还有什么吩咐?” “叫崔荣这会儿回一趟兴国公府,跟娘说我等天亮了我要回家一趟,叫她别外出。” “是。” 宝珠见她神情凝重,不敢耽搁,即刻出去传话了。 天还没亮时,宝珠把玉萦扶了出来,径直带到了崔夷初的厢房。 看着玉萦眼皮子打架的模样,崔夷初稍稍安心。 “很困?” 玉萦点头,“今晚都没怎么睡。” “世子可跟你说什么了?” 玉萦被她一问,仿佛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事:“世子说王爷赐了一个舞姬。” 哼,这么重要的事,果然是对这贱人说了。 崔夷初的脸色阴晴不定:“你怎么答的?” “奴婢困得厉害,眼皮子一直打架,世子说什么就应了什么。”玉萦服了几回药,虽都吐出来,却分得清楚催眠药和催情药的味道,知道昨晚宝珠给的是催眠药,推说自己很困。 想到崔夷初后面还可能跟赵玄祐提及此事,便朝崔夷初跪了下去,“奴婢有罪,请夫人恕罪。” “你何罪之有?” 看着崔夷初和宝珠都紧紧盯着自己,玉萦垂下眼眸。 “世子说那舞姬想王爷赐的,不能拂了王爷的面子,有意抬为姨娘,问奴婢怎么想。”玉萦越说越结巴,“奴婢想着夫人一向宽厚,也说要给世子添人,那舞姬既是王爷赐的,世子又收了,若是拒绝恐怕会惹世子不喜。那会儿世子一直问,奴婢不敢不说话,只好应了下来,请夫人恕罪。” 正文 第19章 松一松土 看着崔夷初面色铁青,玉萦一副做错事害怕的模样,苦苦哀求道:“奴婢当时只是随口一应,若是不妥,夫人再去找世子说说,改了主意应当也无妨的。” “行了,回屋呆着吧,夫人要怎么做与你无关。”宝珠看得出崔夷初的心情已经差到极点,玉萦杵在这里只会让她更难受,赶紧打发了为妙,眼不见为净。 玉萦听着宝珠的话,有了些许不祥的预感,当下不敢再言,起身朝崔夷初福了一福便离开了。 回了耳房,玉萦不禁有些苦恼。 崔夷初的眼神、宝珠的话语,种种迹象表明,她们对自己起了疑心。 玉萦就着茶水吃了避子丸药,苦恼归苦恼,这会儿也是真的困了。 上榻睡过,再起身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走到窗边听到外头两个小丫鬟说宝钏宝珠跟着崔夷初回了娘家,今日正好可以偷懒。 玉萦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 崔夷初突然回娘家,只怕是去找兴国公夫妇商议什么毒计,那对夫妻可是老奸巨猾的。 从崔夷初的位置来看,这一世与前世最大的差别是赵玄祐见到了的自己。 在她的计划里,赵玄祐绝不能知道玉萦的存在,至少是不能见过她。 其实这也在玉萦的意料之外,按本来的计划是背着崔夷初偷偷与赵玄祐接触,让他慢慢感觉到自己才是夜里陪他的人。 但现在两人意外撞见,崔夷初和玉萦的计划都被破坏了。 她会怎么做?会对自己下手吗…… 不能坐以待毙了! 崔夷初突然回娘家一定会有所动作,她必须提前应对。 打定了主意,玉萦坐到镜子前,仔细上了妆。 除了寝衣,她没有华丽的衣衫,也没有值钱的首饰,不过做戏做全套,妆奁里的香膏胭脂都是跟崔夷初一样的。 没有华服明珠装扮,只能在妆面上多做文章。 玉萦的肌肤原本就白净柔腻,不施粉黛亦无半点瑕疵。 此刻她薄薄敷了一层桃花粉,唇间略涂了口脂,整个人便娇艳了起来。 她是丫鬟,不可能穿着崔夷初的衣裳跑出去,想了想,玉萦解了腰带,重新为自己束腰。 本就是黄蜂细腰,这么一勒紧,腰身更是盈盈欲折。 对着镜中的自己端详片刻,玉萦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看着没什么不妥了,悄悄推门出去。 院子里只有几个洒扫的丫鬟婆子。 宝珠宝钏果然跟着崔夷初回娘家去了,周妈妈想是在哪一处管着事。 玉萦不躲不藏地往外走,果真没人管她。 出了流芳馆,她便径直往赵玄祐的书房泓晖堂走去。 说是书房,其实泓晖堂在侯府的中轴上,连接着前院,也承接着后宅。 赵玄祐既在这边处理政务、看书,也在这里会客接待。 倘若他没有出府,定然是在泓晖堂。 有别于流芳馆的雅致秀丽,泓晖堂地势开阔,气势恢宏。 不止如此,这里守卫森严,门口便站着六个护卫,这根本没办法混进去。 玉萦有些泄气,精心打扮了一番,莫非连赵玄祐的面都见不着? 思忖片刻,玉萦走上前道:“请问元青在吗?” “什么人?”护卫看她面生,语气也不大好。 “我是流芳馆的丫鬟玉萦,夫人有事吩咐,让我交代元青几句。” 元青是世子近卫,原本世子夫人也是指派不上的,但近来侯府里人人都知道世子跟世子夫人如胶似漆,护卫见状,便进去为她传话。 没多时元青跑了出来,瞥见玉萦愣了愣。 之前见她都是素面朝天的模样,今日盛妆而来,自是不同寻常。 元青忽然觉得,即使以美貌著称的夫人,在玉萦跟前也相形见绌。 “玉萦,夫人有什么吩咐?” 玉萦示意元青走到旁边去,小声问:“世子在书房吗?” 元青年纪虽小,也不傻,听到玉萦这么关心世子,不禁反问:“夫人到底有什么吩咐?” 玉萦并不慌张,婉婉道来:“夫人离府时交代,说花房里近来新培植了些茉莉,开得正好,想着茉莉淡雅,摆在泓晖堂正合适,若是世子这会儿没在,我把花搬过来,免得打搅世子。” 她早就想好了说辞。 崔夷初不在侯府,赵玄祐无法向崔夷初求证说辞,晚上侍奉的时候再提两句茉莉花便可圆过来。 “如此。世子这会儿在看书呢,”元青挠头想了想,往常赵玄祐看书不会拘着底下人做事,遂道,“你这会儿把花搬来吧,手脚轻些就成。” “好。” 玉萦回了花房,对管事婆子说泓晖堂要一些茉莉花,管事婆子虽有怀疑,可玉萦如今得了夫人的器重,进出流芳馆,宝珠特意吩咐过叫自己不必管她,于是没有多说,由着玉萦在花房里挑挑拣拣,又让花房的家丁帮忙搬花。 因是特意想在泓晖堂里逗留,活儿当然不能做得太快,等到家丁把花盆放在院子里,玉萦将他们都打发回了花房。 “就你一个人能行吗?你搬得动?”元青见着一地的花盆,忍不住问道。 “不是说世子在看书吗?人太多定会吵着他的,搬花盆算什么,别小瞧我。” 说着玉萦蹲下身,麻利地搬了一盆茉莉放在走廊的台阶下。 她看着瘦弱,可打小跟在娘身边干活儿,力气并不小。 元青见状笑了笑,也没有管她,自去屋里忙活去了。 玉萦把正屋前的花盆摆好,围着院子转了一圈,很快看到了赵玄祐的书房。 夏日天热,窗户全都大开着,只放下窗纱遮挡蚊虫。 赵玄祐长得高,即便坐在那边,玉萦也能清楚看到他半截身子。 他是武将,平常都是气度冷厉,不怒自威。 此刻他穿着件天青色锦衣,手里又捧着一卷书,通身的气度便柔和了许多,不似武将,更像个气度清举的书生。 玉萦只是瞥了一眼,欣喜漫上心头。 难得崔夷初不在府,又借机进了泓晖堂,必得好好把握才行。 玉萦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挪开目光,没有在赵玄祐的窗前停留。 她认认真真地查看摆放花盆的位置,确认过后,挽了袖子把茉莉花端过去,再逐一擦拭叶片、修剪枝芽。 到花房做活儿的第一日,教玉萦做事的老妈妈就说过,移花最是不能心急,要先缓缓松土,才不会伤到花根。 如今赵玄祐喜欢着顶替崔夷初身上的自己,要把这份喜欢顺利移植到自己身上并不容易。 她不能心急,更不能跑去赵玄祐跟前搔首弄姿。 她只需要出现在他的周围,淡淡、淡淡地松土。 正文 第20章 戏瘾大发 元青提着水壶进屋的时候,赵玄祐刚好把看完手中的书。 “熏香了?”赵玄祐问。 他常年在外行军,从不像京城贵族那般熏香带香囊。 刚回京时,一进流芳馆便觉得香气腻人,屋里香炉里时时焚着香,身上寝衣染过冷香,她的发丝和肌肤也是带着香气的。 宿在流芳馆的日子多了,他渐渐地喜欢闻这香味儿了。 “不是熏香,是花香,”元青道:“是夫人吩咐花房在泓晖堂摆些茉莉,我想着是夫人的吩咐,就让玉萦进院里布置了。” 玉萦? 赵玄祐的眼前浮现出那个怀抱紫薇花的婉丽身姿。 那晚她走过来的时候,身上也是带着一股香风。 “爷不喜欢?那我让玉萦搬走。”见赵玄祐不说话,元青以为自己做错事了。 赵玄祐蹙眉看他一眼,用不着说话,元青会过意来,咧嘴一笑退了出去。 他站起身,在书架上重新挑了一卷书。 靖远侯府世代从军,但侯府公子们的学习教养与京城其他高门并无分别,六岁开蒙读书,只是同时要修习武艺和兵法。 是以赵玄祐并非莽夫,而是文武兼修,既能提笔写文章,也能策马安天下。 翻了没两页,赵玄祐抬头往窗外看去。 时值浓夏,泓晖堂里满院幽绿,苔墙的墙角摆了一排茉莉,茉莉花极小极白,既不张扬,也恰到好处地点缀了单调的绿色。 位置倒是挑得极好。 赵玄祐方才看得专注,没留意她是几时摆的花。 他垂下头继续翻书,看了两行又抬头,忽而眼前一亮。 玉萦穿着一袭素色衣裳,手中拿着一把剪子,正专心致志地修剪横生的枝叶。 明明她穿得衣裳跟府里其他丫鬟一样,偏生她的身姿纤细轻盈。 云鬓间没有任何珠钗金饰,眼角眉梢却依旧带着一抹风情。 赵玄祐深深盯着她。 这种关注并非出于色心,而是从第一次遇见玉萦开始,心中就有一种来得莫名的熟悉感,仿佛两人早已见过。 是因为她长得像夫人吗? 的确像,可见到夫人的时候,他并没有这种感觉。 窗外的玉萦修剪完了那几棵茉莉,转过身来,目光不经意间与书房里的赵玄祐对上。 玉萦恭恭敬敬朝他福了一福,径直往前去打理其他的花,没有任何多余的眼神,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赵玄祐看着她的背影,收回目光重新翻书,令自己不再想玉萦的事。 她是夫人身边的丫鬟,若是太在意,只怕夫人会不高兴。 还没看完一页,元青又走了进来。 赵玄祐看书时素不喜人打扰,脸色一沉,看得元青心惊。 “世子,”元青硬着头皮道,“凤棠姑娘来了,说要给世子请安。” “谁?”赵玄祐冷冷问。 元青无奈道:“凤棠姑娘,昨儿跟着世子从平王府来的。” 原来是那舞姬。 赵玄祐对她毫无兴趣,也没什么印象,压根记不住她叫什么名字。 “收下东西,赏你吃了,往后她再来不必进来通传,撵走就是。” “是。” 元青折身出去的时候,玉萦正好在给门前那几盆花擦拭叶片。 “凤棠姑娘,世子这会儿正在看书呢,最烦旁人打扰,你还是回去吧。”元青想着她是从王府来的人,找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搪塞。 玉萦早已知道昨晚府里来了个舞姬,见到这场景,立马猜出是眼前这女子。 那女子约莫比玉萦大一两岁,身上穿戴的衣裳首饰竟不比崔夷初差,彩纱盈袖,宫绦束腰。 单论模样,她不如崔夷初貌美,或许是因为自幼演习舞技,身段姣美,修长轻盈。 王府果然气派,一个舞姬居然能打扮得如此华美。 “那我什么时候来见世子合适呢?”凤棠问。 她说话的时候下巴一直微微昂起,并不似奴婢一般卑躬屈膝。 “世子公务繁忙,若是想见姑娘的时候自然会派人传话,糕点我先收下,放心,回头会呈给世子。” 想到昨晚赵玄祐的态度,这应该是推辞。 凤棠当然猜到了,心不甘情不愿地将糕点递给元青。 “有劳了。” “姑娘不用客气。” 凤棠转身之际,目光刚好跟玉萦对上,瞥见泓晖堂里有这般姿色的丫鬟,她心中猛地往下一沉。 难怪世子对她没有兴趣。 虽然不服,却没有办法,只得垂头丧气的离开。 “看什么呢?要吃糕点吗?”元青走到玉萦身边,拿起食盒在她眼前晃了晃。 玉萦收回目光,假装不认识地问:“那是谁呀?看起来不像是丫鬟。” “当然不是,现在还不好说,往后你就知道了。”泓晖堂里都是男人,世子是肯定不会沾的,料想没几个护卫会吃点心,元青索性把食盒放在台阶上,“玉萦,看你忙得差不多了,把这糕点带回去吃吧。” “这是给世子的,我不能拿。” “拿着吧,这是爷赏下来的。” 玉萦见元青对自己还算友善,“哦”了一声应下,想了想,又道:“多谢了。对了,茉莉娇贵得很,往后我每日都会过来浇水捉虫,劳你跟守门的护卫说一声。” “养花这么麻烦。” “当然了,不然花房里怎么用得着十几号人。” 元青挠了挠头,说了声“知道了”便进屋去了。 玉萦收拾好工具,正提了食盒要离开,一转身,瞥见一脸阴沉的周妈妈带着两个婆子站在泓晖堂院外。 倒是把这该死的周妈妈忘记了! 周妈妈担着替崔夷初总领后宅管事的职责,每日都会在各处巡视,按说她不会到泓晖堂来,站在这里显然是知道了自己在此。 看样子,她已经去过花房了。 对上周妈妈快要冒火的眼神,玉萦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工具,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提着食盒往外走去。 她这般慢条斯理地动作,果真激怒了周妈妈。 原想着把玉萦带回流芳馆再行发落,但玉萦前脚刚跨出泓晖堂,周妈妈就忍不住斥骂:“你这小蹄子,打扮成这妖精模样,跑到这里想做什么?” 在周妈妈面前,说是崔夷初的命令就说不通了。 她是崔夷初的心腹,知道崔夷初最不想的就是让自己接近赵玄祐。 玉萦摆出恭敬姿态:“回周妈妈的话,世子想在院里摆些茉莉花,我这才刚忙完。” “世子的命令?”此话一出,周妈妈怒不可遏,一把揪住玉萦的手腕,“花房的徐妈妈跟你说的可不一样。” “是吗?” 原来她果真去过花房,知道自己以崔夷初的名义搬了花。 这借口并不周全,但着实没想到才一个多时辰就被拆穿了。 “你这小贱人,居然心机这么深沉,回流芳馆,看我怎么收拾你!”周妈妈知道泓晖堂不是说话的地方,拽着玉萦就要离开。 “放开我!放开我!” 三个凶悍的婆子一起上,玉萦有些难以招架,焦急之时,余光瞥见赵玄祐从泓晖堂里走出来,顿时松了口气。 她手指一松,食盒和篮子一起砸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周妈妈,我知错了,求你别打我!” 正文 第21章 梨花带雨 周妈妈是兴国公府的家生奴仆,年轻也是模样标致,再加上心眼多、会奉承,一直呆在兴国公夫人身边做事,深谙内宅生存之道,是兴国公夫人的心腹。 崔夷初婚前出事,要在靖远侯府筹谋大事,兹事体大,兴国公夫人才让她作为陪房跟到侯府来。 见玉萦突然变了神情,又哭喊着一些不挨边的话,她立即意识到不妥,再一抬眼,见赵玄祐站在院里,目光阴晴不定地看着这边。 周妈妈猛然警觉,玉萦刚才这一出是演给赵玄祐看的。 想松手,却被玉萦反拽住手。 “小贱人想干什么?”周妈妈低声喝道。 只听玉萦大声哭诉:“周妈妈,我真的是奉夫人之命行事,我知道你是府里的管事,可再怎么样你也不能越过夫人去!” “胡说八道!你还敢提夫人!”周妈妈听得怒火中烧。 “吵什么呢?这里是泓晖堂!”玉萦这一哭,守在门口的护卫马上走上前来赶人,“有什么事回后宅说,别在这里喧哗。” “这边有婢子不服管教,老奴马上走,不敢惊扰世子。”周妈妈说着,朝旁边两个婆子使眼色。 后宅各处都是崔夷初的人,唯独泓晖堂不是。 玉萦敢以崔夷初的名义偷偷跑到泓晖堂来,看到世子来了还敢闹事,可见狼子野心,决计不能留了! 周妈妈当机立断,捂了玉萦的嘴,指挥着两个婆子将玉萦拖走。 三个婆子一起使了狠劲儿,玉萦登时动弹不得。 “站住!” 院子里传来元青的声音,周妈妈不为所动,一心想把玉萦尽快带走,直到被泓晖堂的护卫拦住,才停下脚步。 “这……” 护卫道:“吵吵闹闹的,去世子跟前回话。” 四个人一起被带回了泓晖堂,齐齐跪在赵玄祐跟前。 赵玄祐冷冷问:“谁给你们胆子在泓晖堂闹事的?” 他目光阴沉,稍稍对视便觉得脊背发凉,周妈妈稍稍回忆刚才的场景,明白自己被玉萦这贱人算计。 她故意大声哭闹惹来赵玄祐的注意。 不过周妈妈并不慌张,她是公府老人,是崔夷初的陪房,后宅各处都是她在管,任玉萦这贱人如何搬弄是非,赵玄祐不会不给崔夷初面子,顶多训斥几句而已。 “回世子的话,这丫鬟是流芳馆里管花草的,不服管教,在这里大哭大闹的,打扰了世子清净,实在是老奴的错。” 周妈妈狡辩的时候,玉萦没有说话。 刚才被她们三个强行带走的时候,周妈妈死死捂着她的嘴,她身娇肉嫩,下半张被这么一抓,连手指印都看得很清楚。 她抬眼朝赵玄祐看去,确认对方也看向自己的时候,迅速垂眸。 被周妈妈这么一折腾,她头发散了,白净的脸上印着红手印,实在看着可怜。 “玉萦好端端地在院里打理花草,有什么不服管教的?”元青虽然只是一个长随,却一直服侍在赵玄祐身边,又得他亲传武艺,是以在府中并不拘束。 “小哥有所不知,这丫头自个儿跑到泓晖堂来,对花房的人说是夫人的意思,对老奴说是世子的意思,她心思不正,老奴得把她带回去管教。” 玉萦默默抬手抹了抹眼泪。 “玉萦,是这样吗?”赵玄祐问。 “回世子的话,奴婢的确是奉夫人之命来泓晖堂的,实在不知道周妈妈为什么说我自作主张。”玉萦低声道,“早上夫人离府的时候,周妈妈并不在流芳馆,这会儿夫人也没有回府,奴婢实在不知道周妈妈为何笃定奴婢撒谎。” 周妈妈闻言,忽然有几分惊慌。 一开始,她只以为玉萦来泓晖堂是想靠近赵玄祐,勾引赵玄祐。 但现在玉萦一句接一句的谎言,显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玉萦在这里哭得梨花带雨的,连她看了都觉得可怜,更何况是血气方刚的世子。 “世子,玉萦平常做事便惯会偷奸耍滑,夫人跟老奴说过很多次了……” “夫人既说了许多回,为何没有处置她?” 周妈妈没想到赵玄祐会这样打断,愣了愣,一时无言。 看样子,赵玄祐是完全着了玉萦那贱人的道儿了。 她强逼自己镇定下来,“也罢,你既一口咬定是夫人命令你来的,那就等夫人回府再行发落吧。” 她这话说得并无错,只是话音一落,玉萦便冷笑起来。 “等夫人发落?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周妈妈是兴国公府陪嫁的老人,事事都是你做主,连夫人都不能忤逆你的意思,动不动就拿兴国公府来压夫人。” 这些话听得周妈妈莫名其妙,“你在说什么?” 玉萦没有说话,只默默擦着眼泪。 看着玉萦这般姿态,周妈妈又警醒起来,忙朝赵玄祐磕头:“世子,一切是非等夫人回府便知分晓,老奴也不跟玉萦争辩了。” 赵玄祐微微颔首:“茉莉花的事的确不必着急,等夫人回府便可知分晓。” 周妈妈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玉萦这贱人不过是仗着崔夷初不在府上,跑到赵玄祐这边兴风作浪,等崔夷初回来知道这些事,不扒了这贱人的狐狸皮才怪! “另一件事倒是更急。”赵玄祐话锋一转,眸色骤然沉了下来,“元青。” “属下在。” “去把管家和账房喊过来,当着我的面把这婆子从侯府里中饱私囊的账好好算一算。” 周妈妈刹那间大惊失色,张了张嘴,勉强分辩道:“世子明鉴,老奴忠心为夫人办事,从来不曾中饱私囊。” 她不提夫人还好,提到这两个字,赵玄祐眸中刹那间便有了杀意。 他原是在战场上等闲取人性命的武将,周妈妈顿时心惊胆战,再不敢说半句话。 很快宋管家和账房赶到泓晖堂,将周妈妈从公中私吞的银两一笔一笔说了出来。 侯爷和世子常年不在京城,崔夷初过门之后,老太君也不管事了,是以这周妈妈做事肆无忌惮,稍一查证便处处都马脚。 光是老太君的寿宴,便私吞了二百两银子。 “你这贼婆子,还有什么话可说?” 感受到赵玄祐冷厉的目光,周妈妈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唯一能救自己的就是崔夷初。 她强自镇定,连连朝赵玄祐磕头。 “老奴是奉夫人之命行事,世子若是不信,等夫人回府后询问便可。” 玉萦低着头,听到周妈妈这话心中冷笑。 她以崔夷初的名义让赵玄祐处置周妈妈,周妈妈此刻拼命搬出崔夷初,简直就是触赵玄祐的逆鳞。 果然,下一瞬,便听到赵玄祐泠然道:“死到临头,还在攀扯主子。” 正文 第22章 报个小仇 周妈妈听得出来,赵玄祐这是动了大怒。 可她左思右想,着实想不到自己到底说错了什么话。 只能往死里磕头,谋求一线生机。 “老奴侍奉兴国公府三十年,是国公夫人让老奴来侯府侍奉夫人的,恳请世子看在兴国公府的面子上,等夫人回府后再行发落老奴。” 周妈妈是崔夷初的陪房,即便犯了天大的错,让崔夷初处置也在情理之中。 偏偏—— “倒是提醒我了,”听到这句话,周妈妈眼睛一亮,以为自己得了生机,然而赵玄祐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彻底绝望,“若是直接打发了,旁人只会以为我对岳父岳母有所不满,宋管家。” “在。” “绑了这婆子,带上人证物证,送去官府。” 送、送官府? 周妈妈在刹那间面如死灰。 便是此刻赵玄祐将她撵出府去,晚上崔夷初回来了也能设法转圜,就算往后不能留在侯府做事,也能回公府谋一份差事。 再不济,还有开着酒楼的儿子呢…… 可赵玄祐要送她去官府……不但她黑吃侯府银两的事情会被定罪,连儿子也会受到牵连…… “世……” 泓晖堂外的护卫都是赵玄祐从军中带回来的,个个身手敏捷,武艺不凡。 有赵玄祐发话,当即上前将周妈妈拿下,捆了去送官。 另外两个跟随周妈妈来的婆子见到府里最威风的周妈妈片刻间便成了阶下囚,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 不过赵玄祐要处置的只有周妈妈一人,并未牵连其他。 “都下去吧。”赵玄祐的目光飞快在玉萦身上扫过,丢下这几个字,转身进了书房。 玉萦秀眉一动,默默站了起身。 今日之事完全出乎玉萦的意料,当然,是往好的方面去了。 周妈妈居然不只是被赶出府,而是被送去官府。 崔夷初嫁到公府一年,周妈妈少说也黑吃了几百两银子。 听赵玄祐的意思,宋管家早已经搜集了人证物证,官府一定会重判,周妈妈不死也会掉层皮。 想到前世自己在产后被活活捂死的情景,玉萦觉得周妈妈这结局不算凄惨。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 走出泓晖堂,见那两个跟着周妈妈过来的婆子被吓得身如抖筛,玉萦低声道:“世子对周妈妈下手这样狠,怕是夫人回来也没什么用,往后还是小心行事,毕竟,这个侯府姓赵。” 丢下这句话,玉萦径直回了花房。 花房的管事婆子见玉萦回来,顿时蹙眉。 刚才周妈妈过来询问时,她已经知道玉萦并非是奉夫人的命令搬花,此刻见玉萦独自回来,不禁迷惑问道:“玉萦,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假传夫人的命令搬走那么多花?犯下这么大的事,我可护不住你。” 这管事婆子是侯府老人,行事还算公允。 在她看来,玉萦使计策偷偷跑去泓晖堂,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对世子有所图谋。既然被周妈妈抓到,一定不会放过。 玉萦认真摆弄着眼前的那盆茉莉,头也不抬地说:“谁说我假传夫人的命令了?” 听到这回答,管事婆子愈发疑惑地看着玉萦。 刚才周妈妈听到她说玉萦去了泓晖堂,可是气势汹汹地冲出去了,怎么玉萦跟没事儿人一样回来了?莫非两人没遇上? 还没仔细问话,外头匆匆跑进来一个媳妇,嘴里念叨着:“府里出大事了。” “能出什么大事?” “周妈妈……周妈妈叫人给绑了送官府去啦。” “她?送官府?”周妈妈可是世子夫人最倚重的人,谁能绑她送去官府,除非…… 管事婆子的眸光落在玉萦身上。 玉萦抬眼,牵了牵嘴角,淡然道:“既是送去官府,怕是犯了大事吧。” 那媳妇唾沫星子横飞:“是啊,说是周妈妈借着管事的便利侵吞了府里许多银子。” “这……周妈妈可都是奉世子夫人之命管事呢……” “所以世子才趁着夫人不在府里的时候把她送官了,听说宋管家那里人证物证都有,侯府出面送官,知府那边还不得严办哪。兴国公府那些陪房平常欺负咱们侯府的老人,这回世子是杀鸡儆猴,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兴风作浪。” 花房是个苦差事,没多少油水,从上到下几乎都是侯府里的老人。 崔夷初当家,周妈妈仗势欺人,平日里时常打压侯府旧仆婢。 花房管事自然乐见周妈妈倒台,但此刻她在意的,显然不是周妈妈。 周妈妈在她这里听说了玉萦去泓晖堂的事,急匆匆的跑去泓晖堂抓玉萦,再然后玉萦风轻云淡地回来了,周妈妈被世子下令捆去了官府……说这事跟玉萦没关系,她是不信的,但世子跟玉萦……世子素来洁身自好,从来不碰府里的丫鬟的,只是这玉萦的确貌美…… 她只想管好花房这一亩三分地,可不想牵扯别的。 想了想,管事婆子遂道:“玉萦,今日的事夫人回府必会过问,倘若问到我这里了,我会如实禀告的。若是没问我,我也不会多说。” “那是自然。” “上回宝珠说你只需要管流芳馆的花草,左右泓晖堂的事你忙过了,不必在这边呆着,回去照看那边吧。” 玉萦听出花房管事不想多事,自然不会为难,她放下手中那盆茉莉,叮嘱道:“世子很喜欢那些茉莉,我若不在,还得劳妈妈安排其他人多看顾着其余的茉莉,也好及时更换。” “知道了。” 嘱咐了该嘱咐的事,玉萦径直回了流芳馆。 比起花房那边七嘴八舌的议论,流芳馆这边如炸了锅一般。 丫鬟婆子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凑在一处说话,根本无心干活儿。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呀?不会把咱们公府来的人都撵出去吧?” “是啊,周妈妈可是夫人最倚重的人,世子怎么说撵就撵?” “那可不是撵,是送去官府,周妈妈还能活命吗?” “夫人到底几时回来?要不要给夫人送信啊?” “崔荣他们都跟着夫人回公府了,谁还能出府传信?” “没错,咱们老实呆着,连流芳馆的大门都不出,只等着夫人回来做主。” “若是被赶出侯府,咱们还能回公府做事吗?” “不至于全撵走吧……” 流芳馆里的仆婢大多是崔夷初的陪房,只有少数几个是跟玉萦一起采买进府的。 周妈妈几乎是内宅管家,说送官府就送官府,其余陪嫁过来的丫鬟自是兔死狐悲。 玉萦没工夫跟她们攀扯,径直回了耳房,躺在床上养精蓄锐。 等崔夷初回府,她还有一场恶仗要打呢。 正文 第23章 回府惊喜 天色尚未暗下来的时候,院子里就有了动静。 “夫人回来了。” “可算回来了。” 因为周妈妈被送进官府,担惊受怕了大半日的丫鬟婆子们终于有了主心骨,纷纷活了过来。 玉萦亦从榻上坐起来,将耳房的门推开一条缝,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 先传来的是宝钏的斥骂声。 “一个个杵在这里做什么?院子乱成这样,你们是当起主子来了?” “夫人,大事不好了,世子叫人把周妈妈捆了送去官府啦。” 赵玄祐今日之举着实把陪房们吓得不轻,愣是全都躲在流芳馆里,不敢出府通风报信,也不敢在府门口守着崔夷初回来,生怕自己做了出头鸟惹了赵玄祐的不快,落得跟周妈妈一样的下场。 因此,直到崔夷初踏进流芳馆的这一刻,她才知道周妈妈被送进官府的事。 饶是她向来镇定,在这一刻亦刹那间变了脸色,五官扭曲了起来。 “进了官府?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说仔细些!” 崔夷初刹那间双目通红,再无半分公府嫡女侯府主母的风度,一把揪住了丫鬟的领口。 “夫人,是……” “夫人,老奴有事禀告。” 被揪住的丫鬟还没开口,宋管家从后头赶来,站在流芳馆外朝崔夷初拱手行礼。 “夫人。”宝珠看着崔夷初这般失态,虽则心中慌乱,到底上前扶了她一把,低声劝道,“这些丫鬟都是蠢货,听听宋管家是怎么说的。” 崔夷初深吸了一口气,可是心绪怎么都平复不下来。 那可是周妈妈。 她所有的底牌、所有的计划周妈妈都知道,赵玄祐为什么会把周妈妈送进官府?他察觉了什么?又想知道什么? 官府刑讯逼供的手段她有所耳闻,周妈妈能扛得住吗? 她会把自己所有的事全都吐露出来,完了,全完了,不仅赵玄祐会知道自己用玉萦偷梁换柱的事,被官府审出来,全京城都会知道的。 感觉到崔夷初的身子在止不住的发抖,宝珠紧紧扶着她,回头对宋管家道:“夫人坐了许久的马车累着了,宋管家是要禀告周妈妈的事吗?” 宋管家自然也看出崔夷初的脸色极差,以为她是跟周妈妈感情太深,一时接受不了此事,忙道:“是来回周妈妈的事,既然夫人身子不舒服,老奴明日再来回。” “不,你说。”崔夷初这会儿稍稍镇定了些。 不管怎么样,她还有兴国公府作为后盾,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好应对。 宋管家道:“世子回京之后,老奴一直督着账房那边把这一年的账本对清楚了好给世子瞧瞧,这一查就看出了些问题,追溯起来竟然是周妈妈私吞了上千两的银子,周妈妈是夫人院里的人,事情又牵扯到了她在外头做生意的儿子,世子担心夫人为难,便让老奴去报了官,这会儿周妈妈在牢里了,她那儿子也缉拿归案了。” 原来是私吞银两的事…… 崔夷初的心情稍安。 “我竟不知周妈妈私底下做了这样的事,当真可恨。” “世子说,夫人着实不必被此等贼人伤心,若是人手不足,可再去采买一些。” 崔夷初道:“知道了,世子今晚来流芳馆用膳吗?” 刚才见崔夷初神情那般激动,这会儿突然平静下来,宋管家也觉得有些古怪,只是这里没他说话的份儿。 “世子不知道夫人几时回府,便应了安宁侯府莫晗少爷的邀约过府一叙了,出门前特意交代了让夫人先用晚膳,他晚些时候来流芳馆。” 又是那个叶莫琀。 崔夷初有些烦躁,却没有表露,颔首道:“今日的事有劳管家了,既是账房在查账,索性彻查清楚,看看府里还有没有周妈妈这样的蛀虫。” “夫人放心,全都查过了,只有周妈妈有问题。” 崔夷初带过来的陪房大多做了管事,哪有不吃钱的,不过旁人没得周妈妈那么大的权力,吃些小钱无伤大雅。 况且赵玄祐只交代了查办周妈妈一人,宋管家当然不会做多余的事。 “夫人刚刚回府,老奴不打搅夫人歇息了。” 崔夷初微微颔首,转身往正屋走去。 待宋管家一离开,宝珠即刻便让婆子关了院门,点了两个机灵些的丫鬟进屋回话。 丫鬟道:“早上夫人出府后,周妈妈如往常一般去后院各处巡查,我们也是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后来快到中午的时候,突然有人过来说周妈妈私吞府里银两,被世子派人送去官府了。” 崔夷初有些不信,“没有别的事?” 这几日有玉萦的侍奉,赵玄祐对她明明很好,怎么可能专门等着她出门的时候抓她的陪房? “世子这么做,奴婢们都以为是针对咱们这些陪房,所以都在院里老实待着,不敢出去打听。” “废物!” “听说是世子亲自发落,又是宋管家操办的,便是出去打听也打听不到什么。别说咱们这些在流芳馆的奴婢了,跟着周妈妈的那两个婆子也吓坏了,说是世子生气,突然把宋管家喊过来发落了,别的什么都不知道。” 周妈妈管着后院,压根不会遇到赵玄祐,哪里惹得了他的闲气? 更何况周妈妈是兴国公府的老人,当初娘之所以点了她,让她陪嫁到侯府来,就是看重她的办事能力。 她在兴国公府能如鱼得水,这份心机和眼力见,绝不可能激怒赵玄祐。 崔夷初神色一凛,决心把事情查清楚:“把那两个婆子带过来。” 很快,宝钏将那两个婆子带到了流芳馆,崔夷初薄唇紧抿,由着宝珠问话。 “周妈妈每日上午都是查看后院,怎么会遇见世子?” “见到周妈妈的时候,她怒气冲冲地叫我们跟她一块儿去抓玉萦。”这两个婆子都是身强力健的,平常都帮着周妈妈管家奴婢,都是周妈妈用惯了的人。 周妈妈从花房出来后,叫上她们俩去抓人。 “上哪儿抓?” “一开始我们也不知道,就是跟着她走,没想到她带着我们就去了泓晖堂。” 听到这里,一直不置一词的崔夷初猛然睁开了眼睛。 宝珠赶忙追问:“玉萦在泓晖堂?” “我们过去的时候,玉萦好像在院子剪花儿还是什么的,泓晖堂我们也不敢乱闯,等着玉萦走出来了,周妈妈才过去问话。” “问的什么话?” 婆子照实回道:“周妈妈问玉萦为什么来泓晖堂,她们没说上几句就惊动了世子。” 崔夷初只觉得脑子嗡嗡地,满脑子都是“玉萦在泓晖堂”、“玉萦在泓晖堂”,她粉拳紧握,手心里尽是冷汗,猛然道:“把玉萦叫来!” 正文 第24章 天衣无缝 宝钏闯进耳房的时候,玉萦假装躺在榻上睡觉。 “贱人!起来!夫人找你问话呢。”宝钏上前一把掀了她身上的薄被,也不管她身上是不是衣衫完好,扯着她的胳膊便往外走, 她知道,今日玉萦跑去泓晖堂犯了崔夷初的大忌,死期将至,再也不用对玉萦客气了。 玉萦被她拧得生疼,亦是不想再忍,反手扯住宝钏的胳膊,再将她狠狠往外推。 宝钏和宝珠虽是婢女,可打小就服侍崔夷初,没做过重活儿,日子过得比小门小户的姑娘还精细,论力气根本比不过玉萦。 被这么一推,登时一个站不稳,一个趔趄倒在了门口。 周妈妈在侯府吃拿卡要,宝钏亦是横行霸道,几时吃过这样的亏,顿时有些发懵。 玉萦没工夫跟她废话,径直从她身上跨过去,往正屋走去。 这会儿正屋里只有崔夷初、宝珠和那两个婆子。 “宝钏姐姐说夫人急着找奴婢,奴婢不敢耽搁,未曾梳洗就过来了,请夫人恕罪。” 玉萦不慌不忙,朝崔夷初恭敬行礼。 此刻宝钏终于从后头追了过来,想到玉萦居然敢推她,顿时怒火中烧,扑过来就要抓她。 “干什么!”宝珠见状,忙把她扯到一边。 崔夷初的目光阴沉地落到玉萦身上。 少女身上虽有寝衣遮掩,依然能看出山峦般的起伏和纤细的腰肢。 她那张脸没有分毫脂粉妆饰,却依旧天生丽质难自弃。 只是白皙的脸上,隐隐约约看得出一个巴掌印。 “周妈妈打你了?”崔夷初遮掩了眸中的厉色,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和一些。 玉萦道:“周妈妈没有打奴婢,她是为了把奴婢带走。” “今日怎么回事?”崔夷初问。 “说你多少回了,叫你老实呆在流芳馆里,不但不听,还敢跑去泓晖堂。”宝钏记恨刚才的一推之仇,怒道,“夫人,我看她是贱皮子痒了,意图勾引世子。” “闭嘴!”崔夷初怒道,“我让你说话了吗?” 宝钏没想到崔夷初把火气撒到自己身上,只低了头不敢再言。 玉萦心中半点不慌,在耳房里闭目养神的时候,她已经想好了说辞。 “今日一早,奴婢见天气不错,便想着去花房看看之前养的虞美人开得如何了,走到半道上就遇到了凤棠姑娘。” “凤棠姑娘?” 看崔夷初的神情,显然还不知道那位王府舞姬名叫凤棠,玉萦愈发对自己编造的故事有了自信。 “奴婢初时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她穿着打扮十分讲究,见到奴婢便问泓晖堂在何处。奴婢见她对府里不太熟悉,便为她引路,到了泓晖堂,奴婢听到元青叫她凤棠姑娘,才知道她是王府送来的那位姑娘。” 听到这里,崔夷初脸色骤然一沉:“她找世子做什么?” “凤棠姑娘亲手为世子做了糕点,想送去泓晖堂请世子品尝。” “世子见她了?” 玉萦摇头:“元青说世子看书的时候不许旁人打搅,只收下了食盒,便请凤棠姑娘回去。” “才到侯府一天,居然就给世子做糕点了,真是可着劲儿往世子身上贴,还好世子对她没兴趣。”宝钏刚才触了崔夷初的霉头,这会儿急于讨好她,急忙对凤棠一番贬低。 宝珠见宝钏又在犯蠢,干咳了一声:“不过是个舞姬,夫人从没放在眼里,眼下还是问清楚周妈妈的事要紧。” 没了打岔,玉萦继续往下说:“夫人的确不必把她放在眼里,元青特意说了,世子叫她不要自己跑到泓晖堂去,世子想见她的时候自会派人去找。” “不必提她。” “是,”玉萦继续道,“凤棠姑娘走了之后,元青跟奴婢闲聊了几句,听到奴婢要去花房,便问有没有什么花适合摆在泓晖堂的,奴婢想着茉莉素雅,花朵小正合适,元青便叫奴婢搬些过去。” 之前元青来流芳馆的时候,很熟络地跟玉萦打过招呼,玉萦这样说,旁人不会觉得诧异。 “是元青叫你去搬花的?” “奴婢去花房时候,也觉得有些不妥,不好去问世子的意思,又怕管事说是元青的意思会觉得儿戏,不叫我搬花,便……”玉萦小心翼翼地看了崔夷初一眼,怯生生地说,“奴婢便说是奉夫人之命。” 玉萦的说辞没把自己全摘干净,但要紧的地方都补上了。 花房管事那边对得上说辞,至于元青……他是赵玄祐的长随,在赵玄祐对周妈妈出手这档口,她绝不会去找元青问话。 崔夷初的眸光动了动,阴沉地落在玉萦身上。 宝钏被压制了许久,听到此再也按捺不住,跳起来猛推了玉萦一把:“贱人,你居然敢假传夫人的命令,还说不想勾引世子!” 崔夷初没搭理宝钏,只看向那两个婆子:“是这么回事吗?” “周妈妈是这么骂玉萦的。” 两个婆子看向被宝钏推倒在一旁的玉萦,又想起她在世子跟前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 按说她做出这样的狐媚子样该立刻禀明夫人,可想到被世子送去官府的周妈妈,和玉萦那两句意味深长的话,两人心里还是有些想法。 毕竟,玉萦说的话大差不差的,夫人查不出什么问题,没必要说玉萦在世子跟前装模作样的事。 世子看起来对玉萦有那么点意思,难保以后玉萦不会得势。 侯府毕竟姓赵,世子能为了玉萦把周妈妈送官,打杀她们又算得了什么,且不要在今日出这风头了。 “说下去。”崔夷初面无表情道。 “周妈妈跟玉萦吵闹起来后,惊动了世子,世子也没问什么事,二话不说把宋管家喊过来了,说是周妈妈吞了公中银两,要送官。” “知道了,你们俩先下去吧。” “是。”两个婆子松了口气,飞快地退了出去。 正屋里只剩下玉萦和崔夷初主仆三人。 见崔夷初没有处置玉萦,宝钏心急如焚,想说话,却又被宝珠使眼色,只能忍住。 “玉萦,你好大的胆子。”崔夷初不轻不重地说。 “夫人……奴婢……周妈妈的事跟奴婢没有关系啊。”玉萦装出胆战心惊的模样,捂着胸口说,“真是元青让奴婢搬花的,奴婢一时情急才说是夫人的意思,求夫人恕罪。” 她的话也在理。 宋管家能拿出周妈妈私吞银子的人证物证,显然不是今天才查的,周妈妈追着玉萦去了泓晖堂,只是恰好撞到赵玄祐的刀口上去罢了。 崔夷初正要开口,守在外头的丫鬟匆匆在廊下通传。 “夫人,世子来了。” 正文 第25章 柔若无骨 回得这样快? 兴国公府的公子哥儿们出去宴饮,不到宵禁是不会回府的。 崔夷初暗自腹诽着,心情莫名烦躁。 瞥了玉萦一眼,旁边的宝珠会意,将玉萦从地上拉了起来。 “去侧室。” 玉萦是从榻上赶过来的,穿着寝衣不说,连发髻都没梳,这般模样撞上赵玄祐根本解释不清楚。 无需宝珠推搡,玉萦自个儿快步往侧室走去。 后脚刚进侧室,赵玄祐的前脚就跨了进来。 “夫人。” 崔夷初闻声堆砌了笑意,盈盈朝他走去,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笑问:“世子在安宁侯府用过膳了?” “他们府里的厨子手艺不怎么地,没吃饱。” 叶莫琀他们想让赵玄祐一起出去听曲,赵玄祐着实提不起兴趣,酒菜也没用几口便赶着回府了。 崔夷初领着他往暖阁走去,边走边笑道:“可巧我还没吃,世子陪我再用些吧。回来的时候,娘给我许多山珍,正好尝鲜。” 赵玄祐颔首。 比起去听那些庸脂俗粉的靡靡之音,在府中吃些山珍的确更好。 听她说起兴国公府的事,遂问起崔夷初今日回娘家的事:“岳父岳母身体如何?” “爹娘身子都还硬朗着,世子送的那块和田玉佛,他们都很喜欢。” 早上崔夷初出门前,赵玄祐命人从库房搬了一尊玉佛出来,让她带回公府。 “侯府里收藏了不少玉器,得空请岳父岳母过来赏鉴。” “爹娘听了一定欢喜。” 玉萦躲在侧室里,听着他们俩一茬一茬地说着,只觉得嘲讽。 若不是知晓内情,当真以为他们是恩爱和睦的佳偶。 只听赵玄祐续道:“周妈妈的事我已经禀告祖母了,她说底下人作恶,怨不得你,这家你当得极好。” 两人的话题终于到了周妈妈的事情上,崔夷初攥紧了手,脸上依旧维持着笑意,生怕在赵玄祐跟前失态。 “祖母和世子不怪我用人失察就好。” “怪你做什么?”赵玄祐眉峰微动,“侯府里里外外这么多人,你一个人哪里能面面俱到?” “多谢世子体谅,”既是话说到这份上了,崔夷初多少还是想周旋一下,能把周妈妈摘出来最好,“世子与知府相熟吗?” 周妈妈私吞银两的事,崔夷初当然有所察觉,可要让周妈妈忠心办事,自是要多给些好处。 侯府银钱充裕,给周妈妈一些无伤大雅。 “不熟,之前接触过几回,官府那边你不必担心,不会传出对侯府不利的话。” 崔夷初哪里是担心这个,她装作愤然道:“周妈妈背着我做了这样的事,简直罪该万死。只是她跟我娘多年,她儿子的酒楼还值几个钱,我想着不如让衙门放她出来,拿那酒楼抵债,也省得我娘面子上挂不住。” “钱会追回来的,其余的你不必担心,没人会知道她是你的陪房。” 崔夷初微微一怔,没想到赵玄祐把话直接堵死了。 周妈妈真没活路了? 她谈不上伤心,只是周妈妈办事得力,比起宝珠宝钏强上了许多,损失了周妈妈,往后办事麻烦了许多。 很快,厨房呈了膳食过来,既有香浓肉肴,也有爽口小菜,另有崔夷初从兴国公府带回来的山珍,一道清炒笋片,一道热拌菌菇。 因是农人一早从山里挖的,吃起来格外鲜美,很合赵玄祐胃口,不免多用了些。 饭后两人为了消食,又去园中散步。 玉萦趁着这机会终于从侧室躲了出来,正要往耳房走,宝珠上前道:“且回屋收拾一下,夜里还得侍奉世子。” “知道了。” 回了耳房,宝珠给她送了热水过来,玉萦长长舒了口气,庆幸自己今日既扳倒了周妈妈,又在崔夷初跟前蒙混过关。 剩下的一些小问题,等着一会儿在赵玄祐跟前填补上就是了。 梳洗后,玉萦换上了崔夷初的寝衣,又吃了一颗避子药,静静坐在榻边等着。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宝钏叫她去廊下听差。 屋子里传来赵玄祐和崔夷初说话的声音,想是两人都已经洗漱妥当了,只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喝了。”宝钏端着一碗汤药过来。 熟悉的气味飘过来,是安睡汤药。 玉萦接过碗一饮而尽,仍如之前一般梗在喉中不咽进去。 倘若仔细看,能看出端倪,还好她头发早已散下,只要略微低头,披垂的青丝便能遮掩住喉咙和下巴。 门一开,崔夷初从屋里走出来,看了玉萦一眼,示意她进去。 她的眼神有些古怪,不似厌烦,不似嫉妒,更像是……戒备。 玉萦仍如之前那般前去了侧室,将口中汤药尽数吐了,这才往榻边走。 隔着纱幔,看见赵玄祐的影子已经躺下了。 想到进门前崔夷初的那个眼神,玉萦忽然有一种预感,今晚或许是她最后一次顶替崔夷初来服侍赵玄祐了。 她轻轻吐了一口气,伸手挑帘上榻。 “世子。” 赵玄祐一把拉了她入怀:“站着发什么呆?” 赶着回侯府,便是为了这价值千金的春宵,他拥着她,将一身力气尽数卸下。 待玉萦回过神来,外头已经月上中天了。 帐幔遮掩的床榻上,玉萦柔若无骨,格外妩媚。 她白日里睡足了,这会儿倒是精神,攀住他的胳膊道:“今日之事,多谢世子了。” “打发个奴婢而已,用不着谢。”赵玄祐说得轻描淡写,“往后这府里再没有人能对你指手画脚了。” “侯府里有世子在,的确是没人敢对我指手画脚。不过……”玉萦故意拉长了声音,今晚是最后一次利用崔夷初的身份做事,可得好好把握,送她一份大礼才好。 赵玄祐搂着怀中娇软的人儿,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可有不妥?” “周妈妈是兴国公府的老人,侍奉我娘许多年,如今知道她贪得无厌,可她在兴国公府那么多年,怕是知道不少府里的事情,我怕她会乱说。” “嗯?” 周妈妈被赵玄祐下了狱,铁证如山,兴国公府明面上自然是不会去要人的。 再者,兴国公爵位虽高,在朝中的权势却不及手握兵权的赵玄祐,即便去要人,知府也会偏向赵玄祐。 周妈妈跟随兴国公夫人多年,数不清干了多少坏事,既然救不出来,那她对兴国公府就是一个巨大的隐患。 崔夷初草菅人命,她的爹娘自然是更胜一筹,一定不会留下周妈妈性命。 既如此,玉萦便可大做文章。 “我担心周妈妈在牢里乱说话,影响爹娘声誉。” “所以?”赵玄祐似乎猜到了她想说什么,语声明显淡了些。 听出他不高兴,玉萦愈发欢喜。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周妈妈闭嘴?” 正文 第26章 是个好人 玉萦撂下这句话后,赵玄祐陷入了沉默。 他在想什么呢? 想他那位出身高贵、不食人间烟火的漂亮夫人怎么会说出杀人灭口如此恶毒的话? 玉萦抿唇,神情讥讽。 跟崔夷初做的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比起来,灭周妈妈的口又算得了什么? 赵玄祐这就吃惊了,等到有朝一日知道自己头上顶着一片绿色的草原,又不知道作何感想呢。 当然了,玉萦并没有幸灾乐祸。 赵玄祐再怎么戴绿帽子,他也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等闲定夺他人生死的权臣,轮不到她来笑话。 见赵玄祐迟迟没有说话,玉萦道:“世子觉得不妥?” “她既是兴国公府的老人,自是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夫人不必担心。” “我这里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爹娘那边……有些时候他们的行为我不赞同,可毕竟是我的爹娘。” “周妈妈私吞侯府银子的案子她已经画押了,官府不会再审她,无须担心。” 赵玄祐的面子果然大,周妈妈送去官府才半日,这就审出结果了。 “有世子在,我当然放心。”玉萦倚着他的胳膊躺着。 赵玄祐只是轻搂着她,比起刚上榻时的急切,明显要淡漠了一些。 玉萦不知道自己往后还能不能有机会借崔夷初的身份与他说话,到底不能把气氛弄僵了。 他这反应多少在玉萦的意料之外。 京城贵族都不拿奴婢的命当命看,尤其在崔夷初手底下,打杀都是常事。 没想到赵玄祐一个沙场征战过的将军,居然不想滥杀仆婢。 玉萦抓着他的宽大手掌,轻轻摩挲着他虎口处长年持剑结的老茧。 赵玄祐果真为她这举动而心软:“我知道你孝顺,不过周妈妈虽然贪婪愚蠢,自有律法惩戒,不必赶尽杀绝。” “知道了。”玉萦把话茬从周妈妈身上挪开,闲聊旁的事,“今晚世子只跟叶家少爷在一起玩吗?” “还有几个人,都是少时玩伴。” “都是在朝为官的吗?” “有一个在锦衣卫,有一个在兵马司,其余两个在科考呢,都不算是官场上的朋友,说话都很随意。” 公侯之家的后代,除了嫡长子承袭爵位外,其余子弟要么凭荫封当个小差,要么自凭本事考科举。 不等玉萦说话,赵玄祐忽而问:“我还不知道夫人有些什么朋友呢?” 玉萦真不知道崔夷初有什么朋友。 至于玉萦自己,打小就跟在娘亲身边,做家务、做农活,偶有闲暇的时候,娘会教她识字,唯一的玩伴是年纪相仿的陈大牛,可没说过什么交心知己的话,称不得朋友。 想了想,她低声道:“府里姊妹多,小时候都是自家人在一块儿玩耍,进宫了整日陪伴公主,也不敢说是公主的朋友。” 赵玄祐重新搂紧了她:“明日我们出府去玩,如何?” 带崔夷初出府?想得美。 玉萦推脱道:“世子有此兴致,自然是好。可我今日才回了娘家,倘若明日又出门,旁人会说闲话的。” “与我一道出门,谁会说闲话?” “人家明里不敢说,暗地里也会说。再说了,府里今日处置了周妈妈,她平常管的事多,总要安排人手顶了她的差事。” 这个理由的确让赵玄祐难以辩驳,他想了想,缓声道:“的确也不急。莫晗说京郊的渔阳湖荷花开得极好,改日包一条船去赏花。” 玉萦心中一动。 按照前世的记忆,再有七八日赵玄祐就要离京了,他若想带崔夷初出门游湖,该是急的才对,他说不急,莫非是长留京城的事有着落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 不过,玉萦装作没听出来,这么大的喜讯,得让赵玄祐亲自告诉崔夷初才是。 “今日玉萦送去泓晖堂的花,世子喜欢吗?” “嗯,喜欢。” 玉萦道:“她送的是什么花?” “茉莉。”赵玄祐有些奇怪,“不是夫人挑的花吗?” “我不懂园艺,叫她觉得什么好便摆什么,还真担心她会搞砸呢。” 赵玄祐淡淡“嗯”了一声,“说起来今日周妈妈还跑到泓晖堂来大闹,跟玉萦拉扯起来了。” “她跑去泓晖堂了?”玉萦故作惊讶,“难怪惹你生气。我原想着打发她出府也就罢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回事,老是跟玉萦过不去。” “玉萦只是花房丫鬟,为难她作甚?” 没想到赵玄祐果真关心自己的事,玉萦心中添了几分把握,缓缓道:“还不是我之前顺嘴提了一句,便给这丫头惹了祸事,不止是周妈妈,连宝珠宝钏都在意她呢。” “夫人提了什么?” 玉萦抿唇,卖了个关子:“不想说了。” 这般欲言又止,自是惹起了赵玄祐的好奇心。 “到底什么话让她们如此忌惮玉萦?” 玉萦故作迟疑,缓了一会儿,方笑道:“前些日子玉萦来流芳馆搬花的时候,我瞧着她身段窈窕,娇俏妩媚,是府中丫鬟的翘楚,想着哪日世子若是添人,抬举她倒是不错。” 她语声轻缓,说得动人,赵玄祐的眼前顿时浮现出今日在窗前看到的景致。 泓晖堂里嘉木繁荫,茉莉含苞,明媚日光照在玉萦身上,衬得那张脸浓淡适宜,顾盼生辉。 的确很美。 不过,赵玄祐抱着怀中酥胸蜂腰的佳人,感受着她如兰的气息,自是对旁人没什么绮念。 “府中不必添人,如今这样甚好。” “世子昨日可才添了人。” 听出她的揶揄之意,赵玄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含笑道:“若是反悔了,现在还来得及。” “我才没反悔,倒是世子,答应了不碰她,没反悔吧?” “当然。” 靖远侯府门风清正,老侯爷与侯夫人恩爱和睦,只是侯夫人子息艰难,为了开枝散叶,成婚第六年纳了个妾室。不过妾室进门后一直没有身孕,倒是侯夫人顺利生下了儿子。 赵玄祐并非风流浪荡之人,没什么三妻四妾的念想。 夫人既高贵端庄,又温柔妩媚,倘若子息顺利,他情愿一家人清清静静的过日子。 玉萦听着赵玄祐这么干脆利落的回答,突然为他有些不值。 虽然他对崔夷初的好,有玉萦夜里殷勤服侍的功劳,可他娶崔夷初为妻,是抱着与她白头偕老的念想。 是个好人,可惜运气不好,遇到了崔夷初。 正文 第27章 慢慢靠近 “别胡思乱想了,早些睡吧。” 感觉到身边女子在出神地想事情,赵玄祐拍了拍她的脑袋,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出门宴饮半日,这会儿他也困了,搂着她想早些睡了。 “嗯。” 温热的鼻息扑面而来,卷着几分酒气。 要想翻身,玉萦必须成为赵玄祐的通房,但赵玄祐现在对崔夷初的心意似乎很坚定。 她不能提自己太多,过犹不及,只会引起赵玄祐的反感。 他对“玉萦”并无过多念想,倘若她与崔夷初此刻翻脸,他还是会站在崔夷初那边的。 玉萦翻了身背对着他,避开他身上的酒气,烦躁了一会儿后沉沉睡去。 翌日清晨,仍是宝珠进来提醒她起身。 正屋里崔夷初梳妆完毕,命丫鬟准备早膳,等到赵玄祐起来的时候,暖阁里已经摆上了小菜香粥。 崔夷初惯常吃得清淡,为了合赵玄祐的口味,特意多加了一碟葱油鸡、一笼香菇肉包和糟卤鸭信。 这般精心准备,饶是赵玄祐在外清简习惯了,也觉得惬意舒适。 夫妻俩用过主食,在暖阁歇了片刻,宝珠又呈上了玫瑰露,两人各自饮了一杯,甘甜可口,恰到好处。 放下杯子,崔夷初柔声问道:“世子今日出门吗?” 赵玄祐点头,却没如之前那般把话讲明白。 崔夷初自不好追问,一起去给叶老太君请过安便分道扬镳,崔夷初回了流芳馆,赵玄祐去了泓晖堂。 他换了身隆重的衣裳,再走出门的时候,看到玉萦在院里忙活。 院里庭院洁净,晨光初照,玉萦身上穿着应景的蓝色衫裙,绣带束腰,衬得身姿轻盈修长。 她虽体态婀娜,但年纪尚小,眼角眉梢尽是少女的烂漫。 “世子。” 玉萦望见他走出来,朝他福了一福。 今日赵玄祐穿得颇为隆重,锦衣玉带,清举俊逸,通身尊贵的气度。 看样子他不是要出门见朋友,而是去拜会贵人。 赵玄祐脚步稍顿,忽而想起昨晚夫人说有意抬玉萦为通房的话。 确是极美,谁人都不及。 不过,赵玄祐亦的确无意纳人。 他收回目光,径直往外走去。 玉萦看着他渐行渐远,心中颇感无力,这男人对崔夷初心意坚定,倘若崔夷初不开口,他只怕难以动摇。 眼下她只能慢慢靠近,让他一点一点接受自己的存在。 “盯什么呢?”元青不知不觉站在了玉萦身边。 玉萦迅速收回目光,继续摆弄手中的花枝:“没看什么。” “你在看世子。” 听元青说的这样笃定,玉萦也不辩解,反是笑道:“那又怎么样?” “你该不会仰慕世子吧?” 玉萦抿唇,“不告诉你。” “我劝你别打这主意了,世子可喜欢夫人了,旁的女子都不屑一顾,昨天凤棠姑娘来的时候你也在啊,世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元青说着,忽而眨了眨眼睛,“不过……” “不过什么?”玉萦追问。 元青是赵玄祐的近身长随,他应该知道许多关于赵玄祐的事。 “我也不告诉你。” 其实元青觉得,玉萦在赵玄祐心里似乎是有些不同的。 他没有证据,但他很确信,如果站在院里的丫鬟不是玉萦而是其他人,世子应该不会停下脚步。 应该是玉萦长得像夫人,所以世子爱屋及乌,多留意她几分吧。 玉萦见他不愿意开口,也不追问,认认真真干起活来。 赵玄祐出了侯府,径直上马,直奔宫门而去。 向宫门守卫通禀后,便静静站在一旁等待,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宫里走出来一个黄门,领着赵玄祐往里去,很快到了养心殿。 殿内金碧辉煌,瑞兽吐香。 但赵玄祐并非第一次来此,是以不疾不徐。不卑不亢。 “臣赵玄祐叩见陛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今年四十有七,与靖远侯年纪相近,见赵玄祐前来,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跪在跟前的赵玄祐。 “起来回话吧。” “谢陛下。” 赵玄祐如今领着一方军事,是朝廷重臣。 这次回京,他是休沐,并非回京复命,是以不曾上朝面圣。 昨日接到宫中密传,一早便进宫拜见。 皇帝问起边塞布防,赵玄祐不卑不亢一一对答。 他十来岁就领兵打仗,在边塞历练数年,历经无数生死关头、惊涛骇浪,早已凝练出运筹帷幄的端贵气度。 皇帝坐在御案之后,微微眯起眼眸审视着他,好半晌才露出笑意。 “西北有你,朕可安心了。你镇守边关辛苦了,织造局新进贡了一批缎子,出宫时挑五匹带回府去。” “臣谢陛下隆恩。” 叩谢过天恩后,赵玄祐明白,前头这些都是虚话,后头才是皇帝真正想说的。 “听平王说,你想留在京城?” “夫人”在榻上求他留在京城后,他便向平王表达了心意,现在陛下知道了,想是平王没有敷衍他,的确替他推进这事。 赵玄祐端然站着,身姿巍然如青松。 “臣从军后,离京已近十年,臣父在外养伤,也久不在京城,祖母年事已高,近来身体不好。而今天下太平,四海无战,臣为人子孙自当在祖母跟前尽孝。”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恭维了皇帝治下的四海升平,也师出有名,为了尽孝想留在京城。 皇帝看着赵玄祐,微微颔首。 “当年你爹带你进宫的时候,你还是个稚气未脱的毛头孩子,如今在边塞也是历练出来,颇有你爹的风范。” “陛下谬赞了。” 说到这里,皇帝眯起眼眸,“兵部那边倒是有个郎中的空缺,与你品级相当。” 本朝重文抑武,赵玄祐虽是统率一方军事,撇开靖远侯府世子的身份,只是个五品将军。 兵部郎中也是五品,的确相当。 “臣谢……” “不必谢恩,你虽是五品武将,但你战功赫赫,做个五品京官实在是屈才了。”皇帝思索片刻,“中书省缺个参军,你去那里更加妥当。” 中书省参军是正四品,这是不但留在京城,还给他升官了。 赵玄祐推辞道:“臣从未做过文官,能领郎中的差事已是天恩浩荡。” 皇帝笑了笑,“你是没做过文官,可你不比朝中任何一个文官差,行了,谢恩退下吧。” “臣领旨谢恩。” 赵玄祐恭敬退下,既有皇帝口谕,小太监领着他便去内务府领赏赐。 到了内务府,因着皇帝说了让赵玄祐自己挑,管事太监奉诏行事,全都拿出来让赵玄祐自己挑。 赵玄祐对衣饰一向不太注意,先拿了两匹稳重的颜色留给祖母,剩下三匹都选的鲜艳夺目的,正欲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犀利傲慢的声音。 “妆花缎总共才来了二十匹,你是什么人?居然取走这么多?” 正文 第28章 初见端倪 “奴才参见宜安殿下。”内务府的太监们齐齐跪地行礼。 原来是宜安公主来了。 赵玄祐转过身,拱手施礼:“臣赵玄祐拜见宜安殿下。” “赵玄祐?”宜安公主听着他自报家门,秀眉微蹙。 她上月刚满十七,鹅蛋脸面,柳叶弯眉,原是生得娇俏可人。只她天生尊贵,又得帝后喜爱,生性骄纵,时常横目视人,看着并不和气。 “是。”赵玄祐不疾不徐道。 “这名字倒是挺耳熟的。” 见她想不出来,旁边小太监适时提醒道:“这位是靖远侯府世子,陛下今日钦点的中书省参军赵大人。” “靖远侯府?”宜安公主眸中忽然有了亮光,“哦,你是崔夷初的……如意郎君吧?” “夷初正是微臣的夫人。” 宜安公主刹那间对他起了浓浓的兴致,抬眼细细打量起来。 见他身姿颀长,风仪俊整,俊目幽深泓邃,又兼具几分清举气度,宜安公主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你可知道崔夷初从前是我的伴读?” “臣知道。” 去年赵玄祐和崔夷初成婚的时候,宜安公主遣人送了贺礼,底下人来给赵玄祐回过。 不过,他以为,夫人给公主做伴读,想来两人关系密切,但听公主的口气,似乎并不喜欢夫人,甚至,还有些敌意。 他想起了叶莫琀对他说宫中有不利于夫人的流言。 心里想了这么多,面上却是平淡无波,只恭敬回道:“是。” “回公主殿下,”内务府太监道,“陛下重赏了世子,正在领赏呢。” “我说谁那么大手笔,一次拿那么多妆花缎走,原来是父皇,”宜安公主终于收回了目光,说话间走上前翻看起赵玄祐挑的那五匹妆花缎。 先是给叶老太君挑的莲青和秋香,再是给崔夷初挑的水绿、鹅黄和杏红。 宜安公主笑道:“这三匹都是给崔夷初的?” “是。” “难得父皇赏赐,世子竟然自己一匹都不留,当真是心疼媳妇的。” 赵玄祐神情淡淡:“公主谬赞了。” 宜安公主自是看出他的情绪,却不以为然,依旧说道:“母后今日也赐了我一匹,我原想着拿一匹鹅黄色的,可这最后一匹竟被你拿走了。” “公主请便。” 听着赵玄祐清冷果断的语声,宜安公主眸中的玩味更浓:“多谢世子承让,我瞧着正好那匹石青的缎子也不错,世子拿回去给自己做一身新衣。” “多谢公主,微臣告退。” 赵玄祐话语简短,行礼告退后,旁边的太监忙把他挑的五匹缎子抱起来,送他出宫。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宜安公主撇了撇嘴,轻轻“嗤”了一声。 旁边宫女忙把她要的那一匹鹅黄色缎子抱起来,小声道:“公主,可以回宫了。” 走出内务府,远远地还能看见赵玄祐的背影。 宫女道:“没想到这位世子看着比京城里其他公侯之家的公子强许多。” “可不是么?原本以为崔夷初走投无路,只能嫁个大几岁的粗鄙武夫,谁知竟是这样的人。” 宜安公主是天之骄女,惯素眼高于顶,遇到赵玄祐,亦不禁起了波澜。 俊逸出尘,文武兼修,不卑不亢,气度斐然,还深得父皇喜欢,一回京就升官不说,还安排在中书省这样机要衙门当差,显然有重用提拔之意。 她至今没指婚,便是一直没有相中的人选。 若早知靖远侯世子是这样的人物…… “真是便宜那贱人了。” 宫女见她生气,小声道:“她是拣了天大的便宜,靖远侯世子可是倒了大霉。” 宜安公主无奈点了点头,又横了宫女一眼,轻蔑道:“母后说了,此事休要再提,仔细你的脑袋。” “奴婢知罪。” * 马车辘辘,赵玄祐倚窗而坐,看着窗外的街市,心绪颇不宁静。 最初从叶莫琀那里听说说宫中有不利于崔夷初的流言时,他并未在意。 崔夷初品貌俱佳,高贵清雅,惹人非议在情理之中。 但她在宫中是宜安公主的伴读,即便有流言,宜安公主应是最了解她的为人吗?怎么会对她那般轻蔑态度? 夫人平常固然有些冷淡疏离,但夜里卸下一切防备后的她温柔可心,任谁都不会不喜欢她。 宜安公主既与她相识多年,怎会不知道她的性情? 那日叶莫琀的原话是,皇后不喜崔夷初,不仅不让她嫁入皇家,还不让她继续做公主伴读。 当时他以为,这一定是空穴来风,但与宜安公主言谈过后,以公主对崔夷初的态度,显然传言并非虚妄。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夫人被皇后和公主视为眼中钉? 赵玄祐在战场上从未有过犹豫,此时却举棋不定。 有心回府向崔夷初问个明白,又觉得因为旁人的态度去问,会损伤夫妻情分。 想到两人在锦帐中的浓情蜜意,赵玄祐终归不忍。 思忖再三,他终归压下了这个念头。 马车停在侯府前,他还没进门,便见宋管家匆匆而来。 “何事?” “刚才官府那边来人了,说是周妈妈死在牢里了。” 死了? 周妈妈私吞的银子数目虽大,但罪不至死。 “怎么死的?” 宋管家迟疑片刻,缓声道:“说是先前兴国公府派人去牢里探望过,知府想着公府是爷的亲家,便把周妈妈的死记了个畏罪自杀。” 赵玄祐立即想起昨晚她劝自己给周妈妈灭口的事。 “夫人早上派人出门了吗?” “崔荣一大早就去过流芳馆,尔后就套车出府了。” 崔荣是崔夷初的陪房,有自己的马车,平常帮崔夷初跑腿不需要经过公府的应允,不过马厩和门房都属于前院,崔荣走动,宋管家这边也能留意到。 是她让公府去下手的吗? 赵玄祐眸色微冷。 或许,夫人真的有许多他不知道的事。 他一言不发,重新上了马车,命马夫前往安宁侯府。 叶莫琀最好呼朋唤友,见赵玄祐来了,没留意他的神色,又喊了几个朋友。 因着赵玄祐今日获封了四品京官,又在中书省这样的衙门,他帮他庆贺一番,遂包了一条画舫游湖,请了京城最有名的歌姬来唱曲,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赵玄祐坐在花丛中,始终心不在焉。 歌姬唱腔婉转,他一个唱词都没听进去,只不断喝酒。 叶莫琀初时未觉,后来察觉酒壶片刻就空,这才看出赵玄祐有些不对劲。 他借着醒酒之名,领着赵玄祐走到船尾。 “哥,到底出什么事了?一晚上都在一个劲儿喝闷酒。”叶莫琀不解地问,“陛下今日擢升你为中书省参军,天大的喜事,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赵玄祐酒量甚好,哪怕喝了许多,夜风一吹,也立刻清醒过来。 他见旁人不曾跟过来,沉沉道:“我夫人的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正文 第29章 为人轻浮 “啊?”那日叶莫琀见赵玄祐对崔夷初相当维护,明白他们夫妻和睦后,已经下定决心不在赵玄祐跟前说崔夷初的不是。 回到安宁侯府后,他还去告诉三妹妹,说嫂子是个极好的人,往后若再听到这些闲言碎语,记得骂那些碎嘴子一顿。 “这又是出什么事了?” 赵玄祐狠狠吐了一口气:“今日我在宫里,也听到了夫人的流言。” “啊?”叶莫琀惊呆了,还有人敢当着赵玄祐的面儿说他夫人的坏话?“宫里人?当着你的面?” 赵玄祐苦笑一下,压低声音道:“是宜安公主,她虽什么都没说,但我看得出来,她十分不喜夫人。” “如此。”叶莫琀挠了挠脸。 “你知道是什么缘故?” 叶莫琀摇头:“我家三妹如今在给宜宁公主做伴读,上回你问流言从何而起,她也是从宜宁公主处得知的。” 赵玄祐眸心凝重。 倘若只一个宜安公主也就罢了,想是崔夷初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她,如今宜宁公主也这么说,可见她真是令皇后不喜。 今日赵玄祐谒见皇帝时,皇帝并未提及他在成婚之事并未表露出什么,可见此事应该是皇后和几位公主知道。 他本该毫不在意的,只是想到昨夜她亲口答应不要周妈妈的命,今日一早便派崔荣回公府,不到半日周妈妈就没了性命。 他以为,他们夫妻之间是坦诚相待,无话不谈的。 可在她心里,唯有兴国公府才是值得依仗的。 看着湖面上一艘一艘歌舞升平的画舫,赵玄祐心中空落落的。 “宜宁公主可说过是因为什么事?” “不曾。”叶莫琀见赵玄祐今晚转了态度,格外在意此事,思忖片刻,将自己知道的事和盘托出,“我只说三妹的原话。” “嗯。” “公主说,嫂子行事轻浮,不是值得结交之人。” 叶莫琀话音一落,明显感觉到赵玄祐握住栏杆的拳头捏紧了些。 他知道赵玄祐已经动怒,劝道:“嫂子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应该是做了什么事,令皇后和公主不喜。不过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得罪了她们也未必是嫂子的错,大哥既知嫂子的为人,不必在意这些。” 知她的为人吗? 若是昨日,赵玄祐必定笃定,不会因为宜安公主的态度而动摇。 但经历了周妈妈之死,他也怀疑了。 湖面上凉风阵阵,将赵玄祐身上的酒意一扫而尽。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府了。” “也好,快到宵禁的时辰了,咱们一起吧。” 叶莫琀命船家将画舫靠在岸边,几人各自乘车回家。 回到侯府已是深夜,赵玄祐没去流芳馆,直接歇在了泓晖堂。 在泓晖堂熄灯后的片刻,有丫鬟匆匆进了流芳馆,向崔夷初禀告:“夫人,世子已经回府了,今晚歇在了泓晖堂。” “是吗?”崔夷初眸中露出些意外。 自打赵玄祐回京后,他每夜都歇在流芳馆。 之前也有一次晚归,丫鬟都说自己睡下了,他依旧摸黑进来。 今晚为何…… 见崔夷初愁眉不展,宝珠低声劝道:“反正夫人今晚不打算让玉萦陪侍,世子歇在泓晖堂更好。” 崔夷初微微摇头。 娘已经嘱咐过她,既然赵玄祐见过了玉萦,绝不能再让玉萦去侍奉他。 昨夜是来不及安排,今晚她却是想好了说辞。 原想着等他过来,便以偶染风寒之名,自请歇在厢房去,但现在,赵玄祐竟然没有过来。 宝钏端了安神汤上前:“夫人别思虑过重,早些歇息吧。” “自从周妈妈被拿下之后,”崔夷初捂着胸口,低声叹道,“我这心总是悬着,感觉哪里不妥当。” “周妈妈是陪着夫人嫁到侯府的,这后宅都是她替夫人打理着,眼下她没了,夫人失了左膀右臂,一时不习惯罢了。” 崔夷初叹了口气:“你们知道的,我想保她,可世子逼得那样急,倘若让衙门审下去,定会给公府惹出事端。” “公爷和夫人也是迫不得已的。” 宝珠和宝钏并不喜欢周妈妈,毕竟,有周妈妈在,她们两个大丫鬟总是被压一头。 但兔死狐悲,都是做下人的,知道周妈妈在牢里被公府灭了口,不免心有戚戚。 周妈妈可是公府的老人,服侍了那么多年,还落得如此下场,倘若有朝一日她们遭了难,下场不会比周妈妈好。 崔夷初目聪耳明,看着两个丫鬟的表情,多少猜到她们的心思。 她心中自是不屑的。 仆婢原本就是为主子使唤的工具,靠主子活,为主子死,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不过,她眼下刚失去了周妈妈,更需要宝钏和宝珠忠心为自己办事。 “可不是迫不得已么?谁知世子会这样对我……眼下周妈妈没了,她的家人公府自会照拂,爹正在衙门捞人,等着没事了,再给些银钱让他把酒楼继续开下去。” “公爷真是菩萨心肠。” “周妈妈地下有知,也能安心上路了。” 听着两个大丫鬟的话,崔夷初秀眉一挑,点了点头:“世子如今对我已有不满,看样子府里的确该抬人了。” “夫人说的是玉萦?”宝钏着急问,她最厌烦玉萦那狐狸精,若真抬举了,地位可不就压过她了吗? 崔夷初白了她一眼。 宝珠倒是明白崔夷初心意的:“哪里轮得到她?平王府赐下来的那个凤棠还没安置。” “夫人如何安置凤棠?” “能怎么办,抬为妾室。” 凤棠是王府送过来的人,抬个妾室才是给王爷面子。 赵玄祐莫名对她有所不满,让凤棠出来分散一下他的注意力也是好的。 左右是个舞姬,再能闹腾也越不过自己去。 宝珠想了想:“凤棠这边倒是好办,只是玉萦日日借着养花之名往泓晖堂跑,此事,夫人不得不防。” 之前一直在关心周妈妈被世子拿下之事,可除了此事之外,玉萦跑去泓晖堂也是一件大事。 宝珠怎么想,都觉得是玉萦有意为之。 听到这里,崔夷初神情淡淡,“原就是个贱货,想勾引世子也是自然。何况还有我许她的通房之位,她才敢那般大胆行事。” 宝钏眼睛一亮,目光灼灼:“夫人,那要不要即刻把她……” 正文 第30章 世子缺人 宝钏认为,玉萦已然犯了崔夷初的大忌,必死无疑。 可她话没说完,却被崔夷初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她心里一慌,莫非夫人还不打算杀了玉萦? “要奴婢说,这回周妈妈出事,也是玉萦的错。”宝钏不服气地继续说,“夫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可巧夫人前脚出门,玉萦后脚就去了泓晖堂。周妈妈是也是担心这贱人对世子下功夫,这才追过去。” 见崔夷初不为所动,宝钏续道:“若是夫人在府里,定会拦住世子,不让世子送周妈妈去官府。” 那倒是。 若只是撵出府去,大不了周妈妈再回公府做事,何至于闹到丢了性命。 夜风拨动着窗边竹帘轻响,透进来的月光格外朦胧。 崔夷初不辨喜怒,缓缓开口:“是这个理。” 宝钏忙劝道:“夫人既有了决断,不如速战速决,这会儿趁夜让人把玉萦捆了,打上二十个板子扔到窑子里去,她那张脸还值点钱。” 话音一落,她明显感觉的崔夷初眼眸冷了些,意识到自己失言。 玉萦与崔夷初有几分相似,踩玉萦的脸等于骂崔夷初。 “急不得。”宝珠却不赞成,“如今世子的举动有些摸不清楚,玉萦在世子跟前露脸了,还在泓晖堂领着差事,倘若贸然杀了,定然会惊动世子。” “杀玉萦的事,不急,我自有安排。” 今日崔荣从公府带回了娘的主意,也是让她不要轻举妄动。 赵玄祐在军中有职务,不会在京城久留,且由着玉萦这小蹄子蹦跶几日,等赵玄祐一离京立即处置。 赵玄祐不在,老太君根本管不了她。 “我先睡了,宝珠。” “奴婢在。” “明儿一早去泓晖堂请世子过来用早膳。” “是。” “宝钏,你早些去厨房吩咐,务必要丰盛一些,添几道西北风味。” “是。” 流芳馆很快灭了灯烛,耳房里的玉萦也跟着躺下了。 她想过崔夷初今晚不会让她再靠近赵玄祐,却没想到赵玄祐今晚没来流芳馆。 对玉萦而言,这倒是个好消息,说明赵玄祐对崔夷初的态度有所松动。 她安安心心地一觉睡到天明。 翌日清楚,玉萦梳妆停当便往花房去,刚走到院门便见宝珠沉着脸进来。 “宝珠姐姐。” 宝珠瞥她一眼,径直朝正屋走去,看起来是有急事要禀告崔夷初。 玉萦快步到了花房,挑了一盆开得好的茉莉,抱起花便往泓晖堂去了。 接连来了好几日,守门的护卫都认熟了她,因她娇俏动人,都乐得与她寒暄几句。 玉萦进了院子,见厨房的人拿着空托盘从里头出来,显然赵玄祐正在传早膳。 之前他是在流芳馆用膳的,宝珠脸色那么差,怕是在赵玄祐这边碰了钉子。 玉萦没往屋里去,认真在院子里打理起花草,把横生的枝叶全都剪了去,又拿帕子轻轻擦拭着沾染尘土的叶片。 正忙活着,身后突然传来元青的声音。 “怎么这么早来了?” 玉萦转过身,冲他一笑:“泓晖堂的事自然是头等大事,管事妈妈没让我做别的活儿,我早些过来,能把活儿做细一些。” 这当然只是说辞,茉莉原不是娇贵的花,根本用不着如此精心打理。 一早来泓晖堂,只是担心赵玄祐又要出门,见不着面罢了。 元青道:“只问你一句,你倒说出这么多话来。” 玉萦的话的确多了点,好在元青并非心眼多的人,不曾想过玉萦在掩饰自己的目的。 “既嫌我话多,我不说就是。”玉萦转身继续擦叶片。 “别生气啊,我是有好事找你。” “什么好事?”玉萦不以为然。 元青笑着说:“世子今儿在泓晖堂用了早膳,剩下许多,都赏我了,你若是还没吃,咱俩一块儿吃了。” 玉萦出来时是吃过的,可她来了泓晖堂这么多回,还没机会去屋里瞧瞧。 更何况,进了屋才有机会见赵玄祐。 “真的?那我就托你的福了。” 泓晖堂后院有一间抱厦,赵玄祐若是在这边吃饭,就摆在这里。 玉萦净过手后,跟着元青从后院进了抱厦,见这边屋里的陈设布置都有些年头了,虽然不像流芳馆里那般精致奢华,但样样都颇有质感,古朴大气。 赵玄祐早已用过膳,桌上摆着一副空碗碟,桌子上摆着的菜看起来都很干净齐整,不像有人动过,且看着都是崔夷初喜欢的菜色。 火腿玉兰汤,香煎黄鱼,白灼鸡丝,清炒山笋,唯有蒸笼里的肉包和蒸饺像是专门为赵玄祐添的。 元青拿了干净碗碟过来,小声道:“厨房里管事的是夫人的陪嫁,这些东西其实世子吃不惯,都没碰过,额外叫人煮了一碗肉汤面过来。” 赵玄祐在外领兵多年,早适应了北地吃食,吃不惯京城这些精细膳食。 之前在流芳馆只是享受跟崔夷初一块儿用膳罢了。 “世子赏下来的,我怎么会挑剔。”玉萦拿起筷子,拣了个包子吃起来。 这包子是野菌猪肉馅儿的,猪肉的油香和野菌的鲜香糅合在一起,格外鲜美。 “流芳馆那边会时常赐菜吗?”元青好奇地问。 “我不是在夫人跟前近身伺候的,不怎么赐菜。” 崔夷初胃口极小,每日膳食都会剩下许多,的确会赐给奴婢们,但都是宝珠、宝钏和陪房们才有份儿,赐不到玉萦这边来。 如此一想,当初她大赐全府下人,也是为了给自己吃催情药和布下的局,可惜自己没能看得清楚。 见玉萦微微失神,元青道:“其实,我刚才想跟你说的好消息不只是赐菜。” “还有什么好事?”玉萦收回思绪,眉心一动。 “陛下授了世子参军一职,往后泓晖堂的活儿就多了,这边肯定要添丫鬟使唤的,若你愿意,我让宋管家安排你过来做事。” 赵玄祐这次回京,只带了二十个护卫和两个长随,若要长留,泓晖堂里是必要添丫鬟的。 玉萦漂亮、聪慧,做事利索,说话也投缘,元青自然乐然让她来泓晖堂了。 “世子留任京官了?”玉萦没想到,当日她在锦帐中恳请赵玄祐留下,他答应得很随意,却真的办到了。 太好了,他留在京城,崔夷初便不能在府中为所欲为了。 “看你的表情是很乐意了?” “世子宽厚,在泓晖堂做事定然比别处好,”玉萦莞尔,“不过,我高兴,也不是为了我自己。世子长留京城,夫人听到这消息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是啊,这个时候,流芳馆应该知道赵玄祐做京官的消息了。 崔夷初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正文 第31章 报喜鸟 “元青。”赵玄祐的声音从屋里响起 元青忙放下筷子,示意玉萦继续吃,自己飞快地进屋去了。 “爷。”元青进了屋,见另一个长随元缁正站在赵玄祐身旁,“要出门了吗?” 元缁是靖远侯府的家生子,年纪比赵玄祐还大一岁,做事沉稳,多在外替赵玄祐跑腿。 看他来了泓晖堂,想是世子又要外出了。 赵玄祐颔首。 昨日皇帝留他在京城后,今日一早就收到了不少宴饮的帖子,大多数赵玄祐都可以置之不理,但中书省两位相爷的盛情相邀不能不去。 元青是在边关的时候跟随在赵玄祐身边的,对京城官场不甚熟悉,一般不会跟着他出门。 此刻见赵玄祐唤他进来,知他还有吩咐,便恭敬道:“爷有吩咐?” “我留任京城的事,夫人应当还不知道,你等下去流芳馆知会一声。” 若在昨日之前,这么大的喜事,世子定然会亲自告诉夫人的,如今只派元青过去传话,可见两人是生疏了。 元青还没称是,又听赵玄祐道:“把昨儿从宫里带出来的锦缎给夫人送去,一匹水绿,一匹杏红。” “是。” 元青正要退下去库房拿东西,赵玄祐忽而想起了隐约听到的说话声,横他一眼,“刚才你在抱厦跟谁一块儿吃东西呢?” “我瞧着桌子上还剩了不少,可巧玉萦也没吃早膳,便让她一起了。” 想起那一抹倩影,赵玄祐淡淡道:“你倒会拿我的东西讨巧儿卖乖。” “我和玉萦不吃,端回去也是便宜了厨房的人。”元青挠了挠脑袋,看着赵玄祐神情似乎很轻松,壮着胆子道,“爷,我瞧着玉萦做事挺勤快的,园子里花都打理挺好的,往后泓晖堂缺人,能让她来吗?” 若是旁人在赵玄祐跟前这么说,只会让赵玄祐觉得对方手伸得太长。 但元青是赵玄祐从战场上捡回来。 当年元青的村子被敌军屠戮,元青被姐姐藏在地窖里,姐姐为了护他,临死前都不曾挪动,直到兵士们搬开她的尸体才发现地窖的入口。 他姐姐死的时候也就十五六岁,与玉萦年纪相仿,赵玄祐明白元青为何会对玉萦这样好。 “这些该是宋管家操心的事,你别瞎拿主意了。” 丢下这句话,赵玄祐带着元缁出门了。 元青回到抱厦,见玉萦已经出去院子里忙活了,桌上吃剩的碗筷也都收拾妥当,堆叠到了一处。 玉萦果然跟姐姐一样,都是利落勤快的人。 元青去了后院,见玉萦正在收拾工具,笑问:“玉萦姐姐,你怎么吃得那样急?” “你不在,我又不是泓晖堂的人,倘若旁人瞧见我独自在此吃喝,只怕把我当贼拿了。” “现在不是,很快就是了。” 听到这话,玉萦眸光一动,想到元青说泓晖堂要添些丫鬟,之前还说没有准信儿,这会儿听着就有把握,莫非他去赵玄祐跟前说了? 若真能成为泓晖堂的丫鬟,日日都能见到赵玄祐不说,自己也不必日夜在崔夷初的控制下担惊受怕了。 “你去问世子了?” “嗯。” “你这样问,世子会不高兴吧?” “世子为何不高兴?”元青不解。 “做奴婢的,哪里能左右主子的想法?”玉萦见他完全不懂内宅里这些弯弯绕绕,无奈解释道,“若是在世子夫人跟前这样自请来泓晖堂伺候,咱俩这会儿已经挨了板子。” “还好我不在世子夫人跟前伺候。” 见他浑然不知此事的凶险,玉萦只得把话说得更明,“我来泓晖堂的事八字还没一撇,你千万别张扬出去,旁人知道了肯定出手干预。” 若被崔夷初知道了,一定会横插一杠子。 她是掌家主母,调派丫鬟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更何况,赵玄祐对她尚有情意,不可能为了一个丫鬟去下主母的脸面。 “宋管家也不能说?” “宋管家那边可以去说说,旁人不行,尤其是流芳馆的人,明白吗?” 元青的确不通内宅生存之道,但玉萦的话他听明白了。 “你觉得夫人不会让你来泓晖堂做事?” 玉萦秀眉一挑,没有接茬。 她固然想尽快脱离崔夷初的魔掌,可此事变数太多,若提前庆祝起来,指不定最后有多失落。 “你别担心了,我不会乱说的。”元青见她神色戚然,知道她不敢说夫人的坏话,便转了话头道,“我正要去流芳馆,你若无事,帮我搬点东西吧。” 玉萦抬眼:“去流芳馆做什么?” “昨儿宫里赐下东西,爷让我给夫人送去。” 玉萦心中轻哼,果然对崔夷初还是有情意的,面上却依旧笑着,“那我帮你搬。” 当下玉萦抱起水绿色缎子,元青抱起另一匹杏红色缎子,一起朝流芳馆走去。 周妈妈出事后,崔夷初还没提拔新人来用,让宝珠顶了崔妈妈的位置,替她管着后宅各处。 玉萦和元青进了流芳馆时,屋里只有宝钏在侍奉。 崔夷初穿着蜜合色薄衫,配着翡翠湘裙,看去不觉奢华,却样样都很昂贵。 她正因为赵玄祐没有过来用早膳而心烦,连宝钏端上来的茶水都不曾喝一口。 看到元青出现,崔夷初先是一喜,接着看着他身后的玉萦,眸光中闪过一丝不悦,心觉玉萦便如狗皮膏药一般死死黏在了泓晖堂,早晚把她撕下来。 “世子出门了?”崔夷初神情恢复如常,淡声问道。 “是,一早中书省两位相爷都邀世子过府一叙,世子用过早膳就出门了。临走前,特意交代我给夫人送东西过来。” 崔夷初看到了他们手中抱着的缎子。 她出身公府,又时常出入宫廷,一眼认出那是贡品妆花缎。 妆花缎珍贵,连宫里的娘娘都要争抢的。 “是昨日宫里赐的?” “是,”元青捧着缎子上前,递到宝钏手中,“陛下见了世子龙颜大悦,赐了五匹妆花缎,老太君那里有两匹,夫人这边有两匹。” “世子只留了一匹?”妆花缎用的是最顶级的蚕丝,花样繁复,如行云流水,即便不绣花直接裁衣亦华美无比。 元青知道世子很在意夫人,虽不知为何闹别扭,到底想帮主子的忙,遂道:“听元缁说,爷原本一匹都不想留的,不过昨儿在内务府的时候遇到宜安公主,爷便让了一匹出去,因着没有合适的颜色了,这才给自己留了一匹。” 他这番话原是为着讨崔夷初的欢心,却没想到崔夷初在刹那间呆若木鸡。 玉萦正捧着缎子交给宝钏,离得近,自然看出崔夷初神色大变。 崔夷初为何听到公主的名头就变成这样?莫非公主知道她的丑事。 元青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不敢再说缎子的事,只想快些办完差事好回泓晖堂,便继续道:“夫人,世子派我过来,除了送这两匹缎子,还是想告诉夫人一个好消息,陛下已经下旨让世子在中书省任职,往后便可长留京城。” 崔夷初猛然起身,手边的茶杯被衣袖带到,“砰”地一声摔得粉碎。 正文 第32章 灭口毒计 玉萦放下缎子,将头埋得极低,生怕旁人瞧出自己的笑意。 “夫人,你没事吧。”宝钏忙扶着崔夷初坐下,又叫了丫鬟进来清理地面,勉强劝道,“往后世子能留在京城,是天大的喜事啊。” 听着这话,崔夷初稍稍回过神来。 元青还在眼前,她不能失态。 只是……赵玄祐怎么会留任京城?明明过不了多久他就该回边塞了…… “来人啊,赶紧收拾一下。”宝钏见状,大声嚷嚷起来,很快院里的丫鬟拿着笤帚进来,很快将地上的狼藉打扫干净。 崔夷初此时总算是镇定了些,她抬眼看向元青,点头道:“世子能留在京城,真是天大的喜事。今晚得好生张罗一个席面庆贺一番才行,元青。” “夫人请吩咐。” “等世子回府,便跟他说今晚在望月轩摆饭,我会把老太君请过来一起热闹。” “知道了。”元青说着,朝崔夷初拱了拱手,退了出去。 玉萦正欲跟着他一块儿出去,却被崔夷初叫住。 “玉萦,这一大早的,你挺忙啊。” “夫人有事,尽管吩咐奴婢。” 崔夷初冷笑:“你一头扎进泓晖堂里,我哪儿敢吩咐你啊?” 玉萦听着她这话,觉得十分好笑。 当初要送她去服侍赵玄祐的时候,可是口口声声说要抬举自己做通房的,如今倒是不装了。 玉萦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低头不语。 宝钏因知道崔夷初暂时不会杀了玉萦,心里恨极了她,见她这副扭捏作态恨不得上前撕了她。 “你敢去泓晖堂勾引世子,连周妈妈都败在你手里,可真是威风啊!” “宝钏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在泓晖堂只是打理花草,周妈妈的事那日我都跟夫人说过了。”玉萦说着便委屈地直抹泪,“再说了,夫人都允了奴婢的通房身份,奴婢给世子打理花草又怎么了?” 说来说去都是骂她去勾引赵玄祐,当初为了让她隐瞒身份去服侍赵玄祐怎么不让她离得远一些? “夫人是允了,可并没有说是几时,你这着急忙慌地往世子身边凑,是在逼夫人抬你为通房吗?” 玉萦含着眼泪看向崔夷初:“奴婢不敢,奴婢每回去泓晖堂都是在院里干活儿,不敢跟世子搭话的。” 她的眼睛生的漂亮,哭起来水汪汪的,看得崔夷初莫名厌烦。 “你既忙着泓晖堂的事,往后不必住在流芳馆了,回花房去吧。” “是。” 玉萦喜忧参半。 搬出流芳馆,意味着自己不会时时刻刻都处在崔夷初的监视下,但回到花房,又要跟六七个丫鬟挤一个通铺,她的银子和避子药这些东西都不好藏了。 等着玉萦退出屋子,崔夷初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宝钏虽不如宝珠聪明,到底在崔夷初身边服侍了许多年。 “瞧她哭得假惺惺那样,夫人,这玉萦必须尽快除去,不能久留。尤其,世子要长留京城。” “为何?”崔夷初的眸光晦暗不明。 宝钏道:“夫人想想,之前定下这计策,为的是让玉萦尽快有身孕,世子在外的时候,夫人便能假孕生产,可如今世子留任京官,此计便行不通了。” 不错。 赵玄祐耳聪目明,智计过人,回来半月不到,便以雷霆手段处置了周妈妈。 倘若他一直在侯府,崔夷初假孕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崔夷初猛然一凛,她只是烦恼往后夜里如何应付赵玄祐,倒没想到这一层。 “玉萦是个不安分的,如今跑去泓晖堂显了眼,夫人不过问她一句,口口声声都在说抬通房的事,拖下去她一定会把事情捅到世子跟前去。” 玉萦的确是个巨大的隐患。 当日她去泓晖堂的时候,原就该处理了的,只是没想到赵玄祐对周妈妈动手,弄得她不敢轻举妄动。 娘也说玉萦不可留,只是让自己别在侯府里动手。 但崔夷初的确不想等了。 “夫人,各处都已经巡查过了,没什么问题,”宝珠走进来,见她们主仆二人神情凝重,便问,“出什么事了吗?” 宝钏便将赵玄祐留任京城,急需处理玉萦的事说给她听。 宝珠想了想,也觉得该处理玉萦了。 “前儿厨房那边说在闹耗子,宋管家派人送了耗子药过去,厨房离流芳馆不远,那边撒了药,流芳馆洒些耗子药也说得过去。” 这话一出,崔夷初的眼睛顿时一亮。 终于到了除掉玉萦的时候,宝钏整个人如同斗鸡一般,斗志昂扬:“还是你的主意多。玉萦正要收拾东西滚回花房呢,我这就去厨房拿药。” “厨房人多眼杂,你别亲自去,派个小丫鬟去那就是。”崔夷初很快拿了主意,朝宝珠使了个眼色,“你去稳住玉萦,别让她跑了。” 虽说让玉萦死在流芳馆也不妥当,可如今赵玄祐在盯她,倘若去花房毒杀玉萦,肯定会有其他人察觉。 流芳馆里里外外都是她的人,她可以抹去所有的痕迹,纵然赵玄祐心中怀疑,也不可能搜查流芳馆。 只要玉萦死了,一切便死无对证。 赵玄祐今儿一早还送了贡品妆花缎过来,可见对自己是有情意的。 必须趁他还不知道自己中意的人是玉萦,赶紧拔除这个隐患。 当下宝钏便遣人去厨房拿耗子药,没多时药就取了过来,宝珠拿药掺了水搅匀,把桌上的一碟豆沙栗子糕逐块蘸一蘸。 “别蘸太多,省得她吃着味道不对,”宝钏道,“厨房的人说了,这耗子药药劲儿大,沾一点就没命。” 宝珠嗅了嗅:“闻着倒是没什么味,应该吃不出来。” 豆沙栗子糕最是甜腻,混一点东西进去应该尝不出来。 看着毒药水都渗进糕点,宝珠这才端着糕点往耳房去了,宝钏则端着药水在院里各处撒一撒。 耳房里,玉萦刚将自己的衣物整理出来,她不过两三身衣裳,剩下的都是崔夷初赐的寝衣,她单独叠好放在一旁。 见宝珠过来,玉萦局促不安地看着她:“宝珠姐姐,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我听说夫人要你回花房,特意问了下。你来流芳馆之后,花房找人补了你的空缺,这会儿过去也没地方给你住,且在流芳馆再呆一日,等明儿那边腾出来了再回去。” “多谢宝珠姐姐,替我想得这样周全。” “夫人说,之前你办差还算尽心,伺候世子也很妥当,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碗栗子糕是厨房刚送过来的,你趁热吃了吧。” 正文 第33章 瓷瓶易碎 宝珠是流芳馆的大丫鬟,是世子夫人崔夷初身边最信得过的人,在侯府不可谓不风光。 与玉萦同等地位的花房丫鬟,想跟宝珠说句话都困难。 但宝珠对玉萦和颜悦色。 第一次是劝玉萦喝了崔夷初赐下的果酒,那晚玉萦中了催情药,被她们抬上了赵玄祐的床。 这回宝珠又给她端了崔夷初赐下来的豆沙栗子糕,劝着她趁热吃。 也不知道吃了这栗子糕后,她们又要把自己抬到哪儿去。 城外的乱葬岗? “真的是夫人赐的吗?”玉萦受宠若惊,双手接了过来,“先前夫人那样问我,我还以为夫人生我的气了,不会再用我了。” “前儿周妈妈才出了事,夫人心里不舒服,咱们做奴婢的自然得受些气。不过夫人不糊涂,知道周妈妈的事怪不着你,这才赏下好东西给你。” “劳姐姐替我谢过夫人。” “你这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不吃吗?” “也好,我去打盆水来,姐姐也洗把手一起尝尝?” 见宝珠催着自己吃糕点,玉萦邀请她一同品尝,话音一落,果然见宝珠眸光闪烁。 “我时常在夫人身边伺候,这些都常吃,你还是留着吧。” 玉萦笑了笑:“我才把衣裳收拾出来,姐姐既不吃,我也不洗手,先把床单被褥什么的清理下。” 宝珠自是希望她快些吃下去,只是如今宋管家的人盯得紧,若是强行喂下去,闹出动静也不好。 当然,玉萦今日非死不可,不会让她跑了。 “这些都是夫人赐给你的寝衣吧?”宝珠说着,上前把那一堆寝衣抱了起来,“我先拿去洗了。” 这可是崔夷初才能用的料子,等玉萦死了,不能让人发现这些寝衣。 至于妆奁里的胭脂水粉,倒是可以留在这里,给玉萦定一个偷窃罪。 宝珠出去后上房门,叮嘱外头的一个小丫鬟死死守着玉萦,不许她离开耳房。 最好,是玉萦自己乖乖吃了糕点,安静死在里头。 倘若不吃……到夜里再办。 以前这些腌臜事都是周妈妈来办,如今倒靠她了。 玉萦从门缝里看着宝珠离开,看着那个坐在不远处绣花的小丫鬟。 虽然她有了判断,转过头看到那碟子还在冒热气的豆沙栗子糕,她还是拿银针出来试毒。 银针刺入糕点中,片刻后再取出来,针头已经变得漆黑。 果真是夫人的一片“心意”。 事态发展得比玉萦预料中的更快,赵玄祐长留京城,不管玉萦会不会有身孕,崔夷初假孕生子的计划都会泡汤。 赵玄祐耳聪目明,不可能被假孕骗过去。 所以崔夷初失策后要卸磨杀驴,除去玉萦这颗会泄露她秘密的棋子。 玉萦静静看着那碟栗子糕,重新开始收拾耳房。 期间宝珠派人来给她送饭,见她没吃栗子糕,又问了一句。 玉萦打个哈欠,说是困了,收下食盒装作要先睡一觉,径直上榻躺下去了。 这一躺就是天黑。 崔夷初今日就要对她下杀手,生死在此一搏。 赵玄祐一早出府,要晚膳才回来,只有他在府里,玉萦才有一线生机。 玉萦用银针查验了食盒里的膳食,果然也全是淬过毒的,崔夷初可真是担心毒不死自己! 想了想,玉萦先藏了两块栗子糕在身上,想了想,又把食盒里的菜藏了些在水壶里。 玉萦静静等待了一会儿,从门缝里觑着天色,等到天色彻底变暗,玉萦从衣柜里取出一件衣裳。 从重生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崔夷初随时可能对自己动手。 区区一个丫鬟,哪怕带着前世记忆,也很可能斗不过堂堂世子夫人。 所以,她早做准备,大不了与她玉石俱焚。 她每晚都偷偷将灯油倒在这件衣裳上,每晚一点点,积少成多,这件衣裳闻起来已经带着一股浓浓的灯油味。 除此之外,床底下还有她在花房里偷偷搜集的枯枝枯叶,都是极易点燃的东西。 玉萦将衣裳摆在榻上,转过身,从门缝里再张望了一眼,那丫鬟依旧不远不近地守着,很是尽忠职守。 今晚仍然是个晴夜,只是月色有些发凉。 玉萦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举起桌上的油灯,将它砸在了榻上。 灯芯上的火立马点燃了榻上那件衣裳,紧接着是床单、被褥、紧接着整个榻都燃了起来。 看着火光越来越烈,显然不是一两桶水能够浇灭的。 她感觉到有脚步靠近耳房,很快有了询问声:“玉萦,你屋里怎么那么亮?” 玉萦没有回答,她从桌上拿起一块栗子糕,打开耳房的门冲了出去,然后大声呼喊起来。 “走水了!走水了!流芳馆走水啦!” 走水是头等大事,饶是外头的丫鬟奉命看守玉萦,此刻也顾不得了,急忙跟着玉萦一起呼救起来,立即惊动了流芳馆里所有的人,院里的丫鬟婆子先自行拿水去泼,很快宋管家也带着家丁过来。 似侯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对于走水早有一套应对之策,院外备着大水缸,家丁拿桶取水,十几个人一起上,总算是将火熄灭了。 不过,纵火为的不是要烧死谁,而是…… 隐匿在丫鬟中的玉萦抬眼,看着赵玄祐朝流芳馆大步流星地走来。 走水是大事,下人除了灭火,还第一时间去望月轩禀告主子,赵玄祐立即赶了过来,他腿长,一路疾行,比旁人先走过来。 他身上已经换了常服,身姿端稳,双眸深邃。 战场上见惯生死的将军,当然不会为走水所惊动。 见他出现,玉萦松了口气。 所有的谋略和计划,都系在赵玄祐一人身上。 她抬起手,咬了一口手中的栗子糕,旋即吐到一旁的花丛里。 “火势如何?” 宋管家忙道:“世子放心,火已经灭了。” 赵玄祐又问:“哪儿起的火?” “是后院的一间耳房起了火,那间耳房已经毁了,旁边一间也有所波及。” 崔夷初领着宝珠匆匆而来,听到这一句,顿时一惊。 流芳馆的耳房是给大丫鬟住的,宝珠宝钏都跟在崔夷初身边伺候,此时还呆在后院耳房的人,不就是玉萦吗? 她跟这场火有什么关系? 她烧死了?倒是一了百了了。 “可有人员伤亡?”崔夷初着急地问。 宋管家朝她拱手:“回夫人的话,家丁进去查验了,没有人伤亡,只是还没查到起火的原因。” “我知道。”玉萦从人群中走出来,手中握着咬掉半块的栗子糕,艰难地朝前走着。 此刻她穿着月白色素裙,头发尽数披垂,脸色更是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漂亮的眼睛含着泪意,仿佛一只摇摇欲坠的瓷瓶,眼看着摔落到地上。 正文 第34章 当众抱走 赵玄祐的眉心跳了一下,眸光变得深不可测,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了玉萦身上。 朦胧月色中,渐渐走近的玉萦忽而抬眼看着他,低声喊:“世子……” 若她披散头发的柔弱模样只是熟悉的话,这轻飘飘地两个字简直如雷霆一般落在了赵玄祐耳中。 这般低低柔柔的轻唤声,他在锦帐之中听过了无数次,高高低低,浅唱低吟,绝不可能听错。 他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哪怕他觉得再不可思议,亦上前伸手扶住了玉萦。 “玉萦,你怎么了?” 玉萦并不是在装。 她腹中绞痛,似乎肠子被人打了个结,实在是难受得想死。 原想着自己一口没吃毒栗子糕,只是牙齿碰了一下,应该不会有大碍,谁知这毒药这般厉害,竟然发作得这样凶险。 她该不会命丧于此吧?不行,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救……” 玉萦强忍着疼痛,抬眼看着赵玄祐,想说什么,却根本说不出来。 她哀戚地看着他,颤抖着举起拿着栗子糕的手,还没举到赵玄祐眼前,整个人便被腹中剧烈的疼痛折腾得昏死过去。 “玉萦!”赵玄祐眉峰一拧,看着她身子软绵绵地往地上倒去,伸手便将她揽住。 死了!? 看到玉萦倒下的那一瞬间,崔夷初心中无比痛快,积压许久的恶气终于呼了出来。 不管玉萦如何作妖,只要她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可下一瞬,看到赵玄祐将玉萦揽住,她的心如坠冰窟。 赵玄祐……果真留意到了玉萦? “夫人。”宝珠见她变色,忙扶稳了她,在她耳边低声道,“还不知道玉萦有没有死透呢。” 崔夷初立即清醒过来,上前关切道:“玉萦这是怎么了?宋管家,快把玉萦送回流芳馆,即刻请府医过来。” “是。”这安排听起来并没什么不妥,宋管家即刻便唤了家丁过来抬人。 只是赵玄祐依旧揽着玉萦。 他没松手,谁也不敢上去扶人。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的一幕,堂堂世子,竟然将一个卑微的花房丫鬟护住。 这一幕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有站得远的婆子小声道:“怪不得世子让她去泓晖堂管花,原来是相中了。” “那丫头的确有些狐媚相,男人就好这一口儿。” “世子不是只喜欢夫人吗?那流芳馆里夜里传出来的声音比猫儿都叫得响。” “嘘,别说了,看看夫人的脸色,你不要命了!” 崔夷初死死掐住帕子,竭力让自己镇定。 赵玄祐看着昏死过去的玉萦,想到她刚才薄唇动了两下,口型似乎在说:救命…… “世子,救人要紧,先让他们把玉萦抬进流芳馆吧。”崔夷初劝道。 “流芳馆才走了水,你还得收拾残局,宋管家,”赵玄祐没有理会她的提议,迅速有了决断,“叫府医来泓晖堂。” 流芳馆里有古怪,他不能送玉萦进去。 “是。”人命关天,宋管家不敢耽搁,匆匆去找府医。 “元青。” “在。” “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说完,赵玄祐将玉萦打横抱起。 也是在这一刹那,他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身形,如果说模样、声音都是猜测,那么也是在这一刻,他确定了怀中的女子就是往昔夜里与他相拥的人。 为什么? 赵玄祐的脑中有无数的疑问,他锐利深邃的目光落在崔夷初脸上,只看到了慌乱和闪躲。 在崔夷初和一众仆婢惊讶的目光中,赵玄祐抱着玉萦径直离去。 但宝珠却死死盯着元青。 元青弯下腰,将那半块从玉萦手中滑落的栗子糕小心翼翼地包了起来,旋即飞快地追着赵玄祐的身影跑去。 宝珠心如死灰。 世子居然如此看重玉萦? 剧毒的栗子糕是她端给玉萦的,现在栗子糕落到了世子手中……怎么办,该怎么办? 她想起了周妈妈的结局。 她会比周妈妈死得更惨吗? * 刚刚还是晴夜,忽然间便乌云密布。 赵玄祐抱着玉萦走进泓晖堂的时候,身后的雨点子已经噼里啪啦地落到地上。 他抱着玉萦进屋,将她安置在了自己的榻上。 内室里只点了一盏灯,看起来有些昏暗。 可正是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看着眼前昏睡过去的女子,赵玄祐愈发的熟悉和肯定。 怪不得,从他第一次见到玉萦的时候,心里就有一种古怪的感觉。 “爷,府医来了。”宋管家领着府医匆匆赶来。 赵玄祐未置一词,站在榻边点了下头。 “世子。”府医朝他行了一礼,放下药箱,走上前去。 宋管家命人在屋里多掌了几盏灯,顿时亮堂起来。 榻上的玉萦双眸紧闭,秀眉蹙起,往日红艳艳的嘴唇此时有些发紫。 他伸手为玉萦搭脉,片刻后,朝赵玄祐恭敬道:“世子,这位姑娘是中了剧毒。” “还有救吗?”赵玄祐沉声问。 “看脉象暂且没有性命之危,只是不知她中的是什么毒,若是知道,服下解毒剂应该能救回来。” 赵玄祐剑眉蹙起,还没说话,旁边元青听懂了,捧着玉萦掉到地上的半块糕点上前。 “这是玉萦姐姐手上拿着的,应该就是毒物。” “东西还在就好,老夫这就看看。”府医面露喜色,忙拿着半块糕点去旁边了。 先是银针试毒,接着闻了闻气温,最后又用银针戳出来一些融到水里。 宋管家站在赵玄祐身后,见他深深盯着玉萦,小声道:“那半块栗子糕应是厨房余嫂子的手艺。” 怕赵玄祐不知道余嫂子是谁,宋管家续道:“余嫂子是跟着夫人从公府过来的,手艺很好,做的点心也好吃,每块上头都有花样的。” 元青见赵玄祐一直站着,去旁边搬了椅子过来。 落座后没多久,府医便走了过来。 “查出来了?”元青着急地问。 府医看向赵玄祐,恭敬道:“这毒不罕见,就是京城各府里拿来灭鼠的鼠药,按说若是半块都吃下去了,人应该没命了,姑娘吉人自有天相,想是沾得不多,还有救。” 赵玄祐眸光未动,“去办吧。” “是。” 府医很快开了解毒药方,交给底下人熬药。 等到药终于熬好,已经临近子时。 宋管家倒是贴心,叫了个丫鬟过来喂药。 一碗药喝下去,玉萦的神情似乎舒展了一些。 赵玄祐静静注视着她,等着她醒来,告诉自己全部的真相。 正文 第35章 不留情面 比起泓晖堂的有条不紊,流芳馆里却是乱做一团。 耳房走了水,院子里的丫鬟七手八脚地收拾着那片狼藉,可突然来了场雨,又把众人浇得狼狈无比。 正屋里,崔夷初粉拳紧握,听着外头的雨声,满脑子想的都是赵玄祐抱着玉萦离开的场景。 他一定是知道了! 他一定是知道玉萦就是晚上陪着他的那个人了! 辛苦筹谋的一切都白费了!非但如此,还给玉萦那样贱丫头做了嫁衣,把她送进了泓晖堂。 怎么回事? 明明她的计划那么周全,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夫人,该怎么办啊?”崔夷初心慌意乱的时候,往日沉稳的大丫鬟宝珠竟是六神无主,“夫人,你救救奴婢吧。” “夫人正心烦意乱呢,你吵吵什么?”宝钏这阵子一直被宝珠压着风头,原本两人关系还不错,此刻她倒是得意起来了。 宝珠知道自己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却是不听劝阻,径直朝崔夷初跪下:“夫人,世子身边的元青已经拿走了玉萦吃的栗子糕,稍一查证就知道栗子糕有毒,会顺藤摸瓜查到厨房、查到流芳馆。” “查到又如何?院里到处撒了耗子药,是玉萦自己吃错了……”宝钏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她终于明白了宝珠的顾虑。 玉萦中毒是一回事,毒药是栗子糕又是另一回事。 若她只是中毒,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旁人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中毒的,推说她愚蠢误食了耗子药就好。 但她吃剩的半块栗子糕被世子带走了,世子就会知道栗子糕有问题,是有人在刻意毒杀玉萦。 倘若查到流芳馆这边…… 宝钏虽事事都想压宝珠一头,但到底有姐妹之情,不想看到宝珠去死,咬牙道:“不妨事的,大不了交一个小丫鬟出去。” 见崔夷初一直心烦意乱,似乎没听到她们俩的话,宝钏忙扶着崔夷初坐下:“夫人别急,兴许玉萦今晚就死了。那些耗子药厉害着呢,只消一丁点一窝耗子全药死了,她肯定活不了。” 崔夷初摇了摇头,冷笑道:“她活得了,我小看她了。” 宝钏听得一愣,看向宝珠,见她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生气一般,忙晃了晃她的胳膊:“还没到死期,且先想想法子。” 想是要提醒崔夷初,宝钏道:“夫人如今失去了周妈妈,只剩下你我,咱们可得帮夫人出出主意。” 宝珠听到这句话,多少振作了些。 眼下她要活命,一切的依仗都在崔夷初身上,倘若她能度过难关,自己就多一分活命的机会。 “玉萦的心机的确不简单。她今晚拿着栗子糕跑到世子跟前,不可能是偶然,她早就知道栗子糕有毒,迟迟不吃,就是为了让世子看到她中毒。” “还不是怪你!”崔夷初忽然暴怒,抬手便给了宝珠一巴掌,“倘若你早些把毒药灌进去,哪里会惹出这么多麻烦。” 这一巴掌打得极狠,宝珠的嘴角立即就开始冒血,一旁的宝钏也吓了一跳。 宝珠准备毒药的时候,崔夷初一直坐在旁边看着,还吩咐她们要做得人不知鬼不觉。 此刻出了事,倒一应怪在丫鬟身上了。 宝珠捂着脸不敢吭声。 “夫人息怒,”宝钏稳住心神,“是奴婢们蠢笨,办事不力,只是已经出了事,到底得想个应对之策啊。” “如何应对?玉萦这贱人已经冲到世子跟前了,定然会将一切说出来。” 宝珠忍着脸颊上的剧痛道:“玉萦并不知道夫人的全盘计划,她便是说,也说不出多少来。” “那你说怎么应对?” 失去周妈妈后,宝珠就是崔夷初身边最顶用的人,刚才打得虽狠,此刻却仰仗着宝珠出主意。 “玉萦只知道夫人让她夜里去服侍的事,便是没死,也只能跟世子说这一件事。” “世子一定会来问我。” 宝珠道:“夫人的身子一向不大好,便说是担心服侍不周,这才有意提拔玉萦。” “提拔她?你是说,抬她为通房?”不等宝珠回答,崔夷初自己也想明白了。 赵玄祐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玉萦抱走,显然是喜欢她的。 “玉萦所图的就是通房之位,只要给了她,应该不会生事。” “你怎知她不会生事?” 宝珠半张脸都肿了起来,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古怪:“明儿一早,夫人便去泓晖堂看看,倘若玉萦没死,便当着她的面说要抬举她为通房,以她的心机,应该会见好就收。毕竟,一块毒栗子糕不可能动摇夫人的地位。” “眼下只能如此了。” 宝钏听得颇不开心:“真真便宜这贱人了!” 先前还开心能看到玉萦七窍流血而死,不过一晚上的功夫,她竟然要风风光光的做通房了。 “一个通房而已,夫人要收拾也是早晚的事。” “嗯。” 崔夷初闭了闭眼睛,深深后悔自己没有听母亲的劝告。 母亲早劝她不要在府里动手。 是她轻敌了,好在这个亏不算太大,区区通房,不足挂齿。 “眼下,夫人还得想想如何圆栗子糕的事,若是世子要仔细查证,院里好几个丫鬟都看到我端了栗子糕进玉萦的耳房。” “院里都是咱们的人,怕什么。”崔夷初微微扶额,“你不是让人盯着玉萦吗?趁着夜深,赶紧处理了。” 一听到“处理”,宝珠和宝钏心领神会。 院里的丫鬟都是从公府带来的陪嫁,原是崔夷初喜欢的丫鬟,寻常情况下自不会轻易处理。 眼下她失去了周妈妈,更不能失去宝珠这左膀右臂,只能弃卒保车了。 “是。夫人早些歇息吧。” 说是这么说,崔夷初这一夜辗转难眠。 早上天一亮,便迫不及待地精心打扮了一番,领着宝钏往泓晖堂去了。 “夫人。”院门口的护卫齐齐向崔夷初行礼。 崔夷初正欲进去,却被他们拦住。 “你们拦我?” 堂堂世子夫人,从未在侯府里被人拦过。 护卫们面面相觑,也觉得难办。 “夫人息怒,属下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 崔夷初傻眼了,是赵玄祐命令他们拦住自己吗? 泓晖堂里,玉萦到底告诉了他什么? 正文 第36章 缠绵是她 泓晖堂里,元青走上前对赵玄祐道:“爷,夫人来了。” 赵玄祐刚起没多久,正在慢条斯理地吃着早膳,一碗阳春面,再佐以四道小菜,过油肉、拌豆腐,山笋虾仁和炸小鱼。 他放下筷子,沉声问:“她醒了吗?” 元青知道他在问玉萦,忙回道:“一个时辰前醒了一次,说要喝水,丫鬟照府医吩咐喂了药,之后一直睡着,还没醒。” 虽然还没醒,但看起来应该是无碍了。 见赵玄祐不动声色,元青小声道:“那夫人那边?” “说我刚吃过早膳,准备看书,叫她中午过来一起用膳。” “是,”想了想,元青又道,“早上老太君派了杨妈妈过来传话,说流芳馆既是走水了,夫人便不要住那边,另择一处院子居住。” 侯府里人少,地方又宽敞,除了过世的侯夫人居住的鞠水斋,另有三座轩敞大院。 “把祖母的话一并带出去,她若想搬,随她挑选。” 元青应声出去了,赵玄祐吃得差不多了,便往里屋走去。 泓晖堂地势开阔,除了正屋的三间屋子,前后有庭院,两边还有厢房。 昨日情势紧急,赵玄祐将玉萦安置在了自己的榻上,夜里也没挪动,自去书房那边睡了。 玉萦静静躺在那里,眉目舒展,神情恬淡,显然是熟睡酣眠的模样。 赵玄祐深深凝视了她片刻,命丫鬟仔细守着,折身进了书房,翻看起了公文。 昨日在相爷府上,说起过几日便要去中书省当差,赵玄祐自知做京官与带兵打仗全然不同,虚心向相爷求教。 他官职虽不高,但有靖远侯府世子的身份,相爷自是和颜悦色,说派人提前把参军的公文送过来给他参详。 今日一早,中书省那边便有人送了公文上门。 待元青呈了茶水,赵玄祐便专注地翻看起来。 等到他翻看完面前的一碟文书后,略一抬眼,见元青站在门口盯着自己。 赵玄祐本不耐烦旁人打扰他看东西,但今日不同,他约莫猜到元青为何站在那里,遂沉声问:“何事?” “爷,玉萦醒了。” “知道了。” 见赵玄祐面色无波地坐着,元青以为自己来得冒失了,正想默默退出去,却见赵玄祐扔下手中文书,起身往外走来。 元青忙退到一旁,跟着赵玄祐一起往里屋去。 此刻玉萦被丫鬟扶了起来,正倚着榻在喝水,听到脚步声,她抬眼看去,便望见了赵玄祐。 他身上穿着一袭青色锦衣,头上亦玉冠束发,居家装束,看起来清质文骨,俊美比竹。 “世子。”她低声唤道。 她遭逢大劫,脸色苍白极了,连嘴唇都没有什么血色,唯有黛眉之下的那双剪水秋瞳格外醒目。 赵玄祐走上前,元青搬了椅子过来。 他静静坐着,等着丫鬟给玉萦喂了水,这才挥了挥手。 “都退下。” 等到下人悉数退下,赵玄祐道:“说吧,是怎么回事?” 终于到了这一刻吗? 玉萦的心里没有多少欢喜。 赵玄祐看她的眼神并不温柔,很显然,比起回味往昔的缠绵,他更加难以忍受被人愚弄。 好在,昨夜玉萦以身犯险之前,便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 她轻轻舒了口气, “奴婢身上实在太多不堪之事,不知道世子想听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的神情凄楚,看着有些可怜,但赵玄祐不为所动,扬起下巴道:“那便从我回府那日说起。” 玉萦垂眸,轻声道:“世子回府之前,奴婢一直在花房做事,不曾出过什么差错。那日世子回府,夫人高兴,赏了阖府下人酒菜,奴婢本想跟花房的姐妹们也吃喝,流芳馆忽然来了人,要我送些夜来香过去。奴婢送了花过去,是夫人身边的宝珠接的花,她说奴婢有眼光,挑的好,要把夫人给的果酒赏给我。” “之后呢?”赵玄祐问。 “宝珠劝着奴婢接连饮了好多杯,之后奴婢昏昏沉沉的。” “什么都不知道了?” 玉萦抬眼,漂亮的眸子影出了赵玄祐的脸庞,她无奈地抿唇:“其实也不是全都不知道,只是奴婢当时动弹不得,也看不清眼前的人是谁,等到再清醒的时候,便是周妈妈和宝钏出现在跟前,骂奴婢不知廉耻,居然偷偷爬上世子的床。” 直到这一刻,赵玄祐一直平淡的神色里终于显出几分动容。 他知道玉萦与自己有过缠绵,但的确没想到,从一开始的人就是玉萦。 感受到对方复杂的眼神,玉萦把头埋得更低。 赵玄祐在想什么呢? 看他的表情,并不像在回味那几晚的缠绵,更多的是愤怒、嘲讽和隐忍。 牵动他情绪的人,是崔夷初。 玉萦心中并不觉得多难过。 在赵玄祐心里,崔夷初是他的夫人,这些日子与他夜夜恩爱缠绵的人也是他的夫人。 至于玉萦,不过是一个与他的夫人样貌相似的丫鬟罢了。 他又怎么会因为她的遭遇而愤怒呢? 如今还远不到能扳倒崔夷初的时候…… “她们既说你爬床,为何没有处置你?”赵玄祐忽而问。 “周妈妈和宝钏带着我去了夫人跟前,夫人说,她身子不好,原就打算抬举通房来服侍世子,只是想着世子难得回京,怕世子扫兴,让我矫了嗓音穿上夫人的寝衣,里替夫人服侍世子。” “所以,都是你?” “是我。” 赵玄祐并不怀疑玉萦在说谎。 流芳馆里全是崔夷初的陪嫁,玉萦一个花房丫鬟,连踏进正屋的资格都没有,想要爬床,谈何容易? 更何况是容忍玉萦夜里服侍他。 只有崔夷初有能力安排这一切,只有她这个世子夫人能够完成这一切。 她为何要这么做? 赵玄祐想起了他和崔夷初的洞房花烛夜。 锦帐香浓,红烛摇曳,挑起喜帕的那一刻,他看到崔夷初时,其实是有许多期待的,只是很快被她的眼神和言语打破。 这次回京,他心中无甚期待,但夫人却给他惊喜。 的确是天大的“惊喜”。 正文 第37章 真心何在 “毒栗子糕又是怎么回事?”沉默良久,赵玄祐忽而问道,“谁给你的?” 关于夜里的那些事,他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剩下的那些,他得问问崔夷初。 玉萦道:“和上回的果酒一样,是宝珠给我的。” 宝珠是崔夷初身边的大丫鬟,果酒也好,栗子糕也好,当然是崔夷初授意,她才会端给玉萦。 想到上回对周妈妈的灭口,崔夷初要除掉玉萦,赵玄祐并不奇怪。 “你知道那栗子糕有毒?” 玉萦苦笑一下,“其实回想起来,从夫人知道世子见过奴婢后,对奴婢的态度就有所改变了。昨儿宝珠端了栗子糕来,奴婢虽傻,却也想起上回的果酒了。宝珠是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别说小丫鬟了,就是各房各处的管事都得巴结她。平白无故的,她给我送栗子糕,我便知道有异,所以一直搁在那里没敢吃。” “后来怎么吃了?” “天色一点点暗了,奴婢想出门,却被守在外头的丫鬟拦住,还指责我不吃栗子糕,是浪费夫人的心意,是对夫人不敬。我越发觉得栗子糕有问题,对方逼迫大过,我只想逃出去,却根本逃不了。” “你们在耳房里发生了争执?” 玉萦点头。 崔夷初这回能不能保住宝珠,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昨儿帮宝珠堵她的小丫鬟这次一定活不了。 她不能承认自己早就做了纵火的准备,把所有的事情推在那小丫鬟身上最好不过。 “世子明鉴。她冲过来抓着那栗子糕往我嘴里塞,奴婢只能咬紧牙关,与她抢夺那块栗子糕,也是这个时候不小心碰倒了烛台,耳房走了水,院子里乱了起来,我终于得了机会跑出去。” 玉萦一边说着,一边觑着赵玄祐的神情。 只是他眸光深邃,很难让人看出他的情绪。 “后来看到世子过来了,奴婢知道,这府里唯一能主持公道的就是世子,可惜,还没来得及向世子禀告,奴婢便毒发了,那毒药实在太厉害,奴婢只是嘴唇碰到了一下便差点丢了性命。” 赵玄祐眼神中的锋芒微微闪烁。 “你应该庆幸自己只是嘴唇沾到了一点,否则你活不过昨夜。” 崔夷初既已对她动了杀念,玉萦为谋一线生机,不得不以命相搏。 纵然此刻度过难关,也不免后怕。 她忽而抬眼,看向赵玄祐:“求世子救奴婢一命。” 看着玉萦眼中隐隐的泪光,赵玄祐冷厉的神情不免有些松动。 “你想要我怎么救?” “奴婢想留在泓晖堂做事。”似乎是怕赵玄祐误解,玉萦慌忙补了一句,“奴婢不是想奢求什么,只要能留在泓晖堂,做洒扫也是极好的。” 赵玄祐不置可否,起身径直出了内室。 还没进书房,元青上前道:“世子,夫人派人过来传话,说是在流芳馆备了席面,都是世子爱吃的菜,请世子过去用膳。” 看了半日的公文,赵玄祐的确饿了。 但是流芳馆……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个地方,他便觉得有些恶心,倒尽了胃口。 “不去,她若想见我,此刻来泓晖堂。摆饭。” “是。” 元青恭敬退下,传过话后,厨房很快就来呈了午膳上来。 比起余嫂子那些精致考究的菜肴,侯府老厨子的手艺显得朴实许多,却是赵玄祐从小到大都吃惯了的。 他刚吃了几口菜,元青便领着崔夷初进来了。 “爷,夫人来了。” 赵玄祐“嗯”了一声,元青识趣地退了出去。 崔夷初缓步走进抱厦,看着专注用膳的赵玄祐,只能紧掐手指。 她来了,他连头都不抬一下? 进泓晖堂的时候,她特意问了元青,知道玉萦已经清醒了。 赵玄祐对她这般态度,一定是玉萦这贱人抢先说了她的坏话! 这贱人……怎么命那么硬,耗子药都毒不死她? 赵玄祐忽而抬头,正好看到崔夷初怒火攻心的表情,他倒是轻笑起来。 “夫人为何火气这么大?” 崔夷初心头狂跳,没想到赵玄祐会突然抬头,一时脸上泛起热意,手掌却因紧张冒出了冷汗。 “世子误会了,我只是不知道世子为何生我的气?早上都不肯见我。” 赵玄祐放下筷子,“夫人坐下说话吧。” 崔夷初点了点头,竭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 自从昨夜流芳馆走水之后,所有的事情都与她的设想背道而驰,她实在是慌了神。 “早上夫人过来的时候,我正在看中书省送过来的公文,我做事的时候,一向不喜欢打扰。” “知道了。”崔夷初端起桌上的茶水啜了一口,“刚才我进来的时候,元青说玉萦已经醒了。” 赵玄祐“嗯”了一声,却没多说。 眼下崔夷初最着急的就是玉萦到底跟赵玄祐说了什么,对方这样惜字如金,对她而言着实是一种折磨。 “昨儿是她的耳房走了水,她可曾说了什么?” “她说了很多话,不只是走水的事。” “很多话?”崔夷初神情僵冷,说出的话十分生硬,全然没有往日的气度和风范,“她说了什么?” 赵玄祐哂笑,面对紧张的崔夷初,却是云淡风轻。 “玉萦说,从我回府的那一日起,在流芳馆里与我同眠的人就是她。” 虽然早有预料,但当赵玄祐亲口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崔夷初的脑子仍是一片空白。 她攥紧了手,不禁掌心被汗湿透,连额头亦冒出了汗来。 赵玄祐本就不怀疑玉萦的话,只是看到崔夷初这副反应,忽然觉得没意思的很。 今日之前,他竟是存了心意要跟眼前的女子厮守一生。 真是个笑话。 他狠狠吐了一口恶气,再看向崔夷初的时候,目光骤然锋利了许多。 “玉萦说,第一次是宝珠劝着她喝了许多果酒,昨日她中毒,又是宝珠给她送去了栗子糕。夫人可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这……”崔夷初已经彻底失了分寸,支吾片刻后,只能死撑道,“我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第一次?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夫人与我的第一次,当然是我回府那一日。”赵玄祐耐着性子缓声道,“夫人可否明明白白地告诉我,那天晚上,床上的人到底是玉萦还是你?” 正文 第38章 步步逼问 饶是心中早有准备,听到赵玄祐这看似不经意的问话,崔夷初仍然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眸中尽是惧色。 她出身好,模样好,幼时便出入宫廷,除了在帝后跟前小心侍奉之外,甚少有畏惧的人或事。 此刻坐在抱厦之内,面对赵玄祐,只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想好的那一套说辞,在赵玄祐的注视下根本说不出口。 种种念头在心中纠缠撕扯过后,崔夷初颤声道:“是玉萦。” 看着崔夷初与往日高贵娴雅截然不同的姿态,目光甚是寡淡。 “所以,夫人是不愿与我做夫妻?倘若嫁给我令如此难受,并非无法可寻,今日便可离开侯府。” “不是的!” 这三个字一出口,崔夷初本能地站了起来,眼泪夺眶而出,因屈辱和悔恨而生出的畏惧和羞耻,令她的脸庞红一阵、白一阵,青白交杂,难看得紧。 事态的发展远出乎她的意料,他要让她今日离府? 竟是到了要休妻的地步? 见赵玄祐眼眸中没有半点温情,崔夷初脸上的血色一分一分褪尽。 仿佛有一把利剑直逼她的咽喉,眼见得就要刺破皮肉。 她再无别的法子,只能走到赵玄祐跟前,往后退了一步,双膝缓缓跪地。 “我并非不想侍奉世子,只是身子有碍,迫不得已的。” 赵玄祐端然坐在椅子上,眸光清冷地看着眼前的娇柔美人。 洞房花烛夜之时,红烛映照下的那张脸有多令人心动,此刻的她,便有多令他厌恶。 “夫人何须向我下跪?这么做岂不是辱没了兴国公府的门楣?” 往日崔夷初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兴国公府嫡女的身份。 听着赵玄祐的讥讽,崔夷初跪在冷硬的地面上,却不敢反驳半句。 兴国公夫妇一直疼爱她,有他们做依仗,她从没想过自己在侯府会吃亏。 但此刻,她不得不跪。 倘若她不低头,赵玄祐绝不会因为爹娘的面子而放过此事。 公府门楣再高,赵玄祐也不怕。 他既有实权,又有圣眷,在朝廷里都是横着走的,两位相爷都奉他为座上宾。 更何况,此事是她理亏。 她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倘若事情闹到台面上,从前被爹娘压下去的那些暗流便会再次涌起,令她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崔夷初流着眼泪道:“兴国公府虽是我的娘家,可我嫁到靖远侯府,往后便是侯府的人,求世子看在夫妻一场的份上,听听我的解释。” 夫妻一场? 赵玄祐原本神色平淡,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你我算得上夫妻吗?” “当然,”到这份上,崔夷初已经没得选择,她伸手拉着赵玄祐的衣袍,恳切道,“世子与我拜过天地,饮过合卺酒,在我心里是要跟世子一生一世的。” 赵玄祐没有说话,姿态居高临下。 崔夷初见他没有再提要送自己离开侯府的话,稍稍镇定了些,将昨夜辗转反侧想好的说辞缓缓道来。 “世子有所不知,我身子不好,天生阴虚,大夫说很难有身孕,所以我想让玉萦先侍奉世子,倘若她能诞下一子半女,往后养在我膝下,让我在侯府里可以立足。” 高门主母倘若生不出孩子,多有从妾室那里抱养的。 但这解释不了为何他们之间从未行过夫妻之礼。 崔夷初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眼泪依旧仰视着他。 这个动作原是惹人怜爱的,可惜赵玄祐没有半分动容。 她只得继续往下道:“世子有所不知,我一直服着公府大夫的调理药方,那方子上的药都很难得,爹娘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帮我配齐。大夫还说,在我痊愈之前不能侍奉夫君。我真心仰慕世子,不想让世子知道我的不堪,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若真有疾,为何不如实相告?” “世子若不信,现在可让府医给我把脉查验。” “不必。” “世子,”崔夷初苦苦恳求道,“我与世子之间已有嫌隙,倘若今日府医没有为我把脉,往后我便再无宁日。世子,求你我看在你我拜过堂的份上,让府医进来一探究竟。” 赵玄祐的确心存怀疑,瞥了崔夷初一眼,喊了元青进来。 “爷。”元青走近抱厦,看到崔夷初泪流满面跪在赵玄祐跟前的模样,顿时吓了一跳。 他尚不知道玉萦跟赵玄祐说了什么,突然见到这副场景,自是过于震惊。 爷那么喜欢夫人,怎么会……难道玉萦中毒跟夫人有关系吗? 元青心中嘀咕,上前恭敬道:“有什么吩咐?” “把府医请过来。给夫人问诊。” “是。” 元青低头退下,赵玄祐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崔夷初,径直起身往书房去了。 崔夷初没想到赵玄祐就这般离开,可她根本不敢阻拦,亦不敢起身。 从前在宫中时,她都不曾被贵人罚跪,如今做了世子夫人,倒受了这般屈辱。 这一切,都怪玉萦那个贱人。 过了一会儿,元青重新走近抱厦,见崔夷初还跪着,上前扶她起来。 “夫人,府医已经到了,请出去诊脉吧。” 崔夷初抬眼:“世子呢?” “爷这会儿在看中书省送来的文书呢,太多了,爷想赶在去衙门当差前看完。”元青对她倒还恭敬。 崔夷初养尊处优惯了,在抱厦跪了这么一会儿膝盖便受不住了,全靠元青搀扶着出去。 府医提着药箱等在正堂,却不见赵玄祐的身影。 他不想见她? 崔夷初几乎要将银牙咬碎,却只能和着眼泪往肚里吞。 落座后,她伸出手腕,任由府医搭脉。 等着府医搭过脉,却只是朝她恭敬作揖,崔夷初一头雾水地看着他:“我这身子如何?” 元青抢在府医前道:“夫人,可想好搬去哪座院子了吗?” 流芳馆虽是损失了一座耳房,但要修葺,必然会有工匠进进出出,崔夷初是女眷,当然需要暂时搬走。 “那我去听雨阁吧。” 听雨阁离泓晖堂要近一些。 赵玄祐正在气头上,她得努力向他示好,方能缓和夫妻感情。 至于其他的事,眼下也无法顾及,只能等回公府的时候再与爹娘商议。 “夫人忙了一上午也累了,先回听雨阁休息吧,爷说,回头有事再请夫人过来。” 请她来泓晖堂? 前几日他可是不管几时回府都要赶去流芳馆的。 崔夷初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拖着麻木的双腿,无力地走出了泓晖堂。 正文 第39章 通房之位 等着崔夷初离开泓晖堂,元青领着府医进了书房。 赵玄祐放下文书,沉声道:“她的身子如何?” 府医面露为难,迟迟没有开口。 “若你看不好,我便换一人来看。”赵玄祐的语气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世子息怒,”府医连忙朝他拱手,叹了口气,“夫人的脉象虚浮无力,看起来阴阳失调,体内阴寒之邪偏剩,恐怕……” “难以有孕?” 听到赵玄祐把这四个字说出来,府医暗自松了口气,“老夫不擅长妇科,只懂一些寻常的调理药方,恐怕对夫人没有大用。” “无妨。”赵玄祐叫府医过来,为的是解答心中的疑惑,“依你之见,她是先天不足,还是后来得的什么病?” “这……”府医斟酌了片刻,确实不敢妄下定论,“夫人亏损严重,是先天还是后天老夫说不好,若有妇科圣手,或许能辨别得出。” 靖远侯府是武将世家,府医在侯府侍奉多年,一直给老侯爷看伤病,的确不擅长妇科。 赵玄祐没有过多逼迫,又问道:“去瞧瞧玉萦再走吧。” “是。”府医躬身退下。 元青看着赵玄祐的脸色,摸不准他在想什么。 若是夫人不能生儿育女,世子应该难过才对,怎么在抱厦里让夫人跪下呢? 夫人在为不能孕育子嗣而请罪? 但元青隐隐觉得,夫人向世子下跪这事跟玉萦有关,不敢贸然相劝。 静默了许久,元青道:“夫人说,流芳馆修葺期间会暂居听雨阁。” 赵玄祐不置可否。 想了想,元青又道:“这回玉萦在众目睽睽之下中了毒,宋管家想问爷该如何处置?是他那边彻查,还是?” 玉萦的耳房走了水,玉萦又中了毒,这一系列的事件显然都跟玉萦有关。 她是花房的丫鬟,但住在流芳馆,又打理着泓晖堂的花草,着实不知道谁来管此事合适。 更何况,昨晚世子当着夫人和一众仆婢把玉萦抱进了泓晖堂,还安置在了世子自己的榻上。 玉萦身份如此特殊,宋管家的确不敢擅专,只得请赵玄祐示下。 赵玄祐道:“火是在流芳馆起的,人是在流芳馆中毒的,何况,玉萦说,是宝珠给了她端的毒栗子糕,让宋管家去问问夫人如何处置吧。” “是。”想了想,元青又道,“玉萦已经醒了,还叫她在那边歇息吗?” 玉萦只是一个丫鬟,睡在赵玄祐的榻上休养不合规矩。 “让宋管家一并去问夫人。” 问夫人? 元青愈发摸不准头脑,世子不还生着夫人的气吗?这又什么事都去问夫人了。 腹诽归腹诽,元青应声退了出去,很快将赵玄祐的意思说给宋管家听。 见宋管家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元青忍不住道:“你知道爷为何这么做吗?” “这有什么不明白的?” “哪里明白了?” “你这傻小子,”宋管家见元青这般迷糊,顿时卖起了了关子,“等着夫人处置完了,你就明白爷的用意了。” 该怎么处置,爷的话很清楚,夫人是个聪明人,想必一点就透。 宋管家匆匆离去,元青挠了挠脑袋,又回屋去了。 午膳的时间到了,丫鬟正好给玉萦端了过来。 一道荤食,一道素食,还有一道汤。 比主子们的差,比大丫鬟们的略好。 玉萦被毒药折磨了一宿,这会儿清醒过来,是真的饿了,等到一口气吃完了东西,抬眼见那丫鬟盯着自己,拿帕子擦过嘴后,有些不安道:“我是不是不该在世子的榻上吃东西?” “元青说让你在这里安心休息,回头有了安置的地方再挪动。” 元青说的话,自然是赵玄祐的意思。 昨夜玉萦中毒后虽意识模糊,最后的记忆却是倒在赵玄祐的怀中。 他既然把自己安置在他的房间,想来他并非那么无情。 玉萦微微舒了口气,昨夜的豪赌,总算是赌赢了。 她苍白的脸庞上露出一抹笑意,问那小丫鬟:“你叫什么名字?本来是在哪儿做事的?” “回姐姐的话,我叫映雪,是在前院跟着杨妈妈打理茶水的。” 侯府前院和后宅泾渭分明,怪不得玉萦没见过这映雪。 昨夜赵玄祐让人来给玉萦喂药,宋管家自是在前院挑了信得过的茶水丫鬟过来。 “多谢你照顾我。” “姐姐客气了,我也是奉命行事。”映雪看起来比玉萦还小两岁,说话做事却很老练,想来是侯府的家生子,打小就跟在爹娘身边言传身教的。 映雪撤了碗筷,给玉萦端来熬好的药。 “这解毒药苦得很,姐姐喝过再拿清水漱一下口。” “不打紧。” 玉萦连毒药都吃了,哪里会怕苦药。 一饮而尽后,玉萦重新躺了下去。 等到再醒的时候,映雪朝她福了一福,“恭喜姐姐了。” “喜从何来?” 映雪上前扶着她坐起身,因屋里没有其他人,声音不低:“刚才宋管家递了消息,说夫人已经抬了姐姐为世子的通房,往后就住在泓晖堂,可不是大喜事一桩吗?” 赵玄祐的通房? 两世了,崔夷初红口白牙许给她的通房之位总算是给出来了。 玉萦心中谈不上有多畅快。 成为赵玄祐的通房,只能暂且保住性命,若想真正的高枕无忧,还得等到崔夷初死的那一天。 通房,只是她复仇的第一步。 “姐姐怎么看起来不大高兴?”映雪问。 玉萦莞尔,“高兴是高兴的,只是才中了毒,多少有些心有余悸。” “姐姐放心,害姐姐的人夫人已经查出来了。” 查出来了? 崔夷初舍得办了宝珠? “是谁在栗子糕里下毒?” 映雪倒不知道是栗子糕里有毒这样的细节,只知道谁受了罚。 “流芳馆里的玉绮嫉妒姐姐得世子和夫人看重,所以在栗子糕里下毒,昨儿她还一直守在姐姐的耳房门口,虎视眈眈的,进出流芳馆的好多人都瞧见了。” 玉绮正是昨日奉命把玉萦堵在屋里的丫鬟。 狡兔死,走狗烹。 事儿没办成,玉绮这样的小卒子自然是会被崔夷初推出来顶罪。 “夫人是怎么罚她的?” “夫人还来不及罚她呢,她知道姐姐没有被毒死,自个儿在屋里自尽了,吃的就是毒杀姐姐的耗子药。” 果真是杀人灭口。 玉绮帮着崔夷初害自己,但玉萦明白,玉绮也好,自己也好,在崔夷初眼中都是命如草芥。 玉萦心中并不畅快。 “除了玉绮呢?旁人都不相干?没有罚其他人?” 她明明在赵玄祐跟前指认了宝珠,莫非赵玄祐依旧对崔夷初情意绵绵,纵容她护短? 正文 第40章 喜讯 “夫人身边的宝珠也受罚了。”映雪道。 玉萦眉心一动,明知故问道:“为何罚她?” 在宝珠和宝钏两人之中,宝珠更聪明灵巧,也更沉稳细腻,心思不必周妈妈少。 倘若除掉了宝珠,对付崔夷初就容易多了。 “宝珠是流芳馆的大丫鬟,小丫鬟起了害人之心,自是她管束不严。再者昨儿夫人赏了姐姐栗子糕,原是该她亲自端给姐姐的,闹出毒杀这么大的事,她更是难辞其咎。” 就这样? 一切的罪责都推给玉绮,宝珠自然是保下来了。 玉萦淡淡道:“如此说来,我中毒的事的确怨不着宝珠姐姐。” “府里出了毒杀这样的大事,夫人很生气,命人打了宝珠十个板子,听说呀,打得很重,后头连哭声都没有了。” 十个板子确实不轻,但伤不了宝珠的性命,有崔夷初的关照,宝珠在床上躺几个月就痊愈了。 一心想扳倒崔夷初,可连除掉宝珠都这么困难。 玉萦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眼前浮现出赵玄祐那张清冷俊逸的脸。 失望? 怪得着他吗?玉萦自嘲一哂。 从一开始她和赵玄祐就是赶鸭子上架,尚不认识的时候便有了云雨之欢,如今……算是认识了,也没什么情意可言。 昨夜他把自己带回泓晖堂救治,已是看在数夜缠绵的份上了。 莫说她被救了回来,倘若真的毒死,他也不会拿崔夷初怎么样。 道理都明白,为什么依旧觉得失望呢? 或许在她的心里,一直认为赵玄祐并非崔夷初那般漠视人命的贵族,他会明辨是非,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玉萦叹了口气,终归是她想的太多,赵玄祐是好是坏,她哪里知道呢? 映雪见她神色复杂,有些不知内里。 不过映雪在爹娘的教导下很会看颜色,看出玉萦有些沮丧。 想想也是,宝珠的疏忽毕竟差点害得她没命。 “姐姐不要思虑太重,先把身子养好为上。处罚的事夫人定了,这事便无可更改,还是得朝前看,”映雪含笑宽慰着她,又同她说了另一件要紧的事,“这回夫人不止抬举了姐姐,还抬举了其他人伺候世子。” 是王府那位凤棠姑娘吗? 之前赵玄祐便答应了要抬妾,崔夷初还一直没办呢。 “王府来的那位姑娘抬了妾室。”顿了顿,映雪低声道,“此外,还抬了一个通房。” 还有一个通房? 这倒是让玉萦意外。 以崔夷初的脾气,抬举凤棠是给平王面子,抬举自己是逼不得已,她居然还能多抬举人? “是谁?是流芳馆的人吗?” 宝钏似乎很眼馋赵玄祐,是她吗? 她贪婪愚蠢,当真抬了通房,对玉萦来说极为有利。 映雪却摇头,“不是夫人的陪嫁丫鬟。前儿礼部送了五个官婢过来,宋管家教了几日侯府规矩,今日送到夫人跟前去看,夫人瞧着模样周正,言行有度,正好泓晖堂这边缺人,本想挑两个出来做事,却看其中有一个出挑得很,当下起了主意说抬为通房。” “原来如此。” 赵玄祐和崔夷初之间嫌隙已生,崔夷初把官婢送过来,是想证明自己不会在赵玄祐身边安插自己的人手。 至于抬为通房,应该是纯纯为了给自己添堵。 玉萦一心想向崔夷初复仇,眼下侯府里崔夷初一家独大,反倒觉得侯府里人越多越好。 娘从小就教她,河里水越浑浊的时候,越容易捞到鱼。 当然,映雪说得对,赵玄祐身边女人越多,是非也就越多。 她不把别人当敌人,别人未免不会把她当眼中钉,往后得更小心行事才好。 “多谢提醒,我只做我自己的本分就好。” “是。”映雪见她笑了,心中不觉得她奇怪。 刚才说宝珠被轻罚的事,看得出来她不高兴,这会儿来了强敌,倒风轻云淡的了。 两人毕竟还不熟悉,映雪点到即止,没再多说什么,捧着药碗退了出去。 玉萦身上残毒未清,每一寸肌肤都生疼着。 无暇思考,她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久,中间感觉到映雪进来给她喂了几次药,只是眼皮沉得很,根本无法睁眼。 等到玉萦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是三日后。 “恭喜姐姐,早上府医过来给姐姐看过,说是姐姐身上已经没有余毒了。” “真的?”玉萦的确觉得清醒了许多。 映雪笑道:“还有一个好消息告诉姑娘。” “什么好消息?” “姑娘的住处已经定下来了,就在泓晖堂旁边的小月馆。” 小月馆名字很好听,其实并不是一处院子,而是侯府库房和另一处院落之间的一个小连廊似的跨院。 因着跟连廊一样弯曲有弧度,看起来就像月牙一般,侯府里的人索性管这里叫小月馆。 虽然屋子不方正,但却有窗户,府中有头有脸的下人才能居住,从前的周妈妈便分得了一间。 的确是比以前居住的耳房好多了。 “我住在这里太不合规矩,这会儿收拾收拾就搬过去。” 映雪小声道:“姐姐既醒了,先去给世子谢恩,我来帮姐姐收拾就是。” 纵然赵玄祐处理宝珠的事情令她失望,于情于理,他都救了自己一命,还让自己在泓晖堂的正屋养伤。 玉萦昏睡这几日,想必此事已经传遍了侯府,往后任谁都不敢再欺负她了。 “还是你想得周全,是该先去谢恩。不过,世子还没去衙门当差吗?” “衙门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玉萦坐起身,映雪拿过来一套干净的衣裳和一些钗环,看起来比普通丫鬟的服饰精致考究一些,想是按通房丫鬟的等级给的。 她换好衣裳,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便出了里屋。 这个时间,赵玄祐应该是在书房。 但元青说过,他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旁人打扰,倘若径直过去…… 还是让元青通传一声比较妥当。 在屋子当中站了片刻,也没见到元青进来,想着还是先回里屋收拾东西比较妥当的时候,忽而听到身后传来低沉醇厚的声音。 “你醒了。” 正文 第41章 借刀杀人 玉萦知是他来了,转过身便朝他福了一福。 “世子。” 赵玄祐颔首,目光稳稳落在她身上。 “世子救命之恩,奴婢没齿难忘。”这句话出自真心,玉萦只是一个穷苦丫鬟,并无任何依仗,复仇唯一能够利用的,便是赵玄祐。 “你是侯府的人,有人毒害你,自然是侯府该处理的事。” 见赵玄祐说得平淡,玉萦恭敬称“是”。 “往后该做什么,宋管家会给你交代。” 丢下这句话,赵玄祐径直往院里走去。 听他的语气,跟从前没什么分别,显然并没有因为玉萦成为了通房丫鬟而另眼相待。 莫非,他根本不打算碰自己? 之前赵玄祐还拿她当崔夷初的时候,就说过不想纳妾,这回崔夷初一股脑儿地往他身边塞了这么多人,想来他未必多开心。 既好,也不好。 他不风流,玉萦作为侯府里唯一侍奉过他的女子,在他心中自是不同。 可他若不风流,显然玉萦想以色侍人,也没那么容易。 若不能上位,复仇从何谈起? 罢了,急也没用。 玉萦回到里屋,映雪已经麻利地替她收拾好了东西。 这是赵玄祐的卧房,原就没有她多少东西,除了府医留下的丸药,还有换下来的脏衣裳和映雪给她煎药的红泥小灶和药罐。 被她睡过的床单被褥也都收下来摆在一旁,但这是赵玄祐的寝具,另有下人来收拾。 “我送姐姐去小月馆吧。”映雪帮忙拿着东西,热络地说,“往后姐姐若是不得空,也可叫我帮忙煎药。” 往后…… 玉萦也不知道往后会怎么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那怎么好意思?我这都欠你一份恩情了。” “姐姐太客气了。” 小月馆离泓晖堂很近,两人说着话,片刻就到了。 玉萦分到了最当中的一间,正是周妈妈以前住过的。 映雪道:“这是小月馆最大的房间,窗外的景色也好。” 景致的确不错,窗外正好是一丛湘妃竹。 推开窗户,暖风习习,竹叶沙沙作响,仿佛置身于山野之中,恍惚间,玉萦又回到了小时候与娘亲在竹林里挖笋的时光。 忆及过往,自是想到重病的娘亲,玉萦眸色凉了几分。 没时间伤春悲秋了,她必须打起精神,尽快上位,才有钱给娘请大夫。 屋子里没有茶水,玉萦再次向映雪道谢,便将她送了出去。 没多一会儿,有人过来传话,说夫人叫她去听雨阁。 侯府里突然抬了一个姨娘、两个通房,崔夷初作为侯府主母,自是要训话。 玉萦没有耽搁,径直跟着传话的丫鬟往听雨阁走去。 听雨阁紧挨着侯府内宅的大花园,因此小院里也是花木葱茏,因着临水而建,景致比侯府别的院落都要好。 只是花园大了,屋子不免狭小些,比不得流芳馆轩敞大气。 一进听雨阁,便见崔夷初坐在廊下的凉椅上,看起来有些阴郁。 玉萦中毒后,她的日子并不好过,比起玉萦的满脸病气,崔夷初的气色更差。 在她身后只得一个宝钏站着,看起来有些落寞。 见到玉萦走过来,宝钏就攥紧了手指。 从玉萦被送上世子床榻的那一日起,宝钏就嫉妒上了她,只是她心里安慰着自己,玉萦只是夫人的棋子,夫人压根就不会抬举她。 谁曾想,玉萦竟真的爬了上去,成为了世子的通房,甚至压过了她。 看着玉萦那一身簇新的衣裳和头上的玉簪,宝钏的眼睛就快冒出火了。 “夫人。”玉萦走到台阶下,朝崔夷初福了一福。 崔夷初的心情并不比宝钏好。 玉萦是她特意挑选来替孕的丫鬟,她长得像自己,借她的肚子能生出自己想要的子嗣。 可现在,这个工具竟然冲到了赵玄祐的眼前。 崔夷初失宠了,替身却得了宠爱。 简直是……倒反天罡。 “你身上的毒可都解了?”崔夷初强压下心底的怒意,但怎么都笑不出来,神情僵冷地关怀了一句。 玉萦很明白她的心情,所以笑意格外真诚。 “谢夫人关心,府医说,奴婢身上的毒已经全都解了。” “那就好。”这三个字,崔夷初几乎是咬牙切齿说的,“这些日子你辛苦替我办差,我也遵守承诺,抬你做世子的通房。” 好一个遵守承诺! 玉萦依旧言笑晏晏,再度恭敬地朝她一拜:“夫人的大恩大德,奴婢铭记于心。若非夫人提拔,奴婢绝不会有今日的风光。” 见她如此恭顺,崔夷初颔首:“害你的人死的死,罚的罚,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往后不必再提起。尤其是在世子跟前,明白吗?” 这是要玉萦封口。 玉萦忙惶恐道:“夫人误会了,那日是世子猜到奴婢夜里侍奉他的事,奴婢瞒不下去,这才说出来了,绝非背叛夫人,请夫人明鉴。” “背叛也好,忠心也罢,我只要你往后不要再提,安安分分地做你的通房。” “奴婢明白,往后奴婢一定安分守己。” 崔夷初颔首,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这些话她当然一个字都不信。 流芳馆走水那晚场面混乱,事发突然,她当时的确未想太多。 可这几日静下心来回想,不免发现其中的巧合太多。 譬如说,耳房作为丫鬟的住所,东西极少,怎么火势就起得那样快? 又譬如说,栗子糕端给玉萦一整日,她怎么就刚好在走水的时候吃下去? 更多的事细思极恐。 侯府里那么多人,她怎么就在赵玄祐来的时候毒发,还倒在他的怀里? 而最重要的证物半块栗子糕,刚刚好就掉在了赵玄祐的跟前。 一件是巧合,不可能件件都是巧合。 到这一刻,崔夷初终于明白,从前自己觉得玉萦贪婪愚蠢,是大错特错。 玉萦的确贪婪,心心念念想上位,但她并不愚蠢,而是工于心计,阴险狡诈。 她要除掉玉萦,却不会再用简单粗暴的法子。 这一次,她要借刀杀人。 守在院门口的丫鬟高声通传道:“夫人,凤姨娘和月姑娘到了。” 崔夷初眸心一闪。 她的刀,来了。 正文 第42章 分她宠爱 玉萦亦回头看去,两个女子正一前一后朝这边走来。 走在前头的是上回在泓晖堂见过的凤棠,她穿着一袭紫衫,又以蓝色锦带束腰,身量纤纤,修长柔媚。 她目不斜视,只看向廊下的崔夷初,屈身福了一福。 走在凤棠后头的是一个生面孔。 那女子腮凝新荔,仪容不俗,走路时下巴微扬,气度丝毫不逊于崔夷初。 若非知道她是新抬举的通房,恐怕会以为是来靖远侯府做客的贵女。 “夫人。” 待她们都行过礼后,崔夷初稍稍抬眉,轻轻摇着手中团扇。 “你们往后都是要伺候世子的人,在府中要和睦相处,今日把你们叫过来,便是让你们先认一认。” “玉萦见过两位姐姐。”玉萦先开了口。 凤棠一看见她,便记起上回在泓晖堂前见过,彼时她不过是一个花房丫鬟。 流芳馆走水的事闹得轰轰烈烈,饶是凤棠住得偏僻,也听说了赵玄祐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玉萦回泓晖堂的事。 想到赵玄祐待自己的冷漠,再看玉萦,心中顿时堵得慌。 这丫鬟怕是在花房当差的时候就勾引了赵玄祐。 差事不好好做,如此风骚,实在让人厌恶。 凤棠毕竟已经抬了姨娘,又来自王府,自恃身份,对着玉萦没什么好脸色,只略微点了下头。 玉萦不以为忤,看向那位面生的女子,恬淡笑问:“不知姑娘怎么称呼?” 那女子比凤棠略矮一些,容颜却更加秀美,标致的远山眉似蹙非蹙,眼角眉梢都带着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实在我见犹怜。 “怀月见过两位姐姐。” 怀月? 这名字不像是侯府下人取名的惯例。 看怀月的言行举止,皆是娴雅端庄,想来出身不低,家中有人犯了事,这才被礼部收押沦为官婢的。 比起刚才跟玉萦对峙时的咬牙切齿,这会儿崔夷初的神情平和了许多,她看着怀月,温和道:“往后你们俩同在泓晖堂做事,不可争风吃醋,彼此要互相扶持,齐心协力侍奉世子。” “是。” 崔夷初假装思忖片刻,又道:“怀月精通琴棋书画,就在屋里打理世子的饮食起居,玉萦熟知花事,往后就把泓晖堂的庭院交给你管了。” 这话乍听起来没什么问题,有心之人一品就能品出其中微妙来。 玉萦和怀月同为通房丫鬟,怀月服侍赵玄祐饮食起居,可以随意进出泓晖堂,玉萦却只能呆在屋外,继续打理花花草草。 不同的差事,也代表着不同的境遇。 怀月从早到晚都能见到赵玄祐,服侍他更衣,服侍他吃饭,服侍他喝茶,甚至还要服侍他沐浴,玉萦却可能一天都见不到赵玄祐。 崔夷初的司马昭之心,真是路人皆知。 “你们可有异议?” “并无异议。”玉萦和怀月一齐恭敬应了下来。 崔夷初看着玉萦,眼睛微微眯起,觉得她太过温顺必定有异,正摇着团扇,见玉萦冲她笑得恭敬。 “夫人,往后流芳馆里会有多少丫鬟?” 崔夷初扬起下巴,继续说道:“流芳馆是世子的书房,他在这里看书、处理公务,不能人员太杂,除了你和怀月,另有一个官婢紫烟也去流芳馆,帮你们俩打下手。” 紫烟是跟怀月都是官婢,想来两人早已熟悉。 到这时候,玉萦全然明白了崔夷初的谋算。 怀月在屋里当差,她在院里当差,再加上一个紫烟给怀月做帮手,往后在泓晖堂里她会寸步难行。 “有件事,奴婢倒是不知该不该跟夫人提一下。” 就知道这贱人会生事! 崔夷初心中暗恨。 她和玉萦明面上虽然没有撕破脸,但经过走水和中毒一事,玉萦的野心和手段已经展露无遗,往后她不会藏拙,有什么算计都会当面提出来。 “什么该不该提,”宝钏见玉萦说话,顿时怒道,“夫人训话,你听着就是。别以为自己进了泓晖堂就能蹬鼻子上脸。跟夫人比,你一个通房算得了什么?” 玉萦忙朝崔夷初屈身行礼。 “奴婢并非对夫人不敬。只是方才夫人说泓晖堂是世子处理公务的机要之地,奴婢想着的确如此,平常屋里只有元青和元缁能够出入,连门口的护卫都是跟随世子多年的。奴婢在院里打理花草做粗活倒是不打紧,怀月姑娘和紫烟姑娘都刚进府,若是两人都进屋去服侍世子,恐怕不太妥当。” 宝钏正要再骂,却见崔夷初怒容已消,轻轻举了下团扇,只得垂头站在旁边。 玉萦所说的确是崔夷初担忧的。 泓晖堂是赵玄祐的地盘,如今两人出了嫌隙,崔夷初根本不敢往泓晖堂里塞自己的陪嫁丫鬟。 赵玄祐对玉萦的喜爱无需多言,从前守在流芳馆廊下的每一夜,对崔夷初来说都是梦魇。 她不能让玉萦专宠,必须派人到泓晖堂分走玉萦的宠爱。 怀月是礼部送来的官婢,虽是她的旧识,却不是她的人。 她模样出众,楚楚可怜,若是能长久近身伺候赵玄祐,他必定把持不住,冷落玉萦这个小蹄子。 担心玉萦诡计多端,给怀月添一个帮手更稳妥。 想归想,赵玄祐原本近身伺候的只有元青和元缁,突然多了两个外头来的婢女,没准会适得其反,让他全撵了出去。 “你有什么好主意?”崔夷初有此顾虑,压下了火气,不得不和颜悦色地询问玉萦。 玉萦道:“前儿我在养病的时候,世子让前院茶水房的映雪照顾我,映雪是侯府家生子,又是一直在前院侍弄茶水的,在泓晖堂帮忙最好不过。” 崔夷初对映雪没多少印象,但她不得不说,玉萦这个主意的确更加妥当。 叶老太君也好,赵玄祐也好,他们都挺看顾侯府的老家人的。 泓晖堂里要添丫鬟,倘若一个家生子都没有,必然会惹争议。 有映雪跟怀月一起进去伺候,赵玄祐纵然初时不喜,料想也不会把人退回来。 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能让玉萦这么威风。 正文 第43章 争风吃醋 于是崔夷初很快有了主意。 “你说的有理,怀月毕竟初来乍到,有映雪从旁协助,做事方可顺当。这样吧,怀月和映雪在屋里做事,你领着紫烟打理院子。” “是。” 玉萦只是想让映雪进泓晖堂,既达到了目的,自是不再多言。 映雪是想跟她亲近的,作为家生子,映雪侯府里各房各处都能混个脸熟。 只要她能进泓晖堂正屋伺候,也会给玉萦提供方便。 “你既刚病愈,不必在此久留,且回屋再养养精神,明儿个正式开始当差。” “谢夫人。” 玉萦看了眼院子里的三个女人,明白崔夷初有意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 虽有些无奈,却并不畏惧。 她连崔夷初都不怕,怕一个姨娘和通房做什么。 恭敬行过礼后,玉萦离开了听雨阁。 崔夷初轻摇团扇,颇为无奈地朝凤棠和怀月一笑:“从前在花房做事的时候,别说是我了,就算对宝钏也是恭恭敬敬的,如今得了世子的喜欢,连我都有些降不住她了。” 凤棠想着玉萦刚才巧笑倩兮的模样,早就积压了一肚子的火。 自打进了侯府,她连赵玄祐的面儿都没见过。 送去的糕点虽然收下了,却让她不许再送。 之前听人说世子跟夫人恩爱欢好,虽然失落,却无话可说。 谁知竟有花房丫鬟得了世子的喜爱,还当着侯府上下人的面把她抱进泓晖堂养病,实在是令她不服。 花房丫鬟都可以,怎么她就不可以? 凤棠怒道:“玉萦也太没规矩了,居然敢这样对夫人说话?倘若王府里敢有宫女对王妃不敬,少说也得掌嘴十下。” 看着凤棠妒火中烧,崔夷初心中满意。 玉萦就是个狐狸精,还是个心机深沉的狐狸精,她在玉萦手里都吃了亏,她不信凤棠和怀月能够收拾玉萦。 她也不需要她们来收拾。 只要她们俩跟玉萦争风吃醋,让侯府的人都知道她们不和,崔夷初便可浑水摸鱼杀了玉萦,让她们来背这个黑锅。 “我身子不好,有人能服侍得世子高兴,我便高兴。”崔夷初叹了口气,“不过,只一人得宠也不好,最好是你们都能得世子喜欢,尽早为侯府开枝散叶才好。” “是。” “站了这么会儿,你也累了,回房歇着吧。”崔夷初点到即止,见凤棠的心思已经被挑唆动了,便不再多言,打发她离开后,朝怀月使了眼色,领着她进屋去了。 - 玉萦回到小月馆,见旁边有个面生的女子进出,询问后才知是紫烟。 因着怀月被喊去听雨阁说话,紫烟帮忙把怀月的包袱送过来。 她看起来比玉萦和怀月略年长一点,瘦削身材,鹅蛋脸面,虽然模样不俗,到底比怀月要差一些。 “原来你就是紫烟,方才夫人说了,往后让你帮着我打理泓晖堂的院子。” “打理院子?”紫烟有些惊讶,显然她早知自己会跟着怀月在屋里做事,不过片刻的怔松后,她回过神来,“你是玉萦姑娘?” 玉萦颔首。 紫烟朝她福了一福:“我不懂花事,往后请玉萦姑娘多指教了。” “我前儿刚病了,夫人允我明日再开始当差,你若无事,下午去把院子里花草叶片都擦一擦,这两日没下雨,怕是有灰了。” “知道了。”紫烟应声离开。 玉萦看向旁边的屋子,她跟怀月做了邻居,往后的日子只怕是热闹非凡。 正想进屋,余光瞥见映雪朝这边走来。 “玉萦姐姐。”映雪喊得乖巧。 “进屋说话吧。”玉萦拉了映雪进屋,见桌子上还是没水,映雪主动拿了水壶出去接水。 落座后,玉萦给她倒了水:“有劳你了。” “姐姐大病初愈,我该多做些事的。”映雪笑道,“过来找姐姐,是因为听我干娘说了件事。” “你的干娘是?” 映雪解释道:“守侧门的杨妈妈跟我娘是老姐妹,所以我认了她做干娘。刚才我去找我娘的时候,刚好她说了件事跟姐姐有关,我怕姐姐着急,所以赶紧过来让姐姐知晓。” “何事这么着急?”听她这么说,玉萦自是有些好奇,只是一时没有头绪。 “前两日有个年轻男子自称是姐姐的同乡寻了过来,因着姐姐病了,我干娘打发他走了,今儿他又来了。” 是陈大牛。 之前玉萦让他每五日来找她,这回因为中毒昏迷,倒把这事忘了。 “他人呢?”玉萦问。 “他说自己是姐姐同乡,口说无凭的,自是又把他打发了。” 陈大牛手上的银钱不多,算起来快用完了,想是还会再登门的。 想想娘的病情,勾引赵玄祐的事又急迫了起来。 思忖片刻,玉萦拿了一串钱出来交给映雪。 “姐姐这是做什么?” “他的确是我同乡,我娘病着,一直是在他帮忙照料,我如今不方便见他,劳你请杨妈妈把这钱交给他,请他照顾好我娘。” 眼下玉萦没有什么需要陈大牛做的事,由杨妈妈拿钱给他,不会惹人注意。 等过些日子,到了玉萦休假的时候,再出府去看望娘亲。 映雪收了钱袋,点了点头道,“若是这几日他没来,我把钱还给姐姐。” “多谢了。”侯府的家生奴婢们盘根错节,大多是结过亲的,能有映雪做帮手,的确是一个助力,于是玉萦道,“有件事我替你自作主张了。” “啊?”映雪迷茫地看向玉萦,“什么事?” “刚才去听雨阁拜见夫人的时候,说起泓晖堂里要添丫鬟,我想着你会侍弄茶水,又在前院里做事,最是可靠妥当,所以向夫人举荐你去泓晖堂做事。” “真的?”映雪大喜过望,“夫人答应了吗?” 玉萦点了点头。 “多谢姐姐!多谢姐姐!往后我便能跟姐姐一块儿做事,实在是太好了。” 映雪一家子虽是世代侍奉侯府的,但映雪的亲爹在马房做事,亲娘在厨房帮忙,她也只得了个茶水房的差事。 能在泓晖堂做事,地位一下就不一般了。 看着映雪欢喜的模样,玉萦道:“咱们不算在一处做事。夫人让我继续打理花草,往后你跟另一个通房一起服侍世子的饮食起居。” 另一个通房? 映雪聪慧,一下就明白了崔夷初有意打压玉萦。 想着自己进了屋里伺候,玉萦却留在院外,不禁替她叫屈。 “明知道世子喜欢姐姐,夫人怎么能这样……” 玉萦握住映雪的手,看着映雪的眼睛,柔声道:“把我赶出正屋也不要紧,我还有你,你可以帮我,对吗?” 正文 第44章 孤枕难眠 对上玉萦如春泉般潋滟的眸子,映雪微微一怔。 映雪虽是家生子,但她的爹娘老实本分不会来事,都在侯府的边边角角做事,她自己也一直在茶水房打杂。 她有自知之明,似她这般长相和性情,是不可能得到世子垂怜的,踏踏实实做丫鬟才是她的路。 玉萦生的美,性情又好,所以能得世子喜欢。 如今她能跟玉萦结识,便是她的机缘。 将来玉萦能更进一步,映雪在侯府里也能有立足之地。 想到此处,映雪亦拉住玉萦的手,认真道:“但凡姐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就是。” “多谢妹妹。” 玉萦重生以来,势孤力弱,在侯府里每一步都走得艰难。 如今在府外有陈大牛,府里有映雪,总算看起来不那么可怜了。 “姐姐需要我做什么?” “你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在泓晖堂用心当差就行。” 玉萦有自己的盘算。 赵玄祐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生猛的,但玉萦觉得他并非好色之人,甚至可以说,他待人接物都很看重界限。 从前待玉萦亲近,是因为他以为玉萦是他的夫人。 他愿意与自己的夫人温存,也愿意为夫人排忧解难,即便如此,他对兴国公府始终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而玉萦这边,在捅破了那层窗户纸之后,赵玄祐的态度也变得晦暗不明。 府里的人都说玉萦迷住了他,才会让他当众把玉萦抱回泓晖堂。 玉萦却认为,那晚是因为崔夷初在,所以他会有此举动。 他是故意做给崔夷初看的。 所以,争风吃醋的事用不着操心。 纵然怀月是绝色,在赵玄祐对崔夷初彻底死心之前,他无心欣赏她的美貌,怀月压根没机会。 至于玉萦自己,是崔夷初亲手把她送到赵玄祐榻上,让她成了赵玄祐唯一的女人。 现在要做的,是让赵玄祐多想想那些缠绵悱恻的夜晚。 “我不用帮姐姐留意怀月吗?”映雪小声问道。 “无须在意她。你新得了差事,得让主子知道你能顶起这差事,才是最要紧的。” 玉萦拉拢映雪,为的她家在侯府仆婢中盘根错节的人情,可不是为了争风吃醋。 “好,我记下了。” 两人坐在窗前,又说了会儿话,很快外头来人,说宋管家有事找映雪,两人知道是要说去泓晖堂当差的事,映雪便匆匆跟着来人离去。 玉萦独自在屋里呆了一会儿。 房间里有窗户真好,看着湘妃竹随风摇晃,入目处一片青翠,间或有阳光自竹叶间的缝隙穿过来,晃了她的眼睛。 正发着呆,有人来知会她去库房领东西。 玉萦正式抬了通房,领到了二两月钱和两身簇新的衣裳,外加些大丫鬟也没有的胭脂水粉银饰耳坠。 因着前儿她住的耳房被烧了,又刚搬到小月馆,宋管家特意让库房给了崭新的床单被褥等日常用具。 倒是帮了大忙。 为了给娘攒钱治病,玉萦的银子都得省着花,府里能多发些东西,她就少花些钱。 - 赵玄祐用过膳,颇为难得的想要午睡。 京中生活比在边塞时悠闲太多,每日他要练功看书,却仍是多了许多空闲,只能睡会儿打发时间。 人虽躺下了,依旧没有睡意,索性坐了起来。 看着空荡荡的床榻,赵玄祐不禁冷哼了一声。 在边塞守城的时候,睡觉跟吃饭一样都是为了活命而必须要做的事,对他而言,无甚乐趣。 但现在不一样了。 体会到了那般极致的乐趣,又怎么会想要孤枕入眠? 偏生陪伴他的人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而是——玉萦。 赵玄祐莫名烦躁起来,起身进了书房,随意拿起文书翻看,看着看着心平气和了许多。 太阳渐渐西沉,赵玄祐翻完了眼前的那一摞文书,想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余光瞥见了窗外的一抹身影。 是她吗? 赵玄祐倏然起身走向窗边,院子里擦拭花叶的女子听到背后的声音,回过头,看到赵玄祐站在窗边,忙朝他行礼。 不是她。 赵玄祐不做声,转身往屋里走去。 “爷。”元青见他出来,忙迎了上前。 “有事?” 等着赵玄祐在主位落座,元青给他斟了茶水,恭敬道:“之前说泓晖堂往后要添人,今儿夫人那边定了人选,这会儿在廊下候着呢。” 崔夷初是侯府主母,安排丫鬟是她分内之事。 “她挑了什么人?” 元青道:“一个官婢怀月,还有就是前儿照顾玉萦的丫鬟映雪。” 礼部送官婢过来的事赵玄祐是知道的。 官婢多是犯官家眷,模样周正,能写会画,除了充入宫廷之外,京城高门也能分得一些。 这次赵玄祐留任京城,礼部那边为了卖他一个好,便分了五个过来。 赵玄祐当然不会让崔夷初往泓晖堂里塞她的陪房,一个官婢,一个家生子倒是合适。 “爷,夫人今儿正式抬了凤棠姑娘为姨娘,还有……往后怀月和玉萦都是爷的通房了。” 赵玄祐冷笑。 一股脑儿地给他塞这么多人,也不怕他噎着吗? “人呢?” “她们俩这会儿在廊下等着呢,世子先看看吧。夫人说,倘若世子不喜欢,她再另择好的送来。” “院里那个是谁?” 元青愣了愣,这才想起还有个在院子里给玉萦帮忙的,忙道:“院里打理花草的也是官婢,好像叫紫烟。” 她打理花草? 看着赵玄祐若有所思的模样,元青补了一句:“夫人的意思是,往后紫烟和玉萦一起打理泓晖堂的庭院。” 她还真是厌恶玉萦呢,连面子都不想装一下。 赵玄祐没有多言,淡淡道:“带进来瞧瞧。” 大丫鬟毕竟是要在屋里做事,不能蠢笨,也不能碍眼。 “是。”元青应声退下,将等候在廊下多时的怀月和映雪带了进来。 比起之前质朴的模样,两人此刻的衣饰打扮可谓精致考究。 崔夷初那边交代过后,宋管家立马张罗起来。 怀月和映雪往后是泓晖堂的大丫鬟,按照侯府的吃穿用度,便是寻常人家的姑娘都比不过。 两人皆是一袭葱绿色衫子、白绫细折裙,似小树一般站在赵玄祐身前,齐齐向他行礼。 “奴婢给世子请安。” 赵玄祐喝过茶,抬眼一看,眼神顿时停住了。 眼前的女子纤细身量,娉婷娇柔,尤其她眉蹙春山,眼含秋水,着实楚楚动人——不是别个,正是怀月。 感受到赵玄祐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怀月亦望向他,盈盈朝他一拜。 “怀月见过世子。” 正文 第45章 白月光 赵玄祐眉梢动了动,余光又扫了映雪一眼,淡淡道:“夫人既然让你们俩来泓晖堂做事,便如她所言,我的书房不许进去,其余事情听元青的就行。” “是。”怀月和映雪恭敬应下。 元青觑着赵玄祐的神情,见他似乎在想事情,跟两个丫鬟想是没什么可说,便道:“你们下去吧。” 丫鬟刚转身,赵玄祐忽然开口喊了声:“怀月。” 怀月顿住脚步,转过身重新看向赵玄祐,定定看向他。 赵玄祐给了元青一个眼神,元青会意,默默带着映雪退了出去。 等走到廊下,映雪终于忍不住道:“世子是第一回见她吗?” 元青挠了挠脑袋,小声道:“应该是第一回见吧。”这批官婢都是刚从礼部领回来的啊 “没见过,那世子……” 映雪没敢往下说,才进泓晖堂,可不敢妄议主子惹是生非。 只是看样子有些糟糕,世子该不会因为怀月的美色就一见倾心了吧? 映雪不禁为玉萦捏了把汗。 怀月容色出众,又有夫人支持进正屋服侍世子,往后玉萦的路怕是艰难了。 - 泓晖堂的门窗都开着,即便坐在屋里也凉风习习。 赵玄祐看着眼前的怀月,眉心微微蹙起。 他当然不是第一次见庄怀月。 庄氏是江南名门,庄怀月的爹少年得志,二十年前是先帝钦点的榜眼,也是那个时候老侯爷结识了他,两家互有往来。 庄大人官居二品,却不改少年时的意气,去年年初遭奸人蒙骗,卷进了一宗大案被下了牢狱,流放三千里,家中女眷尽数沦为官婢。 想着老侯爷和庄大人是故交,赵玄祐得知礼部要送人过来,特意交代宋管家把庄大人的幼女要到侯府,叮嘱安排个清闲的差事。 却不想,庄怀月被送进了泓晖堂,还抬了通房。 赵玄祐并不记得对方闺名,所以听到怀月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有多想。 她怎么会挑中了庄怀月? “你认识我夫人吗?” 庄怀月垂眸道:“家里没败落的时候,跟夫人一块儿赏过两回花。” 果然是认识的。 思忖片刻,赵玄祐道:“我爹与庄大人是旧识,把你要到侯府也是我的主意。我可以给你安排清闲些的差事。” 庄怀月看着赵玄祐倨傲冷清的姿仪,眉心跳了一下。 沉默片刻,她轻抿薄唇,轻声问:“世子是不想让我在泓晖堂做事吗?” 赵玄祐听到她这句话,眯起了眼睛,又往庄怀月身上瞥了一眼。 他跟庄大人没什么交情,看着老侯爷的份上把庄怀月从礼部捞出来,亦是尽了他的人情。 在他看来,庄怀月这样的千金小姐,安排个清闲的差事坐着,过几年宫中大赦天下时替她除了奴籍再行婚配便是最好的安排。 不过对上庄怀月那双如秋水般陌陌含情的眼睛,赵玄祐心下了然。 他是冷漠,不是木头,看得懂庄怀月的心意。 本来以为庄怀月给自己做通房是崔夷初执意安排,他有心拉她一把让她离了这泥潭。 现在看来,她竟是自己乐意的? “你在哪里做事于我都无妨,”赵玄祐漫不经心道。 庄怀月闻言,满眼欢喜:“世子答应让我留在身边?” “且先留下,侯府有侯府的规矩,倘若做错事,一切都得按规矩办。” “多谢世子,我明白的,我一定用心当差。” 庄怀月始终忧愁的脸上终于浮起了浅浅笑意。 红唇微勾,粉面含春,端的是秀色可餐。 只可惜赵玄祐压根没仔细欣赏这抹秀色,径直起身往书房去了。 庄怀月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微微失望。 对于自己的美貌,她是很自得的。 家中出事前,便有许多王孙公子登门提亲,可她心中却只想着赵玄祐。 她根本不喜欢京城里那些吟风弄月的公子哥儿,她喜欢的,是赵玄祐那般顶天立地、文武双全的豪迈男儿。 赵玄祐一直未曾定亲,她心中也一直抱着念想,甚至去求了爹娘,想等着靖远侯回京的时候说一下结亲的意思。 可惜靖远侯还没回京,家里就出了事,爹被下狱,女眷没入礼部为婢。 她的心本来都已经死了,谁知她竟被送到了靖远侯府。 世子夫人崔夷初与她从前见过,虽然没多少交情,但崔夷初一眼就认出了她,还说赵玄祐身边正缺人,要抬举她做通房。 庄怀月那颗化作灰烬的心又一点一点活了过来。 虽然她不能做赵玄祐的妻子,可只要能呆在他身边,便是不枉此生了。 - 玉萦这一晚睡得颇为安稳,清早起来收拾妥当便往泓晖堂去了。 一进泓晖堂,便见赵玄祐在庭院里舞剑。 剑锋生风,即便隔着一段距离,玉萦亦能感觉到阵阵杀气。 再想勾引赵玄祐,也不会在这时候凑到他的剑下去。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 玉萦叹了口气,远远地朝他福了一福,径直绕到旁边去了。 这会儿紫烟还没过来,玉萦独自在后院转了一圈,见有几盆茉莉都已经过了花期,便把它们都挪了出来。 如此忙碌了一番,再回到前院的时候,赵玄祐已经不见了身影。 想必去用早膳了。 猜来猜去的,真烦人……倘若在屋里做事,哪里用得着因为见不到赵玄祐而烦心。 崔夷初真是狡猾。 玉萦正琢磨着如何再见到赵玄祐,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姐姐。” 转过去,果然是映雪。 俗话说人靠衣装,映雪穿着大丫鬟的服饰,又换个发髻,顿时娇俏了许多。 玉萦眉眼一弯,称赞道:“你这身打扮好漂亮。” “别笑话我了,你才是大美人。”映雪不好意思道。 见映雪跑到院里来了,玉萦好奇地问:“世子应该在用膳吧,你不在屋里当差,跑出来做什么?” 映雪的表情刹那间变得有些微妙。 “世子的确在用膳,这会儿怀月正在伺候呢,用不着我。” 玉萦听出她的话里有话,想到昨日怀月在听雨阁那副柔弱自矜的模样,有些奇怪。 “她服侍世子,很殷勤吗?” 正文 第46章 献媚 “可不是吗?”想起怀月恨不得贴在赵玄祐跟前的模样,映雪小声道,“来泓晖堂还不到一日的功夫,近身服侍世子的活儿她都抢着做,就让我看炉子、擦桌子、收拾衣柜。” 两人皆是泓晖堂大丫鬟,但怀月是通房丫鬟,地位自然高于映雪,差遣映雪做事并不逾矩。 玉萦宽慰道:“夫人器重她,要她管着屋里的事,你别跟她争执,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好。” “我不会在泓晖堂惹是生非的,我只跟姐姐说。” 玉萦在思索别的事。 犹豫片刻,她问出了自己真正关切的事。 “昨晚她可曾?” 赵玄祐在床笫之间的生猛模样她是见识过的,血气方刚的年纪,又从鸟不生蛋的边塞回来,再加上异于常人的…… 怀月那么个娇滴滴水灵灵的大美人时时在他身旁,还一心向他献媚,他能忍得住吗? 甚至于说,他压根没必要忍,怀月本就是通房丫鬟。 “没有,她倒是想呢,世子都没叫她伺候更衣,熄灯前就把她撵出屋了。” 如此。 昨日见面的时候,她看得出怀月压根不像个奴婢,一副官家小姐的架子,还以为她会自恃身份,没想到会如此殷勤地去接近赵玄祐。 好在赵玄祐的反应尚在玉萦的预料之中。 他并非轻易动心的男子。 见玉萦若有所思,映雪左右看了看,确定没人站在周遭,把声音压得极低,“晚些时候我去小月馆找姐姐,有些事这边不方便说。” 玉萦点头,当下两人各自做事去了。 没多时紫烟过来了,玉萦简单地教了她一下如何打理花草,尤其茉莉花快过花期了,需要每日盯着,但凡有焉儿的就得赶快让花房搬新的过来。 “院里只摆茉莉吗?”紫烟问,“如今是盛夏,百花盛放,别处都是姹紫嫣红的,泓晖堂看着单调了些。” 玉萦正要说赵玄祐不喜欢园子里颜色太杂,便听到紫烟说:“早上怀月去花房挑了好多花枝插瓶。” 看样子,她这会儿才过来,是因为一早去帮怀月做事了。 “是吗?都挑了些什么?” “有桔梗、紫薇还有木槿,都开得正好呢。” 老实说,这些花的确正值花期,而且花朵不大,不算艳丽,看得出怀月是花了心思的。 玉萦抿唇:“怀月姑娘做事我管不着,泓晖堂里就这样吧。你把这些焉儿的茉莉送回花房,另再挑一些好的过来。” “是。” 紫烟勉强点了头,没有再说话,默默去做事了。 玉萦若有所思地咬唇。 怀月从早到晚都在赵玄祐身边,她却不能进屋服侍。 就算怀月现在摸不准赵玄祐的脾气和喜好,多服侍几天就知道了,时间长了玉萦这点胜算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真后悔昨日没在听雨阁那边争取去屋里的机会了,未必崔夷初就不答应的。 罢了,过去了的事想也没用。 想到紫烟说屋里添了许多鲜花插瓶,料想屋内香味浓郁,以赵玄祐的习惯,必然会开窗户通风。 玉萦灵机一动,出了泓晖堂径直往花房去。 她身份不同,花房管事见了她自是热络寒暄。 玉萦挑了几盆紫竹,让紫烟放下茉莉,推着紫竹回了泓晖堂。 紫烟很明显是依附怀月了,怀月能使唤映雪,她当然也能使唤紫烟。 到了赵玄祐书房外,玉萦朝屋里看一眼,见他正专心看文书,也不在意。 只教紫烟把原来的茉莉花挪开,将新挑的紫竹摆过去。 做完这些,她打发紫烟去照看茉莉花,自个儿拿着一把剪刀忙活起来。 赵玄祐喝茶的时候,看到玉萦站在窗外修剪竹叶的姿态,目光便挪不开了。 昏睡了几日,她比之前要单薄一些,薄薄的夏衫穿在身上显得十分宽松,袖子和裙摆随风摇曳,又如水波般荡漾。 也是在风吹过来时,遮掩在宽松衣衫下的好身段才显露出来。 赵玄祐拥过、抱过,自是知道她腰肢细软,玲珑有致。 和她在一起的那些夜晚……的确回味无穷。 他的脑海中不禁出现了一幅画面。 她被他逼到墙角,因着他戏弄太过,身上压根没有力气,只能娇弱地倚墙坐着,任由他胡作非为。 帐子里太过昏暗,彼时赵玄祐看不清她的脸。 只是她眼睛清亮,因着充盈着眼泪而水润黑亮,只是看着那眼神便觉得可怜兮兮,令他愈发想要欺负她。 “世子。”玉萦不经意间回头,“恰好”看到站在窗边的赵玄祐。 她像是很意外赵玄祐会出现在那里一般,有些手足无措,手上的剪子亦掉落在地上。 赵玄祐静静看着她弯腰去捡剪子,又看着她红着眼望着自己,眸中似有委屈。 跟崔夷初相比,她身上穿戴的都是些便宜货,发间的玉簪子没有光华,看起来丁点也不润泽,裙摆的绣花也很简单,只是单层的百合花。 但这些便宜货穿在她的身上,仿佛一下就变得耐看了起来。 “是奴婢惊扰世子了吗?”玉萦拿着剪子小心翼翼地问。 赵玄祐的目光牢牢黏在玉萦身上。 他不是傻子,准确地来说,世上比赵玄祐更聪明的人屈指可数。 他当然知道,泓晖堂如此轩敞宽阔,玉萦却单单在他的窗前修剪树叶的缘由。 跟拼命在他眼前献殷勤的怀月一样,玉萦是冲着他来的。 说不清为什么,看到怀月往自己跟前凑,要来服侍他宽衣解带,赵玄祐心里厌烦得很,连带着她摆在屋里的那些花也想让元青全扔出去。 但玉萦…… 即便知道她在自己跟前耍心机,他亦不介怀,她穿戴的便宜货很好看,她摆在那里的竹子亦赏心悦目。 “这栽的是什么东西?”赵玄祐淡淡问。 见他看着自己身后的紫竹,玉萦垂眸道:“这是紫竹。” “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赵玄祐颔首,“栽些竹子在院里,倒是比茉莉更好。” 他果然是不喜欢花的。 见赵玄祐对竹子起了兴致,她抬眼看向他,目光不偏不倚与他对上。 “侯府各处都栽了不少竹子,除了紫竹,还有湘妃竹、凤尾竹、青皮竹等许多。只是有些过于高大,不适合栽在泓晖堂,世子若是喜欢,奴婢可以折一些来插瓶。” 折竹插瓶? 倒是比屋里那些花儿风雅得多。 “也好。” 正文 第47章 试探引诱 扔下这两个字,赵玄祐身影一晃,消失在了窗前。 玉萦达到了目的,放弃折腾这几株紫竹,在侯府四处寻找合适的竹枝,挑来挑去最终只折了一支拿回了小月馆,扔在水盆里泡着。 忙活了一整日,玉萦也饿了,晚膳让厨房多给了一个地瓜。 当通房丫鬟多了一个好处,不必跟其他丫鬟凑在一处吃饭,能从厨房挑挑拣拣拿回屋里自个儿吃。 正撕着地瓜皮着呢,外头有人叩门。 “玉萦姐姐。” “门没锁,进来吧。” 映雪推门进来,见玉萦桌上摆着膳食,笑道:“姐姐还在吃饭呢?” “你吃了吗?没吃的话一块儿用些。” “世子赏了菜,我在泓晖堂就用过啦。” 见映雪笑得明媚,玉萦也知道定然是赵玄祐赏了不少好菜。 “看样子,你在泓晖堂做事做得开心。” “世子对下人宽厚,又不苛刻挑剔,在他手底下做事,的确比才茶水房惬意许多。喏,这些东西姐姐瞧瞧爱不爱吃。” 映雪说着,把一个大的油纸包放在桌上。 打开一看,里头是各色糕点。 “这也是世子赏的?” “不是。”映雪笑道,“我娘知道我这回能进泓晖堂是得了姐姐的举荐,今儿个她出府办差,路过桂芳斋的时候买这些点心零嘴儿,让我好好谢谢姐姐。” “举手之劳而已,何必这么客气?”玉萦举荐映雪,原是为了给自己行方便,倒不想映雪一家如此感激自己,着实受之有愧。 映雪却从油纸包里把东西都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这是山楂糕,这是松黄糕,这些杂果糕,这一包是他们家最有名的藕粉,往后姐姐每日挑一碗服用,最是滋补。” “你们实在太客气。这回我先收下,往后可不许再买了。” “嗯,姐姐若是不喜欢甜食,往后还有什么想吃的想买的,尽管告诉我,”映雪微微得意道,“我爹娘时常外出办事,要买什么尽管说。” 她不方便经常见陈大牛,倘若映雪父母日后能帮她在外采买行走,的确是大大的便利。 “你来找我,要说的就是这个事吗?” 听到玉萦这句话,映雪稍稍收敛了笑意,小声道:“倒不是为这事,是听说了些关于怀月的事,想着先跟姐姐通个气儿。” 怀月的事? 玉萦的确很好奇。 “她以前应该也是个大小姐吧?跟侯府有往来吗?” “正是如此。” 映雪见玉萦一下就猜出来了,心中暗暗佩服,又聪明又漂亮,往后的前程怕是不可限量。 至少,一定比那个凤姨娘强。 “怀月的本名叫庄怀月,亲爹曾经官居二品,后来犯事了,家里女眷就充作官婢了。听说,是世子指名要她,礼部才把她送过来的。” 赵玄祐指名要她? 玉萦轻轻啃了一口地瓜,两人该不会有什么旧情吧,这倒是麻烦了。 “这是听谁说的?” “是元缁说的。” 元缁? 玉萦在泓晖堂进出时日尚浅,跟元青还算熟悉,但对赵玄祐另一个长随元缁还没打过照面。 “你跟他认识吗?” 映雪点头:“他跟我一样,爹娘都是侯府的奴仆,以前我哥跟他一样都给世子做过书童。” 说到,映雪露出些难为情的神色:“就是我哥太笨了,跟了世子几个月就被撵回来,元缁聪明,所以一直留在世子身边做事。元缁说,夫人应该是知道这件事,所以才抬怀月为通房的。” 昨日怀月出现的时候,玉萦心中就有此疑问。 明明赵玄祐已经对崔夷初动了怒,她怎么还在凤棠和自己之外往泓晖堂里塞女人。 玉萦还以为她真不怕赵玄祐翻脸呢。 原来是为了讨好赵玄祐。 “映雪,你在泓晖堂也呆了一天,依你之见,世子带怀月亲近吗?” 映雪摇头。 “怀月什么事都抢着做,可世子有什么事,都是吩咐元青和元缁,近身的事一概不让她插手的。本来这会儿该我当值,她看到元青元缁去吃晚膳了,便也打发我走,这会儿泓晖堂里就她跟世子两个人呢,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做些丢人的事。” “她是世子的通房,想侍奉世子不算丢人。” 映雪知道自己失言,忙道:“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用解释,我明白的。”玉萦莞尔。 她的确没生气,相反,心情不错。 泓晖堂里元青本就跟她交好,映雪进了泓晖堂便是如虎添翼,没想到歪打正着,映雪居然元缁很熟悉,彼此间说话没有顾忌。 泓晖堂的形势一下就变得对她有利了,但不可大意。 “映雪,往后在世子跟前,你不要跟元缁太亲近,懂么?” 映雪似懂非懂:“姐姐的意思是……” “就是别让人瞧出你跟元缁很熟悉。” “好,我记下了。”映雪说着,站起身,“我还是回泓晖堂吧,万一怀月要做什么,可不能让她得逞。” - 泓晖堂里,廊下和屋里渐次亮起了灯。 赵玄祐用过晚膳后,坐在窗边独自研究起了古书上的棋局。 倚窗望月,品茶博弈,好不惬意。 庄怀月撤换了微凉的茶水,拿着托盘却并未离去,只痴痴看着坐在软榻上的男子。 赵玄祐身上一袭青色常服,头发尽数用一只玉冠笼着,愈发显得面如冠玉,骨相清越。 相较于平常的端贵肃冷,此时的他看起来尤为慵懒——似乎,要好接近得多。 都做了他的通房,若不能真真儿做他的女人,庄怀月实在不甘心。 “世子,我帮你捏肩吧。”庄怀月柔柔说道。 赵玄祐抬眉看了她一眼,便又看向棋局。 “不必。” 庄怀月不甘心,又低声道:“那我帮你捶捶腿?” 她说得很可怜,语气中尽是卑微。 赵玄祐的棋局正琢磨到了要紧的地方,见庄怀月杵在这里不肯走,不耐烦地“嗯”了一声。 庄怀月听到这一声轻哼,却是大喜过望,霞飞双靥。 她放下托盘,望向专注于棋盘的赵玄祐,忽而下定了决心,抬手把自己的领口着力往旁边拉了拉。 正文 第48章 春光乍泄 月如钩,夜深沉。 庄怀月是大家闺秀出身,这般勾引男子的下作手段原是使不出来的。 可昨天崔夷初劝她的那些话还言犹在耳。 是啊,爹被流放了,家族败落了,她这官婢跟别的奴仆没什么分别。 崔夷初好心抬她做通房,送她到赵玄祐身边做大丫鬟,免去了她不少劳役之苦。 往昔的尊荣已经灰飞烟灭,她总要为自己的将来打算。 更何况,赵玄祐本就是她心仪的男子。 无论是他的身份,还是皮囊,都是万里挑一、人中龙凤。 能做他的通房,是被抄家后遇到的唯一一件好事。 崔夷初说她身子不好,又不想看着玉萦那样的小妖精迷惑赵玄祐,所以才要抬举她。 倘若她能为赵玄祐生下长子,往后便能在侯府里站稳脚跟,这一生便是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甚至,赵玄祐圣眷正隆,若他肯在陛下跟前为爹爹美言几句,说不定还能为爹爹平反,助他起复。 无论如何,庄怀月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赵玄祐身上。 庄怀月微微低头,瞥见领口里若隐若现的白皙,轻轻吸了口气,下定决心朝赵玄祐走去。 她跪坐在软榻旁边,抬手为赵玄祐捶腿。 窗外的风不断吹来,庄怀月领口拉扯开了,夜风往里钻,不禁觉得有点凉。 她轻轻“嘶”了一声,仰头看向赵玄祐,眸光中尽是期盼。 从她跪坐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赵玄祐的侧脸和窗外的月亮。 今晚是下弦月,窗外月色皎洁,赵玄祐眼眸低垂,漫不经心地看着棋盘,神情格外松弛,俊逸得让她挪不开眼。 她想要赵玄祐,不仅仅为了别的,只是因为他是赵玄祐而已。 她白皙的脸颊漾出一抹娇艳的春情,双眸潋滟如春水,说不出的脉脉含情。 庄怀月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挺起胸膛。 倘若赵玄祐此时看向她,便能看到乍泄的春光。 可惜赵玄祐连余光都不曾往她瞥过来,执一枚黑子稳稳落下。 庄怀月有些失落地垂眸,却不肯就此罢休。 “世子。”她轻声唤道。 赵玄祐依旧没有看她,只是“嗯”了一声。 虽然只是敷衍地回应,但庄怀月的心却是怦怦直跳。 月色这样好,她要向赵玄祐表明她的心迹。 “我第一次来靖远侯府是十二岁的时候,爹娘带着我来给老太君贺寿。” 赵玄祐捻起一枚白子,左思右想,落在刚才那颗黑子的旁边。 庄怀月心潮涌动,继续沉浸在往昔的回忆里。 “老太君和蔼又慈祥,问我几岁,等我说过后,她老人家说可惜小了一点,不然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一定要给她孙媳妇才行。” 赵玄祐眉峰耸动了一下,还是没有说话。 “当时我的确还小,还不知道婚假是什么意思,等到我后来见过世子,才后悔那日没让娘亲跟老太君攀亲家……” 那时候爹爹还是二品大员,门楣虽比侯府略差一些,但也不算高攀。 赵玄祐对她的往事压根没有兴趣:“没什么事就先退下吧。” 听出他声音里没有温度,庄怀月咬唇,眼睛亦微微发红。 “我是想说……我是真心想侍奉世子的。世子恐怕不知道,那日崔姐姐劝说我来服侍世子,我心里不知道有多欢喜,觉得老天爷总算是眷顾我一回。” 赵玄祐始终平静如水的表情终于在此时微微动容。 “她怎么劝的?” 庄怀月微微一怔,没想到赵玄祐追问此事。 赵玄祐的声音里天然带着威慑力,又是她的心悦之人,他问起来,庄怀月自是照实说。 “夫人说,她身子不好,不能侍奉世子。这府里的女人没几个正经的,凤棠是个没脑子的舞姬,玉萦又是个风骚的丫鬟,她说……” “说完。” “夫人说我出身好,模样好看,又知书识礼,留在世子身边再合适不过,将来若是能为世子生下子女,她愿意养在膝下。” 赵玄祐冷笑了一下。 不愧是他的好夫人,从成亲那一日便不让他碰,却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塞到自己才床上,将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庄怀月看着赵玄祐弯起唇角,小心翼翼地问:“世子觉得呢?” “世子?”没得到赵玄祐的回应,庄怀月试探着又唤了一声, 并没有人教过她如何勾引男人,到了这一步,她实在不想放弃。 她已经向赵玄祐表明了心迹,他既然留她在身边,自是乐意收用。 眼下她做的,不过是让这件事早些发生罢了。 庄怀月的耳根子通红,眼神却愈发潋滟,捶腿的手停了下来,只轻轻地搭在赵玄祐的腿上,纤细的手指摩挲着他贵重的衣料。 到底是大家闺秀出身,做到这一步,庄怀月不敢再抬眼去看赵玄祐了。 他应该看向自己了吧?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表情。 因着赵玄祐一直没出声,庄怀月隐隐觉得,他应该是喜欢自己这样的。 人人都夸赞她容色姝丽,有沉鱼落雁之姿,他不可能看不见的。 不能嫁给赵玄祐也没什么,只要能做他的女人,只要能为他生儿育女。 “世子……”庄怀月心中激荡,把身子往赵玄祐的身上贴去,用自己的柔软磨蹭着他,口中低声说道,“求世子垂怜……” 话没说完,忽然一股强劲的力道袭来,重重打在她肩膀上,痛得如利剑穿骨一般。 庄怀月身量极轻,整个人竟随着这劲力往后飞了出去。 “啊——”她倒在地上,大声痛呼起来。 随之响起的,还有一个清脆的“咔哒”声——是一颗黑色的棋子。 庄怀月肩膀疼得像是要裂开了一般,眼睛里迅速充盈了泪水。 她仰头朝赵玄祐看去,却见他神色冷峻,眸光深不可测,似利剑,又似猛兽森然的爪牙,刹那间便将她撕成碎片。 “我……我是真心仰慕世子。”庄怀月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也不知道是因为肩疼还是心疼。 “爷。”尖叫声太大,元青、元缁和映雪刚好走到院子里,听到声音就一齐冲了进来。 眼前的一幕着实令他们目瞪口呆。 赵玄祐眸色阴沉地坐在软榻上,好似要吃人一般。 元缁和元青是见过这样的世子的……策马执剑驰骋在战场上杀戮的赵玄祐,便是这副神情。 再看斜躺在地上的庄怀月,香肩半露,领口大喇喇的敞着,白生生的勾人风景露了大半在外头。 正文 第49章 少女怀春 见到这一幕,他们三个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怀月是在勾引世子呢。 不过,怀月是通房,虽不是世子正式的女人,在府里也是过了明路的,眼前这种状况应该算“闺房之趣”。 正想缩着脖子退出去,听着赵玄祐冷冷道:“带下去。” “是。”听出他语气中的怒意,元青和元缁立马应下。 只是庄怀月那副模样,他们俩谁也不好过去上手拉人。 白花花的……非礼勿视。 倒是映雪回过神来,闷着脑袋走上前去,将庄怀月扯开的衣裳重新拉拢。 庄怀月任由映雪拉扯衣衫,压根不在意自己的难堪,只满脸泪水地看向赵玄祐。 看着赵玄祐冷若冰霜的目光,只觉得浑身似被千百根针扎过似的。 “世子,我刚才说的那些话……” 赵玄祐凶狠地朝元青和元缁看过去,两人不敢耽搁,快步上前,一左一右将尚在哭喊的庄怀月架起来,直至拖到廊下。 映雪正欲低头退出去,瞥见地上有一粒黑色棋子。 想着赵玄祐正在琢磨棋局,她弯腰捡了起来,拿袖子擦了擦灰,恭敬放回棋盘边上。 “重新泡壶茶来。” 桌上这壶茶是刚才庄怀月端进来的,他看着就恶心。 映雪忙收拾了茶壶茶杯,走了没两步,又听到赵玄祐道:“往后不许那个女人进屋。” “是。” 映雪恭敬应下,很快重新给赵玄祐端进去,又呈了两碟茶点。 见他神情如常淡漠,显然刚才的事情未对他有任何波动,映雪默默退了出去。 廊下,庄怀月正在垂泪,元青和元缁看着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为什么……为什么世子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他怎么那般无情……” 庄怀月哭得极为伤心。 刚才她在赵玄祐跟前说的每一个字都出自真心,万万没想到,赵玄祐竟分毫不为所动。 她着实难以置信,有些茫然,又有些绝望。 “我都那样了,世子怎么不为所动呢?” 为什么……为什么…… 凭她的姿容,凭两家的交情,都不应该是这样的。 “怀月,你冷静一点。”见她哭得难以自已,元青干巴巴地劝道。 他天性单纯善良,见她哭得这样伤心,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按规矩,他和元缁应该把怀月扔出泓晖堂去,只是怀月这般衣衫不整、发髻凌乱,倘若真这么哭哭啼啼地扔出院子去,往后她在侯府里就再难做人了。 “你先回你的屋子歇口气吧,什么事明儿个再说。”元缁亦劝了一句。 跟随赵玄祐多年,他们都很明白赵玄祐的脾气。 只是把怀月轰出书房,恐怕已经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了。 倘若怀月再哭下去,惹他心烦,后果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正不知该如何劝说,见映雪走出去,元青忙道:“映雪,你把怀月送回去吧。” 想到怀月对世子使的那些功夫,映雪看到她这副模样,多少有些厌烦,她才不想送呢。 “世子说了,往后你不许进屋伺候。” 怀月正抹着眼泪,听到这句话猛然抬头。 “快别刺激她了,赶紧带她走吧。”元青道。 “怎么是我刺激她了?”映雪却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她做的事,她惹世子生气,她被世子撵出来,关我什么事?” “那也不用这么说她嘛。” “我说的是世子说的话,这就受不了了?怀月姐姐,你清醒一点。眼下世子虽然生气,可你还能留在泓晖堂做事,倘若你冥顽不灵,继续在这里一哭二闹三上吊,世子一生气,一句话将你赶出侯府也未可知!到时候,你想哭都没处哭。” 赶出侯府? 想到在礼部收押时被那些官差克扣衣食、毛手毛脚的时候,庄怀月浑身止不住的冷颤。 元青挠了挠脑袋,映雪的话虽然无情,却很在理。 世子可不像他这么容易心软,真惹他动怒了,便是死路一条。 “怀月,你……” “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屋去。” 庄怀月终于在映雪冷漠的话语中清醒过来。 她不能离开侯府,绝不能被赶出去。 她忍着肩膀的剧痛想站起身,见她如此艰难,映雪到底心软了,伸手扶了她一把。 “你还能走吗?” “我的脚没事,只是肩膀被……” 元青先前看到掉落在地上的棋子了,自然知道是世子的手笔,便道:“你赶紧回去找些外伤药,否则你这肩膀就废了。” 赵玄祐武功盖世,虽然只是扔出一颗小小的棋子,但对庄怀月这样的弱质女流足以造成重创了。 “多谢你们了。”庄怀月仓皇茫然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感激。 夜风凄凄,月光惶惶。 庄怀月终于冷静了下来。 数年的倾慕,少女的怀春,在这一晚摔得粉碎。 她终于意识到,哪怕她已爱慕赵玄祐许多年,哪怕她曾经为了赵玄祐辗转反侧,但在赵玄祐心中,她什么都不是。 一切深情爱慕,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她拖着痛楚的肩膀,缓步走出了泓晖堂。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元青叹了口气,转向映雪道:“爷没说要把她赶出泓晖堂吧?” “没有,世子的意思只是不想让她再近身伺候了。” “怀月也太冒失了,”元缁有些不理解,“世子夫人都抬她为通房了,她这么着急做什么?” “她好像是真的很喜欢世子。”映雪喃喃道。 打从到泓晖堂那一刻起,映雪就看出怀月对世子过于殷勤。 世子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哪怕世子进了书房,她也要守在外头随时听差。 之前映雪以为她是在处心积虑的勾引世子,但刚才看到怀月那般狼狈地摔在地上,眼神却依旧痴痴看着世子,映雪觉得她不是在装,她是真的喜欢。 元青闻言笑道:“咱爷可是人中龙凤,喜欢的女人多着呢。” 映雪转头问:“元缁,你跟随世子那么多年,他跟怀月以前真的没旧情吗?” 怀月这般如痴如醉,冒失行事,看起来用情至深,才会方寸大乱。 小时候应该发生过什么吧? “嘘!”元缁赶忙让她谨言慎行,“我哪儿知道这些,还有,爷的事少打听,否则……” 映雪吐吐舌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默默为怀月叹了口气,转念却欢喜了起来。 怀月如今被赶出了正屋,玉萦岂不是能进屋伺候了? 正文 第50章 暗送秋波 玉萦这一宿睡得不太安稳。 屋外有断断续续的哭声传来,跟猫儿似的哀戚得很,搅得她无法入睡。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了,洗了把冷水脸,这才觉得清醒一些。 昨日折的竹枝在水盆里泡了整晚,叶片看起来清亮鲜嫩,玉萦捞出竹枝,小心地擦干了上头的水分,这才往泓晖堂走去。 侯府里重轩复道,回廊迤逦,玉萦穿着单薄的水绿色夏衫,搭着一袭杏色襦裙。 这是昨儿从库房领的衣裳,料子比从前轻薄许多,十分透气,行动间裙摆波动。 玉萦这么一路摇曳着进了泓晖堂,便见赵玄祐从屋里走出来。 今日与往日不同。 赵玄祐身上穿着贵重的四品官服,衣袍上的云雁绣花精致繁复,身姿修长,如苍松一般屹立在台阶上。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冷峻,恍若萦绕着团团云雾的山巅,叫人靠近不了,也捉摸不透。 “世子。”玉萦停下脚步,捧着竹枝朝他福了一福。 他身高腿长,几步便走到了玉萦跟前,看了眼她怀中青翠欲滴的竹枝,颔首道:“挑得不错。” 夸的是竹枝,目光却是落在笑意柔婉的玉萦身上。 玉萦打扮得清丽,眉眼间顾盼生辉。 她那双清亮的眸子毫不躲闪地看向赵玄祐,潋滟动人。 赵玄祐微微扬起下巴,眸光晦暗不明,鼻尖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细究起来两人已经是世上最熟悉的人,大白天遇见,不免会想起那些面热心跳的夜晚。 “世子若是喜欢,奴婢再多折一些。” 赵玄祐“嗯”了一声,虎步疾迈,领着元缁走出了泓晖堂。 望着他离去的身影,玉萦想,从今日起便要去中书省任职了吗? 他不在家,怕是崔夷初又要作妖了。 玉萦眉梢一挑,扬起一抹轻松的笑意,迈着细碎的步子走到廊下。 正往屋里张望,元青走上前,熟络地喊了声“玉萦姐姐”。 玉萦举起竹枝:“世子刚才说这一支极好,你赶紧找一个素雅些的花瓶拿过来。” 见玉萦站在门槛外没有进来,元青笑道:“你自己去找啊,何必使唤我?” “这怎么是使唤你?”玉萦无奈道,“我不是在屋里伺候的人,赶紧接过去,我还得去院里做事。” “你不是,谁是?” 听到元青这句反问,玉萦不禁一愣,正要追问,映雪闻声从屋里走出来。 “恭喜姐姐,往后咱们就能在一处做事了。” 说着,拉着玉萦的手把她拽过门槛。 “当真?你们不是在说笑?”玉萦被拉扯着进了正屋,迟疑地看着他们,“是世子的意思?” “当然,泓晖堂除了世子,谁说了都不算。” 见映雪说得如此笃定,玉萦终于信了,只是她还有疑惑,“这样一来,屋里服侍的人不是太多了?” 映雪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当着元青的面不好跟玉萦直说,只含糊道:“昨儿怀月犯了错,世子罚她往后去院里做事,姐姐就在屋里服侍。” 怀月犯错? 昨夜那些哀戚的哭声,应该就是怀月。她住在玉萦隔壁屋子,只有她的哭声能传过来。 “玉萦姐姐,我们去挑花瓶。”映雪拉着玉萦往旁边屋子走去,那边有一座博古架,上头摆着好多考究的花瓶。 因她们俩凑在一处,元青自个儿去做事去了。 等着元青出了屋,映雪才小声道:“姐姐有所不知,昨儿怀月趁着泓晖堂里没人,果然去勾引世子了,世子发了好大的脾气,当场就说不许她再进屋。” “你确定他生气是因为勾引?” 映雪笃定地点头:“姐姐信我,一定是的。” 怀月都脱成那样了,怎么可能不是勾引? 不过,想到怀月是真心喜欢世子,映雪对她又讨厌不起来。 见玉萦若有所思,映雪问:“有哪里不对劲吗?” 玉萦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她昨晚就出手……未免太心急了吧。” 虽然玉萦不希望怀月能得赵玄祐的喜欢,但以怀月的姿容才貌,假以时日,赵玄祐未必不会日久生情。 怎么刚到泓晖堂的第二日就去引诱赵玄祐? 她看起应该饱读诗书,竟这么蠢吗? 映雪似猜到了玉萦的想法,低声道:“怀月哭得很伤心,她说,她是真心仰慕世子的。” 真心仰慕?情难自抑?倒是说得过去。 不管怎么样,怀月此举不但自损八百,还帮了玉萦一个大忙。 她指了指博古架上一个素白瓷瓶,吩咐映雪道:“就用那个花瓶吧。” - 玉萦和映雪忙着那竹枝插瓶的时候,听雨阁里的崔夷初正在用早膳。 桌上摆的仍是余嫂子的拿手好菜,崔夷初压根没有胃口。 她把筷子“啪”地一声扔在桌上,眸中带着迷惑:“庄怀月真这么没用?一天就被赶了出来?” 宝钏替她把筷子放回止著上,亦是面露不解。 “说的也是啊,她一个千金小姐,还跟世子是老相识,怎么会这么没用?” “难道玉萦这小蹄子给她使了什么绊子?” 如今崔夷初不敢小觑玉萦,在她看来,玉萦心机深沉,手段毒辣,必然会视庄怀月为劲敌。 “咱们的人说,昨儿玉萦一直在院子里呆着,倒是怀月一直跟在世子身旁,两人没什么机会搭话。” 崔夷初哼了一声,眉眼间尽是冰冷:“看着是风平浪静,背地里玉萦使了什么招可不知道,别忘了,映雪可是站在她那边的,还有元青跟她也熟,进了泓晖堂,她还不如鱼得水?” 她心中此刻满是悔意,当初怎么就相中玉萦这个小贱人了! 真是引狼入室! “那倒是,怀月也太没用了。”宝钏说得有些酸楚,要不是夫人的处境太过麻烦,她也想给世子做通房丫鬟,“她自个儿不中用,夫人不必烦恼……” 宝钏话还没说完,外头急匆匆跑进来一个丫鬟,哐当一声撞在屏风上。 “你眼睛长哪儿了?冒冒失失的,怎么不撞死你!”宝钏怒斥道。 崔夷初亦是面色不虞。 自从周妈妈出事之后,倒霉的事一件接一件,谁都敢来触她的霉头了! 今儿她非杀鸡儆猴不可,立一立当家主母的威风。 那小丫鬟被撞得脸色苍白,捂着脑袋走到崔夷初跟前,哭丧着脸道:“夫人,大事不好了,宝珠姐姐她……她断气了!” 正文 第51章 她在玩弄 “你说什么?”崔夷初猛然站了起来,一脸惊愕地看着那小丫鬟,“谁断气了?” “宝珠姐姐。” 宝钏一时慌了神,“你别胡说,宝珠她是娇弱了一点,可才打了十个板子,怎么就会断气了呢?” 那天宝珠挨了板子,崔夷初命人把宝珠送到府里一处偏僻的地方养伤,又差了专人照料,只是没请大夫。 侯府里打板子都是固定的,打起来是有定数的。 打五个板子算是小惩大诫,养两日就没事。 十个板子略重一些,少说也得养十天半月。 挨了二十板,那就得躺好几个月。 倘若挨了三十板,那这辈子都会落下病根,养不好了。 “才打了十个板子,怎么会死呢?”宝珠与宝钏差不多同时进公府的,一直都在崔夷初身边做事。虽说两人偶有龃龉,但感情还算不错,有什么事彼此相互扶持。 周妈妈死的时候,宝钏还没什么感觉,毕竟周妈妈是国公夫人的人。 现在宝珠死了……宝钏突然生出了兔死狐悲的同病相怜之感。 小丫鬟哭着说:“那日宝珠姐姐抬出去的时候就不大好了,奴婢给宝钏姐姐说得请大夫,宝钏姐姐还说不用!” 宝钏正伤心呢,听到小丫鬟在指责自己,劈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你胡说什么?我怎么会知道她连十个板子都扛不住!那些人下手也太狠了吧。” “够了!都给我滚出去。”崔夷初突然暴怒着大吼一声。 她一向自恃公府嫡女和侯府主母的身份,喜怒不形于色,即便是宝钏服侍了她多年,也只见过她失态过两回。 第一回是在宫中被皇后训斥后,第二回是从府医口中得知自己永远不会有身孕……再就是现在…… 宝钏不禁打了个寒颤,拉扯着小丫鬟退了出去,又将房门带上。 屋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宝钏把院里的下人都撵了出去,自己守在院门口。 崔夷初阴沉着脸,将目光所及的金鼎玉器都砸了个天翻地覆后,无力地瘫坐在了椅子上。 刚才丫鬟叽叽喳喳说着话,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嫁到侯府时,爹娘担心她在侯府势单力薄,从兴国公府里挑选了二十个能干的陪房。 崔夷初信任这些人,来了侯府就安排去后宅各处做管事。 她是当家主母,没人敢质疑她的安排。 可安排了她的人,自然而然就换掉了侯府的老人。 侯府里家生奴婢多,大家往上数都连着亲,平常他们敢怒不敢言,心里都暗暗恨着自己和公府来的人。 赵玄祐起了由头对她的陪房发难,这些之前一直隐忍的家生奴婢就按捺不住了。 倘若不是早就恨上了周妈妈,怎么可能两三日就拿出了人证物证做成铁案? 倘若不是早就恨上了宝珠,又怎么会十个板子就把人打死了? 行刑的人是前院宋管家手底下的,一板子是轻是重,全是他们说了算。 但真正激怒崔夷初的并非是周妈妈和宝珠之死。 她恨的是,自己没想清楚的事,玉萦竟然早早就看了出来。 那日安排丫鬟进泓晖堂的时候,玉萦便提醒她不能一个家生奴婢都不用。 可恨!可恨! 玉萦这贱婢,模样像她,得了赵玄祐的喜欢不说,竟然还比她更聪明吗? “啊——” 崔夷初崩溃地大喊一声,使尽浑身力气推倒了屋子里的香炉。 - 今日是赵玄祐到中书省当差的第一日。 他是四品参军,在大官云集的中书省着实算不得什么要员,偏他是靖远侯府世子,家里有世袭的二品侯爵,任谁都不敢轻视。 上朝的时候,皇帝特意点他出列,勉励了几句。 回到中书省,本想认真处理公务,又来了许多同僚寒暄道贺,邀约他饮酒宴饮。 毕竟是头天上任,赵玄祐没有拒绝,应邀赴宴,直到夜深了才从酒楼里走出门。 侯府的马车早已等候在巷子里。 赵玄祐挑帘上车,忽而感觉到车上躲着人。 他以雷霆之势出手,一把将对方提了起来。 “是我!哥,是我!叶莫琀!”叶莫琀被卡住脖子,连连呼救。 “你躲在这里干什么?”赵玄祐不耐烦地松了手,坐到了马车另一边,吩咐车夫回府。 还能干什么?躲在这里不是想给赵玄祐一个惊喜嘛…… 可惜,惊喜没有,惊吓倒是够大的。 叶莫琀劫后余生,心有余悸,摸着自己的脖子瑟瑟发抖。 等着心绪平和下来,叶莫琀才缓缓道:“大哥新官上任,我这不是过来给大哥道喜吗?” “有你这样道喜的吗?” “我是真有事来找大哥,”见赵玄祐爱搭不理的,叶莫琀道,“上回大哥不是在打听嫂子从前的事吗?我今儿遇到了一桩事,想着怕是与此事有关,所以想赶紧告诉你。你不想听我走了就是。” 跟崔夷初有关? 老实说,毒杀玉萦的事情之后,赵玄祐对崔夷初便非常失望,再加上昨日庄怀月说崔夷初怂恿她勾引自己的那些话,原先对她的那点子绮念已经荡然无存了。 但崔夷初身上有太多秘密了。 宫中皇后和公主对她讳莫如深,她在侯府里又瞒天过海,搞出这么多花样,死活不肯跟他圆房。 赵玄祐眼中容不得沙子,他想知道其中的缘由。 “有话就说。” 对上赵玄祐深如沉渊的眼眸,叶莫琀不敢再卖关子。 “今日我在酒肆遇到了兴国公府三公子,就是嫂子的三哥,在跟人喝酒闲聊,言谈中竟提到了你留任京城的事。” “嗯?” “我本来是不会听墙角的,但他提到你的名字,我就不得不听一耳朵了。” “快点。” “那姓崔的小子居然在问到底是谁安排你留在京城的。我就奇了怪了,你留在京城,他妹子不就不用独守空房了,他怎么还不高兴了……” 叶莫琀啰啰嗦嗦的话,无声无息地在赵玄祐心中推开了一扇门,令他意识到了一件很重要但之前忽略掉了的事。 崔家人不想让他留在京城。 为了隐瞒崔夷初的秘密,他们让玉萦做替身服侍自己,自己当然是最好不要长留京城的。 那么当初恳求自己留在京城的人——是玉萦。 赵玄祐目光幽深。 不止如此,让他留下凤棠、除掉周妈妈、留任京城的人都是玉萦。 他,赵玄祐,堂堂靖远侯府世子,明铣卫统帅,中书省参军,竟然被一个小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正文 第52章 夜闯闺房 玉萦今日忙得脚不沾地。 从前她在花房的时候,干的都是粗重活儿,总以为服侍主子的大丫鬟们清闲,如今做了泓晖堂的大丫鬟,才知屋里事无巨细繁杂得很。 床单被褥,寝衣栉巾,样样都得堆叠放铺。 茶具卧具,擦拭整理,林林总总,比在院子里打理花草时累多了。 吃过午饭后,玉萦小腹隐隐作痛,竟是来了葵水。 身上虽不舒服,心情却更轻松了。 眼下她绝不能有身孕,崔夷初对她大为忌惮,已经下了一次死手。 一旦她有身孕,崔夷初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来害自己。 当然,这只是一方面。 侯府里多了这么多女人,凤棠也好,怀月也罢,都对赵玄祐一往情深。 她得留在赵玄祐身边,牢牢抓住他的宠爱。 玉萦忍着阵阵袭来的倦怠,继续行走安排,暮色四合的时候,映雪匆匆走了过来。 见她神色凝重,玉萦问:“出什么事了吗?” “宝珠死了。”映雪压低了声音道。 死了? 玉萦愣了下,面色微动,平静地问:“怎么死的?” “那日她挨了板子后就被抬去养伤了,当时我听人说她伤得很重,还跟姐姐说过呢。” 玉萦记得此事。 当时她不满意赵玄祐对下毒一事轻拿轻放,映雪说宝珠其实伤得很重,她还以为映雪是在安慰自己。 没想到这十个板子真要了宝珠的命。 “十个板子就打死了,她这么弱不禁风吗?” 听着玉萦有此疑惑,映雪左右看了看,见元青在远处忙别的事,轻声道:“宝珠是夫人的大丫鬟,从前在府里狐假虎威的,早就有人看不惯了。” “所以是有人在借机报仇?” 映雪点了点头,压低了声音又跟玉萦说了件事。 那日给宝珠打板子的其中一人经常跟映雪的爹一块儿喝酒,前儿借着醉意说宝珠夺了他媳妇的肥缺,这回可算是报了仇了。 崔夷初本是恶人,她带到侯府的陪房作威作福多时,早就惹了侯府里家生奴婢的恨。 也是。 以赵玄祐的身份,想要宝珠死,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 映雪愤愤道:“宝珠指使玉绮毒害姐姐,如今她们俩都死了,也算是恶有恶报。” “是啊。” 玉萦虽这么说着,心情却觉得还不算恶有恶报。 前世她是在产后被她们三个恶婢活活捂死的,宝珠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便宜她了。 不过,宝珠宝钏也好,周妈妈也好,都只是崔夷初的帮凶,将来等崔夷初这罪魁祸首死的时候,玉萦绝不会让她死得痛快。 “姐姐还是不高兴?”映雪有些不解。 “不是,只是刚才你说起你的爹娘,我也想起我娘了。” 映雪头一回听到她提到自己的娘亲,关切地问:“姐姐有家人在府外吗?我以为……姐姐是家里遭难了才被卖进府的。” “的确是遭了难,我娘病得很重,寻常大夫医治不了,需要请名医才行。” “这么严重?” “映雪,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帮我吗?” “姐姐只管说。” “我娘三年前跌落悬崖后,一直昏迷不醒,劳妹妹回家帮忙打听一下京城里擅长针灸的大夫。” “针灸?我记下了,回家我就问,姐姐放心,我爹时常在京城转悠,朋友也多,定然能打听到的。” 听到这话,玉萦感激地看向映雪。 崔夷初心狠手辣,她每日疲于保命,根本没机会出去寻医访药。 倘若映雪能打听出擅长针灸的大夫,便可让陈大牛直接带娘去求医了。 算算时间,娘的病不能再耽搁了。 “多谢。” “客气什么。姐姐帮了我那么大的忙,我正不知如何报答呢。”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元青忙完手里的事,凑过来找她们说话,脸上神秘兮兮的,“你们可知府里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啊,”映雪猜到他要说什么,不以为然道,“不就是宝珠那恶人死了吗?” “原来你们知道了。不过害玉萦的人是玉绮啊,宝珠只是一时疏忽。” 映雪无奈地看他一眼,转头跟玉萦相视一笑,戏谑道:“疏忽什么?也不知道你这么单纯,到底是怎么留在世子身边的。” 玉萦听着这话却若有所思。 或许,正是因为元青心思简单,赵玄祐才把他留在身边的。 “爷这么说的,当然就是这样了,”元青说得理直气壮,“对了,你们收拾妥当就早些回去歇着,今儿爷要在外头宴饮,不在侯府用膳。” 论理,玉萦和映雪得张罗备饭,他既不在侯府吃,的确省了她们一桩事。 玉萦来了葵水,身上乏得很,不必干活就回小月馆去了。 她一向身子健康,来葵水的时候并不疼痛,只是贪睡一些,又格外怕冷。 囫囵吃些东西后,她从柜子里取了棉被盖上就睡了。 她蜷缩在被窝里,渐渐地温暖过来,困意汹涌袭来,很快睡了过去。 这一觉玉萦睡得很沉。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前世养胎的那座庄子上。 那庄子是兴国公府的产业,有良田有小溪,风景原是不错的。 但照顾玉萦的婆子压根不让她出门,整日把她关在屋子里,除了那婆子,便只能与偶尔登门的大夫说几句话。 暗无天日怀胎十月过去后,玉萦顺利生下了儿子。 本以为苦尽甘来,却没想到等来了周妈妈等人……不对,崔夷初怎么也来了? 她……不等玉萦有任何反应,崔夷初伸出利爪一样的手狠狠钳制住了她的脖子……救命…… 极度的恐慌中,玉萦猛然睁开了眼。 本以为从噩梦中醒来便是结束,然而下一瞬,玉萦懵了。 黑暗中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那肩膀的轮廓玉萦甚是熟悉。 她有些难以置信。 他怎么会出现在小月馆呢? 她揉了揉眼睛,再度看过去的时候,他朝前走了一步。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些许月光,玉萦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赵玄祐站在那片黑暗中,却让人觉得他眉目清寂,肤白如玉。 他原本的气质是冷硬的,但昏暗的周遭隐匿了这种冷硬轮廓,突显出他的俊美的五官来。 修长的眉毛,清逸的眼睛,高挺的鼻梁,还有薄薄的唇。 抛开他的身份地位,单从姿仪来看,足以吸引这世上绝大多数女人,也难怪庄怀月还是官家小姐的时候就对他芳心暗许,念念不忘许多年。 只是,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正文 第53章 弄脏衣裳 玉萦怀疑自己还在梦中,轻轻掐了一下手指,感觉到了刺痛。 所以是真的? 赵玄祐真的出现在了她的榻前? “世子?”感受到赵玄祐阴沉的目光,玉萦试探着喊了一声,从榻上坐了起来,把被子拉到了肩膀,依旧把自己包裹起来。 赵玄祐“嗯”了一声,凉凉瞥她一眼,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早上在泓晖堂相遇的时候,他眸光还有几许含糊不清的情意,怎么这会儿变成这样? 玉萦心中愈发不安,只是她的寝衣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之前贪睡未系侧襟,倘若掀被起身,甚是不雅。 赵玄祐很明显不是来寻欢的。 倘若让他以为自己意图勾引,恐怕比昨日贸然撩拨他的庄怀月下场更惨。 庄怀月是故旧之女,他给她留了颜面,玉萦什么都没有。 “世子深夜过来,不知有何吩咐?”见他不说话,玉萦只能硬着头皮开口。 赵玄祐径直在她的榻边坐下,侧身看向她。 “之前你说过,从我回府的那晚起,便是你跟我彻夜在一起,对吗?” 他语气森然,听得玉萦有些心慌。 他是来算账的? 算什么账呢?之前跟他讲这件事的时候,他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是,从熄灯到早上宝珠来喊,都是奴婢与世子在一起。” “如此,”赵玄祐冰凉的目光看向她,低沉的说,“所以每晚陪我聊天说话的人,都是你?” 冷静,一定要冷静。 好不容易留在了泓晖堂,她不能因为说错话被赶出去。 “是……奴婢……”玉萦重生以来,不管发生什么都是从容应对,但此刻竟然结巴了起来。 她忽而想起下午跟映雪、元青说的那些话。 没错,赵玄祐不喜欢心机深沉的人,元青心思简单,所以,尽管元青不懂人情世故,赵玄祐还是愿意留他做自己的长随。 他既已对自己起疑,倘若一概不说只会让他动怒。 玉萦深吸了一口气,那颗不安狂跳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 “夜里陪世子说话的人,一直都是奴婢。” 赵玄祐眯起眼睛,伸手捏住玉萦的下巴,缓缓道:“留下凤棠,是你的主意?” “是。” “处置周妈妈,是你的主意?” “是。” “让我留在京城呢?” “也是。” “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一落,赵玄祐的手指倏然添了力道,玉萦明显感觉到下巴有些吃疼。 她丝毫不怀疑,只要他想,瞬间便能捏碎她的下巴。 疼——好疼—— 玉萦的眼眶里很快充盈了泪水,艰难地唤了声“世子”。 他捏着玉萦的下巴,盯着她的脸,语气愈发沉凝:“你一个小小的丫鬟,竟有如此的胆色,居然敢戏弄我。” “奴婢只是奴婢,没有胆色,也没有本事能戏弄世子。” “嗯?”赵玄祐冷笑。 他的指腹卡着玉萦脖颈处最柔软的地方,令她连说话都困难。 “上回你说你是被崔氏摆布,但今日你还能说这样的话吗?” 她求她办的桩桩件件,都不是崔夷初想要的。 全是她在利用他! 玉萦的呼吸愈发艰难,眼泪簌簌而下,生死关头,她拼着自己的力气哭泣道:“奴婢的确擅作主张,可奴婢做的一切,都是只是为了活命而已!难道在世子眼中,奴婢连求生都是错吗?” 活命? 赵玄祐的眉梢轻轻扬了一下,目光定定落在玉萦身上。 她生的很美,尤其那双漂亮的杏眼,平常总是脉脉含情,敛藏温柔。 此刻,眼中的柔情尽数化成悲愤、痛苦、悲伤和不甘。 她在抗争…… 漫长的静谧后,赵玄祐目光中的杀气渐渐消弭。 他松了手,看着玉萦捂着脖子大口喘气,脸上全是泪痕。 “你知道她要杀你?” 玉萦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度过了最难的一关,劫后余生,心绪平复下来。 她没有去抹眼泪,只是抬眼看着赵玄祐。 “那时,奴婢并不知道夫人会不会有杀心。可夫人说要等奴婢有了身孕才会抬举奴婢为通房,奴婢只是想,倘若世子很快离京,那岂不是做不了通房了?” 她的确想要留下赵玄祐,并非作伪。 “周妈妈呢?又是怎么回事?” “周妈妈一直都很讨厌我,开口闭口就是小贱人、小蹄子,奴婢怕她一直在夫人跟前这么说,夫人会反悔,通房的事也不做数了。”玉萦吸了吸鼻子,眼帘低垂下来,“世子愿意跟奴婢聊天说话,奴婢才起了这心思,想着若是能把周妈妈赶走就好了,压根没想到她最后会死。” 周妈妈也好,宝珠也罢,最后的结局都不是玉萦控制的。 “你怎知我会赶她?”赵玄祐忽而压低了声音,“觉得我宠你?” “奴婢不敢。”玉萦把脸埋得更低,因着他凑近,她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挪了一点,“奴婢顶的是夫人的身份,世子宠的是夫人,不是奴婢。” 她答得卑微,赵玄祐闻言眼眸深邃,看不出是喜是怒。 片刻后,他冷冷道:“倘若不是以为我在宠你,为何我进来这屋,你居然不起身行礼?” 玉萦紧紧攥着手中的被子:“奴婢……奴婢今晚很困,睡前不曾把寝衣系好,不敢起身向世子行礼。” 是吗? 赵玄祐忽而伸手,将玉萦身上的被子猛然拉开。 寝衣的侧襟果然是松开的,整件衣裳松松垮垮地搭在她的身上。 玉萦下意识地伸手遮挡,却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动人之处。 赵玄祐的喉结动了动,一些回忆涌上他的心头。 他一把扯住她的胳膊,将她往自己怀里拉。 玉萦低低地惊呼了一声,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坐到了赵玄祐的怀中。 “世子。” 玉萦有些猝不及防。 这一晚大起大落,发生了太多事。 刚才赵玄祐还捏着她的下巴想要掐死她,这会儿他居然把自己搂在了怀中。 这男人……可真是喜怒无常。 玉萦正不知该如何应对,小腹突然间隐隐作痛。 不好! 玉萦惊觉不妥,想要起身,可男人的力气太大,将她稳稳地按住。 “动什么?” 玉萦的脸涨得通红,纵然再是害羞,到了这份上,只能如实相告。 “奴婢今日来了葵水,刚才……怕是已经弄脏了世子的衣袍。” 正文 第54章 畏寒贪暖 夏日里衣裳都很轻薄,赵玄祐当然也是。 玉萦说话的同时,他感觉到腿上沾了湿乎乎的东西。 他的眸色有些复杂。 他虽不是京城里事事讲究的公子哥儿,但也素爱洁净,沾染了血迹怎么说都是令人不舒服的事,但怀中的人微微蜷缩着身子,温暖又柔软,连呼吸都轻而易举地落在他的颈窝,着实令他舍不得放手。 更何况,她寝衣散着,低头便能瞧见动人之处。 玉萦一时也难堪得紧。 隔着两层薄薄的衣裳,彼此能感觉到对方的体温。 她正是畏寒贪暖的时候,窝在这样一个温热的怀抱中,仿佛隆冬时节抱着一个大火炉,竟不舍放手。 感受到小腹隐隐又有动静,她终于清醒过来,把手撑在他的肩膀站了起来,低头飞快地把侧襟系好。 “请世子恕罪。” 在黑暗的屋子里呆久了,眼睛便能适应黑暗。 赵玄祐坐在榻边,清楚地看见玉萦的寝衣沾染了血污。 “你没事吧?” “多谢世子关心,奴婢无事。但世子的衣裳……” “无妨。”赵玄祐看着她垂眸站在那里娇弱的模样,深邃的眼中起了波澜,“往后仔细做事,不许再耍心眼,否则,决不轻饶。” 这是放她一马了? “是。”玉萦心中一喜,乖巧应道,“奴婢记下了,绝不敢对世子再有任何欺瞒。” 赵玄祐“嗯”了一声,余光瞥了眼她后,倏然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等着他走远了,玉萦关上房门,长长呼了一口气,感觉身上更乏了。 赵玄祐的思虑远比她想象的更为周全,今晚说话一个不小心,怕是就折在这里了。 转念一想,他如此聪明,对玉萦而言是好事。 玉萦固然利用了他,但并没有害他,崔夷初可是结结实实的给了他一顶王八帽子,等将来真相揭露,他会有何等的滔天怒意呢? 也是在此时,玉萦意识到,她根本不需要去亲自查崔夷初的秘密,只要赵玄祐起了疑心,一定会追查到底,哪怕把兴国公府的祖坟刨了都在所不惜。 今晚虽然受了惊吓,但复仇的计划在无形中往前推进了一大步。 玉萦吸了口气,往榻上铺了许多草纸。 她屋里东西少,没那么多床单被褥更换,只能先垫一下, 她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感觉到肚子暖和起来了,重新躺了下去。 - 赵玄祐回到泓晖堂的时候,已经过了子时。 泓晖堂里里外外都掌着灯,见他回来,元青忙迎了出来,看到他衣袍上的血迹,顿时唬了一下。 “爷,有刺客?” 刺客? 那玩意儿的确是突然袭来。 赵玄祐挑了下眉,没有说话,径直更衣躺下了。 翌日清早,赵玄祐用过早膳,换上官服便要去衙署当差。 走到廊下,看到映雪在烧水,再往走几步,紫烟正在教怀月如何擦拭叶片。 快要出泓晖堂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玉萦呢?” 元缁被问得猝不及防,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早上玉萦不当值,晚点才过来。” 之前赵玄祐吩咐过,更衣起居不需要大丫鬟伺候,所以泓晖堂这边给玉萦和映雪排班排得松,早上两人轮换着来,晚上也不用值夜。 赵玄祐不置可否,虎步往外走去。 待他走得远了,怀月放下手中的帕子,眸中露出哀伤。 紫烟劝道:“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世子如今喜欢玉萦正在兴头上,你不要操之过急。” 怀月摇了摇头,看起来又像要哭了。 “等也没什么用,世子对我,压根就没有兴趣。”那天在屋子里的时候,他那绝情的神色,怀月终身难忘。 想想也是,她和赵玄祐并非初次见面,倘若赵玄祐真对她的美色动心,恐怕在庄家抄家前就派人去提亲了。 紫烟与她一样,都是犯官家眷,自是同病相怜。 听她这么说,只能劝道:“无论如何,比起在礼部认识的其他姐妹,咱们已经算是好了许多。侯府门清风正,咱们好好做这份差事,留着自己的清白,将来等着大赦兴许还能嫁人过日子。” 紫烟说的都在理。 但怀月心碎,并非是为了荣华富贵。 她爱慕赵玄祐多年,如今一颗真心被碾碎,实在是受伤颇重。 但赵玄祐绝情若斯,她又能如何呢? 没多时,玉萦也来了泓晖堂,怀月停下手里的活儿朝她看去,玉萦却目不斜视,径直往屋里去了。 还没见到映雪,便见元青正在收他昨日的脏衣出来,上头还沾着血迹。 玉萦别过脸去,元青以为她在害怕,笑道:“想是爷昨儿遇到了小贼,三下五下就解决了,可惜弄脏了爷的衣裳,这料子可是云锦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 “多泡会儿水,应该能洗干净吧。” “谁知道呢,让浣洗的人想想法子吧。” 等着元青抱着衣服出去,“小贼”玉萦忍俊不禁。 映雪正好擦完博古架,端着盆子出来换水,见玉萦低头在笑,忙道:“发生什么好事了?姐姐高兴成这样。” “就是听元青说了个笑话。” “原来是个笑话,我这里正好有好事要告诉姐姐,等下姐姐还不知道要笑成什么样呢。” 玉萦想到昨日拜托映雪打听的事,忙从她手里接了水盆。 “打听到擅长针灸的大夫了?” 映雪点头:“我爹说,京城里有名的医馆有好几家,但说到针灸,还得是回春堂的许大夫。” “回春堂,许大夫,我记下了。” “不过,那许大夫出诊的诊金很高,听说一次就要五两,姐姐手头宽裕吗?” 之前从崔夷初那里预支了做通房的月钱,又拿了赏钱,但上回出府花了一些,这月虽新领了通房的月钱,加起来也不够五两,只能再等等,等下月再发月钱就差不多了。 见玉萦蹙眉,映雪料想她手头有些紧。 回过神来,玉萦忙道:“有的,不必为我担心。” 映雪已经帮了她许多忙,不能事事都劳她。 “如此,倘若姐姐有需要,千万告诉我。” 映雪家世代侍奉靖远侯府,是有家底的,但映雪上有爹娘,还有哥嫂和弟弟,家里的银子到不了她这里。刚发的大丫鬟月例银子也被娘收去了大半,说要给她攒嫁妆。 倘若玉萦这边有需要,映雪还得从娘那里拿出来。 说过此事后,两人又各自忙碌去了,待清闲下来已是傍晚。 玉萦到了廊下略坐一下,喝着映雪递过来的热水,才将歇口气,便见赵玄祐那高大颀长的身姿出现在了院门口。 正文 第55章 莺莺燕燕 赵玄祐今日回来的比昨日稍早。 新官上任,圣眷正隆,多得是要巴结笼络他的人,忙完公务后又应酬到了天黑,只是今日他推脱了晚上的宴饮,执意回了侯府。 “世子。”院里和廊下的仆婢齐齐放下手中的活,朝他行礼。 他的目光越过院里的人,稳稳落在玉萦身上。 她今日穿得比往常艳丽一点,玫红色的衫子配月白色的长裙,虽没什么绣花,但穿在她身上显得格外俏丽。 发髻梳得简单,一支玉簪绾了个单螺髻。 这一身随意的打扮与那张漂亮的脸蛋浓淡适宜,相得益彰。 玉萦望见他,眼中即刻浮起了笑意。 见到她欢喜的神情,赵玄祐收回目光,径直往屋里去。 “摆饭吧。” 话一出口,元青便从旁边出来:“爷,老太太下午派人来说,让爷今晚去乐寿堂用晚膳。” “都这个时辰了,祖母还没用膳?” 元青为难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起来像是有事要商量的。” “知道了,先更衣吧。” 赵玄祐说着话,眸光飘向玉萦。 元青初时还没觉出什么,被映雪拉扯了一下袖子,这才回过神跟着映雪一起出去了。 他要自己服侍更衣? 玉萦心中微动,去里屋取了他的常服出来,见他已经站起身,便放下衣裳去解他腰间的锦带。 只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服侍过他穿衣裳,腰带怎么都解不下来。 玉萦有些紧张,却忙中出错,挥手往他腰间捶了一下。 “世子,奴婢……” “笨手笨脚。” 虽是斥责,语气却并不冷厉。 “请世子恕罪。”玉萦低眉垂首,可怜巴巴地请罪。 赵玄祐没再出声,抿唇,抑住笑意。 他拿开玉萦的手,自行解了锦带扔在一旁。 “罢了,多做几回就会了。” 这是要让她往后都服侍他更衣? 想到昨晚两人之间暧昧的氛围,玉萦倒不算意外。 她不敢分神,迅速替他去了官服,换上常服,再系上腰带就完事了。 见赵玄祐要往外走,玉萦跟上前道:“先前乐寿堂的人过来传话时,说让奴婢和怀月都过去。” 祖母要见玉萦? 赵玄祐蹙眉。 祖母整日念佛抄经的,早不过问侯府里的事,怎么会见玉萦? 莫非是崔夷初去祖母跟前告状了? “走吧。” 玉萦分明瞥见赵玄祐的脸色沉了下来,反正她没做什么事能让叶老太君忌惮,只管跟着赵玄祐往乐寿堂去了。 - 叶老太君开始礼佛以后,每日便同僧尼一般早起早睡。 若在平常,这个时辰她早已躺下,只是今日……她瞥了一眼坐在乐寿堂里的几个女人,不禁微微一叹。 从前总盼着侯府里能人多热闹,这回呼呼啦啦多了这么多女人,竟添了这么多麻烦,还不如清静些的好。 “老太太,世子过来了。”婆子上前通传道。 叶老太君微微颔首。 “摆饭吧。” 这会儿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下人挑着灯笼为赵玄祐领路,很快进了乐寿堂。 “祖母。” “世子。”乐寿堂其他人齐齐向他行礼。 玉萦给赵玄祐挑的是一喜宝青色的常服,虽是燕居所穿,但领口和衣襟都有繁复的刺绣,尽显尊贵。 跟在他身后的玉萦和怀月也齐齐朝叶老太君一拜。 “你这差事当得可够忙的,天都黑了才到家。” “孙儿如今的同僚大多不熟悉,所以不免多了些应酬。”赵玄祐解释道。 叶老太君微微颔首,等着他在自己身边落座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是怪你,你在中书省要好好当差,方不负陛下的期望。” “是。” 赵玄祐的到来,令乐寿堂里所有人神色微变。 首当其冲的便是坐在叶老太君身边的崔夷初。 她今日打扮得素净,看向赵玄祐的目光,除了心虚还是心虚。 让玉萦做替身的丑事捅出来后,赵玄祐便对她熟视无睹,凡事都让下人通传,不跟她说话,也不跟她见面。 其次便是崔夷初身旁的凤棠。 她跟崔夷初不一样,从一开始她就是赵玄祐不想要的人。 看到赵玄祐领着玉萦和怀月两个美貌通房身姿翩跹地走进来,凤棠的脸上尽是艳羡之色。 这姨娘当得没滋没味儿的,还不如通房呢——至少天天跟在赵玄祐身边,时时刻刻都能见到。 至于另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子,在赵玄祐一进乐寿堂之后,便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等到赵玄祐的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她脸颊微红,喊了声“表哥”。 “寄柔?你几时进京的?” 这阵子侯府里发生的事情太多,赵玄祐都忘记之前答应要纳舅舅家的表妹冯寄柔为贵妾的事了。 她居然自行登门了。 冯既柔低了头,轻声回道:“今日到的。” “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你要来,我应该派人去接你。” 冯既柔听到这话,把头埋得更低了。 侯府迟迟没有回信,爹娘心里着急,硬是找了个远房亲戚送她来京城,好逼侯府收下自己。 冯既柔打小就读过书,知书识礼。 虽然她愿意给赵玄祐做妾,但她知道,贸然登门实在是有失体面。 此时听到赵玄祐问起,更是羞愧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叶老太君看出她的窘迫,朝赵玄祐使了个眼色,“都是自家亲戚,随来随往的,用不着那么多礼数。” 赵玄祐颇为无奈,解释道:“我只是担心表妹独自上京,路上遇到危险。” 他真不是要给冯既柔难堪。 冯既柔是他的表妹,是娘亲一脉的亲戚,他原本待冯家就很友善。 “正好有个亲戚要来京城做生意,我跟他的商船一块儿来的,一路还算顺遂。” “如此。”赵玄祐微微颔首。 说话间婢女们端着菜走上前来,很快摆满了一桌。 叶老太君知道赵玄祐在衙门忙了一日,定然饿了,也不着急说事,笑道:“既然人齐了,都自家人,不必客气,吃饭吧。” “是。” 众人拿起了筷子。 怀月和玉萦都是通房,没资格落座,只能在旁边侍膳,怀月先站到了叶老太君和赵玄祐的身后,玉萦便站到了凤棠和冯既柔这一边。 乐寿堂里的氛围看似和睦,实则暗流涌动。 想想,半个多月前赵玄祐刚回京的时候,府里还只有崔夷初一位夫人。 才过去半个多月,他的女人居然能凑一桌,侯府想不热闹都难。 玉萦若有所思地给新来的表姑娘冯既柔布菜,好巧不巧地,目光和坐在对面的赵玄祐隔空撞上了。 正文 第56章 暗流涌动 目光交汇片刻,玉萦垂眸,又替凤棠布菜。 赵玄祐目光跟着她手中的筷子走,看着她先夹了一块手撕鸡肉给凤棠,又夹了一块豆腐丸子给冯既柔。 也不知为何,手撕鸡和豆腐丸子这两道菜看起来美味了许多。 赵玄祐眸色幽深,端起桌上的果酒喝了一口。 一屋子的女人都在关注赵玄祐,他与玉萦眸光一撞上,所有人便都留意到了。 崔夷初眼中尽是嘲讽,凤棠心中越发酸楚,冯既柔初来乍到,不知是什么状况,但隐约感觉的表兄挺在意那个通房的。 的确是……好漂亮。 “咳,”叶老太君清嗽了一声,打破了屋里的尴尬,她看向赵玄祐,“这是我让丫鬟们自酿的青梅酒,味道清淡,你能喝得惯吗?” 赵玄祐在西北的时候多饮当地烈酒,这青梅酒喝着同喝茶差不多。 他历来孝顺,叶老太君这么问,他自是道:“清香怡人,家里的东西当然比外头的好。” 叶老太君满意地笑了笑:“你既喜欢,回头我让人送几坛去泓晖堂。” “多谢祖母。” 崔夷初沉默了许久,终于起身,用勺子舀了一块蟹粉豆腐,放到赵玄祐的碗中。 “这时节螃蟹难得,世子尝尝鲜。” 赵玄祐默默吃了,算是给了她面子。 崔夷初捏了捏手指,心中起了波澜,世子对她还没有绝情的。 于是她得了鼓励,开口说起冯既柔的事,既然表妹来了,自是要安排一处好的院子好好招待一番。 她的确聪慧。 冯既柔虽然是给赵玄祐做妾的,但她身份不同,是赵玄祐的表妹,又是过世的婆婆叮嘱要照料的人,自然是不同于凤棠的贵妾,少不得要择吉日办个仪式。 叶老太君对她的安排赞不绝口,赵玄祐始终沉默。 崔夷初见他不接茬,识趣地点到即止。 凤棠从来没有在赵玄祐那里得到过只言片语,哪怕是想跟赵玄祐搭话,也不知从何说起。 她今日打扮得颇为娇艳,坐在素淡的崔夷初旁边有些喧宾夺主。 可她没有办法,只盼着赵玄祐能多看她一眼,兴许来了兴致,晚上会叫她去泓晖堂服侍。 冯既柔不请自来,有失体面,更是不敢张扬。 因此,乐寿堂的女人虽多,却只是暗潮涌动,没人敢兴风作浪。 一顿饭和和美美的吃完,叶老太君命人撤去碗筷,重新端了点心和消食解暑的雪梨汤上来。 “我这把年纪了,晚上不敢贪多,很容易积食,”她看向怀月和玉萦,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你们俩一直在旁忙着,还没吃上饭,先尝尝点心。” “多谢老太君。”怀月和玉萦各拿了一块点心。 “昨儿听说玄祐房里添了人,今日特意把你们叫过来瞧瞧。” 叶老太君看着眼前两个妙龄少女,一个娇弱纤纤,一个婀娜娉婷,颇有些环肥燕瘦的风采。 “夷初觉得你们好,让你们侍奉玄祐,你们往后要尽心当差,若能生下一子半女,为侯府开枝散叶,我自会奖赏。” 叶老太君育有一子两女。 赵玄祐的两位姑姑,一个随夫君去了外省任上,一个十年前难产过世了。侯爷袭了爵位后,三个庶出的兄弟就分家离开了侯府。 侯爷与原配夫人恩爱和睦,只是原配夫人命薄,先是子息艰难,好不容易生下赵玄祐又早早过世了。如今侯爷带了妾室在南方养伤,偌大的侯府空荡荡的。 叶老太君年纪大了,越发向往儿孙满堂的日子,听说了崔夷初身体不好后,盼着妾室们能早些为侯府开枝散叶。 家业越大,越是需要子孙承继。 今日把玉萦和怀月叫过来,是想看看她们俩的模样性情。 如今看见了,倒是满意。 怀月不用说,是官家小姐,若是家里没出事,给赵玄祐做正妻都相配。 玉萦倒是头一回见,模样生得竟比怀月还动人些,难怪玄祐执意要把她留在屋里。 通房嘛,不必像正房夫人那样要求,漂亮些、听话些,能让赵玄祐高兴就好了。 再加上……叶老太君眯起眼睛打量起玉萦的身段来。 京城贵女们多以柔弱为美,玉萦却是体态婀娜,气色莹润,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放在赵玄祐身边正合适。 玉萦吃了点心站在一旁,感觉到叶老太君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令她有些不安。 好在老太君并未对她说什么,转而道:“侯府里现在人多,你们年轻,我这老太婆也不想用规矩约束着你们,不必每日来我这里点卯。不过无规矩不成方圆,内宅之事一切都要听夷初的,切莫自作主张。若是有人恃宠生娇,惹是生非,我决不轻饶,记住了吗?” 这话不止是对两个通房说的,也是对凤棠和冯既柔说,甚至还是对赵玄祐说的。 “记住了。” “罢了,时辰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安置。玄祐,你送我回屋。” 叶老太君搭着赵玄祐的手起身,其余人也都站起来朝她福了一福。 祖孙二人绕过屏风,进了里屋,叶老太君拉着赵玄祐在软榻上落座,等着婆子进来说其余人都已经离开了,方才看向赵玄祐。 “祖母把我叫进来,是要训斥吗?” 叶老太君嗔怪道:“你是堂堂世子爷,又是中书省参军,我一个老太婆哪里敢训你?” 赵玄祐端起桌上的安神汤,舀了半勺恭敬地喂给她老人家。 “祖母的教诲,孙儿不敢不听。” 叶老太君喝过安神汤,看着赵玄祐,微微一叹:“你呀,也是个可怜孩子,十来岁就没了娘亲,又要替你爹去带明铣卫,这些年来,什么风浪你没见过。我的确是没什么能教训你的事。” “不过?” 听到这反问,叶老太君忍俊不禁,在赵玄祐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你要纳妾,我不反对,但你这回来还不到一个月,呼呼啦啦添了这么多女人,这也太快了些。” 听着祖母的话,赵玄祐不禁有些头疼。 “祖母以为,我想留这么多女人吗?” “你不想留的?” “凤棠是平王送的,不收不大好。寄柔表妹是娘定下来的,我也不能不要。至于怀月,更是莫名其妙塞过来的。” 赵玄祐看起来有些烦躁,叶老太君相信他说的都是真话。 但她老人家是老江湖了,一下就听出哪儿不对劲儿来了。 “这么说,只有玉萦是你想要的?” 正文 第57章 再夜闯 赵玄祐没想到老太太如此敏锐,无奈笑了一下。 老实说,玉萦也不是他想要的。 打从他回京,想的就是跟崔夷初好好过日子,谁知道崔夷初搞出这么多花样,居然让玉萦一直替她跟自己同房。 他和玉萦,只能算是阴差阳错。 内宅被崔夷初折腾得乌烟瘴气,至少,跟玉萦在一起没那么心烦。 “玉萦……也是夫人替我挑的,不是我要留下。” “唉,夷初也不容易,”赵玄祐让府医跟叶老太君回过了崔夷初难以有孕的事,同为女人,叶老太君倒是对崔夷初颇为同情,“一个女子没有子嗣,这是天大的伤心事。她是个识大体的人,所以才出此下策。玄祐,你们是夫妻,总要相互扶持。” 夫妻? 赵玄祐在心中冷笑。 倘若崔夷初真拿他当夫君,就应该坦诚相待。 他自然会与她相互扶持。 崔夷初是怎么做的呢?洞房花烛夜与他分房而眠,趁他不在京城的时候,寻了个跟自己样貌相似的丫鬟,让自己黑灯瞎火地跟丫鬟成事,好蒙混过关。 到了这一步,赵玄祐几乎明白了崔夷初的计划。 若玉萦有孕顺利生下孩子,只怕这个孩子会抱到崔夷初身边,假称是她所生。 在她崔夷初眼中,他压根不是什么夫君,只是让她牢牢坐稳侯府主母位置的一件工具而已。 叶老太君看着赵玄祐的眸色一点一点暗下去,又是一叹:“玄祐,结发夫妻,你可不能这么无情。” “祖母放心,我有分寸的。”赵玄祐压下思绪,恭敬说道。 “罢了,我不是说你有错。千错万错,都怪我,”叶老太君叹了口气,“当初你爹娶妻的时候,就给他说了个体弱的媳妇,如今到你成亲了,我着急抱孙子,没打听清楚又给你找了个不能生育的。” “祖母,这种事不是打听就能打听出来的,怎么能怪你呢?”见祖母如此自责,赵玄祐只得违心道,“夫人是京城第一美人,出身高贵,知书识礼,能娶她为妻,我很欢喜。” “真的?” 赵玄祐点了点头。 想到赵玄祐刚回京城时,夫妻俩日日都过来给她请安的和睦模样,叶老太君信了几分。 “那你到底是因为什么跟她闹别扭啊?” 赵玄祐挑眉:“她说的?” 叶老太君见他这态度,顿时急了,“这还用她说?你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个丫鬟回房,这不是往她脸上抽巴掌吗?” 玉萦中毒那天夜里,赵玄祐把玉萦抱回泓晖堂的确有下崔夷初脸面的念头,但……也不全是…… “玄祐,祖母是过来人,夷初不过是在强撑罢了。她给你抬姨娘、抬通房,你信我,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心里在滴血的。她是你的正妻,你不能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啊。” “孙儿并不想要这么多新人。” 叶老太君皱眉:“你不想要寄柔?你身边的女人的确够多了,只是寄柔是你娘相中的人,又是你的表妹,总不好反悔的。” 赵玄祐之前是这么打算的。 但今日看到冯寄柔为难羞愧的模样,他心中的想法有所松动。 或许表妹自己是不愿意做妾的。 “怀月那孩子,你收房了吗?”叶老太君忽而问。 赵玄祐摇了摇头,听到她这么问,眸光一动,“祖母可有什么安置她的法子?” “庄大人跟咱们家是旧相识,论理说他的女儿,咱们能拉一把就拉一把,你喜欢怀月倒无妨,你要是不喜欢,也别耽搁人家了。” 凭侯府的地位,若是有大赦的机会,把怀月添到礼部的赦免名单里不是难事。 等除了奴籍,再添份嫁妆,给她寻一个好人家,也不负从前的交情。 “此事恐怕还要劳烦祖母。” 叶老太君见他是真不想要,点了点头:“明儿起打发她来乐寿堂吧,我这边丫鬟婆子都是不通文墨的,她来,还能陪着我读读经文,谈谈佛法。” 虽然叶老太君希望侯府能早日开枝散叶,但她不希望赵玄祐是个沉溺女色之人。 身边有两三个可心的女子,足矣。 “甚好。”赵玄祐对怀月一点兴趣都没有,老太太愿意把她带在身边,对她而言也是最好的归宿。 至于冯寄柔,回头他再想想法子。 说了这么久的话,赵玄祐看出祖母已经乏了,遂起身告辞。 末了,叶老太君叮嘱他给给崔夷初足够的体面,从前京城里有些宠妾灭妻的高门大户,最后都闹得家宅不宁,坏了气运。 赵玄祐自是一一应下。 出乐寿堂时,已是月上中天。 回到泓晖堂,元青已经给他备好了热水栉巾。 他眼眸微沉:“只有你?” 元青被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爷觉得谁还应该在?” 元缁今日陪着爷去衙门当差,晚上就是元青服侍啊。 赵玄祐沉着脸落座,低声道:“早上跟玉萦说过了,往后更衣的活儿交给她。” 玉萦? 服侍爷更衣? 元青虽然还没开窍,但早就感觉到爷对玉萦是不一样的。 他忙道:“玉萦给爷备好了寝衣,这会儿应该回小月馆了,要我把她喊过来吗?” “不必。” 赵玄祐梳洗完毕,便将元青撵了出去。 他走到内室,看到榻边叠放得整整齐齐的寝衣,眸中划过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赵玄祐拿起寝衣,正欲换上,脑中忽而天人交战起来,僵了片刻,忽而将寝衣扔回榻上。 他快步出了泓晖堂,廊下的元青吃了一惊。 “爷,这么晚了……” “别跟着。” 丢下这句话,赵玄祐便飞快出了泓晖堂,他疾步朝小月馆走去,没多时就站在了玉萦的门前。 静谧的月夜里,他推门进了屋子。 玉萦这两日都困得很,回屋就躺下了。 她侧身蜷缩在被窝里,一头缎子似的青丝垂在枕畔,神情恬淡,睡得香甜舒适。 赵玄祐注视她片刻,缓缓朝她伸手,扯住了她的被子。 因着门开着,屋外的夜风吹了进来,也因着他拉开了玉萦的被子,夜风顺着那个口子往她被窝里灌了进去。 睡梦中的玉萦感觉到的凉意,下意识地往缩了缩脑袋。 罢了,她来了葵水……他这是在做什么…… 赵玄祐终归还是替她盖被子。 就在他抽手的那一刻,睡梦中的玉萦握住了他的手。 正文 第58章 床被占了! 她的手指是纤细的,力气却不小。 赵玄祐多少有些意外,但并未拨开她的手,反是由她攥着,在她榻边坐了下来。 玉萦睡得正酣,被子被他拉扯过了,露了半边肩膀在外头,本能地想要寻找温暖之处。 片刻后,睡梦中的玉萦得寸进尺,愈发紧握赵玄祐的手,甚至将脸贴在他的手背上。 温热的气息呼到他的手上,令他心猿意马。 崔夷初那般惺惺作态,从一开始就没想好好跟他过日子。 玉萦漂亮伶俐,对他从来都是殷勤恭敬,没必要为了硬撑夫妻和睦给自己添堵。 留玉萦在身边,既赏心悦目,又身心舒坦。 赵玄祐的喉结动了动。 他很清楚,玉萦陪伴自己的那些夜晚,的确令他——欲罢不能。 屋子里光影昏暗,榻上的女子呼吸匀长,是他触手可及的温柔乡。 赵玄祐索性解了衣裳,躺到了玉萦身旁。 下人房的床榻狭小,他一躺上去,玉萦整个人都被挤到了墙边。 墙壁着实冷硬,玉萦感觉到冷,又往他的身上贴去。 赵玄祐的表情有些复杂。 感受到女子淡淡的体香,他的呼吸变得急促。 偏她身子正是不方便的时候,赵玄祐再是难受,也只能忍。 按理说,他即刻离开才是最好的做法,偏他挨着这么个温香软玉般的身子,哪怕不能碰,也不舍得离开。 两人贴身躺着,赵玄祐天人交战了一会儿,他到底是把手搭在了玉萦的腰间。 玉萦这一晚睡得不太舒适。 暖和是暖和了,可周遭总觉得不太对劲。 她的床榻的确狭窄,但对她而言已经足够,但今晚她感觉自己睡在了两堵墙之间,逼仄得难受,想平躺都不行。 腰间也感觉沉甸甸的,像是放了什么重物。 只这一晚做了许多梦。 先是寒凉的冬夜,她冷得瑟瑟发抖裹紧棉被,尔后她进了一间温暖狭小的屋子,守着一个大大的火炉,总算驱走了寒意。 天亮后,玉萦终于从梦中清醒过来。 晨光从窗棂里透进来,一睁开眼睛,就看到眼前灰白的墙壁,鼻尖几乎都要贴到墙上了。 她下意识地往后挪——后头也是一堵墙,一堵温暖的墙。 玉萦懵了片刻,这才意识到被男人圈在了怀中,脑袋枕着一只胳膊,迷迷糊糊感觉到压在腰上的重物,是他的另一只手。 余光瞥见他手上那个莹白的玉扳指,玉萦颇有些无奈。 这人怎么总喜欢深更半夜的过来? 侯府的下人房都是没有门闩的,且方便了他来去自如。 玉萦被挤在这缝隙中动弹不得,往后挪了两下却压根挪不动,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身后那人开了口。 “醒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含混低沉,像是还没有睡醒,玉萦不敢动,只低声道:“是。” 他“嗯”了一声,果然又睡了过去。 只是这回与夜里不同,他终于往外边挪了挪,腾出些空档来,玉萦正想起身,他提着她的香肩将她翻了过来。 玉萦换了个方向窝在他怀里,额头紧贴着他的下巴,温柔又亲密。 隔着单薄的衣裳,感觉到男人胸膛暖热,令她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前世跟赵玄祐在一起的时候多是被灌了药,每次清醒过来时,留给她的都是狼狈和疲乏,着实没有什么欢愉可言。 这一世她得以跟他真正的相处,发现了他不一样的一面。 其实他并非一味粗暴,也挺温柔的。 玉萦的困意再度袭来,贴着这大暖炉睡了过去。 “玉萦姐姐,玉萦姐姐!” 屋外响起了映雪急促的敲门声。 床上的两人被这敲门声惊醒,彼此看了一眼,都知道眼前这场景不宜让旁人撞见。 “映雪,是你吗?”玉萦忙出声回道。 “是我,吓死我了,姐姐没事就好。” “出什么事了吗?” “我过来瞧瞧你,”映雪是打心眼里关心玉萦,“昨儿你就没什么精神,今日迟迟没来泓晖堂,怕出什么事。” 今日因着赵玄祐在这里,玉萦的确误了当差的时辰。 想着之前她被人毒杀的事,映雪担心她出事,赶来小月馆看看。 “多谢,劳你去跟元青说一声,我马上过去。” “不着急的。世子好像一大早就出门了,这会儿没在泓晖堂,元青和我都闲着呢,我就是看看你,不是催你。” 玉萦当然知道自己没耽搁办差,这位爷整晚都躺在她的床上呢。 她颇为无奈地看向赵玄祐,对方亦正瞧着她。 四目相对,莫名生出些偷情的羞耻感来。 “我这会儿还没穿衣裳,就不让你进来喝茶了。” “行,我先走了。” 映雪闻言,自是没觉得有什么,转身就离开了。 玉萦转过头,见赵玄祐依旧没起身的打算,只得提醒道:“世子,奴婢该去当差了。” 赵玄祐看着她红润的脸蛋,略一挑眉,漫不经心地说道:“我在这里,你去哪儿当差?” 那倒是,玉萦整晚被他挤着睡,可比在泓晖堂做事累多了。 她秀丽的眉毛也动了动,戏谑地回了一句:“晚上可不是奴婢当值的时间,奴婢多当了一晚上的差,世子是不是该让奴婢歇一会儿了?” 赵玄祐听着她在顶嘴,眉宇间愈发轻松。 “想歇?” “奴婢不敢。” 他终于坐了起来,玉萦想跟着坐起来,刚一动,便觉得脖子疼,忍不住“呀”了一声。 “怎么了?”赵玄祐问。 玉萦心情复杂:“好像落枕了。” 这床本来就狭小,赵玄祐鸠占鹊巢,平躺着占了大半,玉萦被挤到墙根侧躺了一夜,脖子自是受不了了。 也不止是脖子,玉萦的肩膀、膝盖,还有腰都隐隐作痛。 “落枕?”赵玄祐没多说话,径直抬手在她脖颈后按压了几下。 玉萦被捏得吱哇乱叫,然而揉捏过后,脖子当真好过了些。 “世子还会揉肩?多谢世子。” 赵玄祐似笑非笑,以他的身份怎么会给人揉肩? 不过是常年习武,熟知人体穴道,尝试着帮她捏了几下罢了。 见玉萦脖子好了一点,又握着粉拳轻轻垂着肩膀,想是昨夜被挤得慌,身上哪儿哪儿都疼。 “这两日歇着吧,不必去泓晖堂。” 赵玄祐说着,径直起身,站在屋里整理起了衣裳。 玉萦看着他推门出去,伸手揉了揉脸颊。 不用去泓晖堂当差固然好,但……他夜里不会还溜过来吧? 正文 第59章 舍不得走 “爷。”元青正在院子里跟紫烟说话,瞥眼看见赵玄祐回来,忙迎了上去。 爷身上的衣裳怎么皱巴巴的,难道昨晚穿着这身衣裳睡的? 昨夜赵玄祐离开的时候语气不善,元青不敢多言,只跟着他进了正屋。 “爷,要传膳吗?”映雪端着茶水走上前来,替他斟了一杯武夷岩茶。 赵玄祐端起茶杯“嗯”了一声。 映雪忙出去安排。 算着时辰,再有一炷香的时间世子就该去衙门了,可不能耽搁。 赵玄祐抬眼看向元青,元青会意,忙问:“爷还有什么吩咐?” “玉萦这两日身子不舒服,免了她的差事。” 元青愣了下,满脑子都是疑惑,只他不敢追问,只能茫然称“是”。 赵玄祐见他跟个愣头青似的,横了他一眼:“去库房挑一只水头好的玉簪过来。” 她头上戴的那一支实在的太差,看着碍眼。 “是。”元青这会儿回过神来了。 看世子的模样不像是从府外回来的。 一大清早,又是要给玉萦歇假,又是要去库房找玉簪,莫非……昨夜世子跟玉萦在一起? 世子昨夜在小月馆? 这念头一冒出来,元青又觉得不太可能。 好端端的,世子为啥不让玉萦在泓晖堂过夜,非要跑去小月馆呢?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想来想去,元青只觉得头疼,索性不想了。 厨房一早就给赵玄祐备了早膳,映雪很快就端了上来。 仍是赵玄祐喜欢吃的羊肉汤面,配了鲜肉酥饼和几碟小菜。 昨夜虽然未曾得手,但总归是惬意的。 赵玄祐心情不错,到了衙门遇到同僚也颇为难得的多开口说了几句。 临到午时,宫里来人,说陛下叫他去御书房说话。 他不敢怠慢,连午膳都没吃就赶去宫里。 御书房里,瑞兽香炉缓缓吐香。 皇帝刚用过午膳,正坐在书案后面悠然喝着解暑的枇杷汤。 “臣赵玄祐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皇帝登基二十几年,性情早已磨得不显山不露水,根本看不出喜怒,“午膳吃过了吗?” 赵玄祐如实回道:“中书省尚未到放膳的时辰。” 朝廷各部用午膳的时辰都是固定的,不同品阶的官员膳食也有所不同,规矩森严,按部就班。 “如此,等会儿你在御书房用些就是。” “臣不敢。不知陛下因何召见微臣?” 皇帝觑着他的神情,顿了顿,脸上浮出一抹笑意:“你留在京城,朕很高兴。只是你身上还兼着明铣卫统帅之职,主帅久在京城,明铣卫总是需要人来管的。” 赵玄祐心中一动。 皇帝在打明铣卫的主意? 靖远侯府追根溯源,与皇室系出一门,皆为赵氏血脉。 百余年前天下大乱,赵玄祐的老祖宗跟太宗皇帝是堂兄弟,跟着太宗皇帝起兵举事,在乱世之中剿灭了群雄,夺得了皇位。 太宗皇帝的亲兄弟都封了亲王,他们这一脉则得到了世袭的靖远侯爵和明铣卫。 百余年来,明铣卫的统帅都是靖远侯府的子孙。 皇帝这回把他留在京城,为的是夺走明铣卫的兵权? 赵玄祐没有半分犹豫,为表恭肃之态,朝皇帝拱手施礼。 “陛下圣明,明铣卫的确不可一日无主帅。” 御书房里龙涎香浓,皇帝眯起眼睛,审视着赵玄祐。 片刻后方大笑起来:“你误会朕的意思了,明铣卫的主帅当然是你,朕说的是别的事。” “臣愚钝,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皇帝站起身,在书案后来回踱步,缓声道:“朕这几个儿子都不成气候,如今在朝中办事也有些年头了,该去军中历练历练了。” 原来是要说几位王爷的事。 皇帝有七子三女。 皇长子三岁夭折,皇二子赵樽是中宫皇后所出,十二岁时册立为太子,皇三子赵桓封为平王,皇四子七岁夭折,皇五子赵霖封为静王,皇六子赵煜和皇七子赵岐尚未封王。 原本中宫已定,朝中局势平稳,但前年太子赵樽接连办砸了两件差事,惹得皇帝当朝斥骂,朝堂上关于储君的奏折就没有断过。 不少朝臣都认为赵樽太过平庸,难担储君之责。 立储之事,水太深了,赵玄祐并不想趟这浑水。 “臣还是不太明白陛下的意思。” “朕想挑一个儿子任明铣卫的副帅,去军中历练几年,你既是明铣卫的统帅,此事问你最合适。” 挑选副帅,那便是与太子无关。 赵玄祐稍稍轻松了几分,只推辞道:“臣初回京城,除了与平王殿下喝过几回酒,与其余几位王爷并不熟悉,实在不知该如何举荐。” 这是实话,他与平王往来,也是因为幼时一同习武的缘由,并非有意结交依附。 “你觉得平王去,如何?” 赵玄祐听出皇帝的试探之意,略一思忖,恭敬道:“臣记得两年前平王殿下来西北巡军,对明铣卫应该有所了解,不过,陛下既是想要历练,依臣的愚见,让六殿下和七殿下去西北更为妥当。” “他们年纪还小,管得住明铣卫吗?” 赵玄祐肃然道:“圣上英明,当今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西北亦战事。明铣卫上下忠于圣上,不管哪一位殿下去了明铣卫,都当竭力辅佐,助殿下了解军事。” 皇帝听得微微颔首,对他说的话甚是满意,神情不自觉地愈发和气。 “你说得有理,朕再斟酌斟酌。小路子。” “奴才在。”守在书房外的小太监忙走出来。 皇帝道:“带玄祐下去吃饭,让他尝尝御膳房手艺。” “是,赵大人,这边请。” “臣谢陛下隆恩。”小路子恭敬领着赵玄祐往外走,皇帝看着赵玄祐高大英武的背影,心中微微一叹。 赵玄祐文武兼修、进退有度,既有武官的威仪决断,又有文官的翩然风度,当真是人中龙凤。 倘若他有哪个儿子能像赵玄祐这般姿仪和能力,他也不必日日烦恼了。 赵玄祐跟着小路子出了御书房,心里亦盘算开了。 皇帝今日,不像是真要让哪位王爷去明铣卫,一字一句都是在试探他。 莫非有什么差事派给他了? 赵玄祐隐隐有种要升官的感觉,却又有顾虑。 眼下这档口,他可不想离开京城。 正文 第60章 偏他喜欢 “怀月姑娘在吗?”乐寿堂的邢妈妈站在泓晖堂门口问道。 玉萦坐在廊下看炉子,听到这话,走上前道:“怀月和紫烟在后院呢,妈妈有什么事吗?” 早上赵玄祐离开后,玉萦吃过早膳也来了泓晖堂。 她且没有那么虚弱,一个人呆在小月馆也是无趣,映雪他们不让她做事,便坐在廊下帮忙看炉子烧水。 “可巧你也在。”邢妈妈问。 “老太君有事吩咐奴婢?” 邢妈妈笑道:“不是吩咐,昨儿个世子回来的太晚,老太君困了,便忘记给姑娘赏赐了,正好叫我带过来。” 说着,邢妈妈递给玉萦一个绣花锦袋。 玉萦接了锦袋,感觉里头沉甸甸的。 料想昨晚老太太压根没想要赏赐她东西,不过她的表现合了老太太的心意,所以才派人今日送赏赐过来。 正缺钱呢,这倒是雪中送炭了。 她捧着锦袋大喜过望:“劳妈妈替奴婢向老太君谢恩。” 见玉萦说得真诚,邢妈妈微微颔首:“自当转达的。” 玉萦不敢多露贪财模样,将锦袋收在袖中,笑道:“妈妈稍等,我这就去叫怀月过来领赏。” “她倒不是领赏,”邢妈妈道。 玉萦诧异问:“这赏赐是单只我有的?” 邢妈妈道:“我们老太太不是见人就赏的,谁的差事办得好,谁就领赏。” 差事办得好?这从何说起。 想起昨儿叶老太君提了好几回开枝散叶,玉萦心下无奈。 这老太太怕是跟崔夷初一样,都看上了她的“极品宜男相”。 可惜,要让她们失望了。 玉萦笑了笑:“我原是个笨拙的,是老太君谬赞了。” “老太太说,怀月姑娘往后就在乐寿堂当差,我这是过来叫她的,她手头若是有什么事,你再差遣其他人接手一下。” 叶老太君把怀月要去乐寿堂了? 将心比心,倘若玉萦处在怀月那个位置,定然是愿意的,但怀月自己……就不知道了。 “稍等,我这就去叫她。” 泓晖堂是赵玄祐的书房,并非旁人能随意出入的地方。 未经他的首肯,院外的人不能入内,哪怕是老太君派来的也不例外,这邢妈妈只能站在院外等候。 后院里浓荫遮掩,丝毫不觉得暑热。 怀月和紫烟坐在树下的凳子上悄声说着话。 “两位姐姐忙完了?”玉萦走上前。 两人以为她是来盯梢的,纷纷站了起来。 紫烟还解释道:“今日院里的花草都开得挺好,没什么要换的,所以得空坐下来说会儿话。” “院里的事是两位姐姐张罗的,我不管的。”玉萦知道她们误会了,也没多解释,只道,“乐寿堂有人找怀月。” “找我?” 想了想,玉萦如实相告,免得怀月在邢妈妈跟前失态。 “那位妈妈说,老太君吩咐怀月姑娘往后在乐寿堂当差。” 果然怀月闻言,顿时愣住。 “让我去乐寿堂?” “是,人就在泓晖堂门口等着呢。” 看怀月难以置信的模样,的确看起来接受不了。 “去、去乐寿堂……” 昨儿叶老太君还在乐寿堂里叮嘱她们身为通房要尽心侍奉世子,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怎么今日就要她去乐寿堂? 倘若去了乐寿堂,往后怕是一月也见不上赵玄祐几回了。 “传话的那位妈妈是这么说的。要不,你去问问她?” “不必问了。” 想着那日赵玄祐绝情的模样,怀月明白,打发自己去乐寿堂一定是赵玄祐的意思。 紫烟倒是在旁边劝道:“其实乐寿堂是个好去处,府里的人都说老太太最是心善,若我有的选,也想去乐寿堂当差。” 旁人怎么会懂她对赵玄祐的心意呢? 怀月苦笑一下,“往后得空了,来小月馆找我说话。” 紫烟点头,目送着怀月跟着玉萦朝前院走去。 邢妈妈见了怀月,将老太君的吩咐说了一遍,这次怀月没再说什么,顺从地跟着邢妈妈去了。 只是走了没几步,她便回头朝泓晖堂看去。 泓晖堂是侯府里最气势恢宏的地方,也是女眷们最向往的地方。 给赵玄祐当通房这两日,怀月以为,少女时期的绮梦终于要成真了。 可惜,这梦开始得很突然,结束得更仓促。 她看了眼廊下的玉萦,衣裳光鲜,神色恬淡,心中极不是滋味。 或许,玉萦有千般万般不及自己,偏偏赵玄祐喜欢。 她能怎么样呢? 怀月深吸了一口气,默默跟着邢妈妈离开了。 “怀月看姐姐的眼光怎么奇奇怪怪的?”映雪听说了院里的动静,拿着鸡毛掸子从屋里出来,刚好看到这一幕。 “随她吧,反正往后也不在一处做事了。” 玉萦倒是毫不在意,她袖里揣着邢妈妈给的锦袋——沉甸甸的,老太太的赏赐应该颇为丰厚。 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擅长针灸的名医,她自是想快些送娘去医治。 正缺钱呢,老太太就赏了来。 如此想想,老太太竟比赵玄祐那男人出手还大方,还不必她辛苦服侍。 “我这会儿头有些晕,想先回小月馆了。” 映雪道:“早让姐姐不要逞强,快些回屋歇着吧。” 话说完,映雪心中也有些奇怪,玉萦都没跟自己说身子不舒服,怎么世子都知道,还给她放假呢? 只是玉萦步履匆匆,已经出了泓晖堂,不好再追问了。 - 赵玄祐往泓晖堂走的时候,忽然瞥见前头有一道俏丽的身影。 他眯起眼睛望过去,只见那身影走得极快,从泓晖堂一路小跑出来,似乎还蹦蹦跳跳的。 “爷,那好像是玉萦。”元缁见他顿住脚步,亦朝那边看了一眼。 玉萦的身段颇为出众,只是远远看一眼便不会认错。 “要叫住她吗?” 赵玄祐瞥他一眼,元缁便不敢说话了。 正要往前走,却有人快步跑到了赵玄祐跟前。 “奴婢宝钏见过世子。”宝钏红着脸朝赵玄祐福了一福。 见是崔夷初身边的人,赵玄祐不禁眸色一沉。 能在泓晖堂外截住他,显然是一直守在这里等他的。 见赵玄祐似有薄怒,分明不愿意搭理,宝钏只得硬着头皮往下说:“世子,后日是夫人的生辰,她想请世子去听雨阁用晚膳。” 正文 第61章 榻太小了 赵玄祐当然不愿意去。 只是昨日他才答应了祖母要给崔夷初应有的体面,为着不让祖母伤心,他总得做做表面功夫。 “知道了。” 他的话语虽冷淡,但宝钏听到这三个字却是如蒙大赦,喜不自胜地朝赵玄祐又拜了拜。 如今崔夷初因为玉萦得宠时时都会发脾气,倘若自己没请到世子,轻则训斥,重则挨打。 “夫人知道世子要来,一定很欢喜。” 见宝钏还杵在这里,元缁忙朝她挥了下手,示意她别再挡路。 宝钏回过神,赶紧低头退到一旁。 赵玄祐大步回了泓晖堂,更衣饮茶过后,他瞥向元青:“让你找的东西呢?” 元青这回倒是反应快,“爷稍等。” 主子的吩咐他不敢怠慢,早上赵玄祐一走,他就去了库房找东西。 很快他端了托盘进书房。 “爷,我不懂玉,哪支水头更好实在看不出来。” 能收在侯府库房里的玉簪自然都是上品,赵玄祐粗粗扫了一眼,的确都不错。 他颔首:“拿去小月馆吧。” 小月馆? 元青转了转眼珠子,“赏给玉萦吗?” 赵玄祐“嗯”了一声,从书架上拿起了一本书翻了起来。 元青正要退下,又听赵玄祐道:“送两身寝衣过去。” 送寝衣? 元青恍然,原来昨晚爷真的是在小月馆住下的。 只是这句吩咐太过简短,元青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得试探着再问:“是送爷的寝衣过去,还是要赐寝衣给玉萦?” 赵玄祐抬眼看向他,脸色阴沉得可怕。 元青虽然害怕,但他向来脑子直,听不懂就只能再多问:“送爷的寝衣过去?” “滚下去。”赵玄祐的声音带着一丝愠怒。 好在这会儿元青终于听明白了,在他发火之前端着玉簪跑了出去。 他进屋拿了件寝衣,又将玉簪包好。 映雪从旁路过,见状好奇地问:“这是要给谁的呀?” “少打听。”元青可不敢再惹赵玄祐了,映雪撇了撇嘴,只好去忙活其他事了。 元青把东西送到小月馆的时候,玉萦正在屋里清点老太君赐的东西。 一只成色不错的玉镯,一枚小金锁,还有一块绣工精湛的帕子。 抛开那帕子不说,玉镯和金锁的分量都很足,拿出去典当怕是值不少钱。 “玉萦。”元青在外头敲门,玉萦忙扯了被子盖住床上的东西,再跑去开门。 见元青手上还拿着东西,玉萦好奇地问:“你怎么过来了?” “你自己看呗。”元青说着把寝衣和锦盒塞给玉萦,转身就跑了。 玉萦一头雾水,抱着东西进了屋。 那寝衣质地轻柔,不必打开来看,便知是赵玄祐的。 他今晚还来? 玉萦颇为头疼。 原本她一心想要服侍他、勾引他,他相中自己,是天大的好事。 可她这会儿正是小日子来的时候,根本不能跟他做什么…… 再者,他为什么喜欢往小月馆钻呢? 倘若真想搂着她睡,两人一起睡在泓晖堂不好吗? 昨夜被挤在墙角睡了一夜,玉萦这会儿身上的骨头还疼着呢。 要是今晚再被挤一宿…… 不满虽不满,玉萦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怏怏把寝衣放在一旁,打开了旁边的锦盒,看到里头的五支玉簪,沉闷的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玉萦虽然不会品玉,可这五支簪子一看就是上品,白色的莹润,绿色的青翠,仿佛都是挂着水的。 这些玉簪若拿出去典当,只怕一支就足够娘去看诊了。 一天之内,叶老太君和赵玄祐接连赏赐了东西,玉萦的境遇立马天翻地覆。 算算日子,明天陈大牛就会来侯府找他,玉萦左思右想,最终决定典当一支玉簪。 赵玄祐一下赏了五支簪子,只当一支,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玉萦欢欢喜喜地坐在榻上,想挑一支成色相对差一些的,只可惜她不太懂玉,又或者说,这些玉簪原都是上品,她根本挑不出来哪一支差、哪一支好。 不知不觉月上中天,等到赵玄祐悄无声息的推门进来的时,便看到玉萦对着几根玉簪爱不释手的样子。 “喜欢?” 冷不丁的声音吓了玉萦一跳。 回头望见他,忙慌不迭地把金玉宝贝收到锦盒里。 “世子。” 玉萦下了榻,恭顺地朝他一福。 赵玄祐走到她跟前,伸了根手指头挑开了锦盒,看到里头除了玉簪还有金锁和镯子,挑眉问道:“几时得了这么些东西?” “除了簪子,旁的都是老太君赏的。” “祖母赏你?”赵玄祐多少有些意外,“今日赏的?为何?” 昨日,祖母只给冯寄柔备了一份见面礼。 玉萦道:“乐寿堂的邢妈妈说,老太君觉得我差事办得好,其实我也不知是什么缘由。” 赵玄祐倒是明白了几分。 到了祖母这岁数,对子孙没有什么官位、权势的期盼,唯一的念想就是多子多孙。 昨日站在乐寿堂里的那堆女人里,最有希望给侯府开枝散叶的就是玉萦。 崔夷初既不能生,老人家就希望玉萦能赶紧有喜讯。 “你不知?”赵玄祐的语气忽而喑哑了起来。 玉萦听到此处,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呢。 只她低着头,也不去看赵玄祐。 “奴婢真不知。” “那你该好好想想,你是办什么差事的,又该如何办好你的差事。” 玉萦一时哑然。 还是头一回听到他说这样没羞没臊的话。 她只无奈道:“奴婢这几日身上不舒服。” 这并非推脱,而是事实。 赵玄祐轻“哼”了一声,伸手把她榻上的锦盒扣上,略一使劲儿推到了榻边,侧身坐到了榻上。 玉萦看着锦盒差点落到地上,心疼里头的金饰玉器,眼疾手快抓住了锦盒,放到桌上去。 转身望见他坐在榻上的姿态,见他果真有歇在这里的意思,为着自己的脖子着想,到底还是问了一句:“爷,今晚还歇在小月馆吗?” 赵玄祐眸色一沉:“你不乐意?” “奴婢不敢,”玉萦为难道,“只是奴婢的屋子实在狭小,恐怕……” 赵玄祐索性往榻里边坐了些,扬起下巴,慢条斯理地问:“恐怕什么?” 玉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容不了你这尊大佛。 正文 第62章 耳鬓厮磨 腹诽归腹诽,玉萦笑得依旧柔婉。 “世子高大,恐怕这床对世子而言太过狭小,睡在这里不够舒适。” 她这话说得贴心,完全是为赵玄祐考虑。 但男人显然不打算领情,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眸光悠悠看着她。 “无妨。” 玉萦维持着笑意,捧着元青送过来的寝衣侍奉他更衣。 他在泓晖堂里已经洗漱过了,拉开衣裳,露出肌理结实的胸膛,玉萦的目光不由得看直了。 她和赵玄祐早已亲密无间,夜里也搂着睡过了,但她从来没有这样欣赏过赵玄祐的身体。 他常年在外带兵,脸庞不及京城里那些油头粉面的公子哥儿那么白,质感却更胜一筹,仿佛今日那支最上等的羊脂玉簪一样醇厚润泽。 手指触及他的胸膛,感觉到结实的肌理似乎蕴藏了极大的力量。 看着玉萦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身体,男人颇有些自得。 只是今日知晓她身子不方便,不是逗弄她的时候。 万一逗起了兴致,难熬的还不是他自己。 赵玄祐轻轻拨开她的手,不用她来侍奉,自行穿了寝衣。 玉萦回过神,看着他就要躺下,忙道了声“世子且慢”。 “又怎么了?”赵玄祐问。 玉萦从柜子里取出一叠草纸,垫在靠墙的那一侧。 赵玄祐看得微微蹙眉,“女人每月都得如此麻烦吗?” 玉萦眨了眨眼睛。 倘若是崔夷初那样的贵妇,当然不必这么麻烦。 寝衣也好、床单也罢,弄脏了自会有丫鬟拿出去洗。 玉萦的床单被褥万一弄脏了,都得她自己洗呢。 “的确有些麻烦,奴婢实在不想天天洗床单。”玉萦可怜巴巴地望着他,“所以,不是不想留世子,实在是……床小不说,也怕弄脏世子的衣裳。” 赵玄祐没有吭声。 来都来了,没得为这点事就离开的道理。 抬手拍了拍薄被,玉萦噤了声,乖乖爬了上去,仍如昨晚一般躺在里侧。 他要平躺,玉萦只能侧躺。 这会儿两人都醒着,倘若背对着他侧躺,恐怕又会惹他不喜。 看着玉萦整个人缩成在墙角里躺着,赵玄祐没来由地又生出些绮念来。 他强压下心头的火苗,吹灭了蜡烛,在她身旁躺下。 烛火虽然灭了,但两人却是丝毫没有睡意。 毕竟,两人离得如此近,玉萦的前胸贴着他的肩膀,她呼一口气便能吹到他的耳朵里去。 感受着耳畔徐徐飘过来的热气,赵玄祐有些稳不住了。 他索性也侧过身,两人面对着面,借着透进来的月光,看着她漂亮的杏眼水汪汪的,如一泓春泉,清亮得能照见他的脸。 他伸手捋了下她垂下来的头发,想要缩回手,却忍不住在她脸颊上流连。 她本就天生丽质,没有半点瑕疵。 进侯府这一年多来,崔夷初有心让她当替身,担心她一个农女粗手粗脚被赵玄祐识破,一直给她送最上等的膏脂养护着。 精心养了这么一年,玉萦的肌肤滋养得与高门贵女无异。 赵玄祐的指腹在她脸颊上划过,仿佛在触碰刚剥了壳的熟鸡蛋。 玉萦见他起了兴致,万一他不管不顾的,吃亏的还是自己,无奈只得出声提醒。 “世子明日还要去衙门,该安歇了。” 他“嗯”了一声,玉萦正松了口气,下一瞬一个黑漆漆的身影压了过去。 “啊——” 玉萦本能地尖叫了一声,嘴便被堵住了。 被他这样炙热的吻着,玉萦的心情着实复杂。 有点羞,有点渴望,更多的却是害怕。 他真控制不住自己了吗? “世子……”玉萦的声音是从薄唇的缝隙中挤出来的,又轻又细,如蚊虫在叮咬一般,“奴婢当真不能……” 她脑袋有些昏沉,感觉身上无力,仿佛化成了一滩水。 可她要为自己着想。 上一辈子太短命,这一世她得活得长久一些。 “世子!”玉萦到底有几分力气,猛地捧着他的脸,将他推开了些。 这一分开,赵玄祐到底清醒了。 他坐了起来,搭在两人身上的薄被随之滑落到了地上。 窗外月色朦胧,赵玄祐的寝衣半敞着,露出肌理结实的胸膛,散开的墨色长发披垂在他肩膀和胸前。 月白的光晕笼罩在他身上,竟给沉稳端贵的他添了几分妖气。 玉萦当然不想让他扫兴。 既为了自己的复仇,也出于女人的本能。 但今日真的不可以。 瞥了一眼他的裤子,看出他在极力克制。 玉萦仰起脸,在赵玄祐的下巴上轻轻吻了一下。 “世子放心,奴婢有办法的。” “办法?”赵玄祐回味着她送上的这一枚浅吻,深邃的眼睛中波光流转。 玉萦莞尔,扶着他的肩膀让他躺下,伸出纤纤十指捂住了他的眼睛。 - 天还没亮的时候,赵玄祐就离开了小月馆。 他一走,玉萦终于得了睡回笼觉的机会。 夜里服侍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白天休息也是她应得的。 大早上的居然又做起了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前世养胎的那个庄子,但她并非孤身一人,而是跟赵玄祐一起。 正是阳春三月,细雨如丝,烟雨蒙蒙,赵玄祐与她并肩走着,路过一株桃树时还给她折了一支开得最好的桃花。 玉萦簪了那桃花在发间,领着赵玄祐往她住的那间屋子里去。 从前守在门口看管她的婆子不见了,屋子里空荡荡的,玉萦想跟赵玄祐说一说前世的遭遇,然而赵玄祐却不见了身影。 他去哪儿了? 玉萦的心没来由地慌了起来 正想出门去寻他,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榻上的玉萦从梦中惊醒,猛然睁开了眼睛。 一扭头,眼前是两个不认识的婆子,凶神恶煞地看着她。 “你们是谁?”玉萦拉扯着被子从榻上坐了起来。 两个婆子眸色不善,上前一把拉开了玉萦手中的薄被,皮笑肉不笑道:“太阳都快晒到屁股了,姑娘还在这儿睡着呢。” 是崔夷初派的人吗? 无缘无故的,崔夷初怎么会来拿她? 莫非是想趁着赵玄祐不在杀了她? 玉萦竭力让自己沉静下来。 “我今日不当差。再说了,你们不是泓晖堂的人,有什么资格来过问我的事?” “我们过问不了,自然有人过问得了,玉萦姑娘,请吧。” 两个婆子不由分说,将玉萦从榻上架了下来。 正文 第63章 “偷人”了 “慢着!”玉萦寝衣松松垮垮地,春光外泄。 若是这副模样被拉到屋外,被家丁小厮瞧见,往后便没法在侯府立足了。 打小就干活,并非柔弱可欺。 心念一定,她用力挣脱两个婆子的束缚,退到屋子一旁,飞快地整理身上的衣裳。 两个婆子被她摔到地上,顿时疼得“哎呦”大叫。 “不说清楚你们是什么人,我不会跟你们走的?”玉萦反应极快,穿好衣裳便从柜子上抓了把剪刀在手里。 “怎么回事?”屋外的人听到里头动静,迈步走了进来。 玉萦望过去,来人竟是昨日给她送赏赐的邢妈妈。 是老太君要抓她? 难怪这两个婆子她都觉得面生,原来不是崔夷初的人。 “邢妈妈,这是怎么回事?” “把剪刀放下,”邢妈妈看她反应如此激烈,只道:“老太太传你过去说话。” 因着邢妈妈出现,玉萦并不怀疑是叶老太君在找她。 但那两个婆子气势汹汹地闯进来,显然是要拿她问罪的。 玉萦着实不知道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事值得叶老太君兴师动众的。 “既是老太君传我去回话,请妈妈容许我更衣整理一下。” “老太太那边还等着呢,不要耽搁太久,”邢妈妈点了下头,将地上两个婆子拉了起来,领着她站到屋外。 玉萦满头雾水,只是她知道老太君是秉持侯府家风的人,心中并不担心。 飞快地梳头更衣后,玉萦出了门,跟着邢妈妈往泓晖堂去了。 邢妈妈走在前,玉萦走在后,两个婆子一左一右走在玉萦的两边,任谁见了,都知道她们是抓玉萦去受审的。 就这么一路瞩目地走到了乐寿堂。 正堂里,叶老太君坐在正当中的主位上,崔夷初坐在她的身旁,再旁边是凤棠,至于庄怀月,则是侍立在老太君的身旁。 看着这三堂会审的架势,玉萦心里清楚,自己多半又是被人算计了。 见崔夷初神情自若,眉眼含笑,料想是她的手笔。 “老太太,玉萦来了。” 老太君脸色阴沉地看着玉萦,眸中既有震怒,亦有失望。 昨日才重赏了她,谁知今日就抖出这样的丑事来。 “玉萦,我且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自己说出来,省得玄祐回来再处置你。” “老太君,”玉萦朝叶老太君福了一福,恭敬道,“奴婢一早被邢妈妈叫醒,实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知从何说起。” 凤棠看着玉萦眼圈黑青,一副没睡好觉的模样,不禁冷笑:“一早叫醒?我这做姨娘的,一早吃过饭,给夫人请了安,又给老太君请了安,你区区一个丫鬟,居然说什么一早叫醒?” “玉萦如今是泓晖堂的人,世子不追究,想多睡会儿也没什么错儿。”崔夷初柔声道。 “夫人实在太过宽厚,所以这些丫鬟才会蹬鼻子上脸。” 玉萦没工夫搭理凤棠。 崔夷初既然在装好人,这屋里能发落处置自己的人,只有叶老太君。 她恭敬道:“奴婢这两日身子不适,世子宽厚,允奴婢在屋里歇息,并未耽误当差。” 玉萦说的是实话,只是她这一声“世子宽厚”落到这一屋子的女人耳中,着实刺耳得很。 “哼!”凤棠鄙夷地看着她,“做出那等丑事,还有脸提世子?” 丑事? 玉萦越听越糊涂了。 她看向叶老太君,老人家面沉如水,眼神却跟凤棠差不多,都像是要把她吃了似的。 “罢了,你既装傻,那就一件一件问清楚。邢妈妈。” “奴婢在。” “你来问。” “是。”邢妈妈是叶老太君身边最得力的人,从前也是叶老太君的陪嫁丫鬟,既得了叶老太君的准,邢妈妈便转向玉萦,“你这两日都没去泓晖堂当差?” “昨日去了,帮着映雪和元青做了些杂事,只是去得晚走得早些,今日也是打算醒了就过去的。”玉萦照实说道。 邢妈妈道:“这两夜你都歇在小月馆?” “是。” 跟歇在哪儿有什么关系? 玉萦满腹狐疑,却只能有一句答一句。 “怀月。” 邢妈妈忽然转向怀月,怀月从叶老太君身边走上前来,眸光清冷地瞥了玉萦一眼,朝老太君福了一福。 “你是住在玉萦隔壁屋子的,你说,你昨夜听到她房中传来男子的声音?” 怀月? 男子的声音? 玉萦恍然大悟,又哭笑不得。 昨天她为了帮赵玄祐,的确是动静大了一点,原来被怀月听到了……这可真是……原来今日这出大戏是怀月搭起来的。 都怪赵玄祐。 他这个罪魁祸首不在,倒叫她被人当成荡妇抓出来审问了。 看玉萦一脸轻松的模样,怀月亦动了薄怒。 得了赵玄祐的喜欢,竟还偷人? “也不只是昨晚,昨天早上我起床的时候就听到她屋里有男子说话的声音,只是心下怀疑,却曾确认,昨晚却是千真万确,听得清清楚楚。” 崔夷初一直盯着玉萦的表情,见她神情突然间松弛了下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忽而想到了什么。 只是想到那个猜测,崔夷初不禁恨得牙痒痒。 贱人…… 邢妈妈颔首,示意怀月退下,又喊了一个妇人上前来。 这妇人是库房的管事,因着小月馆挨着库房,所以也分了一间屋子,只是离玉萦的屋子远一些。 “赵全媳妇,怀月说她听到玉萦房中接连两晚都传来男子的声音,你可听到了?” “前晚没听到,昨晚……” “昨晚如何?说话痛快点。” 那赵全媳妇瞥了玉萦一眼,亦露出些鄙夷来:“是办那种事的声音。” 叶老太君忽而怒道:“既然你们都听到了,为何不当场喊人捉奸?” “老太太息怒,奴婢昨晚是听到了,但是不知道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又睡得迷糊,以为是在梦里,早上遇到怀月姑娘,说起来这事,咱俩才确定不是幻听,是真真切切的声音。” 玉萦越听越冤屈。 明明是赵玄祐来她的屋,赵玄祐发出的声音,天大一口偷人的锅就扣她身上了。 怀月红着脸道:“奴婢并不知道那种声音是……所以早上才去求证的。” 她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虽听着那声有些古怪,到底不能确定。 邢妈妈道:“玉萦屋子里的确有那味儿,奴婢特意瞧过,榻上垫着草纸,都是污物。” “够了,不必再问,”叶老太君怒而转向玉萦,“做出此等丑事,你还有什么话说?” 正文 第64章 背锅侠 乐寿堂站着这么多人,众目睽睽,玉萦斟酌片刻,朝叶老太君恭敬道:“事出有因,还请老太君屏退左右,容奴婢细说。” 赵玄祐是个要面子的,倘若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夜夜跑到小月馆的事情说出来,他必动怒。 虽是怀月她们起的头,最后搞不好把账算到自己头上。 做奴婢的,为主子受些委屈也是应该的。 叶老太君听得蹙眉,凤棠见老太君不说话,想着她可能对玉萦心软了,顿时怒道:“闭嘴!你以为你是谁?这里坐的又是什么人?区区一个丫鬟,还敢让人屏退左右,实在没有规矩。” 崔夷初默然啜茶,眸色冷漠地坐在那里,始终一言不发。 比起对玉萦的愤恨,此刻她对庄怀月的厌恶更甚。 原指望庄怀月有美貌有脑子,送到赵玄祐身边能压一压玉萦的风头,谁知她竟这样蠢。 想对付玉萦,却连告状都会告错,居然捅到叶老太君这边来。 叶老太君为人正派,必会给玉萦一个说话的机会。 倘若庄怀月一早报给崔夷初,她即刻就派人去捂了玉萦的嘴巴打杀出去。 即使惊动了老太太,有赵全家的和庄怀月两个人证,她绝不会保玉萦。 等赵玄祐回府,大势已定,他再生气也不可能处置全府的人。 愚不可及……竟然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玉萦见叶老太君不说话,便看向旁边的邢妈妈:“劳邢妈妈代为通传。” 邢妈妈看向叶老太君,等着她点了头,这才走到玉萦身边。 玉萦附到邢妈妈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乐寿堂里的人分明看着邢妈妈平静的眼睛里露出一抹诧异。 邢妈妈迅速镇定下来,快步走到叶老太君身边,将玉萦所说的话低声告诉了叶老太君。 老太君脸上的表情格外精彩。 她抬眼看向玉萦,眸中尽是难以置信。 玉萦垂眸,没有多言。 片刻后,叶老太君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玉萦道:“进来回话。” “是。”到此,玉萦终于松了口气,紧绷的神情随之一松。 乐寿堂里的其他人看着这场面,虽然还一头雾水,但她们都明白,玉萦已经解决了眼前的危机。 在众人异样的眼光中,玉萦跟着老太君进了里间。 乐寿堂地方虽然偏,却非常宽敞。 老太君独自居住在这轩敞大院,既有专门礼佛抄经的屋子,也有专门品茗歇息的屋子。 玉萦跟着她进了茶屋,屋里摆着一张矮几,两边各有一个蒲团。 屋子三面都是大窗户,此刻开着窗,放了纱帘,隔纱看着院子里的绿荫,格外赏心悦目。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叶老太君坐在蒲团,面色不虞地看着玉萦。 闹出这么大的事,不问个明白可不成。 “回老太君的话,这两晚歇在小月馆的人,的确是世子。” 叶老太君没好气道:“好端端的,他不在泓晖堂睡,跑到小月馆去挤什么?你是他的通房,在泓晖堂伺候他名正言顺,你们俩用得着偷偷摸摸的吗?” 小月馆的屋子是侯府最好的下人房,也只是独门独户、有个窗户而已,跟主子们居住的地方没法比。 叶老太君实在难以想象,赵玄祐那般颀长的身姿,睡在那狭长的床上是什么样? 更何况,还有个玉萦? 玉萦捏了捏手指,心中多少有些冤屈。 今日虽然顺利过了一关,可在老太君眼中,肯定是她把赵玄祐勾到小月馆的。 “奴婢并非想要偷偷摸摸。只是这两日奴婢来了小日子,世子见奴婢疲乏,便允奴婢在房中休息……” “他允你休息,结果自个儿又跑过来了?”老太君又问。 玉萦不敢再说话。 再说下去就是在怪赵玄祐了,以老太太对孙子的疼爱,她怎么说都是错。 静默片刻,叶老太君看了玉萦一眼,叹了口气:“既来了小日子便不可胡闹,你虽是丫鬟,也无须做这样的事。” 见她老人家又误会了,玉萦忙道:“世子来小月馆只是休息,跟奴婢打闹了几句,想是旁边的人听到了,但我们并未做什么的。” “没做什么,旁人怎么会听到?”叶老太君说着又有些动怒,见玉萦低着头,又心软道,“罢了,此事原怪不着你,也是我听到赵全媳妇和怀月那么一说,便动了怒叫人过去拿你。早知如此,我该让邢妈妈先问问再说的。” 这会儿静下来想想,玉萦怎么可能偷人呢? 都得了玄祐的喜欢,侯府哪还有值得她去偷的男人?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怎么收场。” 玉萦道:“我被喊过来的时候,旁人并不知道是因着什么事来乐寿堂的,要不想个什么说辞,含糊过去也就得了。” “什么说辞?” 邢妈妈听着玉萦这么说,倒是有了主意:“既是因着赵全家的和怀月惹起来的,便说是她们听错了,也就用不着遮掩。” “甚好,只说是弄错了,”叶老太君颔首道,“你去办吧,顺便乐寿堂里其他人也都交代一声。都是自家人,也还好办。” 崔夷初和凤棠是主子,自然不会去乱说,赵全媳妇是侯府老人,也懂规矩,至于怀月,回头再叮嘱几句。 “是。”邢妈妈恭敬退了出去,留下叶老太君和玉萦坐在茶室里。 叶老太君看了玉萦一眼,发髻和衣着虽然齐整,但看得出是匆忙收拾过来的。 她礼佛多年,原是心善柔软之人,倒并不觉得是玉萦勾引赵玄祐胡作非为。 当然,她也不怪赵玄祐。 这孩子十来岁就远离京城去接老侯爷的班,这些年来身边全是大老爷们。 跟他年纪相仿的公子哥儿,哪怕不是妻妾成群,也总有几个青梅竹马、红颜知己,他却二十了才有了妻室。 “今日你是被她们拉出来的?” 冲进屋那两个婆子虽然凶狠,毕竟是乐寿堂的人,玉萦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能去追究。 她只道:“邢妈妈过来的时候,奴婢的确还睡着,她们叫醒奴婢后,让奴婢赶紧更衣过来回话。” “今日的事你只当没发生过,往后该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是玄祐的通房丫鬟,旁人指摘不了你。” “奴婢明白。” 叶老太君看着她乖巧的模样,微微颔首,想了想,又道:“柜子里有个锦盒,你替我端过来。” 正文 第65章 再住近些 玉萦捧了锦盒过来,放在矮几上。 “打开。” 玉萦打开锦盒,里头装着十几颗金瓜子,金灿灿的,简直能迷花人的眼睛。 瓜子磕过,金瓜子还是头一回见。 侯府富贵锦绣,流光溢彩,想来这一盒子金瓜子是老太君放在茶室里做摆设的。 “抓几颗,”叶老太君道,“我赏你的。” “这……奴婢不敢当。”玉萦缺钱得要命,恨不得把整个盒子都拿走,却只能推辞,“奴婢行事不当,给老太君惹了这么大的麻烦,不敢领赏的。” “这事你的确有不当之处,但错不在你。”叶老太君缓缓道,“玉萦,你能沉得住气,没在外头贸然把玄祐说出来,这事做得很好,我这个当祖母替孙子赏赐你。拿吧。” “这都是奴婢的分内之事,再者说,奴婢不说出来,也是为了奴婢自己的颜面。” “赶紧拿。” 话说到这份上,玉萦再推辞就有些过了,她恭顺一笑,伸手拈了一颗。 别瞧这瓜子小,拿着还挺有分量。 “你这丫头,在我跟前不必这么谨慎。” 玉萦却不敢再拿。 怎么可以不谨慎? 前世她就是不够谨慎,才做了短命鬼! 叶老太君见她不敢动,抬手在锦盒里抓了一把放在桌上:“都拿去吧。这些玩意儿我多得是,摆在这里也没什么用。” 粗略看过去,桌子上少说也摆了十几颗了。 玉萦道:“那奴婢再拿一点。” 她不敢贪多,从叶老太君拿出来的那一把金瓜子里拨了五六颗出来。 “奴婢谢老太君赏赐。” 比起赵玄祐赐的那些华而不实的玉簪,这些金瓜子真是解了玉萦的燃眉之急。 这是真金,拿出去便能当钱直接用的。 有了它们,能请针灸名家给娘治病了…… “这点赏赐算不了什么,”叶老太君笑眯眯地看着玉萦,“倘若你能给玄祐生个孩子,这一盒的金瓜子我都送给你。” 生孩子? 玉萦道:“奴婢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那福分。” 在叶老太君看来,自然是有的。 玉萦体态丰盈,饱满婀娜,一看就是个好生养的女人。 老实说,叶老太君在得知崔夷初不能生养后,对她的喜欢减淡了不少。 娶妻要娶贤,但最要紧的还是传宗接代。 一只不能生蛋的鸡,再漂亮再高贵再端庄又如何? 如今靖远侯里人丁单薄,归根结底就是因为赵玄祐的娘难以生养。 斯人已逝,叶老太君不想说逝者的坏话,但她不能让赵玄祐走他爹的老路。 靖远侯府必须人丁兴旺。 如此一想想,赵玄祐追到小月馆去找玉萦也不是坏事。 叶老太君真怕他一心扑在朝堂和军事上,对女人没兴趣。 现在看起来,他不但对女人有兴趣,兴趣还很浓。 这是好事,连带着看玉萦也顺眼多了。 靖远侯府是军侯府,叶老太君也随家风赏罚分明。 “往后你不必住在小月馆了。”她片刻便有了定夺,“我记得玄祐的书房旁边还有个侧间,里头堆的都是他爹的书,等会儿我让人去把书搬到库房,你在那边支一架床,离玄祐近些,夜里方便侍奉。” 搬到泓晖堂? 玉萦挺喜欢小月馆那间屋子的,但能住在赵玄祐的书房旁边,跟他朝夕相对,一定会令崔夷初大发雷霆。 想到这一点,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奴婢知道了。” “唉,闹腾了这么久,今日的经文还没开始抄写呢。” “不敢打扰老太君歇息,奴婢这就告退。” 叶老太君摆了摆手:“回去吧,身子不舒服就多休息。” “是。” 玉萦把几案上剩下的金瓜子收好,把锦盒放回原处,这才往外走去。 刚才聚在这里对她三堂会审的人已经走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庄怀月还站在那里,正低着头听邢妈妈说话。 见玉萦走出来了,邢妈妈道:“玉萦姑娘要走了?” “是啊,老太君说要抄写经文了,我不敢打扰的。” “今日之事多有得罪。”先前邢妈妈也以为玉萦的确在偷人,纵容了那两个婆子羞辱她,现下自是要赔礼。 玉萦当然不会追究,老太太赐了她那么多金瓜子,的确可以宽宏大量了。 “都是奴婢,听命行事而已,我不怪谁的。” 玉萦说完,余光瞥向庄怀月,见她涨红着脸看着自己,也不想搭理她,径直出了泓晖堂。 折腾这么久,她又饿又渴。 刚走回小月馆,便见映雪匆匆上前来,关切地问:“听说姐姐被乐寿堂的人带走了,我吓死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没事了,是一场误会。” “姐姐没事就好。” 玉萦被邢妈妈带人从房里拖出去,府里这会儿都传遍了,只是误会? “多谢你,时时都想着我。我都快饿死了。” 得知玉萦还没吃早膳,映雪便去厨房帮她找吃食去了。 玉萦推门回屋,看到榻上的狼藉,亦头疼不已。 也难怪邢妈妈她们对自己没好脸色,污浊成那样,谁见了不怀疑? 还好她事先垫了草纸。 她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床榻,擦了把脸,重新梳了个发髻,插上了赵玄祐送的玉簪。 没多一会儿,映雪便提了食盒回来。 一碟白米糕,一碟腌酸瓜,还有一碗绿豆粥。 正吃着呢,宋管家过来了,见面就跟玉萦道贺,说是已经命人去收拾泓晖堂的隔间了,料想下午就能搬过去。 纵然玉萦再是对小月馆依依不舍,也只能搬过去了。 好在她东西不多,又有映雪帮忙,没到午膳时分就收拾妥当了。 下午到了泓晖堂,刚好侧间也收拾出来了。 元青是知道赵玄祐夜里行踪的,听说了玉萦被抓去乐寿堂的事,一见到她就笑,还是映雪帮忙搬东西领她去侧间。 这侧间其实比小月馆的屋子还小些,但里头的床铺柜架都极为考究,像是工匠为这侧间专门打造。 闹腾了大半日,玉萦的确也累了,简单收拾过后便在自己的新家躺下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几时感觉身边多了个人。 她心里清楚是谁,只是无奈得很。 才因为他被人羞辱了一通,他倒好,一回来又往自己身边挤。 玉萦睁开眼,对上对上了赵玄祐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睛,似乎含着一抹笑。 “听说,你今天被抓了?” 正文 第66章 心疼她了 两人这般贴身拥着,明明衣衫完好,却好似没穿。 大白天的,玉萦并不想弄出什么动静。 老太君喜欢她,赏赐又大方,玉萦想做个乖巧、懂事的通房,好得到源源不断的赏赐。 她稍稍往后退了一点,可怜道:“世子还笑话奴婢?” 这不是装的。 大清早叫人辱骂着从房里揪出来,闹得阖府皆知,倘若不是得了那几粒金瓜子,玉萦此刻都能哭出来。 他眼眸微深:“到底怎么回事。” “就是昨儿夜里的动静,被小月馆里其他人听到了,早上她们就去乐寿堂告状,说奴婢偷人。” “祖母竟也信了?”赵玄祐冷笑。 玉萦如今在服侍着他,还能偷什么人?祖母竟也信了她们的鬼话,居然大张旗鼓地去拿人。 见赵玄祐不言语,玉萦约莫猜出他在想什么。 她偷人这事不合常理,难道他堂堂世子爷每晚睡在小月馆的下人房就合理了? 玉萦当然不会拿话顶他,只是道:“怀月和赵全家的都这么说,老太君这才信了几分吧。” “你在乐寿堂怎么说的?” “奴婢在茶室单独禀告了老太君,老太君知道原委了,便说是她们听错了,平息了此事。” 还挺机灵的。 赵玄祐看着玉萦发间那支青翠欲滴的碧玉簪,伸手轻轻点了下,的确比之前戴的那些劣质玉簪强多了。 见他不说话,知道他对此并不在意。 左右抓的人不是他,旁人说闲话也说不到他身上。 玉萦便把话茬转开,笑着问道:“世子今儿怎么回得这样早?” “晚上约了人喝酒,先回来换衣裳。” “那……奴婢伺候世子更衣吧。” 想是有人特意吩咐过了,宋管家摆在侧间的床并不是小月馆那样狭长的窄床,足以躺两个人。 但他欺身在玉萦身旁,还是沉甸甸的。 他听出玉萦的赶客之意,依着他素日的性子,自是不满这小丫鬟这般摆布自己。 想着她今儿才被叫去乐寿堂训过了,又来了葵水,赵玄祐当然没有火气。 相反,看着她绞尽脑汁想哄自己离开,又想到昨晚她累到手软的可怜模样,赵玄祐还觉得心情颇好。 “躺着吧。” 丢下这句话,赵玄祐终于松开手起了身。 府里既闹出了抓奸这档子事,赵玄祐决定去乐寿堂走一遭,跟祖母好好说说。 只是……看着玉萦软绵绵躺在榻上的娇柔模样,赵玄祐忍不住在她身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 玉萦下意识地去护胸口,却为时已晚, “世子快去更衣吧,别耽搁了出门。” 听着她这带着些许恼意的抱怨,赵玄祐笑着出了侧间,见元青已经将要换的常服挂在了架子上。 玉萦住的侧间与他的卧房连着,绕过屏风便是,着实是方便行事。 还是祖母想得周到。 赵玄祐脱去官服,换好衣裳,便往乐寿堂去了。 乐寿堂里,叶老太君午睡刚起,听邢妈妈说赵玄祐来了,让人直接把他带进来。 叶老太君从榻上坐起来,披了衣裳并未起身。 邢妈妈给赵玄祐搬了椅子,恭敬退了出去,让他们祖孙安静说话。 “这是来找老太婆算账的?”叶老太君素知赵玄祐孝顺,只是见他回府就来了乐寿堂,忍不住揶揄他几句。 赵玄祐笑道:“孙儿是过来向祖母请罪的。” “你何罪之有?” 被祖母这样逼问着,赵玄祐多少有些窘迫,不禁抬手虚掩着薄唇,干咳了两声。 他终于明白先前玉萦为何着急推开他。 他被亲祖母玩笑似的问一句都觉得微窘,何况她是被人从小月馆抓去乐寿堂盘问的。 想着她红着眼睛的可怜模样,赵玄祐颇为难得地觉得自己有些残忍。 “是孙儿行事不周,差点叫底下人看笑话。” 叶老太君连玉萦都不曾怪罪,自然没有怪罪他,闻言笑道:“你呀是军中呆得太久了,行事我行我素惯了,我也懒得说你,往后别再这样了。” “是,孙儿明白。” “你既喜欢玉萦,身边又得用人,我瞧着她伶俐乖巧,索性让她往后就住在泓晖堂,方便侍奉你。” “还是祖母想得周全。” 赵玄祐很多事情都无须底下人服侍,以前有元青、元缁帮忙打点就足够了,但现在回了京城,入乡随俗有丫鬟服侍,的确别有滋味。 叶老太君看着赵玄祐,想起点什么来:“明儿是夷初的生辰,她不愿意大办张罗,我原想着给她大办,她却推辞了,所以给她备了份贺礼。” 赵玄祐明白,祖母在提醒他要给崔夷初应有的体面。 “我已经跟她说好,明儿回来在听雨阁用膳。” “玄祐,有些事你别怪祖母多嘴。” 赵玄祐猜到祖母要说什么,但在她老人家跟前,他永远有耐心。 “祖母请讲。” “无论夷初能不能为你生儿育女,她都已经是你的妻子了,你是侯府的男主子,她是就是侯府的女主子。玉萦再好,也终归只是个丫鬟,你喜欢玉萦,我也喜欢玉萦,喜欢多赏她些东西无妨,绝不能让她在府里压过夷初去。” “孙儿明白。” 真明白了吗? 觑着赵玄祐的眸色,叶老太君在心中微微一叹。 老实说,她不太明白赵玄祐,刚回府的时候跟崔夷初黏糊得跟一个人似的,这才多久又黏糊上了玉萦。 以她对赵玄祐的了解,不像是这么花心的人。 只不过孙子都成家立业了,她不好教训他该喜欢谁,不该喜欢谁,只能从家宅安宁的角度跟他讲一讲。 内宅的平衡之道,说起来水深,其实也很简单。 从走水那天晚上赵玄祐抱着玉萦回了泓晖堂开始,侯府内宅的秤砣就彻底倒向了玉萦那边。 原本叶老太君该敲打玉萦的,偏生从府医那里知道了崔夷初不能生育的事。 为了抱孙子,叶老太君只能倚重玉萦,但赵玄祐只喜欢玉萦一个人也不大好,正妻无宠,管家的时候便底气不足,容易生乱。 说白了,赵玄祐晚上睡在谁哪儿,风头就在哪儿。 见赵玄祐应的含糊,叶老太君只能把话掰扯得明白些,对他下了死令。 “明晚你去了听雨阁,别吃了饭就走,晚上就歇在那里。” 正文 第67章 情致拉扯 玉萦再见到赵玄祐的时候,已经临近亥时。 赵玄祐一回屋,元青便退了下去。 他在屋里喊了两声都无人上茶,玉萦听着他要发脾气了,从侧间里走了出来。 搬到泓晖堂是离他近了,但离事儿也近了。 哪怕她今日还算是在放假,也少不了上前伺候。 “世子,都这个时辰了别喝茶了,奴婢让人煮一碗醒酒汤吧。” 赵玄祐眯眼看着她,不等她出去吩咐,长手一捞将她搂在了怀中。 “以为我醉了?” 他长得高,即使坐下也比玉萦高出许多。 他身上满是酒气,闻着就知道喝了许多,但玉萦和他目光相接,看得出他眼神清明,并没有醉。 玉萦柔声道:“是奴婢失言了,世子海量,怎么会醉呢?” 他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忍不住在她脸颊上吻了一下。 感受到男人的手不安分,玉萦道:“奴婢先服侍世子更衣吧。” 赵玄祐听到这种话就有些扫兴,想发火,又想起她身上还不方便。 然而他终究不甘心,到底把玉萦的腰带给扯了下来。 “世子,奴婢……” 赵玄祐眼中窜着火苗,一副不肯善罢甘休的模样:“解根腰带而已,反正屋里就咱们俩。” 就咱们俩? 玉萦品着他这句话,听着总有些不对劲。 屋里就他们俩,所以他要解了自己的腰带? 莫非他想让自己在这屋里不沾寸缕? 玉萦固然想勾引讨好他,但还没放纵到那份上。 看着他得意洋洋的模样,玉萦忽而起了反抗之心,伸手也去拉他的腰带,顺手把他的肩膀扒拉了出来。 “呵。”看着玉萦朝自己露出爪子,赵玄祐不怒反笑。 玉萦在他跟前从来都是笑脸相迎、殷勤侍奉的,但他一直知道,这丫头并非温顺老实,骨子里其实倔强反叛。 别人敢下毒,她就敢放火。 自己不过摘了她一根腰带,她就要变本加厉地还回来,不但不放过腰带,连衣裳也要掀一块。 不过……怎么看,赵玄祐都是不吃亏的那一方。 玉萦这一番还击,落在他眼中反而是情趣。 “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了?”赵玄祐似笑非笑,伸出一根手指勾住玉萦的杏色衫子。 “奴婢知错了,”玉萦见好就收,低眉顺眼地重新替他把衣裳整理好,讨好地笑道,“世子既不想喝解酒汤,奴婢去沏茶。” “要冷茶。”赵玄祐终于松开了她。 晚上喝的是烈酒,这会儿赵玄祐喉咙微燥,想喝点冷茶解渴。 “是。” 看着自己的腰带被扔到地上,玉萦笑着起身,双手拉住衫子。 夏衫轻薄,倘若不拿手扯住,里头的肚兜便要露出来了。 玉萦快步回了侧间,重新拿了根腰带束腰,这才去外间给他端了茶送去。 赵玄祐接过茶水,看她系了腰带,微眯起眼:“这么怕我?” “奴婢不是怕世子,只是……” “只是什么?” 感觉到他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来回的扫,脸色明显冷了下来,玉萦无奈,只能细声细气地给他解释:“女子来葵水的时候,身子比往常弱一些,奴婢怕解了衣裳吹风会着凉。” 他生气的样子有些可怕,玉萦既怕他生气,又不想让他生气,只能尽力哄着。 这个理由……赵玄祐勉强可以接受。 等他喝过了茶,玉萦便出去端水伺候他洗漱。 推开门到了廊下,看到元青和映雪都坐在炉子边窃窃私语,玉萦气不打一处来,催他们赶紧进去伺候。 两人这才一个端脸盆,一个端脚盆,赶紧进屋伺候去了。 玉萦不想进去,坐到映雪方才的位置上喘口气。 过了一会儿,映雪走出来,神神秘秘地塞了个东西到玉萦手中。 玉萦一看,竟是先前被赵玄祐扯掉的腰带。 “多谢。”这种事想解释也没得解释。 映雪红着脸道:“姐姐快进去吧,世子换了寝衣还没躺下,想是在等姐姐。” 男人兴致正高,玉萦的确没得躲。 她收好腰带往屋里走去,没进里间,隔着屏风听到元青正在赵玄祐禀告着什么。 她没想偷听,正欲往外走,却被叫住。 “进来。” 玉萦只好进屋去。 赵玄祐穿着一袭青色寝衣坐在榻上,墨色长发披垂,一直蜿蜒至腰间,少了端贵,却愈发俊美。 见到玉萦,他朝她勾了勾手,又指了指肩膀。 玉萦走上前,跪坐在榻边替他捏肩。 元青见赵玄祐没说话,便接着往下禀告:“还有六件金器和六件玉器,一共三十六件,爷,够了吗?” “满十的寿辰,这些也差不多了,明儿一早送过去吧。” “是。” 元青不敢往榻上瞥,低着头飞快溜出去了。 赵玄祐扭头,瞥向身边的女子。 “手劲儿不小。” 他肌理结实,寻常女子给他捏肩,总是捏不到点上,就她力道够大。 “世子忘了,奴婢从前做惯了粗活儿,手劲儿当然不小。” 赵玄祐轻轻“嗯”了一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指是纤细白皙的,看着很漂亮。 不过仔细揉捏能感觉到食指的肌肤比别处结实些,指腹处有薄茧,是做过活儿的手。 偏偏赵玄祐不介意。 他常年习武,手握兵器,食指和虎口都结了老茧,摸到玉萦的手,反倒觉得亲切,握着爱不释手。 “世子明晚还有应酬吗?”玉萦笑问。 “明晚……没有应酬。” 他不想见崔夷初,但答应了回来给她过寿,自是要推掉外头的宴饮。 更何况,祖母还下了死令,要他留宿听雨阁。 玉萦道:“方才听到元青说备礼,还以为世子明晚会去别家赴宴呢。” 赵玄祐眼眸微眯。 原本,他要做什么是无须跟玉萦提起的。 但既然说到这里,他很想看看玉萦得知自己要去看崔夷初的时候是什么反应。 他故作不经意道:“明晚是夫人的寿辰,那些礼品都是给夫人准备的。” 崔夷初的生辰? 算起来,该是她二十岁的生辰呢。 满十的大寿,难怪赵玄祐给她备了那么多礼品,光是她听到的就是六件金器、六件玉器。 这般良辰吉日,玉萦……也该送一份大礼。 正文 第68章 弄脏三次 玉萦想事情出了神,一时减了手劲儿也没留意。 赵玄祐瞥眼见她这般失神模样,眉梢挑了一下,淡淡地问:“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玉萦收回思绪,柔声道,“奴婢只是在想,既是满十的大寿,夫人该隆重操办才好,怎么悄无声息的。” 说起来也是崔夷初刻意为之。 侯府里没有男丁,侯爷和世子都不在,就一个老太太和一个孙媳妇两个女眷在家,出门多了会惹人闲话。 因此除了自家亲戚偶尔登门,平常都不事宴饮。 两个月前崔夷初为表孝道给叶老太君张罗了热热闹闹的寿宴,到她自己这里,自陈不便铺张了,在叶老太君那边得了勤俭持家的夸赞。 之前并不知道赵玄祐这时候会回京,临时再想请人过来也显得仓促,吃顿家宴也就罢了。 “她不想大办,中午祖母会给她张罗一个席面,晚上我陪她在听雨阁吃顿饭。” “夫人一向深居简出,的确是喜静不喜闹的。” 等明日赵玄祐去了听雨阁,崔夷初一定会抓住机会弥补两人的关系。 不能这么便宜她。 玉萦脸上鞠了一抹笑意,看向赵玄祐道:“既然明日世子要去夫人那边,今晚该早些歇息,养足精神才好。” 赵玄祐还没说话,见玉萦下了榻,伸手扯住她的衣袖。 “去哪儿?” “让世子养足精神,奴婢今晚回侧间啊。” “有关系吗?”赵玄祐眯起眼睛,沉声道,“这里还不够你躺的?” 玉萦红了脸颊,怯怯看向赵玄祐:“奴婢葵水未尽,怕弄脏世子的榻。” “得等到什么时候?”赵玄祐脸色一沉,明显不高兴了。 “等明儿,后日应该就差不多了。”玉萦掰着手指算了算。 每个月小日子差不多就三四日,其实今天已经不多了,倘若明天没有,后日的确就干净了。 “后日?”赵玄祐加重了语气。 很显然,倘若后日玉萦再要搪塞,他便不会听了。 “嗯。”玉萦莞尔,顿了顿,歪着脑袋想了想,“奴婢实在不好意思再弄脏世子的衣裳了。算起来……也有三回了。” 三回吗? 赵玄祐对此不太在意。 玉萦倒是认认真真地算了起来:“前天晚上,昨天也沾了一点,还有就是……” 说到这里,玉萦拉长了声音,不动声色地看着赵玄祐。 “世子刚回京那一晚。” 赵玄祐“哦”了一声。 说到要紧的地方,玉萦的心跳得极快,生怕说得太多露了痕迹,又怕说得太少他听不明白。 她笑道:“那日我昏昏沉沉的,世子起来的时候我还睡着呢。起床后我看到自己身上挺脏的,猜想世子身上也一样。” 刚回京那天吗? 那是他们俩的初次,的确去侧室好一番冲洗。 玉萦小心觑着赵玄祐的脸色,不知他是不是想到了那一个要紧的地方。 想着明日便是崔夷初的生辰,玉萦的贺礼必须送上。 她狠了狠心,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 “当时奴婢还挺奇怪的。” “奇怪什么?” “世子跟夫人都成亲一年了,夫人让奴婢代替她服侍世子,奴婢又落红了,难道世子不会觉得奇怪吗?” 把话说到这份上,以赵玄祐的聪明怎么可能想不到崔夷初的怪异之处。 明明,她让玉萦代替自己上了床,让玉萦在她的榻上落了红。 这洞房落红,玉萦也代她落了吗? 那崔夷初打算怎么办? 将来她自己跟赵玄祐同房的时候,再次落红怎么办? 除非她知道……自己不会落红。 有什么东西在赵玄祐心中轰然倒塌。 玉萦坐在他的身旁,看着他眸中的光一点一点变冷,最后露出了一抹狠厉。 “世子?”玉萦故作不知地喊了一声,见他不吱声,她见好就收,低声道,“奴婢去灭灯烛了。” 她悄然起身,吹灭了榻边的烛火,摸着黑自往侧间去了。 躺在榻上,玉萦一点困意都没有,仔细听着外头的动静,却只听见院子里夜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她今日冒险在赵玄祐跟前主动去提崔夷初的丑事,等赵玄祐回过神来,必然会察觉自己的挑唆。 那又怎么样呢? 在他找玉萦之前,必然会去找崔夷初先算账。 明日听雨阁里的二人寿宴,应该会相当热闹了。 翌日清早,玉萦起身的时候,赵玄祐已经在庭院里练起了拳脚。 虽然回京城任了文官,但他坚持每日习武。 玉萦站在廊下,静静望着他。 晨光里,男子施展拳脚,衣袍猎猎,只觉得气势威猛,刚健无匹。 玉萦不曾见过他在战场仗剑杀伐的模样,但她知道,有他在,定然能震慑敌军、左右局势。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赵玄祐终于练完了一套拳法。 见他汗湿了头发,玉萦忙送了帕子过去。 他伸手拿了帕子擦了擦额头,玉萦道:“元青已经备好了温水。” “嗯。”赵玄祐说完,瞥向玉萦,“你早上没事做吗?杵在那边做什么?” 听语气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昨日玉萦把话说得那么明,他还没听懂吗?还是说,他不在意? 还有男人不在意自己被戴绿帽的? 狐疑归狐疑,玉萦不敢再提。 因见他语气中似有戏谑之意,玉萦也笑着回道:“奴婢不是杵在那里,是在等着服侍爷呢。元青在备水,映雪在备膳,奴婢在听差。” 赵玄祐哼笑一声,把帕子扔回给玉萦,进屋冲凉去了。 这一早上与平常无异,赵玄祐用了早膳,很快便去衙门当差,到申时一刻才回府。 换过常服后,坐在书房看了会儿文书,快到晚膳的时辰,宝钏过来请他去听雨阁用膳,他跟着就去了。 一进听雨阁,便见院里布置得花团锦簇,蔷薇、紫藤竞相盛放。 宝钏领着他穿过月洞门,径直到了后院,这边沿着墙角围了一圈紫竹,入目处一朵花都没有,布置得格外清雅。 崔夷初穿着一袭淡紫色绣鸢尾的裙子,云髻高堆,点缀着金钗。 见赵玄祐到来,她站起身满脸欢喜地看向她。 她耳畔戴着长长的珍珠耳坠,行动间轻轻摇晃,愈发衬得她脖颈修长,锁骨霜白。 “世子,你来了。” 正文 第69章 重新洞房 崔夷初本是名动京城的第一美人,如此精心打扮,竟比去岁洞房花烛夜时更加清丽动人。 然而赵玄祐看到这般倾城之姿,眼中并未露出惊艳。 “嗯,”他面色无波,只淡淡应了一声。 后院里摆了一张花梨木圆桌,上头摆着四个冷盘和四个果盘,另有一只碧玉酒壶。 崔夷初费尽心思妆扮,没得到赵玄祐半分目光停驻,心中霎时有些失落。 不过生辰宴还没开始,重头戏还在后头。她深吸了一口气,重新蓄了笑意。 “世子,请。” 她盈盈走上前,亲自为赵玄祐拉开了椅子,等着赵玄祐落座,方在他身旁坐下。 见赵玄祐没有说话的意思,崔夷初只好转向宝钏,吩咐道:“上热菜吧。” “是。” 旁观者清,宝钏虽然不机灵,也看得出赵玄祐神色清冷,不禁为自己主子捏一把汗。 只是主子为了今晚筹谋已久,成与不成,都收不住了。 厨房的余嫂子早就做好了准备,宝钏一吩咐,绿衣丫鬟们鱼贯而入,很快摆好了一桌子热情腾腾的珍馐佳肴。 赵玄祐拿起筷子径自开始吃了起来,丝毫没有跟她贺寿寒暄之意。 崔夷初见他如此,只能拿起筷子,替他布菜。 她温柔为他说着每一道菜的名字和来历,他却只是吃,压根没在意她的话。 等着赵玄祐吃得差不多了,崔夷初端起碧玉酒壶为他斟酒。 “爷,这是我自己酿的荔枝酒,尝尝吧。” 荔枝珍贵,从岭南运到京城颇为不易,连宫中的嫔妃都很稀罕。 也是亏得靖远侯府富庶人少,不但日常有得吃,还能多出来酿酒。 “也好。” 看着酒液从碧玉壶中涌出,一股荔枝的甜香味也随之飘散开。 赵玄祐端起酒一饮而尽。 见他这般沉默抗拒,崔夷初无奈,只得道:“世子早上派人送过来的贺礼,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赵玄祐答得简短。 崔夷初伸出纤纤玉指轻抚发间的金簪:“今晚就忍不住要戴,世子觉得好看吗?” 赵玄祐抬眼看去,那是一支金累丝鹭鸶莲钗。 金匠的手艺巧夺天工,用金丝累出了一支鹭鸶流连莲花的造型,随着她的碰触轻轻摇晃,活灵活现的。 钗子是好看的。 赵玄祐没说话,只是轻点了一下头。 看出赵玄祐压根不想搭理她,依着她崔夷初往日的脾性,定然不愿意曲意逢迎,热脸去贴他的冷眼。 她是谁? 她是公府嫡女,她是侯府主母,她是公主伴读,她是京城第一美人。 她崔夷初生来就是众星捧月的,自来都是男人去哄她,哪有她低头去讨好的份儿? 可她能怎么办? 倘若再不努力挽回赵玄祐,玉萦那个贱人会越爬越高,终有一日会踩到她的头上去。 “多谢世子的赠礼,往后我会天天戴着,为表谢意,我敬世子一杯。”崔夷初重新给赵玄祐倒了酒,又给自己满上。 她端起酒杯举到赵玄祐跟前,赵玄祐迟疑了一下,将眼前的酒端起来。 “世子。”崔夷初举着酒杯轻轻撞了一下赵玄祐的杯子,两只碧玉杯发出清脆的“铿锵”声,悦耳动听。 她端着酒一饮而尽,赵玄祐抿了一口,重新放回到桌上。 她看在眼里,却不敢催促。 “看来世子不喜欢荔枝酒,”崔夷初讨好似地笑道,命宝钏重新去取了上等的竹叶青过来。 这回她给赵玄祐添的酒,倒是都喝了。 两人坐在后院里颇为沉默。 崔夷初竭力想找些话说,偏生不管她说什么,赵玄祐都是一两个字就打发了她。 无奈,两人只能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一壶竹叶青下肚,两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月亮渐渐爬上中天,明月清风,满院幽香。 也是在此时,崔夷初觉得,赵玄祐似乎没有先前那么冷漠疏离了。 “世子,天色已晚,外头又起了风,要不,我们进屋再叙吧。” “也好。” 赵玄祐喑哑着嗓子应下,目光随之扫向她,果真比先前迷离了几分。 被这样的眸光看着,崔夷初的心忽而跳得极快。 在她人生的前十八年,她所念所想的,都是另一个男人,在所有的念想都破灭之后,她在爹娘的安排下被迫嫁给了赵玄祐。 待嫁的日子,她生不如死。 可在见到赵玄祐的那一刻起,她忽而释然了,对从前那些事丝毫没有遗憾。 赵玄祐是真正的人中龙凤,天之骄子。 她看上了他,心甘情愿做他的妻子。 倘若玉萦那贱人不从中作梗就好了……今晚是她的机会,她必须重新赢回赵玄祐的心。 他现在已经喝得半醉,她准备的那些东西,应该能蒙混过关吧。 崔夷初抬手捋了下垂在耳边的碎发,抿唇一笑,口中柔声唤着“世子”,扶着他的手往屋里走。 赵玄祐像是真的醉了,由她牵着往屋里走去。 宝钏跟在两人身后,等他们一进屋,便将房门关上,又将院里的丫鬟悉数撵了出去。 屋里只点了一盏昏黄的蜡烛。 崔夷初扶着赵玄祐进了内室,两人一齐在榻边坐下。 烛影摇晃,将两人的身影融成了一个。 崔夷初伸手摸了摸放在榻边的东西——那是一个白色瓷瓶,里面装着的是一小瓶人血。 这是娘亲特意为她送来的。 当初成婚的时候,娘亲就提了这个建议,让她备了人血,装作是自己的落红。 只是她那时高傲,不满意赵玄祐这个夫君,认为自己是低嫁,认为他配不上自己,宁愿永远不跟他同房,对娘亲的提议不屑一顾。 当她在洞房里见到赵玄祐的时候,她动摇了,她后悔了,恨不得立刻做了他的女人。 今晚,她要弥补这个失误。 崔夷初收回了手,转而看向赵玄祐。 “世子,更衣吧。” 她轻声说着,伸手去拉他的腰带。 然而刚碰到他的窄腰,手便被狠狠捏住了。 她吃疼地抬头,对上了赵玄祐冷漠的眼睛。 他神色清明,并无半分醉意。 他看着崔夷初,眸光森然,仿佛猛兽一般,片刻便要将她撕成碎片。 正文 第70章 破鞋 崔夷初的脸在霎那间没了血色。 “世……” 她动了动嘴,想强撑着笑意,可对上赵玄祐那没有温度的目光,实在笑不出来。 她不傻。 刚才在后院饮酒的时候,他分明用那种迷离的眼光看着自己,就像洞房花烛夜时挑起喜帕的时候一样。 她还以为,他们回到了那一刻。 但现在他神情清明,目光冷厉,很显然,他先前是装醉的。 为什么…… 崔夷初来不及细想,被他捏住的手腕几乎疼得快要断掉了。 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她,哪里受得了这种苦楚,当下眼泪就涌了出来。 只是她的眼泪,换不来赵玄祐半分怜惜。 “求你……求你放手。”崔夷初哽咽道。 “哼,”赵玄祐冷笑一声,甩开了她的手。 他没刻意增加力道,只是他此刻面冷心硬,没有刻意卸力,娇弱的崔夷初顺势被推倒在地上。 金累丝鹭鸶莲钗从发髻上滑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崔夷初仰起脸看向他,满脸都是泪痕:“世子为何动怒?我只是想为你更衣。” “更衣?”赵玄祐的眼中浮起一抹讥讽,“只是更衣?” “世子是我的夫君,纵然我还有别的念想,又有错吗?” 赵玄祐坐在榻上,眯起眼睛看向崔夷初:“我只问你一件事,倘若你能说得清楚,从前的事便可一笔勾销。” “什么事?”崔夷初神色一凛,仿佛看到了希望,“只要你问,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赵玄祐深深盯了她一眼,旋即伸手去拿崔夷初刚才偷偷去碰过的榻边,从被褥底下拿出了藏在那里的一个白色小瓷瓶。 瓷瓶拿出来的一瞬间,崔夷初有一种大限将至的绝望,知道自己再也伪装不下去了,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赵玄祐恍若没看到她的狼狈一般,轻轻晃了晃瓷瓶,继续道:“这是什么东西?夫人能告诉我吗?” 崔夷初死死咬着嘴唇,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赵玄祐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打开了瓶子,一股腥甜味飘了出来。 他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将军,自是闻惯了这味道。 从前在战场上闻着敌人的鲜血会觉得兴奋,此刻拿着这瓶人血却忍不住的恶心。 他盖上瓶塞,嫌恶地看向崔夷初。 “若是夫人答不上来,那我只能去问问岳父岳母了。” “不要!”崔夷初脱口道,“不关我爹娘的事,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错……世子,我求你不要去问他们。” “求我?”赵玄祐轻哼一声,“你们兴国公府把我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在求我?是不是有些晚了?” “世子想怎么处置我?”提到兴国公府,崔夷初的心绪稍稍平静了一些,“悉听尊便。” 她最后一层遮羞布已经被赵玄祐狠狠撕扯了下来,于她而言,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 “处置你?为何?你犯了什么错?”赵玄祐缓缓反问,“只不过是在床底下藏了一个瓶子,我就处置你?” 这些讥讽的话语如刀子一般扎在崔夷初心上。 崔夷初终于明白,他今日不只是装醉,他肯过来陪她吃饭,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勉强维持着自己的体面,轻声道:“既然世子不怪罪,那就请世子安歇吧。” 赵玄祐看着她的神情,忽而大笑起来。 “如何安歇?按夫人的计划,这会儿应该过来服侍我更衣,然后学着青楼女子的低贱做派勾引我?又或者说,你今日又让你的厨子在膳食了加了牛鞭鹿茸,等着我兴头上来,你只消张开你的腿等着就行了?” 崔夷初听着他口中这些冰冷恶毒的侮辱,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暗恨自己没能早些处理掉玉萦,以至于埋下诸多隐患。 一步错,步步错,事到如今,赵玄祐已经恨透了她…… “当然了,你计划里最重要的一步便是我手中这瓷瓶。你想等着我碰过你之后,趁着月黑风高,把这瓶血倒在床上。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崔夷初在嫁到靖远侯府之前,就已经是个破鞋了,对吗?” 破鞋两个字,如同利刃一般,狠狠扎进了崔夷初的心,将她所有的尊荣、高贵和体面撕得粉碎。 这是崔夷初一生中最狼狈的时候。 当然,并不是唯一狼狈的时候。 上一次受到这般的侮辱,还是在宫里。 那天是冬至,她被坤宁宫的嬷嬷带到皇后跟前的时候,皇后便是用这种目光看着她,语气虽然比赵玄祐平淡一些,说出话却跟赵玄祐一般恶毒。 这不过是两年前的事,但对崔夷初来说,却恍如隔世。 她已经记不清皇后到底说了什么,又或者说,在嫁给赵玄祐之后,她刻意去忘记在宫中发生的一切。 她已经是靖远侯府的世子夫人了,她依旧维持着尊贵的身份、奢侈的生活,与那个被皇后侮辱、鄙薄的崔夷初彻底划清了界限。 可惜,赵玄祐冰冷的言语,将那段遥远的回忆拉了回来,将两个崔夷初狠狠拼在一起,令她撞得体无完肤、头破血流。 “不……不是的……我不是破鞋……我是……我是兴国公府……” 听着她口中语无伦次的话,赵玄祐心中却没有丝毫的解气。 当初祖母来信提到的崔夷初,是公府养出来的天之骄女,颜若舜华,蕙质兰心,是被京城才俊争相求娶的大美人。 这样的大美人愿意嫁给他,身为男人,赵玄祐心中既欢喜、又自得。 他凭着信中的只言片语,眼前浮现出了未来妻子的风姿。 还没回京的时候,他便百般设想过娶妻后的神仙日子。 他会如同爹对娘那般爱重她,更加会珍惜她、保护她,与她长长久久的过一生,让她做京城里最风光的女人。 可惜,这一切全毁了。 这场婚事从一开始就是兴国公府的阴谋。 祖母也好,他也好,靖远侯府也好,都是旁人肆意玩弄的棋子。 赵玄祐的手狠狠拧成拳头,倘若掌心里握着石子,也能顷刻间捏得粉碎。 “我只问你一次,那人是谁?” 正文 第71章 消磨长夜 崔夷初闻声一震,脸上的震惊和诧异竟比刚才赵玄祐拆穿她失身之事时更多。 她瞪着赵玄祐,脸庞死白死白的。 “我不能说。” “不能说?”赵玄祐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向崔夷初的眸光尽是厌弃,“不说就算了,我说过,我只问一次。” 赵玄祐站起身便要往外走。 崔夷初一把拉扯住他的衣袍:“世子,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我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就心甘情愿地做你的妻子。” 赵玄祐闻言,不怒反笑:“是吗?那你当日怎么不与我洞房?” “我……”崔夷初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还是赵玄祐替她把话说完。 “因为在我们成亲之前,你总是心存幻想,觉得那个奸夫会来抢亲,所以洞房当晚你并没有准备这个瓷瓶。” 听到这里,崔夷初终于笑了起来。 当初失身被赶出皇宫后,她每一天都盼着那人能站出来发话。 以他的身份,只要他开口,至少能为她争一个侧妃的位置。 但他没有。 在他心中,她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 崔夷初双目通红,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出来。 “奸夫?你敢说他是奸夫?赵玄祐,这个世上有的是你惹不起的人!” 赵玄祐看着她失态咆哮的模样,不怒反笑:“或许吧。但我不敢惹的,绝不是你,也绝不是兴国公府。” “你要对付兴国公府?你不过是个侯府世子,你根本动不了兴国公府!” 赵玄祐看着崔夷初,眼前这女人让他既痛恨又怜悯。 都自身难保了,居然还关心娘家? “我现在可以给你指一条明路。你是我祖母看上的孙媳妇,她老人家身体不好,受不了打击,所以我暂时不会在她跟前拆穿你的丑态。从明日起,你要开始潜心礼佛,每日足不出户、抄写经文。在祖母活着的时候,我会留着你的主母之位。” 说完这些,赵玄祐决绝地往外走去。 他大概能猜出崔夷初的奸夫是谁。 乍看是惹不起,但对方也未必惹得起他。 “不!赵玄祐!你给我站住!”看着他狠心离开的背影,崔夷初歇斯底里地大喊起来。 尖利的呼喊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 赵玄祐站在廊下,宝钏等人对上他冷若冰霜的眼神,不敢开口,更不敢去屋里查看情况。 “听雨阁一共有多少人?”赵玄祐问。 宝钏瞥见他手上拿着的白色瓷瓶,知道崔夷初的把戏被拆穿,大势已去,只能战战兢兢地回道:“十个丫鬟,六个婆子。” “往后这里只留你一个人服侍就行。” “奴婢……奴婢一个人?可是夫人……”宝钏硬生生地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 世子已经发现夫人不是完璧之身,没有拉她去沉塘已是宽宥了。 “是,奴婢遵命。” 身后的屋子里传来崔夷初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赵玄祐神情未动,吩咐人喊来了宋管家。 “除了宝钏之外,听雨阁所有人都送去庄子,越远越好。” 宋管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是忠仆,主子有命,即刻便带着家丁将听雨阁里的丫鬟婆子们带了出去。 屋内打砸声未绝,赵玄祐瞥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宝钏,冷冷道:“让她安静下来,倘若办不到,明日你也别留在侯府了。” 丢下这句话,赵玄祐快步离开了听雨阁。 今晚本是个晴夜,赵玄祐踏着月光回到泓晖堂,心情却没有丝毫轻松。 他知道,自己还是失态了。 想着冰冷淡漠的处理此事,事到临头还是气晕了头,忍不住冲崔夷初说了那些刻薄恶毒的话。 她原是不配自己动怒的! “爷,你回来了。”元青见他回来,有些诧异。 赵玄祐今晚要做的事,并未让任何人知道,毕竟做王八不是什么值得让人知道的事。 除了…… 他眸色一暗,快步进屋。 元青很识趣地没有跟进去,而是把房门带上。 侧间里早已灭了灯,玉萦躺在榻上,但并无一丝睡意。 当屋子里多了一个人的时候,她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从榻上坐了起来。 “世子?” 黑暗中的人影没有说话。 “怎么回来了?”玉萦又问。 “你不知道我会回来?”赵玄祐反问。 玉萦心里清楚,他跟崔夷初算完了账,这会儿回过神来,得空来找她问罪了。 想到此刻崔夷初可能在发疯,玉萦即使被他逼问,心情也不算糟。 她下了榻,朝着他福了一福。 “奴婢自是盼着爷能早些回来。” 一开口,他果然是在质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奴……”玉萦话音未落,他忽然长手一捞,把她抱在了怀里。 两人紧紧相拥的瞬间,玉萦明白他为何会有此举动了。 隔着薄薄的夏衫,她感觉到赵玄祐的身体很烫,他身强力壮,当然不是生病。 感觉到他在竭力克制着什么,玉萦问:“夫人给世子下药了?” “没有。”赵玄祐答得肯定。 “那是又给世子吃牛鞭了?” 赵玄祐没有吭声,只强忍着燥热,将玉萦抱得更紧一些。 听出她的揶揄,他在她腰间掐了一把:“问你的话还没回。” 他果真是眼里容不得沙子,什么事都要掰扯明白。 玉萦道:“在世子回京的第二天,奴婢就想到一些,只是不敢相信,后来发生了许多事才一点点确定。” “嗯?”赵玄祐的鼻息似乎又粗重了些,“说清楚些。” 玉萦知道他难受,只能伸手抱住他,一边低声解释道:“奴婢并没有欺骗世子,那天早上……就是奴婢第一次陪伴世子的清晨,世子比奴婢先起。宝钏带奴婢去旁边的屋子冲洗,那时候奴婢的身上全是落红,料想世子身上也是的。后来夫人说要奴婢顶替她继续服侍世子,奴婢心中就很奇怪,夫人与世子早已成婚,奴婢侍奉世子落了红,世子难道不会觉得奇怪呢?” 后面的话无需多言。 玉萦只不过是一个花房丫鬟,小命捏在崔夷初手中,哪里敢把这些事往外说。 后面崔夷初要杀她,她进了泓晖堂,有了他的庇护,才敢跟他提这事。 “知道了。” 赵玄祐伸手抱起她,径直往榻上走去。 “世子,奴婢还……”玉萦低低地提醒他。 “我知道。” 男人狠狠打断了玉萦的声音,又或者说,堵住了玉萦的声音。 夜还很长,总是要消磨的。 正文 第72章 餍足 玉萦摸索着伸手去帮他,却被他拉住。 “别动。”他低声道。 说话的同时,他也松开了她。 黑暗中,她感觉到有一只手解开了脖子上的细带。 到了这一步,玉萦只能听之任之,左右今日葵水已经没有了,于身体应该无害了。 他头上的玉冠碰到了玉萦的下巴,怕自己受伤,她费力地取下玉冠,替他散了发髻。 他任由她摆弄自己的头发。 正是贪婪的时候,他疯狂地想吞噬一切。 月色很好,春色亦佳。 玉萦手中的玉冠哐当一声掉落到地上,她脑袋晕晕乎乎地,感觉自己的魂儿都快被吃没了。 - 晨光熹微,元青站在门口踟蹰。 已经到了爷每日习武的时辰,但爷并未出门,也不知道要不要进去提醒他。 “元青,你杵在这儿做什么?”映雪踩着台阶上来,笑着问道。 “到了爷习武的时辰了。”元青说。 “世子昨日不是去了听雨阁吗?你在这里等有什么用,还不派人去听雨阁。” 元青回过头,叉腰无奈道:“爷昨晚就回来了。” “世子歇在泓晖堂的?”映雪顿时会意。 玉萦搬到泓晖堂了,此刻世子没起身,自然是跟玉萦在一起。 “那就等着吧,兴许爷今日想多睡一会儿。且看着时辰,别误了去衙门当差就行。” 也只能这么办。 元青仍坐回廊下烧水,预备着赵玄祐起床随时用水,映雪则去吩咐厨房准备早膳。 忙完这一切,又等了一会儿,赵玄祐还是没起床。 眼看着就要迟了,元青迫不得已上前叩门。 只是里面没人应声,他推门进去,喊了几声“爷”,绕过屏风,却见赵玄祐的床榻整整齐齐,压根没有睡过的痕迹。 爷在侧间吗? 应该是了,之前玉萦在小月馆住爷都跟过去,何况如今同在泓晖堂? 到了侧间外,元青不敢擅自推门,隔门喊了几声“玉萦”。 这回里头终于传来了回应。 “怎么了?”是玉萦在答。 元青有些不好意思道:“爷再不起来就误了去衙门的时辰了,劳玉萦姐姐……提醒一下爷。” “知道了。” 听到元青的脚步离开,玉萦瞥向身旁的男人。 男人侧躺在榻上,正百无聊赖地将玉萦那件青绿色绣荷花肚兜卷成条。 他神情泰然,仿佛一只在山洞里饱食过猎物的猛虎,一脸餍足地看着战利品。 他醒了好一会儿了,只是赖在这里不肯走罢了。 “爷,”玉萦将他的手自己身上扒拉开,声音温软,“该起了,再不起身去衙门就晚了。” 中书省里尽是高官要员,迟到了扎眼得很。 赵玄祐“嗯”了一声,又流连了片刻,方从榻上坐了起来。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而回过头,看似随口一问:“今晚应该可以了吧?” 玉萦没想到他这时候还在问这个,一时涨红了脸,被他一直盯着,只能“嗯”了一声。 赵玄祐得了准信儿,这才快步离开。 他在军中的时候照顾自己惯了,未喊人进来服侍,自己飞快换了衣裳理了头发,走到廊下元青刚好端水过来,净手净面后,命元缁取了早膳随身带着便出门了。 肉饼、馒头之类的,在马车上吃也无妨。 映雪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跟元青嘀咕道:“爷起得这么快,难怪敢贪睡。” “都是在军中练出来的,你想啊,军情紧急,有时候半夜来了事,立马就得出门,堂堂明铣卫统帅,也不能蓬头垢面的。” “那倒是。” 见世子出了门,映雪想起玉萦,便端了水往屋里去了。 玉萦果然也坐了起来,身上披了寝衣,正低头瞧着什么。 听到有脚步声,她警觉地抬起头,并将领口拢好。 “姐姐,是我。” 见映雪进来,她松了口气,“世子已经走了?” 映雪反手关上了侧间的门,走到榻边来,“是呀,早膳都装在食盒里,世子让元缁提上就出门去了。早膳备得多,姐姐这会儿若是起了正好可以吃些,都还热着呢。” “嗯,”玉萦的确也饿了,只是她惦记着别的事,“映雪,你能去帮我找一些消肿的药膏吗?” “啊?”映雪愣了愣,“姐姐受伤了?” 玉萦难为情的很,但比起自己出去找药膏,还是拜托映雪要好些。 她硬着头皮道:“不是受伤,只是身上有些不好。” 映雪毕竟未经人事,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见玉萦霞飞双颊,很难为情的模样,料想与世子有关,于是没有追问,点了点头。 “姐姐稍等,我这就去找,之前元青说泓晖堂里有上等伤药,问问他能不能给我些。”说着便跑了出去。 玉萦无奈一叹。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赵玄祐还好。 昨日说了身子不便,他便听进去,连亵裤都没碰。 可亵裤抱住了,能碰的地方就遭了殃。 早上玉萦起来,便觉得胸口有些刺痛,再一细看,竟是红肿。 这也难怪,明明是最娇嫩的肌肤,偏生…… “姐姐,膏药找来了。”映雪兴冲冲地拿着两瓶罐子进来,“元青说都是顶级外伤药,包准用力药到伤除。” “多谢。” “要我帮你吗?” “不用了。”玉萦哪儿好意思要人帮忙上药,甚至都不好意思让人看到,接了罐子便道,“你先去忙吧,一会儿我就出来干活儿。” “服侍世子是头等大事,姐姐不必着急,外头的杂活儿有我呢。”映雪瞥了眼被褥床单,又道,“姐姐若有要洗的东西,等会儿一起归拢起来,我拿去给浣衣房的婆子。” “多谢。” 搬到泓晖堂还是有好处,只是衣裳被褥都不必自己洗了,反正都是赵玄祐弄脏的。 瓷罐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她打开两个罐子,一个是碧绿色的药膏,一个是淡褐色的膏体。 她也不知道哪个更好,分别闻了一下,挑了味道清新一点的那罐药膏,小心地擦在微微刺痛的地方,果真感觉清凉舒爽了不少。 仔细看了看,腰间和胳膊上还有些红印子,虽然不痛,到底落了痕迹。 在各处都擦上药后,玉萦心里对崔夷初的恨意又加了一层。 好端端地,非要给赵玄祐备什么鹿茸、牛鞭,把他的兴给助起来了,结果全招呼到她这里来了,弄得浑身不舒服。 真是可恶…… 正文 第73章 短兵相接 赵玄祐早上出门的急,映雪张罗的一大桌子早膳就便宜了玉萦。 除了他平时喜欢的吃的汤面和肉饼,另有两种包子、两道小菜、两道点心,着实丰盛。 玉萦坐在暖阁里正吃得香,映雪忽而走了进来。 “你还能吃得下不?尝尝这香菇猪肉包。”玉萦笑着招呼道。 “今儿吃不下了,不过我记住了,往后来泓晖堂前都少吃些,跟着姐姐吃香喝辣。” “也不是每天都能遇到这样的好事。” 大多数时候,赵玄祐起得早,还是会坐在这里慢慢吃了再出门。 “姐姐,你那个同乡又来了。” 陈大牛来了? 玉萦秀眉一扬,忙问映雪,“他在侧门?” “在侧门等着呢。我干娘知道他是你的同乡,一见到他就让小丫鬟来泓晖堂传信了。” “多谢。” 玉萦说着便起身。 “姐姐不吃了?” “不吃了。” 她飞快地跑回侧间,将这些日子积攒的银钱和金瓜子清点了一番,拿荷包装了一颗金瓜子和一点银子,匆匆朝侧门而去。 一路小跑,冒出了些许香汗。 守门的婆子一见到她,便迎了上来,一口一个“姑娘”地叫着,领着她往旁边去。 原来她没让陈大牛在府外等候,而是搬了个凳子让他坐在角门旁一间小屋子里等着。 如今玉萦是泓晖堂的大丫鬟,又是赵玄祐的通房丫鬟,在府中风光无限,很多事不用她开口,别人就愿意给她行方便。 “大牛哥。”玉萦一进门,便急切地问道,“我娘怎么样了?” 陈大牛看到她便愣了愣。 之前见到玉萦的时候,她打扮得十分朴素,跟别府的丫鬟没什么区别。 今日见她光彩照人地走进来,通身气派竟跟那些夫人小姐差不多。 “玉萦,你……看起来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嗯,”玉萦点了点头,“我如今是世子身边的大丫鬟了,吃穿用度都要好些了。我娘怎么样了?” 刚才陈大牛一到侧门,报上玉萦的名字,侧门那些家丁婆子对他的态度十分热络,不像从前来的时候那般颐指气使。 陈大牛就猜出来了,玉萦一定在侯府里过得很好。 “她没事……就是跟之前差不多。”陈大牛说着,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之前你说要我设法去兴国公府干活儿,我去了几回,都没找到差事,更别说打听消息了。” 赵玄祐已经知道崔夷初婚前失贞的事了,都撕破脸了,这事也没有追查的必要了。 “无妨,往后你不用再管这事了,只带我娘去求医就好。” “你有钱了吗?”话一出口,陈大牛便觉得自己多此一问。 玉萦穿戴得这么好,应该是有钱了。 “我打听到了回春堂的许大夫是针灸名家,劳你带我娘去回春堂求医。” “回春堂许大夫,我记下了。” 玉萦颔首,将准备好的荷包递给陈大牛,“许大夫是名医,诊金不菲,你拿着这些,倘若不够再来侯府找我。” 看着侯府下人对自己的态度,玉萦想,往后只要陈大牛登门,他们必会来泓晖堂知会自己,行事方便多了。 “好,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就先去回春堂打探下情况。” - 今日朝会一散,皇帝便命赵玄祐随他去御书房。 想着上回皇帝的种种试探,赵玄祐猜测这回是要给他差事了。 进了御书房,赵玄祐恭敬侍立在旁。 皇帝慢悠悠走到御案之后,落座后,内侍奉上香茶。 “这是新贡的六安瓜片,你尝尝。” 皇帝既发了话,内侍很快给赵玄祐也端来一杯。 赵玄祐恭敬饮了一口,沉声道:“味浓而不苦,茶香而不涩,的确是好茶。” “好茶也得有人来品啊,”皇帝赞许地颔首,“难得你是个懂茶的人,等会儿带一包回府去。” “臣谢陛下隆恩。” 皇帝放下茶杯,静静看着赵玄祐,缓声道:“朕决定让老五任明铣卫副统领一职,你意下如何?” 赵玄祐并不意外皇帝的决定。 静王赵霖,年十六,排行第五。 皇太子赵樽和平王赵桓不可能去,六殿下和七殿下年纪又太小,还不适合去边塞历练,唯有静王最合适。 “陛下英明。” 皇帝颔首,拿起御案上一个奏折翻看了起来。 见皇帝晾着自己,赵玄祐没有丝毫变色,依旧端着茶杯恭敬站在旁边。 御书房里开着窗户,清风卷动锦帘,将室内的龙涎香吹了些出去 等到皇帝看完了三个奏折,才缓缓抬起头,命内侍收走他的茶杯。 “你在中书省可还适应?” 老实说,赵玄祐在军中做惯了说一不二、令行禁止的统帅,忽然做了京城里的文官,周遭许多比他品阶更高的人,的确有些不习惯。 赵玄祐没有说假话,实打实道:“臣很喜欢留在京城,不过做惯了武官,改做文官,的确还有些不适应。” 皇帝微微颔首。 他早就从兵部文书里知道赵玄祐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心思缜密,如今回了京城,又知道他进退有度、文武双全,心中倍加赞赏。 “之前听御前统领说,你武功盖世,比起宫中的大内侍卫有过之而无不及,朕这几日也在想,把你放在中书省做参军是有些屈才。” 赵玄祐没有接话,只恭敬听着。 “只是朕还没想好把你放在什么位置。过些日子朕打算去漓川避暑,到时候你随行吧。” 漓川行宫是皇家避暑别院,皇帝这几年每年都会带着嫔妃和子女们过去住两三个月。 皇帝要带他随行? 离京多年,赵玄祐对平王之外的皇室成员并不熟悉,当然,既然决定留在京城,往后便免不了跟他们打交道。 赵玄祐眸色一闪,恭敬朝皇帝一拜:“臣遵旨。” 话音一落,内侍走上前道:“陛下,太子殿下过来请安了。” 皇帝的脸色明显阴沉了些,“朕还要看奏折,让他等着吧。” 顿了顿,皇帝道:“送玄祐出去,给他包一斤六安瓜片。” “臣谢主隆恩。” “是。” 赵玄祐跟着内侍走出御书房,还没走下台阶,便见一袭赤朱绛纱袍的太子赵樽站在御书房的前方。 正文 第74章 看他笑话 赵玄祐与太子赵樽不算陌生。 幼时爹娘尚在,他这侯府世子时常出入宫廷,与皇子为伴。 但太子是不与他们一同玩耍的。 赵玄祐很小就明白,太子和其他皇子不一样,他是中宫皇后所生,长子早逝后,他便是嫡长子,是注定要承继大统的人。 莫说赵玄祐这样的宗室子弟,便是平王他们见到太子,亦是毕恭毕敬,不敢得罪。 昨日崔夷初不肯说出奸夫是谁,赵玄祐心里有数。 崔夷初自恃身份和美貌,心气儿极高,通常人入不得她眼。 能令她做到婚前苟且失贞这一步的人,普天之下恐怕只有眼前这一位。 也不知道得知崔夷初嫁给自己的时候,太子殿下是什么样的表情。 目光相接的一瞬间,赵玄祐胸中似有惊涛骇浪在翻涌。 也只是一瞬间。 他神情未变,淡然走下台阶,路过太子身边的时候,朝他躬身行礼。 “臣赵玄祐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原本默然等待皇帝召见,听到这个名字,转头看向他。 崔夷初与他是自幼相识,她生得美,他对她一向亲切,早已互有情意。 可惜母后对他的婚事另有主张,惹出后面那些烦人的事。 得知崔夷初出嫁时,太子不是全无感觉,只是碍于母后天威,不曾表露过一二。 他早已得到了崔夷初,但他是堂堂太子,哪怕是他不要的东西,凡夫俗子也不配拿到。 看着赵玄祐恭敬朝自己行礼,太子眼神有些复杂。 老实说,赵玄祐此人手握兵权、能文能武,又得父皇喜欢,倘若能收入麾下,必定如虎添翼,偏生……真麻烦。 “好久不见啊。” 若说赵玄祐起初有七八成的把握,对上太子的目光后,他几乎笃定了跟崔夷初婚前有染的人就是太子赵樽。 他那倨傲的眼神里,有不屑、讥讽和幸灾乐祸,那是看一个失败者的眼神。 “赵卿家免礼吧。” “谢殿下。” 跟在赵玄祐身后的内侍适时道:“太子殿下,万岁爷这会儿正在看奏折,请太子殿下在此稍候。” “看奏折?”太子平淡的声音陡然提高了,明显压了火气。 赵玄祐刚刚从御书房出来,他能进去,堂堂太子进不得? 不过,太子虽有不满,终归不敢在此造次,“有劳陈公公,孤再等一会儿就是。” 内侍将皇帝赏赐的六安瓜片递给赵玄祐,又唤了小黄门过来送他出宫。 等着赵玄祐走远了,太子阴沉着脸问:“父皇近来时常召见他吗?” 内侍恭敬道:“奴才不太清楚,今日陛下确与赵大人相谈甚欢,这不,还赐了茶呢。” 说着,他朝太子福了一福,又回御书房里去了。 - 赵玄祐出了宫,正在等待侯府马车,忽而一辆宝顶华盖的马车停在他跟前。 驾车的人道:“世子,我们王爷有请。” 是平王府的马车。 赵玄祐跳上马车,挑开车帘,果真见平王坐在车里。 “臣拜见王爷。” “不必拘礼,坐下说话吧。” “是。”赵玄祐坐到了平王的身旁,“真巧,居然在这里遇到王爷。” 平王吩咐车夫去明月楼,转向赵玄祐时随意道:“今日明月楼有几个戏班子在斗戏,本王定了包厢的位置,原本还觉得独坐乏味,还好遇到你了。” 明月楼是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飞桥栏槛,富丽堂皇。 既能吃饭喝酒,又能看戏听书,陪侍饮宴歌舞的女子尽皆国色,天下间的王孙公子、文人骚客愿意去明月楼游玩。 只是没想到平王也是明月楼的常客。 “明月楼名闻天下,说起来臣还从未去过呢。” “此话当真?” “当真,让王爷见笑了。” 平王笑道:“你久在边关,没去过也正常,等会儿我让花魁娘子多敬你几杯。” 说话间,平王瞥向赵玄祐手中包好的六安瓜片,“怎么,你从宫里出来还带了东西?” 赵玄祐点头:“陛下赐了臣一杯茶,臣喝着极好,龙恩浩荡,又多赐了臣一些茶叶。” “父皇最喜欢六安瓜片,宫里能在他那边讨到茶的人,不多。” “臣受宠若惊。” 平王道:“之前你说想留在京城,本王还为此费了些周折,没想到父皇如此欣赏你,听说上回你从内务府拿了好几匹缎子,还惹得宜安妹妹眼红了。” 听到平王提到宜安公主,赵玄祐心中一动。 宜安公主是知道崔夷初当初的丑事,那平王呢,他知道吗? 赵玄祐微微蹙眉,犹豫片刻还是道:“上回臣遇到公主的时候,言谈之间得知公主对内子有诸多不满,臣冒昧问一句,当初公主与内子可在宫中发生了什么不愉快?” “她们之间应该是没什么矛盾,”平王不假思索道,“只不过……” “还请王爷不吝赐教。” 平王弯唇,沉吟片刻后缓缓道,“宜安这丫头虽不是母后所出,但她惯会讨好母后,深得母后欢心,应该是她知道尊夫人不可能成为太子妃之后就疏远了。” 说这些话的时候,平王神情泰然,不似作伪。 看样子当初皇后和太子将消息封锁得厉害,哪怕是宫里人,也都不知道内情。 “内子从前有机会做太子妃吗?”赵玄祐问。 “当然,她的出身、样貌和才学,都比现在的太子妃要强上许多。”平王有印象,当时父皇应该是更倾向崔夷初的,不过这话没必要对赵玄祐说。 “如今的太子妃……”赵玄祐微微蹙眉,“臣记得是皇后的娘家侄女、太子殿下的表妹。” “是啊。你常在边关,母后的作风你可能不太了解,她喜欢肥水不流外人田,所以太子妃的人选,她一早就定了,只是寻个由头把其他人踢出局而已,都是过去的事了,你别太在意。” “多谢王爷告知,臣只是遇到太子殿下的时候,感觉他对臣有些意见,才斗胆请王爷赐教。” “哦?”听到赵玄祐说太子对他有意见,平王神情微动,他看着赵玄祐,微微叹了口气,“本王是拿你当自己人,所以知无不言,往后你在本王跟前,可不要像从前那般见外。” 赵玄祐自是听懂了平王话里的意思。 他轻笑了下,抬眼看向平王,低声道:“臣不做王爷的自己人,不是更好吗?” 平王闻言,略微怔松片刻,忽而眸心一闪,大喜过望。 “玄祐,你是说……” 他没把话说得更明,但赵玄祐也没给他机会往下说。 “臣无能,或许帮不上王爷什么忙。但请王爷放心,臣绝不会是王爷的敌人。” 正文 第75章 晨起心动 明月楼今晚四大戏班斗戏,果真热闹非凡,家家都亮出了压箱底的绝活儿。 平王看得兴致极高,直到宵禁时分才恋恋不舍地从包厢里出来。 “玄祐,我看你也是个懂戏之人,既为同好,改日我们再来。” “是。” 等着醉醺醺的平王上了马车,赵玄祐方才脸色一沉,命人驾车回侯府。 “爷回来了。” 临近子时,元青终于看到赵玄祐踏进了泓晖堂,赶忙迎了上去。 今日遇到了太子,又从平王那里听说了许多事,想到以后要面临的事,多少有些心重。 等他上了台阶,玉萦从屋里迎了出来,盛夏时分她衣衫单薄,被院子里的夜风一吹,衣裙飘然若仙。 一看到赵玄祐,她眉眼一弯,那双眼睛莹然有光,笑意明艳照人,又不失少女的娇憨动人。 对着这般笑颜,赵玄祐的心情稍微松了些,轻轻“嗯”了一声。 玉萦忙去取了干净寝衣出来,服侍着他更衣、洗漱,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等到想灭了烛火退下的时候,赵玄祐拉住了她。 “世子今日累了,早些歇息,明儿还要去衙门呢。” “累?”赵玄祐冷笑,圈着她的腰将她拉拢到跟前,“你话里有话啊?” 玉萦有些无奈。 他一看就是在外饮酒作乐到深夜才回来,是真怕他累着,才让他好好休息。 见他拉着自己不放,玉萦劝道:“世子方才回来的时候身上除了酒气还有脂粉气,应酬了外头的女子,辛苦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回府自是该早些歇息” “哼。” 小丫头片子,居然敢看不起他。 赵玄祐轻笑,稍一用力便将她扯到了榻上。 玉萦一时不防,栽倒在他怀中。 只不过与她预想中的不一样,赵玄祐并未像昨日那般急切行事,只是静静抱着她而已。 “爷有心事吗?” 玉萦其实是明知故问。 他一个侯府世子、天子宠臣,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能把他烦成这样的,除了崔夷初,还能有谁? 侯府里陆陆续续都传遍了,说昨晚世子夫人生辰宴上跟世子吵了架,世子发了好大的火,如今夫人的陪房全都被宋管家送去庄子上了,听雨阁里只留了一个宝钏。 对侯府里其他下人来说,这算是对崔夷初很重的惩治。 对玉萦来说,简直是不痛不痒。 禁足而已,没伤崔夷初分毫,她依旧还是尊贵风光的世子夫人。 “这世上谁没有烦心事?” “嗯,”玉萦认真想了想,“万岁爷?” 赵玄祐今日才进了宫,以他所见,不管是万岁爷还千岁爷烦心事都多着呢。 如此一想,他似乎没那么烦了。 惯会安慰人的。 赵玄祐忽而侧头,在玉萦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感觉到男人温润的薄唇,玉萦在心中微叹。 白天她暗暗埋怨了赵玄祐许久,嫌他不够狠,嫌他对崔夷初余情未了,此时见他这般状况,她也冷静了下来。 崔夷初是兴国公爱女,要处置她的确方方面面牵扯到了许多人。 且不说她的奸夫和兴国公府,便是府里也有关心她的人。 于是玉萦开了口:“爷。” “嗯?” “今日老太君派人来泓晖堂问了好几次,想是有事要问爷。” “知道了。” 赵玄祐其实不累,只是有点心累。 他生来就是这样的脾气,要么不做,要么就要一口气做到底。 今日他起了主意要对付那些害他的人、嘲笑他的人,那一定要做得彻底,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想是这么想,都是有权有势的,做起来终归有难处。 在他想清楚办法之前,他根本心无旁骛。 玉萦也瞧出来了,今晚他没有什么绮念,只是心烦而已。 想回自己的侧间呆着,偏男人抱得又紧。 无奈之下,她只好枕着他的胳膊沉沉睡去。 - 清早,几声鸟鸣打破了泓晖堂的宁静。 映雪端着一筐绣样走上台阶,看到元青脸色煞白的站在门口。 “你怎么了?没出什么事吧?”映雪奇怪地问。 元青听到声音,转头盯着映雪,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映雪觉得哪里不对劲,看着元青像是傻了一样,什么都问不出来。 “世子是不是还没起啊?” “别进去!”元青忽而出声,一把拽住了映雪的手。 映雪一时不防,手里的绣样全掉到了地上。 “哎呀你做什么呀?”映雪有些无奈,蹲下身把东西捡起来,“你还不快去请世子起床,别又吃不成早膳了。” “不能去叫。”元青红着脸道。 看着元青为难的样子,映雪问:“出什么事了?” 元缁正在台阶下整理赵玄祐晨间练武的东西,闻言打趣道:“早跟你说了,如今爷不是一个人住,别没头没脑地往爷屋里闯,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当心爷挖了你的眼珠子。” “啊?你看见什么了?”映雪下意识地问。 元青憋红了脸:“我不能告诉你。” 老实说,元青什么都没看见。 他在门口喊了爷几声都没回音,这才进屋去。 还没绕过屏风呢,便从屏风的上头看到帐子顶在有节奏的晃动,紧接着他听到了玉萦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话,爷精神百倍地回了一句。 那句话简直……太过……太过……单纯如元青,简直不敢相信那是爷能说出来的话。 “不进去了,往后我再也不进去了。”元青惴惴不安,看向映雪,“你是丫鬟,往后喊爷起床的事就交给你了。” 看着元缁和元青精彩的表情,映雪多少也能猜出里头的情景。 不过……这不是早上吗?那种事不是都是晚上吗? 映雪还没成婚,对此实在想不通。 “没错,”元缁倒是很理解元青的麻烦,走过来帮腔道,“如今玉萦住在屋里,我和元青都不方便进去了,往后咱们干脆跟夫人院里一样,夜里还有早上都是你们丫鬟进去服侍。” 内宅规矩的确如此。 映雪没有推脱,“知道了。这会儿时辰也不早了,世子该起了,我进去提醒一声。” 她推了门,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去。 刚走到屏风那里,一抬眼,映雪顿时明白,元青到底看见什么了。 正文 第76章 起床困难户 映雪一时进退两难。 想着在屏风后高声喊一句就走,那边却传来玉萦如泣的声音。 映雪脸一红,飞快地跑了出去。 廊下元青见她跟自己一样跑出来,顿时忍俊不禁。 “刚才还说我呢?你提醒爷了吗?” 映雪为难道:“那种状况,怎么提醒吗?” 就算提醒了,世子能听得见吗?玉萦就更不消说了,似乎人都迷糊了…… 元青笑道:“元缁,现在只剩下你一个独苗苗了,进去想想办法吧。” “别介,”元缁果断拒绝,“你们在坑我,我才不去呢。” “那爷起晚了怎么办?”元青孜孜不倦地想拉他下水。 元缁却不上当:“跟了爷这么多年,几时见过爷耽误公务了?肯定心里有数呢。” “但愿吧。” “你们赶紧给爷装好食盒,我去外头看看马车到了没。” 他们三个胡乱出主意的时候,正主赵玄祐已经从榻上坐了起来。 寝衣早上起来就扔到旁边了,他拿起里衣披上,迅速穿好,起身把挂在一旁的外裳套上,顺手系好腰带。 他穿衣动作极快,像是训练有素,眨眼间便齐整了。 正欲往外走,又回过头看了眼睡在榻上的玉萦。 她娇弱无力地趴在枕头上,媚眼如丝,红着脸庞轻喘。 勾人的小猫儿。 赵玄祐薄唇微勾,眸色又变得幽暗。 对上他晦暗不明的视线,玉萦脸庞更红了,羞涩地把头扭向另一边。 见她避着自己,赵玄祐坐回榻上,硬是将她掰了过来,伸手捧起她巴掌大的俏脸。 “爷,底下人都催得那么急了,你快出门吧。” 刚才元青和映雪进来的时候,他们俩都是知道的,只是顾不上答话。 “轰我走?” 赵玄祐不疾不徐,带着薄茧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红唇,润泽娇嫩,说不出的勾人。 “爷的屋子,谁敢轰你?怕你又来不及用膳了。” 玉萦温声劝着,又去推他的手。 他是习武之人,反应极快,避开她的手反而往下袭去。 “不要!”玉萦往后一缩,捂住胸口道,“昨儿我才上了药。” “上药干什么?”赵玄祐不解地说。 玉萦幽怨地瞪他一眼,双颊通红,难为情道:“肿了呀。” 得知是这个缘由,赵玄祐心情大好,放了她一马,颇为自得地出门去了。 玉萦依旧睡了会儿回笼觉才起身。 他出门得急,厨房里备的丰盛早膳又是玉萦独自享用。 看着比昨日多出来的一碗山药鸡粥,玉萦看向映雪:“是你特意让厨房准备的?” 赵玄祐不爱喝粥,平常厨房是不会往泓晖堂送粥的。 “倒不是我要的,是厨房的秦嫂子向我打听姐姐爱吃些什么,往后她好一并备了送到泓晖堂来。”映雪说着,又从食盒里拿了一碟杂果糕出来,“也不止是粥,连糕点都送过来了。” 秦嫂子是在侯府大厨房里掌勺的,赵玄祐不在的时候她负责叶老太君的膳食,如今又管着泓晖堂。 “这么好?” 映雪笑道:“姐姐现在是侯府里的红人,他们都想巴结姐姐,送些吃食也不算什么。还好我运气好,提前认识了姐姐。” “是我运气好,早早认识了你。” 举荐映雪到泓晖堂做事,原是顺水推舟。 不说别的,光是映雪帮忙打听大夫的事,已经帮了玉萦的大忙了。 将来娘若是治好了病,她还要给映雪送一份大礼。 两人笑着一起吃了些东西,开始干活儿。 泓晖堂里的下人不多,事不比别处少。 即使赵玄祐不在,整日里下人也得不了什么清闲。 玉萦吃过早饭便开始收拾床榻,如今用不着她来浆洗,但赵玄祐的卧室不是谁都能进的。 昨晚原本没发生什么事,早上他要起了,突然来了劲儿。 床单脏成这样自是要换的,玉萦把脏床单卷起来放在一旁,正好映雪拿着刚晒干的床单进来。 这几日太阳大,晒过的床单被褥都带着一股好闻的阳光味道。 两人一起帮忙铺好床,映雪抱着床单被单,又问:“姐姐那可有什么脏衣服,我一并拿去给她们洗。” “是有几件,我跟你一起拿去。” 如此忙碌一番,很快到了午膳时分。这会儿厨房是比着下人的份例送过来的,但作为大丫鬟,也能吃到一荤一素。 泓晖堂里只剩下三个丫鬟,见紫烟落了单,玉萦便招呼她过来一起在廊下吃饭。 她与紫烟原本就无仇无怨,都是在泓晖堂做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能和气些相处自是更好。 相处了这几日,紫烟也知道玉萦和映雪的为人,她们主动示好,她自是欢喜,向玉萦请教了不少打理花草的事。 下午忙完庭院里的事,紫烟也给她们的帮忙。 映雪早上备的绣样和绸布,是打算给赵玄祐做几双新袜子。 玉萦从没学过女红,实在帮不上忙,倒是紫烟擅长绣花,耐心教玉萦用针。 赵玄祐回到泓晖堂的时候,便见到院里这幅其乐融融的场景。 夕阳映照下,玉萦的肌肤看不出半点瑕疵,凝如白瓷,香腮如雪,实在惹眼得很。 “世子。”见他回来,三个丫鬟都停了手里的活儿,齐齐起身给他请安。 赵玄祐“嗯”了一声,径直回屋换了衣裳,直往乐寿堂去了。 昨日叶老太君寻了他几次,想是知道了崔夷初的事,急着找他问话。 他回得太晚,一早又要去衙门,这会儿回来自是尽快过去,省得祖母担忧。 一进乐寿堂,赵玄祐便对上了祖母责怪的目光。 “玄祐,到底怎么回事?” “没出什么大事,祖母喝口茶消消气。” 叶老太君怒道:“还没什么事?今日我让邢妈妈去听雨阁瞧瞧,守在门口的人愣是不让她进门?玄祐,你们是夫妻,不是军营里的上下属关系,纵然吵架,也没有把人关起来的缘由。” 看着老太太气得气息不稳,声音颤抖,赵玄祐温柔地替她拍背顺气。 “我没关她啊,是她自己说想清静清静,我这才安排人替她守门。” 正文 第77章 休妻决断 “你——” 叶老太君被他这话气到不行,抬手就想打他。 赵玄祐也不躲闪,扬起下巴朝老太太一笑,一副随她打的姿态。 “臭小子!” 骂归骂,叶老太君终归舍不得打他,只如同幼时教训他一样,在他脑门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以示惩戒。 “到底怎么回事?今儿来了,别想在我跟前打哈哈,我是老了,可还没有老糊涂。” 赵玄祐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端到叶老太君跟前。 “喝口茶,消消气。” “哼。”叶老太君哪里肯喝他的茶。 赵玄祐从衙门回来,滴水未沾,自己倒是渴了,一口饮了茶,又拿起桌上的点心吃起来。 见他这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叶老太君既生气又心疼。 “玄祐,你做事一向是有章法的人,怎么这回行事如此反常?” 赵玄祐没有吭声,依旧吃着手中的桂花糕。 甜腻了些,但很顶饿。 叶老太君思忖片刻,瞪他一眼:“是不是那个玉萦给你吹了什么枕头风啊?夷初不能生育,让玉萦服侍你我原是没什么意见的,可她再得你喜欢,你也不能宠妾灭妻啊!那可是下等人家才能做出来的事。” “跟玉萦无关。” 见赵玄祐终于说了话,叶老太君道:“真无关?刚才说了你那么多,你一句话都不说,我一提玉萦,你倒知道开口了。” “跟玉萦无关,跟任何人都无关。崔夷初有今日,是她咎由自取。” “咎由自取?” 叶老太君听到这四个字,意识到问题没那么简单。 看着赵玄祐凉薄的目光,她到底更信任自己的亲孙子些,叹了口气,又问:“她做错事了?” “嗯。” “到底做错了什么事能让你这么生气?”叶老太君劝道,“古话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谁都有糊涂的时候,既然成了婚,总该包容些。” “祖母,这世上总有不能包容之事。” “到底她做了什么?”叶老太君追问,见赵玄祐闷头吃点心,又招呼邢妈妈端一些热菜热饭上来。 主子没回府前,厨房灶里的火是不灭的。 很快就呈了一桌子晚膳过来,虽比正常份例少些,但鸡鸭鱼肉都有。 赵玄祐端碗吃饭,叶老太君静静在旁边琢磨。 回想起之前府里发生的那些事,渐渐地有了眉目。 “莫非她身边那个周妈妈做的事,是她授意的?” 赵玄祐没查过,但周妈妈私吞侯府银两,崔夷初必是知道的。 但他在乎的又哪里是这事? “夷初这孩子是挺顾念娘家的,不过也是她嫁过来的时日尚浅,才没把自己当侯府的人,给她些时间吧。” 赵玄祐听得出,祖母是打定了主意要劝和的。 她老人家心明眼亮,他根本糊弄不过去。 “不是此事。” “那还能有什么事?”叶老太君想了这么久才想到周妈妈的事,见赵玄祐又否认,顿时不耐烦了,“为人妻子最大的错无非就是七出,既然不是盗窃,那也不是不孝吧?夷初在我跟前很孝顺。她不爱说话,口舌也犯不着,给你又是抬妾又是找通房丫鬟,那也没有嫉妒,恶疾没有,无子你也说了不计较,难道还能是淫佚?” 叶老太君原是随口念叨,只是淫佚两个字一出,她明显看到赵玄祐的眸心闪了一下。 她顿时吓了一跳:“夷初淫佚?不能吧,你不在京城的时候,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回一下娘家,你没在家,连二十岁的生辰宴都不办,怎么可能淫佚?” 话说到这份上,赵玄祐知道瞒不下去了,只能道:“成婚后她的确未曾犯过。” “那你的意思……是她在成婚前淫佚?” 赵玄祐没有回答,只重重点了一下头。 哪怕他此刻对崔夷初没有半分爱意,提到此事又怎么没有羞辱感。 叶老太君瞪大了眼睛,嘴巴惊得半天合不拢。 良久,喃喃道:“怎么可能?她一个公府千金……怎么可能呢?” 叶老太君自己琢磨了一会儿,却怎么都想不通。 “别只把话说一半,你这是要急死我吗?”不等赵玄祐说话,叶老太君猛地拍了拍桌子,“这京城里什么丑事我没听说过?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都多,说出来,气不死我的!” 赵玄祐见祖母神情间虽有焦灼,说话声音还算稳当,斟酌片刻,缓缓道:“崔夷初嫁进侯府的时候,便不是完璧之身。当初我们洞房花烛夜,她说身子不好,并未与我成礼。” 这事叶老太君是知道的,当初她问起崔夷初元帕未曾落红之事时,崔夷初说她来了小日子,她也没多想。 “你这次回京后发现的?可你刚回来那些日子不是都歇在她那流芳馆吗?” 赵玄祐点头:“孙儿的确歇在流芳馆,不过陪孙儿过夜的人并不是她。” 不是她? 叶老太太有些怔松。 她眼前忽然间浮现出一张灿如春华、姣如秋月的脸蛋,那张脸不止风流灵秀,还跟崔夷初有几分相似。 “是玉萦?” 祖母虽然心焦,但果真聪明沉稳,一下就想出了其中的奥妙。 “那你始终没有跟她同房?” 赵玄祐摇头:“玉萦是完璧之身,第一次便落了红。” 说到这一步,叶老太君也完全明白这个计划了,眸光渐渐变得复杂,“原本你在京中呆不了多久就会回明铣卫,等到你离开她处置了玉萦,下次你再回来,事情就天衣无缝了。” “祖母英明,孙儿小看祖母了。还以为您老人家听到这消息会气晕呢!” “哼,你小子,”叶老太君听到真相,着实心凉,只是有赵玄祐陪在旁边打趣两句,情绪方能稳定,“那天晚上你在听雨阁摊牌了?” “是。” 叶老太君问:“既然你们当面对质了,她说了从前的奸夫是谁了吗?” “没说,但我知道了。” “是谁?” “祖母知道的,她常在宫中进出,又心气儿极高,想要的是天底下最好的婚事。此事祖母知道了也好,往后把她关在府里也清静些。” “不能把她关在府里。”叶老太君忽而道。 赵玄祐颦眉,“难道她做出这样的事,祖母认为我还能原谅她吗?” “玄祐,你糊涂啊,事涉宫里,此事不能这样处理。” “祖母的意思是?” 叶老太君神色肃然:“休妻!必须休妻!” 正文 第78章 一念入魔 叶老太君的话语让赵玄祐多少有些惊讶。 “玄祐,倘若此事没牵扯到东宫里那一位,或许我会犹豫,但既然她是跟那人有牵扯,千万不能留在靖远侯府。”叶老太君语重心长道,“咱们家虽是宗室,却是臣子。能安身立命这么多年,靠的就是明哲保身,眼下朝野内外对他的能力多有非议,往后如何虽不知道,但他毕竟还在东宫,咱们切莫去招惹他。” 提到太子赵樽,赵玄祐又想起对方那倨傲冷漠的眼神,不禁握紧了拳头。 叶老太君看着赵玄祐隐忍克制的表情,愈发愧疚起来,狠狠往胸口捶了几下。 “归根结底,是我这个老太婆犯了蠢,说亲之前竟没好好打听打听,给你娶了这么个女人进门。” “祖母!” 赵玄祐蹙眉扶住她,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祖母为此劳神伤心,见她老人家悔得捶胸顿足,心中恨极了那些人,暗自发誓要将今日的羞辱百倍奉还。 只是在乐寿堂中他不敢表露一二,令祖母担忧。 他恭敬劝道:“您老人家不该为这些事操心,有错的不是您,是那些算计我们的人。祖母,你可还记得当初是谁向你提起崔夷初的?” 叶老太君闻言,细细一想:“是我一个老姐妹,成国公府老太君,过来瞧我的时候说起你还没定亲,她便提了兴国公府有合适的人选。唉,我也略微打听过的,说她的品貌出众,都是京城贵女中的翘楚,只是之前有意嫁入皇家才耽搁了婚事。我邀她们到侯府喝茶,瞧着那孩子的确出众,配得上你,这才匆忙定下。” 成国公府老太君的确跟叶老太君相识多年,交情颇深,不会有意坑害。 想到连平王都不知道内情,于老太君应该也被蒙在鼓里。 “祖母,我心里有数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只要您老人家身体无碍,我什么都不在乎。” 听着赵玄祐这宽慰的话语,叶老太君既心酸又感动,她拍了拍赵玄祐的手背,“你真的不在乎?” 结发妻子婚前淫佚,这是奇耻大辱。 赵玄祐弯唇一笑:“我说了,我只在乎您老人家,至于她……哼,她不配。” 在生辰宴那晚的摊牌之前,他的确怨恨着她,所以他失态暴怒,说了许多话来刻意羞辱她。 但走出听雨阁之后,他忽而冷静了下来。 那样肮脏恶毒的女子,哪里值得他动怒? “好,不愧是我养大的孩子,做事不拖泥带水。”叶老太君深吸了一口气,“她那样的人,也不配我的可惜,赶紧休了,你今晚回去便写休书,明日将她赶出府去。” 见祖母振作了精神,赵玄祐终于安了心,“祖母无须为此担心,孙儿会尽快办妥此事。” “越快越好,”叶老太君神色清明,“此女既是我聘回来的,撵出去便打我的名头,说她不孝敬长辈就好。兴国公府做贼心虚,应该会应下来,倘若他们一心找死,咱们也用不着客气。” 崔夷初淫佚是事实,但事涉东宫,绝不能提此事,打孝字牌最为稳妥。 兴国公夫妇早知女儿失贞,却依然把她嫁进侯府,还想方设法隐瞒,着实可恶。 倘若他们有自知之明还好,倘若敢闹,靖远侯府也没什么可怕的。 “孙儿明白,祖母安心修养身子,这些事就交给孙儿去烦吧。” “唉,”叶老太君的确伤心了、疲乏了,她看着赵玄祐,缓缓道,“你长大了,能支应起侯府的门庭,我心甚慰。” “别说这些了,祖母近来抄的什么经,我想读读经文,凝神静气一番。” 他喊了邢妈妈过来侍奉叶老太君更衣洗漱,等到她老人家躺到了榻上,他拿了抄好的一卷《地藏本愿经》坐在她榻边念了起来。 经文妙法奥义,的确最凝神静气。 听着听着,叶老太君的心绪的确平和了许多。 只是今晚知道了这么大的事,哪里能轻易入睡,她静静听着经文,偶尔与赵玄祐讨论几句,直到子时才终于合上眼睛。 赵玄祐看着入睡的祖母,轻舒了一口气。 崔夷初淫佚一事,伤得最深的就是祖母,实在可恨。 他放下佛经,叮嘱邢妈妈这几日记得给老太太准备安神汤,这才往泓晖堂走去。 夜深了,空中明月高悬。 侯府兴旺百年,甬道两旁尽是嘉树高木,亭亭如盖,不时传来几声鸟鸣。 赵玄祐念了许久的佛经,一时亦有了“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的轻灵之感。 信步回了泓晖堂,只有元青坐在廊下打瞌睡等他。 元青一直在跟着他习武,也算耳聪目明,听到脚步声便睁开眼,揉着眼睛迎上来。 “爷这么晚回来,莫非还出府了吗?” 赵玄祐道:“陪祖母多说了会儿话。” “老太太精神头这么好呢?” 赵玄祐眸光一暗,这样的精神头,他宁可祖母永远不要再有。 崔夷初的事,必须速战速决,让祖母眼不见心不烦才好。 元青看他阴沉的目光,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只是不知道如何找补,赶忙给他端水。 正洗着脚,赵玄祐忽而想起一事:“之前让你们送去兴国公府的东西送了吗?” “啊?”元青愣了愣,回过神来,“爷是说那个瓶子?昨儿宋管家就差人送去了。” 昨日收到了那瓶子,今日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倒是挺沉得住气。 看来这兴国公的爱女之名,也只是说说而已。 赵玄祐擦了脚,打发元青出去了。 绕过山水描金座屏,看到空空如也的床榻,赵玄祐眼睛一眯,知道她回侧间去睡了。 也不知道该说她谨慎还是胆小了,又没说不让她睡这里。 赵玄祐吹灭了烛火,摸着黑往侧间走去。 这边的门虚掩着,他几步走到榻边坐下,玉萦早已睡熟。 赵玄祐贪恋着温香软玉,很快躺到了她的身边。 侧间里只有一扇小窗户,黑漆漆的,看不清人,他只能摸索着抬起她的脚。 玉萦终于醒了,娇嗔了一声“世子”。 都说一念成佛,一念入魔,读了一晚上的经文,既淡薄又宁静了,只碰她一下便彻底沉沦。 终归没有佛缘,注定要留恋红尘的。 正文 第79章 中暑 赵玄祐这日起得颇早,照着从前的习惯耍了半个时辰的剑,又坐在暖阁里用了早膳。 等着他出门,映雪偷偷朝玉萦笑道:“今儿世子怎么没晚起?” “臭丫头!居然敢笑话我!”玉萦被她打趣,冲上去挠她痒痒,两人闹做一团。 玩笑过后,又坐在院子里做起了针线活。 还没到午膳时分,忽而有人闯到泓晖堂门前。 “赵玄祐呢?叫他出来!” 门口的护卫将他拦住,院里的人听到动静也纷纷抬眼。 “什么人啊?居然敢在泓晖堂闹事?”映雪忍不住嘀咕道。 “能被放进侯府的,定然是有身份的人。” “再有身份,也不能把世子的仇人放进来吧。” 玉萦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静静看着。 闯门的是一个锦衣玉带的年轻男子,瘦削的身材、精致的五官,不同于赵玄祐的不怒自威,他哪怕动怒了,眼角眉梢里亦存了几分温文尔雅。 但只看一眼,玉萦就瞧出他跟崔夷初有几分相似。 是兴国公府的人? 早听说崔夷初是兴国公的掌上明珠,这在侯府里才关了两日,便有家人登门为她出头算账。 玉萦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羡慕。 她放下手中针线,走到院门前道:“这位公子,世子这会儿还在衙门当差,不曾回府,还请去前院喝茶等候。” “他真不在?”对方原本怒气冲冲,听到玉萦耐心的话语,他的神情稍微和缓了些,“他不在,夷初总在吧,快带我去见她!” 果真是崔夷初的娘家人,看年纪,应该是她的兄弟。 玉萦神情不变,淡淡道:“请公子恕罪,我只是泓晖堂的丫鬟,不是在夫人身边服侍的,公子既是要登门拜访,还是去茶室等候吧。若是夫人愿意见公子,定然会派人去请的。” “别想糊弄我!我都在茶室等了一个多时辰了!你们到底把夷初怎么了?” “二公子,二公子,”宋管家带着人从后头匆匆赶来,见那公子冲着玉萦大声嚷嚷,急忙挡在他的前头,“我已经派人去跟夫人通传了,只是她今日身体不好,不想见客。” “我不信!”那崔二公子原本生得白净,此刻却涨红了脸,一把抓起宋管家的领口,“夷初不可能不见我,你们到底把夷初怎么了?给我说清楚!” “夫人真是病了。” “哼,你们这些狗奴才,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一会儿说赵玄祐不在府里,一会儿说夷初病了。他不在府里是吗?我就坐在这里等。” 说着,他当真不顾地上的尘土,直接坐到了院门的正中央。 宋管家看着这位胡搅蛮缠的公子,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 早上爷出门的时候特意吩咐过,崔夷初在府里的一切事情都不许往乐寿堂报,一切等他回府定夺。 倘若把人绑了扔出府去,肯定会惊动老太太。 他既然愿意坐在地上等,只要能安安静静地等,就随他吧。 “二公子既然不信我的话,在这里等吧。” 宋管家使了个眼色,旁边两个家丁站到了那崔二公子的身旁。 “他谁啊?怎么坐在那里堵门?”元青这会儿从屋里出来了,见状有些生气。 玉萦道:“好像是夫人娘家的亲戚,说是等着见世子,宋管家允他坐在那里,咱们别管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说着她便招呼映雪重新坐回石桌旁边做袜子。 “啊?”元青糊涂了。 看那公子的衣饰打扮,很像是夫人的兄弟,那是世子的小舅子?这么一位贵客,宋管家让他坐地上等? 夫人跟世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先是夫人的陪房都被送走,接着夫人要闭门抄经文,又是那个奇怪的小瓶子,现在来了个坐院门口的公府少爷,太诡异了。 “出大事了!” 元青憋了一肚子的话,元缁又不在,只能跑到玉萦和映雪旁边坐下。 映雪也觉得那位崔家公子古怪,压低了声音道:“那人怎么说话凶巴巴的,感觉是来找世子麻烦的。” “他应该知道了夫人闭门抄经文的事。” “噢,怪不得,他刚才一直说想见夫人呢。” 元青心里有数,世子既然让夫人禁足,那自然不会让她见娘家人。 正想说话,忽而瞥见玉萦一声不吭。 “玉萦姐姐,你该不会知道什么吧?” 元青这么说,映雪也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她是世子的身边人,定然知道内情。 “知道的比你们多一点,也多不了多少。” 这是实话,玉萦真不知道赵玄祐想怎么做。 昨儿赵玄祐在乐寿堂呆了那么久才回来,定然跟老太君说了很久的话,他们祖孙俩应该商量出什么对策了。 玉萦不想被他们俩盘问,索性不再说话,只专注做袜子。 针线活儿没她想的难,昨日紫烟教了,今日她就能试着做了,粗糙些,大抵能用。 正是大暑时节,热气蒸腾,玉萦和映雪坐在树荫上亦冒出薄汗。 想着进屋去拿扇子,余光瞥见门口坐着的人面红耳赤。 院门轩敞,周遭一棵树都没有,坐在那里直直晒着,怕是要中暑。 想了想,玉萦还是去倒了杯水。 她走到院门口,将那茶水递给那人。 “天太热,公子喝口茶吧。” 那人看了玉萦一眼,并未接茶,只微微蹙眉:“你是在赵玄祐身边做事的?” “嗯。”玉萦点了点头。 “你怎么长得有点像夷初啊?” 玉萦冷笑,她可不就是因为长得像崔夷初才被她买下来当替孕丫鬟的么…… “公子千万别这么说,夫人并不喜欢我,更不喜欢我像她。” 他愣了下,并不意外玉萦的话。 “夷初从小没受过委屈,觉得自个儿是最好的,难免过于骄傲,但她的心是好的。” 前头几句兴许还有理,最后这一句玉萦是拿命验证过的。 听到这话,玉萦明白,眼前这位公子恐怕不知道崔夷初婚前失贞的事,是真的义愤填膺冲到侯府来给崔夷初出头的。 玉萦懒得再废唇舌,他自己从托盘上拿了茶水,一饮而尽。 “还没请教姑娘芳名?多谢姑娘一水之恩,我叫崔在亭,往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来兴国公府找我。” 崔在亭? 兴国公府的人虽然不怎么样,名字倒是都挺好听的。 玉萦神情淡淡,“公子不必客气,把杯子放回来吧。” “哦。”崔在亭想把杯子放回原位,却放在了托盘边上,杯子滚落到了地上。 玉萦伸手去捡,他也去捡,两人的手碰在了一处。 正在此时,玉萦瞥见了一道黑影,由远及近,转瞬到了近前。 正文 第80章 醋意大发 来不及抬头,玉萦便见身旁的崔在亭被人一把拎起衣领,扯起来扔到一旁。 她低低惊呼一声,仰头便看到赵玄祐怒气勃然,眼中似有冰雪般冷厉。 那崔在亭本是一介书生,被赵玄祐这般甩出去,一时前胸后背都摔得生疼。 不过他竭力咬牙坚持,并未大声痛呼。 因见来人是赵玄祐,他忍着痛站起来,不愿在赵玄祐跟前丢人。 他捂着胸口,断断续续道:“赵玄祐,你、你可算回来了!我、我正好找你算账。” 赵玄祐压根没搭理他,只看向玉萦:“你没事吧?” 玉萦当然没事,刚才不过是在捡杯子而已,他发这么大脾气,是冲着崔在亭,还是冲着她? 莫非他以为她和崔在亭牵手了吗? 遂柔声回道:“奴婢无事,茶杯掉地上了,奴婢正想捡起来呢。” 说罢,玉萦将那摔在地上的杯子捡了起来。 没摔碎,但破了一个口子,往后泓晖堂里用不得了。 因她这句解释,赵玄祐的神情稍稍和缓,看向崔在亭依旧没什么好脸色。 “崔公子,你登门大闹,到底所为何事?” 玉萦拿着托盘和茶杯站在他身旁,有点意外他的冷漠反应。 不让崔在亭坐下说话,看样子是准备跟兴国公府撕破脸了。 料想宋管家也是知情,才由着崔在亭坐在地上晒太阳。 她有心听一听他们说话,并不着急进去,默默往赵玄祐身后站了一步。 “我要见夷初,带我去见她。”崔在亭也不傻,知道侯府的人一句真话都不会告诉他。 眼下他只想尽快确定崔夷初的安危。 赵玄祐道:“下人替你通传了吗?” “通传了,说是夷初病着,不肯见我,可我不信。” 赵玄祐此刻神情重新归于平静,眉宇间甚至还带着几分笑意,“她不肯见你,与我何干?” 崔在亭闻言,嘴唇颤了颤,既怒又疑惑:“赵玄祐,夷初是你的妻子,你怎可这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既然不关心她,那我今日带她离开。” 听到这里,赵玄祐已经确定,崔在亭对崔夷初的丑事概不知晓。 大约他把瓷瓶送去兴国公府后,崔在亭从兴国公夫妇那边听说了些只言片语,便着急忙慌地过来给她讨公道。 赵玄祐冷冷反问:“你是什么人?凭什么带她走?” “我是她的兄长,我当然能管她的事。”崔在亭答得理直气壮。 “崔夷初双亲尚在,世子是她嫡兄,谁来侯府要人都可以,只是轮不到你这个庶子。” 崔在亭听到这话,面色泛白,只是他不是为自己受到的羞辱而生气,而是直到此刻,赵玄祐终于亲口确认他跟崔夷初之间出了事。 他眼底隐隐有怒意,袖子之下双拳紧握。 “赵玄祐,你把话说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玄祐自然看到他握着拳咬牙切齿的模样,可他是赵玄祐,最不怕的就是有人想跟他动拳头。 他看着崔在亭,忍不住轻笑一声。 在战场上多年踏血而行,敌人听到他的名字都是闻风丧胆,倒是很久没人在他跟前露出这样凶狠的表情了。 他风轻云淡道:“此事兴国公和国公夫人最清楚不过,你何必问我?不过,你既登门,不妨替我带一句话回去。” 崔在亭想起今日一早去父亲书房的时候,他和国公夫人的确争吵得厉害,他也是在他们吵得大声时才听到了夷初的名字。 只是在他进去后他们便闭口不言,他怎么问他们都不说话,他怕夷初出事,这才冲到靖远侯府来确认。 “你要我带什么话?” 赵玄祐道:“让他们尽快想好如何向侯府赔罪,想清楚了便可来侯府接人,我自会休妻。” “你说什么?”崔在亭惊愕地看向赵玄祐,难以置信地愣在原地,“什么赔罪?什么休妻?” 赵玄祐不再多言,径直往泓晖堂里走去。 崔在亭想要追上去,却被门口的护卫拦住。 那些护卫都是跟着赵玄祐历练多年,武功高强,很快将他狠狠钳制住。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 玉萦见他大吵大闹,遂走上前劝了一句:“崔公子,世子的话说得很清楚,一切是非曲直回府问问就知道了。你也不必担心夫人,侯府是明理之家,不会将夫人如何的。” 她是想将崔夷初碎尸万段,但她很清楚,赵玄祐不会,叶老太君更不会。 崔在亭原本情绪激动,满心愤懑,听到玉萦这话终于冷静了下来。 他看向玉萦,轻声问:“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玉萦摇了摇头。 “夷初不会做什么错事的。”他喃喃道。 其实他心里也意识到了,倘若夷初没有理亏,父亲和嫡母又怎么可能在书房吵成那样? 宋管家匆匆赶了过来,见崔在亭呆若木鸡地被护卫架着,干咳了两声:“二公子,我派一顶轿子送你回府吧。” 旁边两个家丁不由分说把崔在亭接了过去,半扶半架地送出府去了。 玉萦端着托盘回屋,赵玄祐正在喝茶,见状道:“他又不是府里的客人,奉什么茶。” “没给茶,只是一杯水罢了。”玉萦见他一脸窝火的模样,把托盘放在一旁,走上前道,“爷今日怎么回得这样早?” 赵玄祐不置可否,目光晦暗不明。 还能是为什么,崔在亭一到,宋管家就派人去中书省给他报信了。 因怕惊动老太太,他连衙署里的午饭都没吃就赶回来了。 玉萦实在不明白他在气什么,只好道:“奴婢先服侍爷更衣吧,映雪已经去厨房命他们准备了。” 往常赵玄祐是不在家吃的,临时回来,又得过去吩咐一番。 赵玄祐平常都是自己换衣裳,听她如此说,便点了头进了里屋,伸手站着由她服侍。 玉萦如今做这些也算轻车熟路了,很快替他卸下官服,搭上轻薄透气的常服。 比起夜里朦胧的绰约风情,白日里的玉萦显得明艳婉转。 她双眸沉静,为他整理腰带时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实妩媚动人。 正文 第81章 你在意他? 他静静注视着她,直到她为他整理好了腰带和衣袖抬起头来,依旧舍不得挪开目光。 她身上有香甜的味道传来,眸色渐渐暗浓。 “带了什么香囊?” “奴婢没用香囊,”赵玄祐不喜欢香气,泓晖堂里不焚香,下人们也都不佩戴香囊。 话一说完,玉萦想起了什么:“应是浣衣娘子替我熏了衣裳。” 叶老太君和崔夷初都是喜欢用香的,所以浣衣房会在洗干净衣裳后额外用香料熏一熏。 映雪说了,玉萦如今是府中公认的得宠之人,许多事无需开口,旁人自会帮忙。 她的衣服拿去浣衣房,不消说,定然有人熏衣。 “我会跟她们说说,往后不要熏……” “这味道挺好闻的。”赵玄祐说着,忍不住又吸了一口。 淡淡的甜香,还带着一点她身上的气息。 赵玄祐忍不住抬手拥住她的纤腰。 玉萦知道他在想什么,脸羞得通红。 夜里也就罢了,这还是大白天的,于是她软声道:“厨房那边应该都准备得差不多了,爷去暖阁里用膳吧。” 赵玄祐没有说话,反而将她搂得更紧。 低下头,额头便抵在她的额头上。 两人离得太近,鼻息彼此交织。 玉萦正想着如何推脱,听他低沉道:“你饿了?” 该怎么说呢? 都要午膳的点了,玉萦自然是饿了,他能回来吃,今日必定吃得丰盛。 但他这语气晦暗不明,显然不是在问吃食。 玉萦着实不想回答,让他逞心如意。 于是,她仰起头,带了些娇软的恼意回道:“奴婢不饿,爷快去暖阁吧。” 听出她不乐意了,赵玄祐眸中闪过先前回复时见到的那一幕,玉萦蹲在崔在亭身边,两人的手交叠在一处。 他冷哼一声,捏住她的下巴,再不给她回绝的机会,径直抱她上榻。 - 映雪领着厨房的人过来上菜时,看见房门紧闭,顿时有些迷惑。 刚才见世子回来,她怕耽搁主子用膳,匆匆跑去厨房张罗。 午膳虽然也会开火,但老太君平素吃得清淡,荤菜也用得不多,备的几道菜都不合世子口味,秦嫂子便立刻支锅做了几道热炒。 好不容易置办齐了,怎么关门了? 映雪满腹狐疑地看向廊下的元青和元缁。 元青神情古怪不肯说话,元缁笑道:“等等吧。” “也好,反正天热,菜不会凉。” 元缁想了想,干咳了两声:“端回厨房热着吧,今儿上午事特别多,爷累着了就先睡一觉,回头起了再说。” 说到起床,映雪一下就明白了。 世子还真是离不得玉萦姐姐,大白天的都忍不住。 不过,这些事他们泓晖堂的人知道可以,院外的可不行,她急忙回头,吩咐厨房的人先回去。 “告诉秦嫂子,再给世子炖个肉汤补补。” 元缁果然没说错,等到屋里喊人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时辰以后。 映雪昨日特意请教了母亲,在此种情况该如何伺候,这会儿正顶用了。 她急忙端了水盆进去,拧帕子给坐在榻边的赵玄祐擦脸净手。 大中午的,赵玄祐出了一身汗,光是擦手擦脸可不行,又让元青打了几桶水去隔壁屋子冲凉。 榻上只剩下玉萦,映雪顿时没那么紧张了。 “玉萦姐姐,我帮你擦一下背。” 都是女子,倒没什么难为情的。 等到玉萦收拾干净出来,赵玄祐早已坐到了暖阁里用膳。 元缁正好从暖阁出来,笑道:“玉萦姑娘,爷让你去暖阁侍膳。” 侍膳? 玉萦心里翻了翻眼睛。 她这腰酸腿软的,刚侍奉了那么久还不够,还得给他侍膳? “知道了,这就过去。” 玉萦腹诽着进了暖阁,赵玄祐瞥她一眼,见她眉眼中挂着恼意,反而微微得意。 “坐下吧。” 还算有点良心。 玉萦依言落座,不过不敢放肆太过,先拿了一双筷子替他布菜。 秦嫂子重新回到侯府厨房的第一把交椅,着实非常卖力。 桌子上除了有给叶老太君准备的板栗鸡汤、酸菜山笋、白油鱼片,又令给赵玄祐做了醋溜肉片和油炸金虾,还有一道蒸鹅,想是给赵玄祐备的晚膳,这会儿提前端上来了。 玉萦依着赵玄祐的喜好给他夹了只鹅腿,又添了几只金虾。 赵玄祐看得出她胳膊没力气,善心大发:“自己吃吧。” 正合玉萦的心意,不过她最是乖巧温柔,给他舀了一碗鸡汤后,才拿起筷子开始吃。 本就误了吃饭的时辰,又被他拉着做了累人的活儿,玉萦饿慌了。 往后顾不上给他布菜,自己吃得心满意足。 等到映雪带人掀帘进来收碗的时候,桌上的碗碟空了大半。 等到仆妇们收碗退下,玉萦起身给他泡了消食的普洱茶。 赵玄祐啜了口茶,缓声问:“我回来之前,那崔在亭可曾说过些别的?” “没说什么特别的,无非就是想见夫人,想知道侯府里发生了什么事,宋管家什么都没告诉他。” 赵玄祐冷笑:“崔家的人,倒好意思来问我。” 回想了下今日崔在亭的表现,玉萦对他虽无什么好感,但能感觉到他跟崔夷初并非同类人。 “那位崔公子跟爷熟悉吗?” “不熟。” 初代兴国公是谋臣,靖远侯府却是武将,原本就是不对路的,两家素无往来。 赵玄祐之前只见过兴国公和世子几回,崔在亭是在他和崔夷初婚礼的时候才见到。 这么一提,赵玄祐倒是想起了当初他去公府接亲的时候,崔家那些男丁堵门,这个崔在亭频频为难,给他出了不少掉书袋的难题,生僻得很,好在侯府藏书丰富,他杂学旁收了不少,才一一化解。 “我怎么会认识这种书呆子?” “书呆子?”玉萦不得不佩服起赵玄祐看人的眼光来,她想了很久怎么形容崔在亭的气质,都没想出合适的,没想到赵玄祐简简单单就说了出来,“那位崔公子说话的确有几分呆气,跟夫人不一样。” “他是兴国公的庶子,很小的时候就被撵去山里的书院求学了。” “哦?” 这倒有些奇怪,既是早早离京,怎么会跟崔夷初那般兄妹情深呢? 见玉萦蹙眉深思,赵玄祐心中不免触动。 “你很在意他?” 正文 第82章 对她双标 在意吗? 玉萦的确有些在意崔在亭,但她不是好奇他这个人,而是好奇兴国公府亲眷关系。 崔在亭是真在意崔夷初这个妹妹,可崔夷初这种人,有人会真心待她? 但看赵玄祐的眼神,显然不想知道这个。 她弯唇一笑:“奴婢不是在意他,只是从前听说过兴国公的宠女之名,这崔在亭常年不在京城都能知道消息,兴国公和国公夫人应该也知道了,他们怎么不登门问询,反倒是这么个呆里呆气的二公子来了。” “要面子呗。” 赵玄祐轻哼一声,他当然明白兴国公夫妇为何能沉得住气。 之前算计他的时候他们不觉得有愧,如今被他知晓了内情,他们倒要脸面了。 今日他特意让崔在亭回去传话,也是看中了崔在亭的呆气。 这书呆子一定能把他的话带回去,且硬逼着兴国公夫妇来侯府处理此事。 祖母平稳接受了此事,赵玄祐此刻全无顾忌,只想尽快解决掉崔夷初这个毒瘤。 他实在不想让那女人多顶着发妻名头一日。 “崔在亭看着有些傻气,他既然知道世子有休妻之意,一定会催促着兴国公处理此事。也不知道几日能过来。” 听着玉萦的话,赵玄祐瞥向她一眼。 她看着乖巧柔顺,其实聪慧伶俐,一点就透。 “怎么着他们也会再拖延两三日吧。” 感觉到赵玄祐审视的目光,玉萦垂眸,轻声道了句“如此”便不再多言。 赵玄祐端起茶啜了一口。 老实说,赵玄祐并不喜欢有心机的女子。 倒不是越笨越好。 他希望与自己相伴一生的女子是一个善良、简单的人,彼此间没有试探、揣测,也没有算计和利用。 为何对玉萦会宽容些呢? 大概她是通房而已,与她在一起,只需要欢愉便可,无需任何顾虑。 赵玄祐放下茶杯,忽而倾身过去,熟稔地抱住了她。 - 兴国公夫妇果真如赵玄祐所料,在崔在亭离开后的第三日登门。 赵玄祐听了宋管家的呈报,刻意又多看了几卷文书,这才让人把他们请到泓晖堂来说话。 兴国公府人丁兴旺,来侯府的阵仗极大,除了兴国公夫妇以外,膝下的四位公子悉数到齐,呼呼啦啦在泓晖堂里占了一半地方。 人虽多,赵玄祐却不怕他们势众。 元缁和玉萦留在屋里服侍,分别站在赵玄祐的两旁,他们俩都是知情的人。 赵玄祐并未起身迎接崔家众人,而是开门见山道:“我的要求,想必贵府二公子已经带到了吧?” “赵玄祐,你别太过分!”崔府三公子见赵玄祐丝毫不把自己爹娘放在眼里,既不请座,也不看茶,实在忍无可忍,“这是站着的是你的岳父岳母。” “看样子你们还瞒着呢?”赵玄祐冷笑,“既然自称我的岳父岳母,那这里站着的都是自家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崔夷初婚前失贞,此事岳父岳母打算如何处置?” “你!”兴国公夫人陶氏攥紧了手,脸色骤变。 当年崔夷初出事,是她和兴国公亲自带着心腹处置的,干干净净没有走漏一点风声。 这回东窗事发,他们只将事情告诉了兴国公府世子一人,崔在亭等三个兄弟并不知晓。 此时赵玄祐将崔夷初婚前失贞一事揭露出来,即便将她顺利接回家,往后在家里也难以立足了。 “怎么可能?”崔在亭大喊道,“夷初平常只喜欢读书写字,除了进宫为公主伴读,甚少出门,怎么可能婚前失贞?” “是不是真的,你不应该问我,应该问你的爹娘。”赵玄祐杀人诛心,冷笑道,“当然了,我早提醒过你,你不过是一介庶子,人家根本不会告诉你。” “够了,玄祐。”兴国公终于开了口。 他约莫四十岁上下,虽然脸上有些细纹,但看五官不难看出,年轻的时候是个美男子,崔家的孩子模样出挑,都是比着他的模子长出来的。 “兴国公有何指教?”赵玄祐哪里还肯承认他是自己的岳父,若非崔夷初还在府里,他压根不会让这些人再踏进靖远侯府一步。 兴国公先看向那三位不知情的崔家公子,低声道:“事出有因,回府我再跟你们细说。” 对上赵玄祐眼中嘲弄的目光,兴国公还算沉得住气。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哪怕赵玄祐人证物证都拿不出来,抵赖却根本没有办法。 赵玄祐既已确认崔夷初失贞,崔夷初已然无法在侯府立足。 他只能尽力平息此事,将此事压在靖远侯府之内,又或者说,压在这泓晖堂之内。 他今日把他们喊过来,无非是想羞辱他们一番。 左右这屋里大部分都是姓崔的,忍过这一日之辱便好。 “世子,你待如何?”兴国公强自镇定道。 “崔在亭没把话说清楚吗?第一,我要休妻,第二,你们要诚恳赔礼,平息我的怒火。” 陶氏闻言,顿时怒道:“你都要休妻了,还要怎么样平息怒火?” 赵玄祐还未开口,叶老太君的身影出现在了泓晖堂的门口。 “哼,崔夫人说得真奇怪,你们把一个失贞女子嫁到靖远侯府来当主母,你觉得光是休妻就足够了吗?当初你们是怎么哄骗成国公府老太君过来游说我的,她知不知道崔夷初失贞之事,你们今日若是说不清楚,我会亲自去成国公府问清楚。” 叶老太君字字句句,有力地回击了陶氏的无理取闹,言语中也有了威胁之意。 倘若兴国公府不拿出诚意赔礼,势必全京城都会知道崔夷初失贞之事。 “祖母。”赵玄祐叮嘱了宋管家不要惊动叶老太太,不过她老人家来得这么快,定然也有所安排。 毕竟,府里的老家人都是她一手提拔的。 陶氏听了叶老太君的话,丝毫没有畏惧之意,竟反过来威胁起来:“夷初的事涉及宫中,靖远侯府若是宣扬出去,只怕引火烧身。” 叶老太君出身安宁侯府,又在靖远侯府做了几十年主母,见惯了朝野震动、风云变幻,岂会被区区“宫里”两个字吓唬住,听到这种话只觉得好笑。 “侯府只知道崔夷初婚前失贞,至于与她有染之人是不是宫里的人,我一无所知,玄祐一无所知!倘若哪天传出宫里贵人的闲言碎语,兴国公府只会死在靖远侯府的前头!” 正文 第83章 跪地赔罪 陶氏没想到叶老太君一把年纪了,竟依旧精明强悍,一时变了脸色,无话可说。 兴国公依旧强自镇定,朝叶老太君恭敬行礼。 “老太君许久不见,身子可还安好?” “好得很,倘若不是你们刻意算计我孙儿、羞辱侯府,我这老太婆还能再多活几年。” 赵玄祐明白叶老太君是在跟他们打机锋,但他更知道,祖母身为此事所忧,好些日子不得安寝了,对他们的愤恨愈益加深。 “那日在亭回府,说玄祐一要休妻,二要赔礼,此话可还作数?” “当然。我可不是那等背信弃义、口蜜腹剑之辈。” 兴国公知道赵玄祐在气头上,字字句句都在辱骂他们,但此事的确是他们理亏,无论赵玄祐想怎么做,他们只能依从。 “世子,我们今日登门,的确是为了诚恳赔礼,只是休妻一事……” 赵玄祐扬起下巴,眯起了眼睛。 “能不能改为和离?” 赵玄祐不怒反笑,事到如今,兴国公府再做出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他都不会意外。 “当初崔夷初风风光光嫁进侯府,依你之见,能改为纳妾吗?” 兴国公忙道:“我当然不会让你吃亏。” “是吗?”赵玄祐的眸色骤然冷了下来。 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一旦露出杀意,绝非常人能够应对。 饶是兴国公竭力镇定,脸上的血色亦在这一刻一分分褪尽。 一直沉默的兴国公府世子崔在舟终于在此刻开了口:“当初你下了重聘迎娶夷初,这些聘礼我们会如数奉还,夷初的陪嫁亦并不单薄,这些可以全部留在侯府。当初的婚事是爹娘和夷初一时糊涂,你要怎么赔礼我们都愿意,只希望你能放夷初一条生路,允她和离回家。” 玉萦眸光动了动,心中有些讶然。 兴国公府的人她只接触过崔夷初,在她看来,能养出如此恶毒的女儿,兴国公府必然是个藏污纳垢之地,但她的兄弟竟然看起来是讲理的人? 或许,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罢。 叶老太君闻言,亦看向了赵玄祐。 崔夷初婚前失贞罪大恶极,但她已经嫁到了侯府,倘若此事传扬出去,不止她没法做人,赵玄祐也会沦为笑柄。 刚才威胁陶氏的那些话只是威胁而已,靖远侯府绝不会张扬此事。 崔在舟提出的条件的确不错。 赵玄祐当年是下了重聘,但崔夷初身为兴国公爱女,嫁妆的确非常丰厚。 赵玄祐若是休妻,高门定会议论不休,说不定会有人听到什么风声,但若是和离,在旁人眼中就缓和得多,没有那么多刨根问底儿。 不过,这是玄祐的事,她不想越俎代庖替他定了,只征询地看向他,让他自己拿主意。 感受到叶老太君的目光,赵玄祐知道,祖母认为应该见好就收了。 可只是一份嫁妆补偿,如何能平息他的怒火。 崔在亭见兄长说动了叶老太君几分,亦劝道:“夷初的确犯下大错,你们想怎么样都可以,我们只求侯府能给她一条生路。” “想怎么样都可以?”赵玄祐冷眼问道。 兴国公与陶氏面面相觑,崔在舟亦蹙眉,倒是崔在亭着急应下:“是,只要你答应和离,我们什么要求都照办。” 玉萦亦在此时望向赵玄祐。 依她所见,侯府富裕得很,赵玄祐根本不在乎钱财。 崔在舟提出的这个条件,对旁人或许极具诱惑,赵玄祐绝不会动心。 但他会怎么样呢? 要杀崔夷初他早就杀了,他只是想休妻而已。 在屋里所有目光的注视下,赵玄祐缓缓开口:“古有廉颇负荆请罪,你们既无荆棘,便跪地赔罪吧。” “你放肆!”陶氏闻言,大惊失色。 兴国公是世袭一等公爵,而她是钦封的一品诰命夫人,即便进宫,他们俩也只拜帝后。 赵玄祐区区一个四品官、一个侯府世子,居然要他们跪地赔礼? 兴国公没有说话,但他的脸色发白,显然在听到赵玄祐这个提议的时候亦怒火攻心。 叶老太君亦是诧异地看向赵玄祐,但并未发话。 崔家几位公子,惊诧得目瞪口呆。 跪地赔礼?玉萦眸光一动,的确是赵玄祐会做的事。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过后,崔在亭先开了口:“赵玄祐,我可以替夷初跪地赔罪,但爹娘辈分比你高,你若让他们向你下跪,恐怕会折你自己的寿!” “诅咒我折寿,你这是赔礼还是威胁?”从那日把白瓷瓶送到兴国公府的那一刻起,赵玄祐就已经跟他们撕破了脸,根本不会再留半分余地,“你们不答应也好,左右一份嫁妆而已,我根本不稀罕。” “不错,直接写休书吧,”叶老太君亦恨兴国公府的人,不过她也觉得让兴国公夫妇给赵玄祐下跪有些不太妥当。 嫁妆她也不图了,赶紧休妻讨个安宁得了。 赵玄祐却道:“休书我也不想写了。如今我留任京城,边塞那座侯府便没有主人了,我打算明日派人护送夫人过去居住,至于能不能平安抵达,我就不知道了。” “赵玄祐,你!” 这是完完全全的威胁! 崔在亭闻言,红着眼向他跪下:“赵玄祐,我求你放过夷初!求你放她一条生路!兴国公府对不起你,这罪我来赔!” 他说得赤诚,只是赵玄祐面色清冷,不为所动。 从兴国公夫妇决定将崔夷初嫁到侯府来的那一刻,就没想过给赵玄祐留半分颜面。 他们今日登门赔礼,不是真心觉得愧疚,而是为了兴国公府的颜面和尊荣。 事情到了这一步,世子崔在舟犹豫片刻,亦跟着跪了下去。 他是兴国公府嫡长子,他一跪,另外两个也跟着跪了。 赵玄祐的目光,只看着兴国公夫妇。 崔在舟见他还不肯罢休,握紧了拳头道:“我爹娘的大礼,你当真受得起吗?” 赵玄祐昂起下巴,冷淡袖手,姿态居高临下。 “行不行礼是你们的事,受不受得起是我的事,你们无须多虑。” 正文 第84章 何为羞辱 崔家三公子忍不住道:“你想要跪地赔罪,我们几个人都跪地赔罪了,到这一步你还是不肯收手吗?” “冤有头,债有主,”赵玄祐不疾不徐,眸色冷沉,“当初谁设计我,让我娶了崔夷初,谁就跪地赔罪。” 看着齐齐跪在地上的崔家三兄弟,他又冷笑:“我没让你们跪,你们要争着向我下跪,我拦得住吗?” 玉萦站在一旁忍俊不禁。 这人当真狡猾,平常话不多,没想到如此能言善辩。 “赵玄祐!”崔家三公子一时被他气结,缓了片刻才倏然站起来,“你耍我们?” 说着,他伸手把身旁的崔在舟和崔在亭拉起来。 “别跪了,他压根就没想放人!” “我没答应你们什么,”赵玄祐泠然道,“我只告诉你们,罪魁祸首跪地赔罪,这是让我消气的唯一办法,跪与不跪,你们自行决定。 ” “世子,万事好商量,你何必非要羞辱我爹娘?”崔在亭道。 “羞辱?你跟我谈羞辱?”赵玄祐不怒反笑,“你们家隐瞒崔夷初失贞把她嫁过来的时候,可曾想到过我会受到什么样的羞辱?” 赵玄祐几句话,便令崔在亭哑口无言。 “哼。在我看来,你们今日受到的羞辱不及我的十分之一。” 当初把崔夷初嫁到靖远侯府,是兴国公一手策划,公府里来了那么多陪房,将侯府闹得乌烟瘴气不说,直到崔夷初生辰那日,依然在帮着崔夷初算计自己。 倘若他孑然一身,他恨不得将他们所有人除之而后快。 “好,我给你赔罪!”重压之下,陶氏终于屈服,咬牙太过用力,连嘴唇都没有半分血色。 “娘!”崔在舟急忙阻拦。 陶氏看向儿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退下。 她苦笑道:“已经做到了这一步,倘若就此退去,之前那些煎熬便白做了。” 她双膝一屈,眼中一丝生气都无,砰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除了赵玄祐之外,屋里所有人都面露诧色,连叶老太君都有些意外。 崔家固然阴谋算计,但赵玄祐是晚辈,他要兴国公夫妇跪地赔罪,实在不合礼法。 哪怕此事闹到了公堂上,嫁妆聘礼都能讨回来,崔夷初哪怕会浸猪笼,但绝不可能让兴国公夫妇跪地赔礼。 兴国公既是一等公,又长赵玄祐一辈,跪地实在违背伦常。 “你说你要罪魁祸首跪地赔罪,我告诉你,我就是罪魁祸首,是我打听到你年近弱冠还没定亲,是我去成国公府老太君那边请她出面搭线,崔家跟你们侯府素无交情,我原是抱着一试的态度,谁知进展得出奇顺利,叶老太君见了夷初就非常喜欢,是你们家媒婆登门的时候,公爷才知道此事,他不乐意,夷初不乐意,是我极力促成此事。” 崔夷初么? 赵玄祐又想起当初洞房花烛夜的场景。 他期待地拿喜棍挑起喜帕时,坐在榻边的新娘子跟此刻陶氏的表情很像,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在乎。 也是在喝合卺酒的时候,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才和缓了些。 赵玄祐终归忘不了她最初的那个表情。 即便后来崔夷初百般温柔,此事已成心魔。 见赵玄祐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陶氏继续道:“至于你送回来的那个瓷瓶,也是我安排人准备的。” “兴国公不知情?”赵玄祐反问。 瓷瓶里装的是人血,不是鸡血、鸭血,陶氏一个内宅妇人,如何能准备新鲜人血? 世子崔在舟听出赵玄祐的怀疑,站了出来。 “那个瓷瓶是我准备的,只是我不知道娘要派什么用场。” 赵玄祐眸光一闪,唇边扯出一抹凉薄的笑意:“这么说,国公夫人一个人便把侯府耍得团团转了?” 崔在舟道:“是兴国公府对不起你,我娘是主使,她按你的要求跪地赔罪了。你觉得她是一介女眷没有分量,我们兄弟三人都给你跪过了,我是公府世子,我跪地赔罪了,我总够分量代表兴国公府了吧?” 赵玄祐沉眉不语。 叶老太君看着他的神情,在心中微微一叹。 当初她相中崔夷初,除了她模样好、家世好,也是因着言行举止皆是温婉娴雅。 玄祐的婚事迟迟未决,京城高门的待嫁少女,大多比他小四五岁,心性未定,很难沉得下心在京城给他理家掌事。 崔夷初倒是意外的合适。 也是因着自己一时不察,遭人算计,才闹到如此地步。 她惯常礼佛,从来都想得都是饶人处且饶人,可她劝玄祐宽恕了他们,谁又来帮玄祐呢? 他怕自己担忧,再多的苦也是往自己肚里吞。 “世子,今日种种,皆是我兴国公府的过错,还望你宽宥。”沉默许久的兴国公终于开了口,拱手作揖,朝赵玄祐行了一个大礼,“夷初的嫁妆不必退还,侯府送来的聘礼我双倍奉还。” 赵玄祐当初下的是重聘,倘若兴国公府不能拿走嫁妆,还双倍退还聘礼,着实能让他们伤筋动骨。 看出祖母眉宇间的不忍,赵玄祐亦决定暂且收手。 “既如此,今日便写好和离文书,签字画押后,你们可以带走崔夷初。” “好!”兴国公没有犹豫,他伸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陶氏。 陶氏养尊处优数十年,几时跪过这么久,腿软得站不直,勉强倚着儿子站着。 妻子和儿子都向赵玄祐下跪赔礼,即便兴国公没跪,兴国公府在靖远侯府跟前永远也抬不起头了。 但无论如何,赵玄祐没有休妻,答应与崔夷初和离,兴国公府好歹还能在京城里立足,公府里的公子姑娘还能正常婚嫁。 赔的那些银子固然多,但公府那么多产业,等几年总能赚回来。 赵玄祐道:“玉萦,为公爷伺候笔墨。” “是。” 玉萦去书房里取了一套笔墨纸砚,放在正屋的桌子上。 “公爷,请。” 兴国公肃容走上前,只是从玉萦手中拿过毛笔时,看清了她的样貌,稍稍愣了一下。 正文 第85章 风水轮流转 感受到兴国公的打量,玉萦亦有些奇怪,她把毛笔举起来了些,温声提醒:“公爷?” 兴国公收回目光,接过笔开始写和离书。 他文采不错,擅长书法,很快写好了,一式两份。 写明了公府不带回嫁妆,并将聘礼在一个月内双倍奉还,从此以后,两人各自安好,婚嫁自由。 兴国公先签字画押,再由玉萦送到赵玄祐跟前。 他看了一眼和离书,剑眉紧绷。 当初写婚书时有多期盼和愉悦,此刻看和离书时就有多嫌弃和恶心。 为了不耽误三书六礼,他从军中疾驰回京,三天三夜不曾合眼。 所有的珍视和尊重,不过是被人愚弄和算计的可笑故事。 藏在袖中的手遽然握成拳! “世子说过,今日我们便可带走夷初。”崔在舟提醒道。 赵玄祐瞥他一眼,眼神锋利沉凝:“放心,我比你更着急将她扫地出门。” 这一刻,他的话语中丝毫不掩饰反感情绪。 崔在亭闻言却是蹙眉,朝赵玄祐拱了拱手:“世子,和离书既已签好,你和夷初便没有关系,各自安好,往后还需口下留情!” “你放心,既签了和离书,两府恩怨就此分明。玉萦,去听雨阁把崔氏带过来吧。”叶老太君一直没有干涉赵玄祐处理此事,但见赵玄祐动怒了,便开了口缓和一下。 她心疼赵玄祐,但她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崔夷初失贞之事涉及东宫,的确不宜张扬,也不能张扬。 凡事要往前看,凭赵玄祐在朝中的声势,再娶不难。 送走这个丧门星,好好娶一门贤妻,踏踏实实地过日子。 “是。”玉萦恭敬应下,往外走去。 映雪和元青一直站在廊下,隐约听得到里头说话的声音,什么“和离”、什么“下跪”,又听得不太分明。 见玉萦走出来,忙上前道:“怎么样了?” “世子让我去听雨阁把……”本来想说夫人,一想到签好的和离书,玉萦改了口,“把崔氏带过来。” 崔氏? 映雪当下回过神来了,元青还迷迷糊糊的。 “我陪姐姐过去吧。”映雪道,“听雨阁里的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也好。” 见她们俩往外走去,元青忙追上前去。 “我也过去帮忙。” 玉萦摇头:“泓晖堂这边只有元缁伺候可不行,你还是留在这里吧。不过,你叫两个护卫跟我们过去吧。” 能够和离,是兴国公府众人又下跪又赔钱争取到的结果,但崔夷初自视甚高,未必会觉得满意。 她对玉萦早有杀意,见玉萦去了听雨阁,万一想闹个鱼死网破…… 上辈子死在崔夷初的算计里,这辈子不得不防。 在泓晖堂呆的日子尚浅,玉萦跟护卫们只是混个脸熟,不知道名字什么的,更不好发号施令。 元青却不一样,他开口合适。 “段成,于鹏,你们俩跟玉萦姐姐去泓晖堂走一趟。” “是。”护卫应得痛快,当即跟在玉萦和映雪身后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玉萦顿住脚步,对护卫道:“一会儿去了听雨阁,崔氏乖乖跟出来就罢了,倘若她有什么过激举动还请两位制一制她。” “崔氏?”他们尚不知泓晖堂里发生了什么事,诧异地看着玉萦。 玉萦平淡解释道:“刚才世子与兴国公府签了和离书,往后崔氏与侯府再无瓜葛,兴国公府今日要带她走,咱们得完好无缺地把她带到泓晖堂,崔氏的脾气你们是知道的,倘若出了什么岔子,便耽搁了世子的大事。” 崔夷初被禁足在听雨阁的事这几日传遍了侯府,这两个护卫也清楚。 听到玉萦说他们和离了,他们固然意外,但并不惊奇。 “如此,姑娘放心,等会儿去了听雨阁,我们会仔细留意着。” “有劳了。” 特意叮嘱过后,玉萦终于安心。 一行人到了听雨阁,因见玉萦打头,护卫压阵,守门的婆子便起身道:“有什么吩咐吗?” “世子命我们将崔氏带去泓晖堂。” 婆子闻言大喜,嘴里不停嘀咕道:“可算是处置了,成天的不消停,再关下去,我看这听雨阁往后都砸得没法住人了。” 玉萦略有耳闻。 崔夷初被禁足后天天砸东西,时不时地要骂赵玄祐,逼得宋管家让人拿布条堵了她的嘴才老实下来,只拿花草泄愤。 说话间,婆子将院门打开。 听雨阁是侯府里的幽静之所,院子里一向繁花似锦,这一进去,满院都是踢翻的花盆、拔掉的花草。 草木离了土,全都干枯在那里。 玉萦在花房做事久了,见到崔夷初如此糟蹋花草,心情顿时一沉。 映雪见状,便当先往屋里走去。 “崔氏出来,世子有请。” 屋里没有人应声,只有一个人匆匆跑出来,便是一直留在听雨阁服侍崔夷初的宝钏。 她站在廊下,目光越过映雪,直直落在玉萦身上。 “怎么是你?” 玉萦将眸光从一地的花草挪向宝钏,淡淡道:“崔氏呢?叫她出来。” 宝钏被关了数日,原是跟霜打的茄子一般没精打采,此刻遇见玉萦,她忽而来了精神。 “玉萦,你什么身份?夫人什么身份?怎么敢口出狂言?” 到了这时候,玉萦怎么会跟多费唇舌,她对身后的护卫道:“去屋里把崔氏带出来。” “是。” 既已和离,便不是侯府世子夫人,而是滞留在侯府的不速之客,无须守什么男女大防。 话音一落,两个护卫快步朝屋里走去。 宝钏大惊失色:“你们干什么?不得无礼!夫人正在休息。” 她想往里闯,映雪伸手去拉住她。 宝钏极力挣扎着,守门的婆子是认识映雪的,又极有眼色,忙上前帮忙,一左一右将宝钏死死拉扯住。 护卫们都是跟着赵玄祐打过仗的,办事手段非寻常家丁可比,片刻后将崔夷初从屋里架了出来。 宝钏没有撒谎,崔夷初的确在休息。 她成日的骂,成日的砸,在听雨阁里过得日夜颠倒,半夜嚎丧,白天睡觉。 此刻她在睡梦中被人拉扯了出来,披头散发,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寝衣。 玉萦看到这幅画面,莫名有些眼熟。 当初她被邢妈妈从榻上拉扯起来的时候,崔夷初是坐在乐寿堂里冷眼旁观的看客。 风水转得挺快,这还不到一个月,崔夷初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而玉萦成了看戏的那一个。 正文 第86章 陪嫁留下 “夫人!”宝钏见她这般狼狈,忍不住掉起了眼泪。 望着她们主仆情深的模样,玉萦心中一片冰凉。 她们看起来是人,也有人的情感,可利用玉萦、杀害玉萦的时候,为何没有半分人性呢? “带走。”玉萦淡淡道。 感受到胳膊上抓握的力道骤然加大,崔夷初吃疼起来,残存的困意荡然无存。 “玉萦!” 看到站在听雨阁里颐指气使的玉萦,崔夷初大怒,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她,恨不得将她生吞。 可惜她被两个身强力壮的护卫抓着,压根动弹不得。 “你这贱人,居然敢这样对我?” 玉萦哂笑,“觉得丢人吗?被男子从被窝拉出来,的确丢人,不过你是见过世面的人,更丢人的事情都做过,有什么可怕的。” “你在说什么?”崔夷初怒不可遏,掌心却因为心虚冒出了冷汗。 她那些丢人的过往,被爹娘处理得干干净净,侯府里唯一知道的人就是赵玄祐。 难道赵玄祐告诉了玉萦? 玉萦缓步走近她,压低了声音道:“我是说,你做过的那些丑事全都抖露出来了,你的三位哥哥知道后羞愧难当,这会儿正和你的亲娘一起在泓晖堂向世子跪地赔罪呢。” “你胡说!我娘怎么可能……”崔夷初铁青着脸,怒目看着玉萦,口中的话语却打颤着没法说下去。 倒是宝钏这时候比她清醒些,忙道:“夫人不必担心,公爷他们来救夫人了,夫人往后不必憋屈在这里了,这是好事。” 好事吗? 事情败露,赵玄祐必不能容她,留在侯府只有死路一条,倘若回府……家里人都知道她的事情……往后在家中该如何立足? 崔夷初的脸上青色和白色交杂,就那么愣愣抬着头,死死盯着玉萦。 玉萦不偏不倚地对着她的眼睛,丝毫没有畏惧。 “映雪,去屋里给崔氏拿件衣裳,毕竟是从侯府撵出去的,太过狼狈也会被人说闲话。” 说话的同时,玉萦终于明白从前崔夷初说话总是轻描淡写的,那并非出自修养和品德,而是地位和尊荣带给她的权力。 原来,上位者是用这样的心态看待她的。 “好。”映雪应声,快步走进屋。 自打玉萦说了她的家人正在向赵玄祐跪地求饶后,崔夷初就像是被鬼怪摄走了魂魄一般,呆若木鸡。 映雪从柜子里取了一件蜜合色衫子,一条杏红色湘裙,直接套在她的寝衣外头。 那条湘裙还是前阵子赵玄祐从宫里拿出来的,崔夷初得了两匹,立刻便命人做了衣裙,一直不曾穿过,没想到头回穿着竟是今日。 因见崔夷初披头散发,映雪又拿了根金簪替她粗粗绾了髻。 哪怕她面色发青,双目通红,粗看起来也说不出侯府苛待她了。 何况,侯府的确没苛待她。 在听雨阁这些日子,除了不许出门,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守在门口的仆婢也挨着被骂了个遍,没有谁敢不拿她当世子夫人看待。 “差不多了,带过去吧。” 玉萦说罢,两个护卫押着崔夷初往听雨阁走去。 还没走出院子,身后的宝钏道:“我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世子命我照顾夫人,夫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快放开我。” 玉萦倏然转身,“别放开她。” “玉萦!是世子下的命令,你敢违抗?” “世子跟兴国公府商量得很清楚,公府今日可以带走崔氏,但所有的陪嫁都得留在侯府,包括你。” 宝钏闻言,急火攻心,呆呆看着玉萦,竟没胆子说出半句反驳。 那一瞬间,惊愕、怀疑和震动充斥着她的脑子。 那个玉萦,那个灰头土脸的花房丫鬟,那个任她们摆布和算计的替孕工具,居然就这么成了赢家? 周妈妈死了,宝珠死了,夫人被赶出侯府,而她被留在了侯府,等待她的会是什么结局呢? 宝钏忽而头重脚轻,腿一软往旁边倒去。 - 快到泓晖堂的时候,玉萦让其中一个护卫松了手,又让映雪接手扶住崔夷初的另一边。 心如死灰的崔夷初阴恻恻道:“你怎么不敢扶我?这么怕我吗?” “是啊,”玉萦不以为忤,笑吟吟道,“怕你晦气。” “你这贱人,不过是靠色相迷了赵玄祐一时,凭你的出身,以为赵玄祐能扶你上位吗?” 玉萦从没奢望过能被赵玄祐宠爱多久。 甚至可以说,只要能扳倒崔夷初,哪怕今日就被赵玄祐厌弃,她也无所谓。 崔夷初的话根本伤不了她半分。 她们俩是血海深仇,到这份上,崔夷初还想着用言语刺伤她,她也只能掐紧崔夷初的死穴。 “你被赶出侯府,到底是因为我迷惑了世子,还是因为你是放浪形骸的残花败柳,我心里清楚,你心里清楚,靖远侯府和兴国公府的人更清楚。” 玉萦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映雪和护卫都能听到。 几道锐利的目光落到崔夷初身上,令她即刻闭嘴。 很快进了泓晖堂,玉萦还没进屋禀告,崔夷初那三位哥哥便从鱼贯而出,一路跑到院子里。 “夷初,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了?”崔在舟关切道。 崔在亭见护卫死死钳制住崔夷初,神情不悦:“夷初已经不是你们靖远侯府的人了,不得无礼,还不快松手!” 面对亲人的关心,崔夷初只觉得浑身被针扎似的难受。 兴国公和陶氏也从屋里出来,一见到崔夷初,陶氏立马落泪,快步跑到她跟前去,哭着道:“没事了,你跟赵玄祐和离了,往后就回家过日子吧。” 和离了? 崔夷初抬眼看向母亲,有些难以置信。 先前玉萦摆出那阵仗,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休了,居然是和离吗? 她不得不怀疑起玉萦的话来。 “刚才那贱人说你们给赵玄祐下跪了,她是不是故意编话来骗我?” 陶氏没想到崔夷初知道了这个,想到今日所受的屈辱,她怎么可能再说一遍,只能怨毒地看向玉萦。 赵玄祐扶着叶老太君也从屋里走了出来,恰巧听到了崔夷初的话。 他目光嫌恶,言语寡淡:“她在问话,为何不答?” 正文 第87章 垂死挣扎 倘若崔夷初方才心中还有怀疑,赵玄祐这一句话,坐实了玉萦的话。 她的家人、她的母亲果真向赵玄祐下跪求饶了?! 是因为这样,他才肯写和离书? 崔夷初胸口憋着的气越积越大,几乎快要炸掉了。 生于公府,千娇万宠,她崔夷初最引以为豪的便是兴国公府嫡女的身份,仗着爹娘的宠爱,她一向无所顾忌,眼高于顶。 从前皇后压制她,不让她嫁入皇家,爹娘屈服也是无奈。 那是堂堂皇后,后宫之主,万凰之王。 可眼前的赵玄祐,不过是个四品朝臣,怎么可以向他下跪? 她最引以为豪的身份和尊荣,竟然轻易被赵玄祐践踏。 许是因为亲人们都在旁边嘘寒问暖,崔夷初忽而有了底气,她重新昂起她那高贵的头颅,怒斥道:“赵玄祐!我不怕你!你要杀便杀!我告诉你,你根本不配碰我!倘若我不是出了事,像你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娶得到……” 崔夷初话音未尽,兴国公快步冲下台阶,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爹……” 崔夷初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亲爹,从小到大,爹最疼她了,哪怕是哥哥们的东西,她想要,爹都一定会给她。 现在居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她? 兴国公沉着脸,勃然大怒道:“你还嫌不够丢脸吗!兴国公府百年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给我堵上她的嘴!” 陶氏的手微微颤抖着,狠心拿帕子堵了崔夷初的嘴。 崔家三位公子也于心不忍,但他们都明白,再任由崔夷初发疯下去,今日赵玄祐绝不会让他们带走她。 “世子,夷初病了,口出狂言,我要尽快带她回府医治,还请让护卫松手。” 赵玄祐没有言语,一旁的叶老太君却动了怒。 之前是她劝着赵玄祐得饶人处且饶人,放兴国公府一马。 此刻听到崔夷初这些发自肺腑的言语,她心中明白,这恶妇没有任何的悔意和愧疚,当真该死! “兴国公,今日玄祐虽写了和离书,但我希望你们明白,崔夷初犯了七出之条,为妻不贤,为媳不孝,侯府本想休妻,只是我们乃是积善之家,这才愿意和离。倘若今后京城里关于和离之事又任何其他议论,哪怕我这老太婆足不出户,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兴国公听出了老太君话中的警告。 这是要他们往后不可在京城高门间乱说,要他们在贵族圈子里认下和离之事错在崔夷初。 原本争取和离就是想平息此事,让公府安然度过这次危机。 谁知崔夷初朝赵玄祐叫嚣那些话…… 兴国公闭了闭眼睛,疲惫道:“老太君放心,原是她的错,京城里绝不会有别的流言。” “滚。”赵玄祐道。 若是先前,崔在亭等人必然要怒斥一番,可见识到了崔夷初的真面目,他们都明白赵玄祐只说这一个字,已经克制到了极点。 护卫终于松开了崔夷初,陶氏和崔在舟半拖半拽地带着她往外走。 崔在亭跟了两步,又折返回了泓晖堂。 “老太君,世子,原是我不知情,以为你们对夷初不好……才说那些冒犯之语,还望你们宽宥。” 赵玄祐压根懒得理他,还是叶老太君叹了口气。 “走吧,我只盼着你们从此消停,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崔在亭面露愧色,拱手朝他们一拜,这才匆匆往外跑去。 泓晖堂上演了这么出大戏,终于清静了下来。 “祖母,我送您回乐寿堂。” 叶老太君年事已高,看着兴国公府的人闹腾这么久,早已精疲力尽,勉强靠赵玄祐扶着才能继续走路。 看着祖母憔悴的模样,赵玄祐的眼中锋芒毕露。 他和崔夷初,的确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但他和赵樽、和兴国公府没完! “映雪,去厨房瞧瞧,午膳备好了没?”等着他们祖孙二人走远了,玉萦对映雪道,“今日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让秦嫂子多做几个大菜。” “世子会不会在乐寿堂用膳?” 玉萦摇头:“老太君看起来很累了,怕是回了乐寿堂就得闭目养神,不会留世子用膳的。” “好,我这就过去。” 等着映雪离开,玉萦去暖阁布置碗碟,元青闷闷进来:“夫人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她会说那种话?” 说世子不配娶她也就罢了,什么像世子那样的男人不配碰她?难道世子没碰过她? 看着元青苦恼的模样,玉萦低声道:“此事我只说一次,你别再多想了。崔夷初犯了七出之条,至于哪一条你自己想想,世子对她够宽容的了。” 七出? 元青对男女之情一窍不通,但七出还是知道的,比对着那七条和崔夷初说的话,很快就想明白了。 “你是说?” 玉萦摆好了桌子,端详片刻,淡声道:“我什么都没说,你换去换一副碗筷,平时看着天青色淡雅脱俗,今日瞧着却有些丧气,换喜庆点的。” “好,之前老太君过寿烧制的那一批寿桃碗碟还在,我去拿过来。” 有元青帮忙,很快重新布置好了桌子,果真看着要喜庆了些。 她又去旁边屋子找了一副雅致的窗纱,正在更换的时候,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干什么呢?” 听到这低沉醇厚的声音,玉萦没有急着回头,踮着脚尖继续装帘子。 “之前那副竹帘挂了许久了,奴婢换副纱帘,给这暖阁换个新气象。” 赵玄祐轻笑一声,走到她身后。 他长得高,随意一抬手便助她挂好了纱帘。 那帘子上绣着嫩蕊凝珠的荷花,婀娜生姿,玉妆于成,应景又雅致,的确是新气象。 “难为你有这心思。”赵玄祐很满意,宽大的手掌不经意间就揽住了她的腰肢。 玉萦轻声提醒:“爷,该用膳了。” “嗯,用膳。” 他这样说着,却没有落座的意思,也没有要进一步行动的征兆,只是静静抱着她。 看样子,他不是想做什么,而是想说什么。 “听说你把那个宝钏关起来了?” 正文 第88章 他没面子 消息倒是传得快。 今日兴国公府的人浩浩荡荡登门要人,他还有心情关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 谁告诉他的? 映雪不会,是那两个护卫还是守门的婆子呢? 玉萦坦然道:“爷让奴婢把崔氏带到泓晖堂,没说要带宝钏呀?公府来的其余陪房都送去庄子,奴婢以为宝钏也会送过去呢。” 她不过是奉命行事。 “送哪儿都行。我记得流芳馆的丫鬟时常欺负你,尤其是这个宝钏。 你不想报仇?” 报仇当然想了,但玉萦怎么可能承认。 “宝钏以前欺负过的人可多了,也不止我一个。” 赵玄祐慢悠悠道:“她就交给你处置了,就当是给你的赏赐。” 赏? 公府来的陪房都远远地送走了,崔夷初也被接走了,剩下一个宝钏已是强弩之末,捞不到什么好下场,这赏赐不要也罢。 玉萦温柔笑道:“奴婢只是个奴婢,得了个人能怎么样,奴婢哪里养得活她?爷若真想行赏,不如赏些别的?” 赵玄祐依旧从背后搂着她,听着她的话,唇边浮起一抹笑意。 “想要赏银?” “成吗?”他先起了头,玉萦自是顺着杆往上爬。 赵玄祐却道:“你要那么多银子干什么?前儿老太太不是才赏了你一把金瓜子儿吗?” 银子谁会嫌多? 但是说她拿了一把金瓜子?冤枉,玉萦必须给自己澄清一下。 “世子误会了,老太君是拿出来了一盒金瓜子,但奴婢只拿了几颗。” “那些金瓜子是足金打造的,拿一颗出去换,也值不少钱了。” 玉萦娇哼一声道:“世子就是不想给罢了,奴婢不敢要了。” 说着,她转过身子面对着他,也是这时候,玉萦才发现他的眉头是拧着的。 “世子忙了这么久,难道不饿吗?赶紧吃饭吧。” “屋里屋外这么多人看着我的笑话,我吃得下?” 玉萦眨了眨眼睛,扬起脸看着他:“兴国公府的人都给你跪地赔罪了,是他们在闹笑话,又不是爷。” 明亮的夏光从窗纱外透进来,给玉萦的脸庞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光,愈发衬得她雪肤花貌。 “你没看笑话?”赵玄祐问。 原来他在意这个。 崔夷初婚前失贞的内情原本只有玉萦和元缁两人知道,崔夷初在院子里那么大吼大叫的,映雪和元青听到了,守在门口的护卫也都听到了,兴许后院修剪花枝的紫烟也听到了。 他觉得在下人跟前没面子了。 “爷的意思是,奴婢会笑话爷?”玉萦朱唇微抿,轻笑了起来,“爷这么想,这才是天大的笑话,爷是堂堂世子,奴婢签了卖身契,朝不保夕,今日不知明日事,爷不笑话奴婢也就罢了,做奴婢还能笑话爷?” 她说着,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为他理了理领口。 “回头奴婢会跟元缁说说的,爷跟崔氏和离,是因为崔氏犯了七出之条,对老太君不敬,又纵容恶仆偷窃侯府财物,那周妈妈是在官府定过罪的,也不是胡编乱造。” 赵玄祐微微眯起眼睛,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不得不说,玉萦的脑瓜子挺好使的,有她在自己身边,的确能为他分忧不少。 “看来我不得不赏了。” 玉萦眸光一动,心里想到了什么,抬眼看向赵玄祐。 看着她双眸中藏着期盼,赵玄祐扬眉问:“又不想要银子了?” “爷什么都知道,”玉萦莞尔,声音温软,“奴婢的娘亲身子一直不太好,奴婢想跟世子告假两日,回去探望她。” “你娘亲?”赵玄祐蹙眉,他一直以为,似玉萦这般从外头采买回来的丫鬟都是被家里卖出来的或者孤苦无依的。 玉萦道:“奴婢原是农女,娘亲采药时不甚从山上摔下来,一直昏迷不醒,奴婢为了救她变卖了家产,最后不得不卖身为奴。如今奴婢手头有一点银子,想在京城里给她请个好大夫瞧瞧。” “你在侯府当差,她一个人在京城怎么过活?” 靖远侯夫人早逝,赵玄祐心中一直有遗憾。 见他问起自己母亲的事,玉萦并未隐瞒,“云水庵有善堂,娘一直住在那里,平时有好心的尼姑照料,我有个在码头做事的同乡也在帮忙。” 果然,赵玄祐闻言,眼神柔软了些,但并未如玉萦所料一口应下。 “你要连歇两日?” 原来他在想这个……玉萦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奴婢白天带娘亲寻医,晚上会回府的。” 话音一落,赵玄祐知道她懂了自己的心意,眼神中藏了玩味。 “那你就歇两日吧,我的确饿了,叫他们摆饭吧。” 赵玄祐松了手,转身坐下,只是一见桌上碗碟上的寿桃,顿时蹙眉:“怎么换上这个了?” “奴婢想着今日该喜庆些,中午来不及去库房找了,泓晖堂里只有老太君生辰时烧制的瓷器喜庆些,爷先将就着用,等会儿我再去库房找别的。” “不必换,这套就很好。” 今年叶老太君过寿的时候赵玄祐不在京城,看到这套碗碟颇有感慨。 明年祖母过寿,他应该能在京城尽孝了。 厨房那边早就准备好了,玉萦一传话出去,很快就摆满了一大桌子,菜色十分丰盛,清蒸蟹粉狮子头、东坡肘子、糖醋鲤鱼等几道大菜摆在当中,又佐以三美豆腐、奶汤蒲菜、清炒山笋等爽口小菜。 玉萦本想站在一旁给赵玄祐布菜,他倒是大方,直接拉她坐下。 他早习惯了自己夹菜,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多谢世子。” 玉萦也不推辞,端起碗跟他一起吃起来。 今日陪着兴国公府闹腾这么久,的确是饿了,面对一桌子佳肴,别说赵玄祐,连玉萦都吃了两碗饭,还扒拉了一大块肘子。 吃完腻着,又吃些山笋。 午后的阳光照得暖阁暖融融的,等到肚子吃饱了,仍然唇齿留香,意犹未尽。 “真好吃,这肘子,还有蟹粉狮子头,对了,最好吃的是那道山笋,秦嫂子混了泡笋进去,酸酸的太开胃了。” 赵玄祐看着她一脸满足的表情,深邃的双眸中藏起了几许情绪。 两个人坐在一处吃饭,的确比一个人孤零零地吃着更香。 只是没想到,从前他希望在崔夷初身上找到的感觉,却在玉萦这边寻到了。 正文 第89章 你和离了? 赵玄祐说话算话,翌日给玉萦放了假。 天光晴好,心中自然畅意。 玉萦在侧间里清点了要带出门的包袱,又点了下这些日子得的东西,银钱差不多有三两,五支玉簪和六粒金瓜子。 玉簪是赵玄祐给的,他这人心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拿去典当。 装好银子,玉萦拿了两颗金瓜子藏在腰间,以备不时之需。 陈大牛是打小一块儿在村里长大的,人品还算可靠。 但上回玉萦给他的银钱不少,倘若他见财起意,拿着银子跑了,也不是没可能,必须出府确认一下。 再者,玉萦许久没出府,想看看娘,更想陪娘去看大夫,听听大夫是怎么说的。 倘若那回春堂的冯大夫治不好娘,她便无计可施了。 “你这大包小包的是要做什么呢?逛街不是买东西吗?你怎么还带东西出去?”元青刚吃过早膳,便撞见提着一个大包袱出门的玉萦,惊奇地问道。 旁边做袜子的映雪道:“玉萦姐姐是去探望娘亲,不是出去玩。” “哦。”元青还不知道玉萦娘亲生病的事,顿时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玉萦笑道:“也要逛的,晚上我回来给你们带些京城里时兴的小吃。” “我不要小吃,前儿听门房说泰和楼的叫花鸡特别好吃,若是你有空,帮我买一只,我给你钱。” 见玉萦神情轻松,映雪也道:“姐姐若去了泰和楼,旁边有一家点心铺子,帮我称二两山楂糖,紫烟帮我做了好多绣活儿,我得谢谢她。” “放心,我都记下了。” 因着玉萦答应帮忙,元青投桃报李,接过玉萦手中的大包袱,送她走出侯府。 没有主子的特意吩咐,玉萦这回出门不能用侯府的马车。 她自己雇了辆驴车带着东西往云水庵去了。 尼姑见玉萦来了,带着她就去了娘亲居住的禅房,这会儿陈大牛不在,只有娘一个人。 “娘,我来看您了。”看着面色青白的娘亲,玉萦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重活一回,最重要的就是两件事,一是报仇,二是救娘。 崔夷初还没死,报仇不算成功,但她可以慢慢谋划、从长计议,只是她不懂医理,不懂治病,除了筹钱请大夫,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娘,求求您,一定要活过来,别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 玉萦拉着娘那双皮包骨头的手,泪水止不住地往下落。 尼姑推门端着茶水进来,见玉萦哭得伤心,温和地劝道:“施主不必过于伤心,昨日陈施主带着一位大夫过来给这位女施主瞧过,还为她施针开药,想是能治好的。” “昨日有大夫来瞧过了?”玉萦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惊喜地问。 “是啊,那位大夫跟陈施主说了许久,我想,倘若不是有救,应该不会说那么久的。” “多谢师父!”玉萦连忙双手合十。 “喝口水吧,看时辰,一会儿陈施主就会过来了。” “好。” 听了尼姑的话,玉萦重新打起了精神。 她出去端了热水过来,给娘仔细擦了身子,又洗了头发,换上新的衣裳。 这些床单被褥和衣裳都是她在侯府的时候私底下托映雪买的,虽不是什么贵价东西,但她全都清洁晾晒过,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如此更换一番,玉萦打开禅房的窗户,让外头的暖风吹进来。 娘亲常年缠绵病榻,不能动弹,又要喝药,屋里的味道其实有些难闻。 尼姑们要照顾的人很多,并不能时常帮她清洁,这些事陈大牛也不好做。 想了想,玉萦去向尼姑打听,问到旁边有户人家的媳妇可以雇来帮工照料,当下便给了定钱,将要做的事一一交代。 “玉萦,你来了?”陈大牛惊喜地看着眼前的玉萦。 “是啊,主子给我放了假,我特意过来瞧瞧娘亲。这位汪嫂子往后可以照顾娘亲,你能轻松些。” 听到玉萦又雇了人,陈大牛顿时急道:“你嫌我做的不好吗?” “当然不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进禅房去说。” 进了屋子,玉萦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 “我娘毕竟是女子,有些活儿那汪嫂子做方便些,她是外人,我也信不过,还得劳你每日过来看着点,让她一定要给我娘擦洗、翻身,活动活动筋骨。” 陈大牛闻言,轻轻“咦”了一声,有些奇怪道:“你怎么说得跟冯大夫一样啊?” 玉萦之前带娘亲看过些大夫,虽然都说治不了,但也知道些怎么照顾卧病在床不能动弹的人。 以前忙着谋生,也没有银钱讲究这些。 “陈大哥,我娘的病,冯大夫是怎么说的?” “他说能治,每隔十日他会过来给她施针,只是什么能醒,他也不确定,运气好的话三五次针灸后淤血就能疏通,运气不好或许得三五年。玉萦,冯大夫的诊金五两一次,倘若要治三五年……” “不妨事,钱的事我心里有数,你缺的时候尽管来找侯府找我。” 老太太赏赐的金瓜子先典当了应急,再加上她攒的月钱,这一个月应该够娘的诊费了。 其实赵玄祐给的玉簪价值不菲,一支少说也能当十几两银子,若娘亲三五次治不好,只能拿出去当。 倘若他不开心,想别的法哄他开心就是。 三五次能醒固然好,三五年才能醒也不怕,只要娘能醒,她等得起。 - 赵玄祐还没下值,便有内侍来中书省传他进宫说话。 他一起身,周遭的同僚纷纷露出羡慕的眼光。 除了两位相爷,谁还能像赵玄祐这般,隔三差五的进宫啊。 赵玄祐面不改色,跟着内侍一路进宫。 不过,今日内侍并未将他带去御书房,而是到了太液池旁边的清风轩。 太液池上清波荡漾,阵阵清风吹来,拂动着岸边的淇花瑶草,别有一番风雅情致。 一袭明黄色常服的皇帝坐在清风轩里,独自对着一张棋盘。 “臣赵玄祐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玄祐啊,过来。”皇帝依旧看着棋盘,语声和蔼。 赵玄祐躬身走到皇帝身边,静静注视着棋盘。 看起来也是古人留下的残局,没想到皇帝与他竟有同样的爱好。 “看出什么来了吗?朕这枚黑子该怎么下?” “臣愚钝。”他并未在皇帝跟前逞能。 皇帝专心看了一会儿,始终想不出法子,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的扔下了棋子。 他命内侍给赵玄祐搬了个凳子,又赐了茶水,忽而开口。 “听说你和离了?怎么回事?” 正文 第90章 想她了 大暑时分,腐草为萤,大雨时行。 刚才外头还是暖日晴云,片刻功夫便有厚重的乌云聚集在太液池上空,几声轰隆的响雷过后,哗啦哗啦地下起了雨。 “是,臣已与崔氏和离。” “上回问你的时候,看着不还挺和睦的吗?” “臣的家事,不足以对陛下道。” “哦?你不说,朕愈发好奇。” “臣久不在京城,不知崔氏与祖母不睦已久,日前得知她不敬祖母,臣苦劝无果,只能和离。” “竟有这等事?和离了也好。”皇帝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无数雨点落到太液池的湖面上,激起万千涟漪,“朕倒是挺羡慕你的。” 赵玄祐跟着起身,站到皇帝的身旁,听出他意有所指,却不敢妄加揣测。 “臣惶恐。” 皇帝看着他,轻笑了声:“不喜欢的人,签份和离书便能送走,难道还不值得羡慕吗?” 需要写和离书的人,只有正妻……皇帝此语,指向皇后。 赵玄祐斟酌片刻,恭敬道:“陛下的忧虑,非臣所能理解。” “你不能理解朕的烦恼,但能为朕分忧吗?” 赵玄祐倏然跪下,拱手道:“为君分忧是为人臣子的本分,普天之下,臣只忠于皇上一人。” 皇帝回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眯起了眼睛。 “你和平王一向走得近,难道不忠于他吗?” “平王对臣多有提携,臣很感激,但臣并非他的家臣。” 皇帝神情无波,没有再说什么,淡淡道:“起来吧,陪朕看看雨。” 赵玄祐站到皇帝身后。 太液池水面宽旷,雨点纷纷打在湖上,的确悦耳又震撼。 “三日后朕会摆驾漓川,原想着让你带家眷随行,你既和离了,随你带什么人吧。” “臣谢主隆恩。” 赵玄祐陪着皇帝在清风轩说了许久的话,直到云散雨歇方出宫。 皇帝试探了他好几回,话越说越深,今日终于提到皇后,看样子他愈发信任自己了。 只是赵玄祐久不在京城,对宫中局势并不了解,这趟漓川之行,还是不能大意。 出宫后,赵玄祐径直回府,马车刚到侯府门前便被人拦住。 掀帘一看,原是叶莫琀。 看样子,他和崔夷初和离的消息不止传进了宫里,也传遍了整座京城。 看着叶莫琀一脸好奇的样子,赵玄祐颇有些无奈道:“进去陪我喝几杯。” “好,”叶莫琀连连点头,“我带了两瓶明月楼的流光酿,叫厨房炒几个下酒菜就成。” 一进泓晖堂,叶莫琀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感慨道:“这才十几日没来,屋子里雅致了许多。” 是吗? 赵玄祐眉目沉静,环顾四周,发觉屋子里的确有了些变动,花瓶摆的方位,窗帘的样式,古董的位置,都有所变动。 从前泓晖堂无人居住,布置冷清,赵玄祐并不在意,想想,也是因为玉萦才有了几分烟火气息。 “玉萦呢?”赵玄祐忽而开口。 元青道:“玉萦今日放假,还没回府呢。” 还没回府,也不知道在外做什么,探望娘亲也不需要探望这么久吧。 赵玄祐领着叶莫琀去了后院,很快有人端了小菜上来。 叶莫琀果真问起和离之事。 赵玄祐便将崔夷初不孝敬祖母的事说了一遍。 之前赵玄祐向叶莫琀打听了崔夷初许多事,在叶莫琀看来,自是推托之词,只是赵玄祐不说,他不好追问。 “你在京城里朋友多,人脉广,倘若有人向你打听,你便如此说罢。” 叶莫琀会意:“放心,不出三日,京城里的人都会知道她崔夷初对老太太不敬之事。不过,哥,兴国公府能依吗?” “哼,当初这门亲事是他们家坑了侯府,”赵玄祐冷笑,“我原本想的是休妻,是他们苦苦哀求,我才改为和离,你说他们会不会依?” 话说到这份上,叶莫琀已经明白。 宜宁公主说崔夷初婚前“行事轻浮”是真的,并且让赵玄祐抓到了证据。 “大丈夫何患无妻,哥下次再娶,指不定多少人家想来攀亲呢。哥,我敬你一杯。” 赵玄祐与他碰过杯后,拿起筷子夹菜,目光瞥见了桌上的清炒山笋,他记得,玉萦很喜欢吃这道菜,说是酸爽开胃。 他心中莫名烦躁,这女人也太野了些。 天都快黑了还不回府,就不怕在路上遇到淫贼吗? - 玉萦原是打算去泰和楼买过叫花鸡和山楂糖就回府的,只是她去的太晚,铺子里的山楂糖已经卖完了,她询问了店家,便赶去附近另一家点心铺子。 正在称糖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玉萦姑娘,是你吗?” 她转过身见是崔在亭,眉宇间顿时警觉了几分。 孤身在外,遇到崔家的人不是什么好事,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崔公子。”玉萦矜持地喊了一声。 靖远侯府和兴国公府依然交恶,她没必要对崔在亭行礼。 崔在亭看起来有些憔悴,跟之前在侯府里理直气壮的模样迥异。 他望着玉萦,眉宇僵硬,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老板热络地提起油纸包:“姑娘,你要的二两山楂糖称好了,还有二两橘皮糖。” 没买到映雪想要那家铺子的糖果,玉萦就多给她买了一样。 玉萦接过糖果,一转身,崔在亭还杵在那里。 她决定无视他,绕过他往前走去。 没走两步,崔在亭情绪有些激动地喊道:“玉萦姑娘留步,且听我一言,今日我出门本是特意去找你的,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也是老天爷想让我早些报恩。” 他要报恩? 玉萦思忖片刻,这才想起之前给过崔在亭一杯水,他口口声声说要报一水之恩。 他又在犯什么呆气? “一杯水而已,崔公子不必在意,我还赶着回府,便不跟崔公子寒暄了。” 崔在亭忽然道:“难道你不关心你娘吗?” 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自己的娘? 他怎么会知道娘的存在? 玉萦猛然回过头,定定看着崔在亭:“你什么意思?我娘怎么了?难道……难道你说崔夷初要对我娘下手?” 正文 第91章 上门寻妻 崔在亭眼神激荡,手指止不住地颤着。 崔夷初和离回府后,兴国公依旧盛怒,把她关在祠堂罚跪,白日不能进食,只许夜里喝一碗粥,任何人敢去送饭,一律家规伺候。 一个时辰前,兴国公出门应酬,他担心崔夷初饿坏了,带上些点心小吃去祠堂看她。 谁知祠堂门口看管的人都不见了,他走进院子,便听到崔夷初尖利的声音。 “娘,我沦落至此,都是拜玉萦那个贱人所赐,她的亲娘如今在云水庵养病,你赶紧派人去结果了她,以泄我心头之恨!” 他实在不愿意相信,那个一直鼓励他求学、鼓励他写诗,还帮着他出诗集的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是通房生的儿子,公府里所有人都看不起他,连兴国公都不愿跟他多说话,只有夷初拿她当哥哥看待,他不在乎兴国公府其他人,却只在乎这个妹妹。 偏偏这个妹妹,实在太令他震惊。 明明她跟赵玄祐和离,是因为她婚前失贞,她怎么怪罪到玉萦身上呢? 哪怕玉萦真的牵扯其中,她怎么能让嫡母去杀害玉萦病中的母亲呢? 崔在亭跌跌撞撞地跑出了公府,脑子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一切,只是想到崔夷初母女俩说的那些话,本能地想要救人。 原想着去侯府,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玉萦。 这是天意,他没有犹豫,情绪渐渐平复,胸膛不再起伏,只是眼神依然激荡。 “玉萦,你赶紧给你娘挪个地方,他们知道你娘在云水庵,会对她下手的。” “多谢……”玉萦竭力稳住心神。 她不确定崔在亭是好心还是坏心,但崔在亭说得没错。 崔夷初的确知道娘在云水庵,以崔家的做派,极有可能对娘下手,她必须尽快将娘安置到别处。 明日就挪……不……不能等到明日,今日就得挪。 娘好不容易有了一线生机,她绝不能冒险行事。 玉萦顾不上跟崔在亭再说什么,提着东西匆匆离去。 赶回云水庵的时候,汪嫂子正关上禅房的门准备离开,见玉萦神情惊慌,忙关切道:“姑娘,没出什么事吧?” “我娘呢?” “还是老样子。” 玉萦推门进去,见娘亲躺在榻上,呼吸匀称,终于松了口气。 “汪嫂子,你家就在附近,可知道有谁家在租赁房子吗?”玉萦的钱要留着给娘针灸,没法租赁院子,只能先找间屋子。 汪嫂子想了想,“出租屋子的倒是有几家,不过,姑娘是要自己住,还是……” “想给我娘住。” “那可能不行。”汪嫂子有些为难,“你娘病得太重了,便是欺瞒着屋主赁了下来,人家看到你娘这样抬进去,肯定立刻把你们赶出去。” 屋主都忌讳这些。 倘若屋子里死过人,那便是凶宅,往后不管是再租还是要卖,都会被狠狠压价。 玉萦握了握拳头,却无可奈何。 “姑娘,我男人快到家了,我还得回去做饭呢,我就先走了。” “好。” 汪嫂子很快离开,玉萦想自己出去打听,可又不敢离开娘的身边,生怕自己一走便被人寻了空下手。 想了想,她喊了尼姑过来,询问附近的禅房有没有空着的,说是有其他朋友想过来。 等尼姑走后,玉萦悄悄把娘亲从榻上背起来,赶去了最远的那一间空房。 崔家的人即便过来下手,不太可能挨着搜寻,肯定要先打听。 偷偷换了屋子,对方一时便找不到目标了。 先熬过今晚,明日等陈大牛来了,立刻把娘带走,先住在陈大牛落脚的地方也成。 玉萦摸黑在屋子里躲着,手里攥着一把剪刀,不敢说话,也不敢进出。 她听着屋外渐渐平静,知道夜深了。 她强打着精神不睡,只是时辰越来越晚,眼皮子也越来越沉,快要睡过去的时候,禅房的门忽然吱嘎响了一声。 玉萦一个激灵,握紧了手中的剪刀。 看到门口出现了一道黑影,她没有半分犹豫,从墙边飞扑出去,拿着剪刀朝对方的脖子狠狠扎去。 她的体力比寻常女子强一些,可崔家派来的杀手定然会武功。 她只有一次机会,必须在这一击杀死他! 眼看着剪刀逼近对方的脖子,那人却轻轻“嗯”了一声。 周遭太过寂静,他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明显。 是赵玄祐?! 玉萦心中一凛,动作却停不下来了,想要惊呼,却因为太过紧张,嗓子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也是在这时候,黑影子轻轻一晃,便绕到了玉萦的身后。 玉萦整个人朝门外摔去,他轻笑了一声,捞起她的细腰,将她抱了过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玉萦根本来不及反应,手中的剪刀便哐当一声落到地上。 “胆子不小,居然敢行刺我了。” 玉萦大口喘着气,一颗心都快从胸膛里蹦出来了,眼角登时就有了泪意。 倒不是害怕,只是所有的事发生得太快,脑子和身体已经不同步了。 刚才那一瞬间,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自己出手去杀一个人。 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下午才下过雨,天上一点云都没有,月似玉盘,柔光遍地。 门一敞着,月光洒进来,将屋里的一切照亮。 看着她那双充盈着水汽的眼睛,赵玄祐眯起眼眸:“你要杀我,你还哭?” “谁要杀你了?”玉萦捂着胸口,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了情绪,嗔怪道,“半夜三更的,我以为是有什么歹人来了,所以才拿剪子防身。倒是爷,怎么这时候跑到尼姑庵来了?” 赵玄祐眼光迷蒙,眉峰一动:“我只允你白日的假,谁让你半夜三更躲在尼姑庵了?” “奴婢不是躲。” “不是躲?那你为何入夜了还不回侯府?你娘根本不是住在这间禅房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赵玄祐问。 听着赵玄祐的句句质问,玉萦忽而想到了什么,她抬起来,挂着泪珠的睫毛微微颤动。 “爷,是见我迟迟未归,特意来云水庵寻我的吗?” 正文 第92章 他黑脸了 玉萦语声温软,赵玄祐闻言,下意识地抬眸,让自己看起来凶一些。 “问你话呢?为何彻夜不归?” 见他不回答自己,玉萦迎着他那抹看似冷厉的目光,仰起头乖乖回道:“奴婢原是想早回府的,只是半路出了些岔子,只能自己守在云水庵。” “什么岔子?” 听到赵玄祐问起这事,玉萦心中不觉松了口气。 她现在的处境其实很难。 手头财物换算一下顶多几十两银子,全得留着给娘求医针灸,她平常出不了侯府,府外只有陈大牛一个人帮忙,根本没实力跟兴国公夫人和崔夷初对抗。 倘若赵玄祐肯帮忙…… 玉萦不是没动过让他帮忙的念头,她心里清楚,他夜里搂着自己时是一个样,白天穿上衣裳又是一个样。 堂堂世子爷,威仪不容侵犯。 她去开口求他帮忙,只会让他觉得自己没分寸,上一个被他视作没分寸的人是庄怀月,她不想走庄怀月的老路。 今夜赵玄祐自己寻了过来,现下主动问起,的确是一个开口的好时机。 “今日傍晚,奴婢在泰和楼附近买东西的时候遇到了崔在亭。” “他对你做什么了?” 玉萦别过脸去,目光看向院子里的一株小树,抬手擦去眼角的泪痕。 “他没对奴婢做什么,只是跟奴婢说,他在公府的时候偷听到国公夫人和崔氏说话,崔氏知道奴婢娘亲住在云水庵,要国公夫人结果了娘亲,以泄她心头之恨。” 赵玄祐看着她担忧失落的模样,眸光晦暗了些,沉声道:“崔家人的话未必可信。” “奴婢不是信了崔在亭。但崔夷初的确知道娘亲在云水庵养病,当初……当初她要奴婢隐瞒身份侍奉爷的时候,便许诺过会帮奴婢延请名医救母。她的确恨奴婢,奴婢在爷的身边,她报复不了奴婢,一定会报复奴婢的家人。” 赵玄祐的喉结滚了滚,眼底没有什么波澜,只是伸手将玉萦抱住。 “所以你就拿把剪刀藏在这里?” “不止是这样。”玉萦撅起嘴,不服气地说,“奴婢想给娘挪个地方养病,可问了附近的人家,都不肯租赁房子给病重之人,奴婢一个人带着她也走不远,想着在云水庵熬一晚上,等明日同乡过来了,再一起想办法。” 赵玄祐微微颔首。 留在云水庵,但偷偷换一间空房待着。 这法子虽骗不了他,但对付一般的毛贼也够了。 再如她从黑暗中一跃而起的偷袭,倘若第一个进来的不是他,很可能受伤。 见赵玄祐不说话,玉萦的心中敲起了边鼓。 看样子他的确不会轻易帮忙,她不能催促,只能以退为进。 “都这么晚了,爷快回府歇息吧,等明儿安置好了娘亲,奴婢立刻回去当差。” “你娘病得这么重,除了云水庵,哪里能容下她?” 玉萦小声道:“京城里找不到地方,就只能去城郊。” 京城地价贵,再破的房子也有人租,房东可以挑剔房客,去到京郊多加点钱人家兴许就没那么多忌讳了。 玉萦的目光坦然澄澈。 倘若赵玄祐不肯帮忙,她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赵玄祐瞥了一眼静静躺在榻上的瘦削妇人,缓缓道:“她不是还在城里求医吗?人家大夫会去京郊看诊吗?” “暂且担心不了那么多。”玉萦无奈道,“走一步看一步,不行就等治病的时候再进城。” “走吧。”赵玄祐牵着她的手大步朝外走去。 “爷,”玉萦轻呼了一声,暗自弯了唇角。 他虽然没说话,但玉萦知道,他要管这事。 出了禅房,便见元缁和一个护卫站在不远处,赵玄祐吩咐道:“去屋里把病人小心点抬出来。” “是。”元缁应声而去。 赵玄祐牵着玉萦出了云水庵,外头停着靖远侯府的马车。 “上车吧。” 玉萦不知道他要把自己带去什么地方,想了想,转过身向跟过来的尼姑道:“劳烦跟汪嫂子说一声,家里有些变故,不再请她帮工了,这是今日的工钱,请转交给她。” “施主放心,一定如数转交。”尼姑接了钱,又问,“这么晚了你们要离开吗?” “家中出事,不得不走,”玉萦低声道,“明日我同乡过来了,让他去侯府找我,他知道的。” “好。” 说完这些,元缁和护卫抬着玉萦的娘亲出来了,小心翼翼地送进了马车。 玉萦紧跟着上了马车,等到车夫一甩马鞭,马车行驶了起来。 她坐在赵玄祐身边,小心地觑着他的神情,不知道他要把娘带去什么地方,没有贸然言语。 没多时马车停了下来。 玉萦搀扶着娘下了马车,发现站在一条小巷子里,旁边的一座大屋子亮着灯。 元缁上前叩门,没多会儿有人开门,将他们热络地迎了进去。 玉萦这才发现来到了一座客栈的后院。 她没听清元缁跟那掌柜的说了什么,很快掌柜的将他们领到了客栈二楼的一间上房。 待娘亲安置妥当,玉萦小心地问元缁:“这里是什么地方?” “陶然客栈。” “是侯府的产业?” 元缁点头:“是侯夫人留给世子的产业,掌柜的也是自己人,你娘安心住在这里养病,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玉萦想起陈大牛一直是在码头跟人挤在狭小的屋子里,上房里外有两间屋子,倘若他能搬过来,也方便照顾娘亲。 “你跟掌柜的熟悉吗?” “怎么了?” “我有个同乡一直在帮忙照看我娘,我见这上房宽敞,能不能请掌柜的在外头多置一张床,好让他也在这里住下。” “没问题啊,等下出去的时候我帮你说,走吧。” “走?”玉萦可不打算走。 “今晚没人照顾我娘,我不能走。” “你不走?”元缁脱口问道。 “有什么问题吗?” 元缁为难地挠了挠头;“世子都出府来找你了,倘若你不回府……” 他说得含蓄,先前在泓晖堂的时候,世子没多一会儿就问玉萦回来了没,问得叶家少爷都连连追问玉萦是何方神圣,让世子如此惦记。 世子追去云水庵,费心把玉萦的娘亲安置在了陶然客栈,倘若玉萦不回去,元缁不敢想象,世子的脸会有多黑。 正文 第93章 意外一吻 “爷之前是不知道我因何不归,现下知道了,不会说什么的。” 说得倒轻巧,倘若府里走失了其他下人,爷才不会大半夜地出来寻呢。 元缁心下嘀咕着,犹豫片刻,还是不敢直面赵玄祐的黑脸。 他陪着笑道:“玉萦,你看这样行不,爷都让你娘留在陶然客栈养病了,你自己下去跟爷道个谢,再说一声你今晚不回侯府了。” 这…… 看着元缁为难的样子,玉萦终是点了头。 依旧是从后院出去,侯府马车静静停在漆黑的小巷子里。 玉萦独自上了马车,赵玄祐坐在里头,半眯着眼睛养神。 “安置好了?” “是,掌柜的把奴婢的娘亲安置在了上房,多谢世子。” 赵玄祐“嗯”了一声,睁开眼睛,眸光牢牢粘在玉萦身上。 “光是这一句谢?” 玉萦微微一愣,旋即露出一抹讨好的笑容:“爷还想怎么样?” 觑着她软糯的薄唇弯出的曼妙弧度,赵玄祐心猿意马。 “要你听话。” 这话乍听起来没什么问题。 主子要奴婢听话,天经地义,玉萦却即刻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 赵玄祐近日不看公文,琢磨起了避火图,仔仔细细地研究起了上头的花样,前儿便想让玉萦试,玉萦娇声拒绝了,他当时没说什么,心里头还惦记着。 他今晚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玉萦理该回报,只是……可不能轻易许诺太多。 玉萦乖巧道:“好,奴婢下次听爷的话。” “只下次?”赵玄祐轻咳。 “只下一次。”玉萦脸上尽是轻松的笑意,赶紧把话岔开,“娘亲身边离不得人,奴婢今晚还不能回侯府,奴婢知道这样不合规矩,明儿上午就回侯府当差。” 话音一落,明显看到赵玄祐的表情难堪了些。 玉萦装作没看见他的不虞,凑到他跟前,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下,旋即凑到他耳边说:“爷,奴婢先走了。” 说完便飞快地折身跳下了马车。 这个吻来得太快,一向机敏警觉的赵玄祐回过神来时,玉萦已经不见了。 侧脸上还留着她嘴唇的温软触觉。 他和玉萦缠绵过多回,没想到今天晚上这一个吻回味会如此悠长。 他轻轻抬手,伸出一根手指摸着刚才被她亲吻过的脸颊,实在后悔放跑了她。 静默片刻后,赵玄祐轻笑一声,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 陶然客栈的上房宽敞干净。 玉萦将带过来的东西简单整理了一下,便躺在娘亲的身边睡下了。 她自幼丧父,是娘亲独自养大了她,住在村里的十几年,她每天晚上都是这样躺在娘亲的身边睡着的。 那时候的日子困窘却温馨。 想着过去的点滴,玉萦眸中有了眼泪。 她搂着娘亲的肩膀,轻声道:“娘,你快点醒来吧,女儿真的很想你,女儿现在过得比从前好一些了。可女儿在侯府活得很累,坏人又聪明又有权势,女儿有时候真的很害怕。女儿真的希望你快些醒过来,咱们还像从前那样,在村子里过安稳日子。” 玉萦这一日的确过得极累,说完这些话就沉沉睡了过去。 因她睡得太快,压根没留意,身旁的娘亲手指弯曲了几下。 - 玉萦一早起来,便将房间的窗户打开,让阳光照房中来。 娘身上的病气太重,多接触些阳光才好。 因她是侯府送过来的贵客,小二一早就把早饭送到了屋里。 玉萦先喂娘亲吃了些小米粥,自己才吃饭。 她到了楼下,见掌柜的站在柜台后面忙活,想了想,便过去打招呼。 “玉萦姑娘。”掌柜的从元缁那里得知她是世子看重的人,对她很是客气。 玉萦虽不拿大,但她区区一个丫鬟,总得借赵玄祐的势来狐假虎威一番,说自己在泓晖堂做事,所以赵玄祐才特意关照她的娘亲在此养病。 吹嘘过后,玉萦才对掌柜的说出真实目的:“我娘的身份还请掌柜的千万不要透露出去。” “姑娘放心,我明白的。连姑娘的身份,客栈里也只有我知道。” 玉萦颔首。 兴国公府的势力很大,陶然客栈是赵玄祐的产业,大部分人应该靠得住,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知道的人越多,消息走漏的可能性就更多。 “昨儿元缁说外屋还要摆一张床,现下没有多余的床,要下午才能安装,不着急用吧?” “不着急的。” 玉萦话音一落,便见陈大牛从外头走来,正被客栈门口的小二拦住。 她急忙上前,将陈大牛领了进来,又让他跟掌柜的互相认一认,这才领着他往楼上的上房去。 “你来得真快,我还以为最早你也得中午才来呢。” 陈大牛不好意思道:“我也不知道咋的,昨晚心神不宁的,一早起来就去云水庵看沈姨了,尼姑说你们走了,又让我去侯府找你,侯府那个映雪姑娘又让我来这里。” 玉萦不敢把搬到陶然客栈的事透露给云水庵的尼姑,只能拜托元缁让映雪带话了,还好一切顺利。 看着宽敞明亮、布置考究的上房,陈大牛啧啧称奇:“这屋子一晚上得一两银子吧。” 玉萦也不太清楚。 “眼下银子还是省着点给沈姨治病吧,你别花这种钱。” “钱的事你不必担心,客栈掌柜是我的朋友,他不收钱,我还跟他说了,往后这外屋添一张床,你就住在这里。” “我也能搬过来?”陈大牛大喜过望。 他在码头租住的地方很破,漏风漏雨的,还是几个人挤在一间屋子。 玉萦点头:“现在有仇人盯上我了,你得留在这里。” “我知道了,我会仔细些的。” 陈大牛是个踏实本分的人,拿了玉萦的工钱就愿意认真做事。 “大牛哥,我先走了,往后再有什么事,你还是来侯府找我。” “嗯。” 玉萦回过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娘亲,忍着泪意离开了陶然客栈。 她步履匆匆赶去泰和楼,时间太早,叫花鸡尚未出炉,倒是旁边的糕点铺子一应俱全。 买好了映雪要的山楂糖,又给元青称了半斤肉油饼。 她满载而归,临到侯府时忽而心生怯意。 昨儿轻易打发了赵玄祐,今日怕是不好收场。 正文 第94章 表错情了 泓晖堂里静悄悄的。 玉萦进了院子没看到,上了台阶喊了两声元青也没人应。 她先回了侧间,换了身干净衣裳,再走出来时听到后院有笑声传来。 原来紫烟和映雪在这边绣帕子。 玉萦提着点心过去:“映雪,你要的山楂糖买好了。” “多谢姐姐。”映雪欢喜地接了山楂糖,转身拿给紫烟,“亏得你帮忙才把世子的袜子做好,这些山楂糖就当做谢礼。” “我还没吃过京城的点心呢。”紫烟有些感慨,接了山楂糖便尝了一颗,酸酸甜甜的,“真好吃,你们也尝尝吧。” 玉萦和映雪也没客气,都拿了糖来吃。 因着彼此熟悉了许多,便多问了些话。 紫烟不是京城人士,父亲是一方县令,后来路过县里的堤坝垮塌,工部抓了几个人,又把她父亲一起革职查办,抄家后她就沦为了官婢。 玉萦对她的遭遇谈不上同情,却也能感同身受。 看似平稳的日子其实很脆弱,一点变动便能天翻地覆。 当初娘亲若是不曾失足,恐怕她们还在那个村子安居乐业。 这一日过得还算闲适,天快黑时玉萦和映雪开始替赵玄祐张罗晚膳,走到院里却看见元青领着凤棠进来了。 “凤姨娘。”玉萦和映雪朝她福了一福。 上回玉萦在乐寿堂被误会的时候,凤棠是骂得最起劲的那个。 如今玉萦在赵玄祐身边过得春风得意,凤棠心中是五味杂陈,见到玉萦勉强点了下头便径直朝屋里走去。 走出泓晖堂,映雪忍不住道:“凤姨娘怎么过来了?” 玉萦上次是亲眼看到元青对凤棠说,没有赵玄祐的吩咐不得靠近泓晖堂,此刻元青领着凤棠进来,显然这是赵玄祐的意思。 “她是世子的姨娘,来泓晖堂伺候也是自然。” “可是姐姐……” 玉萦从没奢望过自己能独占赵玄祐,眼下他肯让娘在陶然客栈安身,已经是帮了玉萦的大忙了。 何况,玉萦也没身份出来争风吃醋。 他没有正妻,姨娘凤棠是他名正言顺的女人。 “别替我担心了。” “我只是觉得男人真奇怪。”映雪低声叹道,“昨儿姐姐一直不回来,世子问了好多回,最后还出去找姐姐,今儿竟然把凤姨娘叫过来了。” 玉萦没有期望,当然也就没有失望。 但此刻,她也谈不上多高兴。 她住在赵玄祐卧室旁边的侧间里,倘若凤棠今晚要伺候他,她岂不是要听一整夜?以赵玄祐的体力,她还能睡安稳觉吗? 两人到厨房跟秦嫂子商议好了菜色,再回泓晖堂,凤棠独自坐在屋里等着。 她手边放着一碗茶,想是元青给她倒的,只是茶杯看起来有些孤零零的。 玉萦去旁边柜子里取了两碟茶点,端到凤棠手边。 “姨娘请用。” 凤棠抬眼看着她,眸光分外复杂。 崔夷初已经跟赵玄祐和离,按说她是赵玄祐身边地位最高的女人,偏偏她和赵玄祐的相处清如白水。 玉萦虽是丫鬟,却夜夜随侍在赵玄祐身边,打点着泓晖堂的一切。 哪怕她身为姨娘,也根本不敢在泓晖堂对玉萦发作什么。 “放下吧。”凤棠淡淡道。 玉萦其实也不想跟她多说话,径直去了暖阁。 之前为了喜庆,在暖阁摆了寿桃样式的碗碟,到底不能常用。 今日她特意去库房寻了一套粉青色瓷碗,釉色温润如玉,颜色看起来十分柔和。 刚摆好碗筷,便听廊下的映雪道:“爷回来了。” 玉萦回到里屋,刚好看到凤棠在给赵玄祐行礼。 “妾室见过世子。” “用不着拘礼。” 赵玄祐对凤棠的态度似乎比从前温和许多,看样子今晚他们要成就好事了,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小月馆过夜。 玉萦若有所思,连赵玄祐的目光挪到她的身上也没留意。 “爷,这会儿摆饭吗?”映雪问。 “摆吧。” 赵玄祐和凤棠径直从玉萦身边走过,往暖阁去了。 玉萦回过神,跟着进去后,给他们俩斟了茶水。 “这套碗碟从哪里翻出来的?”赵玄祐问。 玉萦回道:“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在库房寻找的时候觉得好看就拿出来用了。” 他颔首,没有多言。 不多时,映雪领着丫鬟进来上菜。 因是寻常日子,除了两道大菜水晶蹄髈和八宝鸭子外,其余都是家常菜,不过今日有新鲜的莲子汤和炒藕片。 赵玄祐坐到主位,凤棠坐到了他的身旁。 待菜上齐,玉萦拿了筷子给赵玄祐布菜,刚夹起一块八宝鸭,凤棠便道:“难得陪世子用膳,便由来侍膳吧。” 赵玄祐不置可否,玉萦双手捧起布菜的筷子,递到凤棠跟前。 凤棠接了筷子,殷勤为赵玄祐布菜。 平王附庸风雅,最喜宴饮,凤棠在王府待了两年,自是举止清雅,谈吐得当。 她给赵玄祐舀莲子汤,又夹莲藕,唱起江南的采莲小曲,暖阁里的氛围一下就变得不同。 玉萦在旁恭敬侍立着,心下有些为凤棠感慨。 采莲曲挺雅致的,凤棠的嗓子也很动听,只是她为了唱采莲曲,给赵玄祐尽添些素菜。 赵玄祐跟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不一样,他久在边塞,又常年习武,喜欢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对京城贵族倍加推崇的笋、藕之类鲜货只是浅尝辄止。 但她此时提醒,只怕凤棠会记恨,还是安静待着吧。 果然,凤棠两首曲子唱完,赵玄祐不再等着她伺候,自顾自地夹了一块鸭腿。 看他吃得很香的模样,凤棠这会儿终于明白了他的饮食喜好,忙拿起筷子夹了块炖得软烂的蹄髈。 还没送到赵玄祐碗中,赵玄祐便道:“不必伺候,各自吃吧。” 她夹着那块蹄髈在空中停了一下,只得放到自己碗里。 刚才还风雅热闹的暖阁一下就冷清了下来。 赵玄祐很快吃完了饭,凤棠心中失落,勉强吃了几口,也跟着放下筷子。 喝过茶后,赵玄祐缓缓道:“今日叫你过来,是有件事告诉你。” “妾室洗耳恭听。” “两日后我会随陛下去漓川行宫避暑。” 凤棠久在王府,知道皇帝每年都会带上部分皇室和臣工去漓川行宫待两三月。去年平王就带了侧妃和两个夫人前去。 她心中欢喜起来。 世子叫她来泓晖堂果然是有大好事,他跟崔氏和离了,要带家眷便只能带她。 正文 第95章 玉真游春 玉萦闻言,心中同样诧异。 赵玄祐要去漓川行宫? 听说那座行宫修了足足十五年,皇帝非常喜欢,建好后每年都会过去避暑。 漓川离京城不近,马车要走两日才能到,赵玄祐伴驾同行,只怕没有一两月回不来。 怪不得他把凤棠叫了过来,是要带她一起去吧。 他们都去了这样也好。 老太君不管事,赵玄祐和凤棠都不在京城,玉萦可以让侯府下人偷偷行方便,多溜出去探望娘亲,她还是希望亲自跟冯大夫见一面,聊聊娘亲的病情。 玉萦正出神地想着,目光不经意间跟赵玄祐隔空对上。 她赶忙冲他弯唇一笑,只是这笑意太心虚,笑过后便赶紧将头埋得低些。 “如今侯府里没有女主子,我想过了,往后你就负责打理内宅之事,有什么不懂的便问宋管家。” “是,妾身不敢擅专,凡事会多向宋管家请教。” 这虽然不是凤棠期盼听到的,但能管家,终归令她高兴。 至少,赵玄祐认可自己是他的女人了。 “我不在侯府这些日子,你记得每日去乐寿堂给祖母请安,给她老人家读读经文。” “啊?”若是前头那一番话对凤棠而言是惊喜,后面这一番话简直是当头一棒。 他不带自己去漓川行宫吗? 他喊自己过来只是为了让她协助管家? “世子。” “嗯?”赵玄祐挑眉。 “妾身……”她想自请去漓川行宫侍奉,可对上赵玄祐深不可测的目光,心中不禁发怵。 他决定的事,她不可能改变的。 倘若苦求,很可能会跟庄怀月一样弄巧成拙。 今日得知赵玄祐叫她来泓晖堂,她打扮得格外精心,发髻间珠钗轻晃,耳畔垂着两颗嫣红欲滴的宝石坠子,但她没从赵玄祐眼中看到半分惊艳。 非但如此,他甚至连打量都没有。 玉萦姿色出众,她比不过,玉萦有狐媚功夫,她也比不过。 不比便是。 掌家、孝敬老太太都是妻子该做的事,倘若她能做好,时间久了世子就明白她的为人,总归是来日方长。 拿定了主意,凤棠温声应道:“世子放心,妾身一定会好好孝敬老太君,多去乐寿堂陪伴她。” “时间不早了,回去吧。” 有前头的话,凤棠当然不奢求自己能留在泓晖堂过夜。 她没有多言,恭敬退了下去。 暖阁里只剩下赵玄祐和玉萦,看见玉萦若有所思,赵玄祐问:“杵在那边发什么呆呢?” “奴婢没有发呆,”玉萦收回思绪,笑着上前收拾碗碟,“爷跟凤姨娘在说正事,奴婢哪里敢插嘴?” “你神在在的想什么呢?” 他今日看了玉萦好几回,她几乎都是神游天外,只一回跟他对了眼。 出神那么多次吗? 玉萦只好道:“就是一些烦心的事,都是杂事,爷不必知道。” “哼。”赵玄祐冷笑,“比如说你那个同乡是个年轻男子,也不必报我知道?” 啊? 他在说陈大牛吗? 玉萦愣了愣,明白是陶然客栈那边给他禀告的,只是吃不准赵玄祐的表情,小心地说:“那奴婢也没说过同乡是女子啊。” “你娘病得那样重,怎么会找个年轻男子来照顾?” 玉萦有些无奈。 她又不是他,想找什么样的人就能找什么样的人。 偏他一直追问,玉萦只能实话实说,“陈大哥是我在村里的邻居,一直在京城码头做事,以前娘在云水庵的时候有尼姑们照料,陈大哥只需要时常过去看着点就行,这回从云水庵搬出来的时候太着急,我一时找不到其他的人帮忙,等过些日子安稳些了再说吧。” 玉萦的话句句在理,偏赵玄祐听着极不顺耳。 或许是因为“陈大哥”那三个字? 听底下人说那人年纪与自己相仿,模样也挺周正,肯这样帮玉萦母女,一定是心怀鬼胎,只是她看不出来罢了。 赵玄祐剑眉深拧。 “有什么找不到的人,我已经让他们找了个婆子照顾你娘,至于你那个陈大哥,安排了其他屋子另住。” 赵玄祐这番话令玉萦又吃一惊。 他找了婆子照顾娘,还把陈大牛挪出去了? 老实说,让陈大牛和娘同处一屋的确不合情理,但人命大过天,玉萦也没办法。 只是她没想到,赵玄祐居然如此热心? “爷,你对奴婢也太好了。” 赵玄祐扬起下巴,傲然道:“所以你该如何报答?” 又是报答…… 玉萦在心底朝他翻了个白眼,笑吟吟地走到他身后,替他捶了捶肩膀。 “奴婢替爷松松筋骨。” 赵玄祐知道她在磨蹭,声音顿时喑哑了几分:“装傻呢?” 从他一开始追问陈大牛的事情开始,玉萦就看出他不高兴了,这会儿他句句暗示,玉萦故意不接茬,他大抵是要恼了。 “奴婢没装傻,奴婢正认真想着该如何报答世子爷呢。” “去书房把桌上那本书拿过来。” 玉萦听得摸不着头脑,只能依言去了书房。 往常摆满公务文牒的书桌上果然摆了一本书,看起来还很新。 走近一看,封面上的簪花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五个字《玉真游春记》,看着像是话本子。 打开第一页,讲的是杨贵妃与玄宗吵架后被逐出皇宫,流落到了民间。 翻第二页,玉真回娘家却被无情的赶了出来,流落街头,孤苦无依。 第三页,玉真遇到了一个书生,那书生将她带回家中,嘘寒问暖,渐生情愫。 第四页,两人在书房里…… 玉萦终于明白这是什么话本了,她脸庞微红,正想合上书,赵玄祐不知几时走到了她的身后。 怪不得非要她来书房取书。 此刻他站在自己身后,将她堵在了书桌前,不正是跟书中第四页的画面一模一样吗? “爷,晚上再说吧。”玉萦柔声求道。 赵玄祐不理,拉了她的腰带。 “爷。”玉萦低低唤了一声,“不要。” 赵玄祐很喜欢听她绵软的嗓音,听归听,却是不肯依她。 他微微蹙眉,学着那书里的模样将玉萦抱了起来,放在桌边坐下。 玉萦抗争无果,只得红着脸倚在他的肩上。 正文 第96章 行宫随行 晨光初照,帐子里的两人相拥而眠。 赵玄祐其实早就醒了。 他习惯了晨起练功,不管夜里多晚睡觉,到时辰了就会睁眼。 只是他不舍得起身。 身旁的女子枕着他的胳膊睡着,睡颜恬静,倘若他一抽手,便会惊醒她。 昨夜她的确累,该多睡会儿。 回味着昨夜的情景,赵玄祐薄唇轻抿,一直让她乖些,昨夜的确是乖了许多。 他低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下。 下巴上的胡茬刺到她脸颊上的细腻肌肤,令她在睡梦中蹙了眉,翻过身背对着他躺着。 只是离了他的怀抱,不禁有些冷,便将身子蜷曲了起来。 这模样愈发像一只困顿的猫。 赵玄祐原是想起身练剑的,只是目光牢牢粘在她光洁如玉的脖颈上。 他忍不住又亲了下。 他这边有了动静,驱走了玉萦身上不少睡意,半梦半醒之间,感觉到身上愈发凉了。 一个时辰前挂上的肚兜又被掀了起来。 玉萦睡意全无,倒吸一口冷气,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赶紧去漓川行宫吧,省得她连个觉都睡不好! - 玉萦的念头在一个时辰后彻底破灭。 她在暖阁里给赵玄祐侍膳,男人吃饱了,优哉游哉地坐在那里喝茶。 “都这个时辰了,爷不去中书省当差吗?”玉萦好奇地问。 “不去。” “因为爷要去漓川行宫了?” 赵玄祐“嗯”了一声。 别的皇亲国戚是早就知道要随行,他只有两天的时间收拾,上官自是体贴,让他这两日不必去衙门了。 “那奴婢这就去打点。” 赵玄祐道:“让元青、元缁收拾就是。你去库房里挑些衣裳、首饰,虽是丫鬟,到了皇家行宫也得留意仪容。” “啊?”玉萦愣了一下,“爷的意思是让奴婢也去行宫吗?” “不然呢?谁伺候我?”赵玄祐觑着她的神情,慢条斯理地说,“怎么?不乐意?” “奴婢怎么会不乐意呢?漓川行宫可是皇家行宫,凡人一辈子都看不了一眼,奴婢能跟爷一块儿过去见见世面,自然是天大的好事。” 玉萦笑容娇俏,神情做不得伪。 冯大夫正在给娘施针治病,要让她挑,自然是留在京城好,赵玄祐不在,能时常溜出去探望。 但赵玄祐带她去漓川行宫,也不是坏事。 这不,开了库房让她去挑衣服挑首饰,侯府富庶,收在库房里的全是好东西,哪怕她净拿次品,放去当铺也是值钱的物件。 给娘针灸的钱差不多够了,可娘昏迷这么久,瘦削得快脱人形,多攒些银两将来给娘多买些补品。 往远些说,将来还得再买宅子安家。 银子,越多越好。 念及此,玉萦眸中媚态横生,笑意愈发撩人心怀。 “爷,奴婢能去库房挑多少东西?” 赵玄祐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老实说,玉萦身上除了他赏的那几根玉簪,几乎没什么能入他眼的物件。 哪怕是抬了通房后发的几身衣裳,也只比别的下人好些。 “陛下少说也要在漓川呆两个月,”其实以赵玄祐上回在清风轩的见闻而言,皇帝恐怕愿意在漓川多住些日子,三个月也有可能,“让宋管家帮你挑吧,他心里有数。” “多谢爷。” 元缁和元青都是跟惯了赵玄祐出门的,打点行囊这种事不需赵玄祐亲自过问。 他喝过茶后,起身去给老太太请安。 到了乐寿堂,凤棠正在陪叶老太君说话,见赵玄祐前来,忙起身朝他行礼。 “世子。” 见凤棠尽心办差,赵玄祐微微颔首,坐到了叶老太君身边,冲她笑了笑:“祖母今日的气色看着不错。” 兴国公府的闹剧结束之后,老太太的精神一直不大好,慢慢养了几日才爽利些。 “凤棠这孩子陪着我说了会儿话,她说得对,凡事总要往前看,我也没必要为了过去的人和事生气。” “是这个理。” 叶老太君拍了拍赵玄祐的肩膀:“你要离京了?” “嗯,两日后便出发。” “元缁元青跟你过去?”叶老太君问。 “还有玉萦。” 凤棠的手指在袖中捏紧,果然世子要带的人玉萦。 还好她提前在老太君这边进言,否则将来未必压得了她。 叶老太君道:“往年跟随陛下去行宫的朝臣多是带了家眷的,你如果是个光棍,带个丫鬟也不逾矩。” 赵玄祐只是颔首,却没有说话,眸光飘向凤棠。 凤棠到底是会察言观色的,见状忙起身:“世子让妾身帮忙打理家事,妾身毫无头绪,正想给老太太问过安就去请教宋管家呢。” “你去吧。” 等着凤棠走了出去,叶老太君道:“你今儿过来是有话想说?巧了,我也正想找你。” 赵玄祐颔首:“陛下在清风阁跟孙儿说了不少话,孙儿心中有些疑问,只是这些事干系甚大,孙儿不敢问旁人,只能求祖母赐教。祖母想说何事?” 听到他提到陛下,叶老太君朝邢妈妈使了个眼色,邢妈妈会意,领着屋里的丫鬟一并退了出去,将房门带上。 “宫里的事兹事体大,罢了,我先把琐事说了。” “祖母请说。” 叶老太君抓着他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之前府医说崔氏无法生育,当时只觉得可怜她,没想别的,便让凤棠、玉萦她们努把力,帮你早些开枝散叶。” “现在呢?”赵玄祐问。 “现在你跟崔夷初和离了,你将来肯定是要娶妻,倘若想说一门好亲事,府中绝不能留庶子,凤棠也好,玉萦也好,都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身孕。” 今日凤棠过来请安,经她提醒,叶老太太终于想到了一件顶要紧的事。 赵玄祐成过一次亲,但与崔氏并无子嗣,他还年轻,又得皇帝器重,前途无量,再加上靖远侯府这块金字招牌,再说一个高门贵女当媳妇不难。 但他如今正宠着玉萦,玉萦看着是个好生养的,万一有了庶子,一切就大不相同。 再是前途无量,高门贵族也不会轻易将自己珍视的女儿嫁过来给人当后妈、养长子。 正文 第97章 赐药 “祖母的意思是?” “在你成亲之前,必须给玉萦赐避子药。” 赵玄祐没有言语。 站在侯府的角度,祖母的话没有错。 京城里的公子哥儿们在成婚前几乎都有通房丫鬟,为公子通晓人事,但家家都会给通房丫鬟赐避子药。 倘若哪一家在婚前就弄出来庶子庶女,那肯定说不上好亲事。 尤其是公侯之家,爵位传给嫡子或长子都有先例,哪家主母都不想为他人做嫁衣。 “你心疼她了?”叶老太太问。 赵玄祐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 他回到京城的时间不长,跟玉萦在一起的时间亦是不长,虽是鸳鸯交颈、浓情蜜意,但他尚未思考过孩子的事。 也是老太太这么一提,他才意识到这个问题。 倘若将来定要娶妻,为了家宅安宁,正妻能生下嫡长子自然是最好的。 “祖母思虑周详,孙儿没想过这些。” “你常年带兵,后宅里的事哪里想得了这么多。” “祖母,娶妻之事不必着急。” 叶老太君知道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时半会儿不想成亲,顺着他的话道:“是不必着急,等一两年再说。只是避子药的事情不能拖,万一你将来有了心仪的女子,人家看着你家里庶子庶女的,也不乐意嫁给你啊,岂不是耽误了好姻缘?” 心仪女子…… 看着赵玄祐举棋不定,叶老太太道:“如今我还是侯府的女主子,女眷的事我拿主意。你说说宫里的事吧,陛下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赵玄祐暂且将玉萦的事情放到一旁,顿了顿,肃容道:“陛下问起我的和离之事。” “莫非陛下也知道崔氏的丑事?” “应是不知,交谈中陛下未曾提及她,只是说羡慕我能够和离。祖母,我久不在京城,爹也让我远离后宫争斗,倒不知帝后不睦。” “咱们靖远侯府忠君爱国,一向远离后宫争斗,你祖父是如此,你爹是如此,他们希望你也如此。” 靖远侯府是宗室,有世袭的爵位,又有兵权,无须去贪从龙之功谋权势,明哲保身是最好的做法。 “陛下试探过我好几回了,我恐怕不能脱身出局,还请祖母赐教。” 更何况,赵玄祐并不想做局外人。 去了边塞固然能明哲保身,可怎么收拾那些小人呢? 他不惹事,但从来不怕事。 叶老太太看出了赵玄祐的心思,她这孙子并非池中之物,只让他守一方城池的确屈才。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此去漓川,必然会卷入旋涡,该把宫中事情说得分明些。 “当今圣上在登基前是永王,永王妃却不是如今的皇后。先帝驾崩的时候将帝位传给幼子,由圣母皇太后和顾命大臣把持朝政,一个九岁孩童做皇帝,其余成年兄长怎么服气?没多久,九岁的弘景帝在宫中七窍流血而亡,他那几位皇兄纷纷自立为帝,打了起来,原本大家各有封地旗鼓相当,但当今皇后的生父老镇国公是位厉害的谋臣,他笼络住了圣母皇太后和顾命大臣,称弘景帝驾崩时留有口谕让永王继位。” “有圣母皇太后亲传的口谕,永王就成了正统。” “不错,永王原本名声就不错,名正言顺,自是民心所向,朝臣们纷纷以他为尊,其余三位皇子节节败退,有的战死了,有的贬为庶人。” 这段往事赵玄祐当然知道,却不知道老镇国公在其中发挥了这样大的作用。 “那永王妃怎么样了?” “皇上登基后,封镇国公府嫡女为贵妃,永王妃自是为后。封后大典的时候,永王妃已有身孕,当时我也曾进宫拜见,她胎相极佳,气色也很好,果然,十月怀胎顺利生下了一位皇子。” 这就是陛下的皇长子了。 不过,皇长子早夭,而原来的皇后……赵玄祐甚至没有见过。 “他们母子俩命薄,两三年间接连薨了,贵妃顺利生下了二皇子,顺理成章地做了皇后。” “而她的儿子做了太子。” “不错,”叶老太君感慨道,“陛下登基后,镇国公府的势力如日中天,你想想,镇国公的女儿是皇后,儿子掌着京畿三大营里人最多的那一个,外孙又是太子。” 前朝后宫是他们家的人不说,连帝国的继承人都流着他们家的血脉,何等煊赫风光。 “凡事物极必反,过犹不及。”赵玄祐冷笑。 老镇国公算无遗策,当年能为陛下谋皇位,自然也能为亲女儿谋后位。 原配皇后和皇长子死得蹊跷,陛下心中定然有怀疑的。 “玄祐,不管陛下是怎么想的,你不是镇国公府那一边的人,他们就会提防你,如今加上崔氏的事,他们可能会对付你,这次去漓川,不可大意啊。”叶老太君心中有气,靖远侯府什么都没做,平白无故地就被崔家算计跟太子结怨,实在可恨。 “祖母放心,孙儿会小心行事。” 若是之前,赵玄祐的确没想这么多。 但听到祖母讲的这些往事,赵玄祐心中忽而明白了许多疑惑。 为何朝臣中不断有人参奏、弹劾太子,大臣们都是科举里走出来的,个个是人精,肯定早就闻出了帝后不睦的气味,开始琢磨下功夫。 这对赵玄祐而言,着实是一个好消息。 当然,这回带去漓川的人不能只是元缁、元青和玉萦呢。 要应付他们,必须做万全准备。 “万事谨慎,能明哲保身最好,万一他们惹事,你只需谨记,靖远侯府,只效忠龙椅上的那个人。” “孙儿明白。” 离了乐寿堂,赵玄祐回到院子里耍起剑来。 他喜欢习武,这时候往往头脑会格外清醒。 想着兴国公府和崔夷初的事,想着皇帝和皇后,又想着太子和平王。 不知不觉过去了许久,正要收剑回鞘,余光瞥见玉萦欢喜地抱着一大堆东西往泓晖堂走来。 夏光明媚,她脸上的笑意更明媚。 裙裾摆动,顾盼生辉。 赵玄祐心中的愁绪不自觉地淡了几分,他把剑扔给元缁,站在院子里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 玉萦当然看见了他。 托他的福得了那么多好东西,她也欢喜。 只是,还没走进泓晖堂,邢妈妈就挡住了她的路。 正文 第98章 醋意萌生 “邢妈妈有什么事吗?”玉萦问。 邢妈妈在叶老太君身边服侍了一辈子,人老成精,内宅里什么事在她眼中都是波澜不惊。 她和气道:“你服侍世子也有些日子,老太太让我过来提点些规矩。” “规矩?请邢妈妈赐教。” 因邢妈妈提到赵玄祐,玉萦下意识地朝泓晖堂里看去。 赵玄祐穿着习武时的劲装,双目深炯,竟也正看着她。 玉萦忽而明白,赵玄祐知道邢妈妈要来找自己。 邢妈妈没有着急说话,身旁的丫鬟捧着托盘走过来。 只听邢妈妈道:“历来高门大宅通房丫鬟都是要赐药的,之前是事出有因,如今府里没了女主子,自是一切要照规矩来办。” 玉萦一点就透。 原来是要赐避子药。 赵玄祐肯定还要再娶的,倘若还没再婚,侯府里就有了庶子庶女,门户相当的贵女怕是不愿意嫁进来的。 “是。” 邢妈妈又劝慰道:“老太太还是心疼你的,否则不会命我来送药。” “老太君的良苦用心,奴婢明白的。” 映雪在院里瞧见动静,走上前来,从丫鬟手中接了托盘,跟着玉萦往泓晖堂走。 走到赵玄祐身边的时候,两人朝他福了一福。 “东西都找齐了?”赵玄祐问。 “齐了。”玉萦恭敬回道,“除了衣裳首饰,还有别的可能用到的东西,宋管家也一并帮奴婢收拾了。” 赵玄祐微微点头,目光从玉萦身上挪到映雪手中的那碗药。 祖母提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太多,但刚才玉萦朝他看了一眼,那目光像是征询,又像是求救,令他有些触动。 那一瞬间,他忽而有了决定。 倘若她开口,这药不喝便是。 “爷,奴婢先回屋收拾东西了。”玉萦见他不语,抱着东西往屋里去了。 进了侧间,她先把从库房拿的东西放下。 这趟是去漓川行宫,纵然她是丫鬟,在行宫里也极有可能遇见贵人,衣饰打扮不能失礼。 宋管家给她挑的都是好料子,每一身都好看,只是那些首饰,更是件件精品。 “姐姐,这是什么呀?”映雪把托盘放下,有些担忧地问。 玉萦轻声道:“是老太太赐的避子药。” “啊?以前没说要赐啊。” 以前当然用不着了,崔夷初盼着她能生孩子,崔夷初不能生的消息传出去后,老太太又盼着她能生孩子。 她这肚子是众望所归,谁会赐药。 她还得费尽心机让陈大牛帮忙买药。 如今倒好了,老太太愿意赐药,省了她一项开支。 “爷将来肯定是要再娶一位主母的,老太君也是为爷打算。” 玉萦这么一说,映雪当然也明白了,正想劝慰玉萦几句,余光瞥见赵玄祐站在了侧间门口。 觑着赵玄祐的神情,映雪不敢说话,低着头退了出去。 “爷怎么过来了?”玉萦见他来了,也是有些奇怪,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簪子,转过身看向他。 赵玄祐往侧间里走了几步。 他刚在院子里耍了许久的剑,脸上还挂着薄汗。 “爷先擦把脸吧。” 玉萦说着便要出去给他端盆打水,赵玄祐却一把拉住她的袖子。 “爷?”玉萦唇角动了动,疑惑地看向他。 赵玄祐的眼眸不辨喜怒。 “老太太给你的药,倘若不想喝,不喝就是。” 原来他是来说这个。 莫非他是担心自己不肯喝药? 玉萦面上没表露什么,只是道:“奴婢没有不想喝,只是刚才手里抱着东西,腾不出手来接。” 说着,她端起桌上的药盅,将里头的避子汤药一饮而尽。 赵玄祐见她喝得如此干脆,眸中露出一丝愕然。 玉萦见他脸上的汗快滴下来了,忙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柔声道:“爷这么热,还是冲洗一下吧,奴婢让人打水。” 她端着托盘的空碗便往外走去。 赵玄祐独自站在侧间里,神情有些阴郁。 玉萦痛快喝了药,祖母满意,按说他没什么可挑剔的,但不知为什么,心里却不太舒服。 因为什么呢? 她刚才喝药的动作太利落太痛快了些吗? 她压根就不想给自己生孩子? 赵玄祐强压下心底的情绪,拖着汗湿的身体去沐浴了。 这一日玉萦过得忙碌。 她从来没有为出远门做过准备,从前跟娘在一起,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的集市,半日就能回村子,压根不用收拾什么。 至于从村里到京城,是跟着村里人运货的牛车过来的,身无长物,只有变卖田产留的一点银子。 玉萦装好了衣裳,清点好首饰,又收拾上篦子、脂粉一类的东西。 很快天色转暗,等着赵玄祐洗过脚,玉萦拿着干净寝衣进去服侍。 赵玄祐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由着她帮忙穿衣。 服侍他这么些日子,玉萦当然能从他的眼神读懂他的情绪。 尤其平常到了灭灯烛的时候,他都忍不住会对她毛手毛脚,今夜的确过于平静。 他到底在烦什么,莫非不想见她? 想了想,她只好知情识趣地往旁边站去。 赵玄祐坐到榻边,瞥她一眼:“站那么远干什么?” “奴婢还以为爷今晚不想要奴婢在这边服侍呢。”玉萦的睫毛颤了颤,听他这样说,乖巧地走到榻边陪他坐着。 赵玄祐侧脸看着她,她仰着脸冲他笑着,眸光顾盼间尽是温柔旖旎。 他其实是很喜欢这张脸蛋的,不管是喜是悲,是笑是嗔,看着都令他舒心。 这副模样,着实比他喝过的任何美酒都更容易让他沉醉。 对视之间,他忍不住抬起手捏着她的脸,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唇边摩挲,肌肤温软,如玉般光洁。 “爷在想什么?” 赵玄祐盯着她的眼睛,指腹忽而添了几分力道,两人慢慢靠近。 “是奴婢做错了什么吗?”玉萦委屈地看着他,口中恳求道,“爷快说嘛,别让奴婢猜来猜去的了。” 两人离得太近,一时鼻息交织,赵玄祐的眼光迷离了几分。 片刻的静谧过后,他终是开了口。 “今日那碗药,我说了你可不饮,为何饮得那样痛快?” 正文 第99章 拿捏 玉萦脸上的笑意僵了些。 他生气,是因为她喝药了? 不应该吧,赵玄祐如今官运亨通,圣眷正隆,倘若没有庶子庶女,再娶亦能如头婚一般聘个高门贵女。 她饮药,不是为他分忧吗? 他还生气? 他明明是知道老太君要赐避子药的,倘若他不喜欢,为何不拒绝呢? 邢妈妈过来的时候,他分明一点都不意外。 玉萦撅起嘴,委屈地看着他,撒娇的问:“爷觉得奴婢不应该喝?” 喝,或是不喝,赵玄祐起初没那么在意。 祖母希望玉萦喝,赵玄祐想,那么玉萦喝了也没事。 他因何不舒服,其实他说不清楚。 但玉萦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的画面在脑中挥之不去,折磨了他半日,临到入夜了还过不去。 他就想问清楚,她怎么饮得那样干脆? 莫非在她心中,从未想过为他生儿育女吗? 祖母赐药,她就半点不争取吗? 屋内烛火朦胧,对着她那张娇艳欲滴的芙蓉面,赵玄祐冷下脸,将手也收了回来。 “我在问你,你倒反过来问我。看样子,我平常太纵容你了。” 纵容? 玉萦可没觉得他哪里纵容自己了。 不管是他的日常起居还是床笫之事,她哪一样不是依着他的心意尽心竭力地服侍。 居然还说纵容? 想归想,玉萦不会这么说,娘还在陶然客栈里住着,兴国公府那些歹人还威胁着她们的性命,她得死死巴结着他。 “那药看起来太苦了,既是要喝,当然是喝得越来越好。”玉萦一脸无辜地看着他,“爷刚才说奴婢饮得太痛快了,莫非,爷以为奴婢喜欢喝?” “你不喜欢喝?”她那表情可不像是不想喝的样子。 “当然,谁会喜欢喝药啊。” 赵玄祐蹙眉,她好像在回答,又好像没有回答什么样。 “我不是说了,那避子药,你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你为何非喝不可?” 男人追问得这样清楚,玉萦莫名有些心虚。 心跳不禁急促了几分,忐忑之中垂下眼眸,柔声道:“老太君赐的药,奴婢当然得喝了。” 见赵玄祐眼眸中浓色未退,玉萦又补了一句:“爷最孝顺老太君了,奴婢不敢不听老太君的话。” 她是知道自己事事以祖母为先,所以没有犹豫? 赵玄祐眸光闪动,看着她小心翼翼地模样,忽然又有了意动。 他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老太太只是突然想起此事来了,你不想喝药,我去说一声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原来他真的希望自己不喝药……他想早点有儿女? 不能吧,他年纪也不大,有那么着急子嗣吗? 玉萦心中有谜团,此刻确定了他的想法,只能顺着他的话往下说:“知道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 这会儿冷静了下来,玉萦很快想到了一个更好的说辞,又柔声道:“今日奴婢喝那碗避子汤的时候,心里的确是愿意的。” 男人的眼光骤然锐利了起来。 玉萦娇嗔道:“爷都说了要带奴婢去漓川行宫住两个月,倘若奴婢有了身孕,岂不是不方便在行宫那边服侍了?听说漓川风景秀丽,宫阙华美,奴婢……很想陪在爷的身边。也想去见世面。爷,会不会笑话奴婢没出息?” “笑话你做什么?别说你,朝中多少大臣都想跟着陛下去漓川。” 赵玄祐果真被这个理由说服了。 玉萦若有了身孕,的确不方便留在那边,早早地就得送回京城。 他如何舍得? 看着赵玄祐的神情一点一点和软,玉萦起身,想去灭了旁边的灯烛,还没站稳,便被男人拉上了榻。 “不必灭了。”他喑哑着道。 昨日在书房里依样画葫芦之后,赵玄祐体会到了另一番天地。 黑灯瞎火固然有黑灯瞎火的好处,但亮着光又有亮着光的妙处。 怀中的玉萦云髻半散,身姿婀娜,眉目含情……还是不灭灯的好。 - 两日后晌午时分,御驾准时出京。 玉萦大清早就跟着赵玄祐乘坐侯府马车到了城门外等候。 赵玄祐是武将,要骑马在前头迎驾。 玉萦独自坐在马车里无聊得很。 她悄悄掀起车帘,见附近的马车规制都跟侯府差不多,想来里头坐的都是天子近臣的家眷。 大臣们陆续到来,紧接着是各王府,再接着是宫中嫔妃和公主的车驾。 直到晌午时分,帝后的御驾才终于从宫中出发。 外头车夫提醒玉萦下车,她赶忙下车。 周围其余马车里的大臣家眷也都下了车,既有高贵端庄的夫人,也有年轻清丽的跟其他人一样,朝城门里缓缓驶出的御驾跪地行礼,高呼万岁。 直到羽林卫护送着御驾走得远了,才重新抬起头。 都说伴君如伴虎,玉萦平常伺候赵玄祐已经不轻松了,这回只是远远的伴一回君,脖子和膝盖就已经受不了了。 赵玄祐虽然冷冰冰的,服侍他也颇费一番心机,好歹不需要动不动就跪。 玉萦摸了摸酸痛的脖子,重新登上马车。 出发的顺序跟来的顺序刚好相反,御驾走后,紧接着是嫔妃们,然后是王爷和公主,朝臣们再依照品阶逐一跟上。 赵玄祐虽是侯府世子,但他是四品官,在这次伴驾的朝臣中算是品阶最低的,勉强跟在了御驾的最后。 御驾走得不快,一般马车三日能抵达漓川行宫,他们足足要走四日。 好在这点奔波对玉萦来说,压根不算什么。 她沉浸在离京出游的快乐中,大多数时候都打开车帘欣赏着路边的风景。 赵玄祐如今正得宠,皇帝允他与几位王爷骑马在御驾周围,白天他忙着侍君,玉萦不必服侍他,独享侯府马车,倒也乐得清闲。 因是御驾出巡,沿途官府、驿站早早就做了准备,玉萦既赏玩了风景,又品尝了当地的美食,着实过得快活。 她不怕马车这点颠簸,心里甚至盼着行路再慢些。 “夫人尝尝这桂花糕,跟京城的桂花糕味道不同。” “有何不同?” “用的桂花不同,夫人尝过后便知。” 这日玉萦下马车吃东西时,旁边一位大人正给他的夫人介绍美食。 他说话的声音好听,玉萦下意识地循声望了过去。 正文 第100章 美男子 这一望,玉萦看出了神。 那人不仅声音好听,样貌更是出众,树林里斑驳的光影映照在他俊逸的脸庞上,愈发衬得他干净清冽。 老实说,单论样貌,他与赵玄祐各有千秋。 只是那人的眼睛格外清澈,气质出尘,整个人宛若被世间最洁净的冰霜雪雨濯洗过一般,不染半分尘埃。 玉萦静静望着他,余光瞥见他身旁那位夫人冲自己笑了下。 太失态了。 玉萦慌忙收回目光,朝那位夫人福了一福。 那位夫人很是温和,朝玉萦笑道:“我相公说这里的桂花糕比京城的更好吃,要一起尝尝吗?” 每到一处歇息的地方,马车上的家眷都会下车用膳茶歇。 赵玄祐和崔夷初和离的消息在京城里贵族圈子也算轰动,周遭人都知道侯府马车上的人不是世子夫人,见玉萦姿容出众,猜测她是赵玄祐的妾室。 大家身份不同,没有搭话寒暄的必要。 玉萦心里有数,也并不在意。 她这一世只为了报仇和救母活着,这些贵妇人理不理她有什么要紧。 再说了,她哄着赵玄祐开心能有客栈住、能有金银衣裳赏赐,跟这些夫人说几句话又能怎么样?是给她一块金子还是能替她杀了崔夷初? 不过,刚才是玉萦失礼在前,人家不计前嫌地邀请她吃东西,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 “奴婢玉萦给大人和夫人请安。”玉萦走上前福了一福。 看那位英俊大人的衣裳,跟赵玄祐同样是四品,难怪两家的马车离得近。 “你是靖远侯府的丫鬟?”那位夫人柔声问。 “是,奴婢在府中服侍世子起居。” 这两日旁人都说靖远侯世子带了个美貌妾室随行,没想到是个丫鬟。 不过这丫鬟着实貌美,无论脸蛋还是身段都格外出挑,恐怕也不是寻常丫鬟,而是府中通房。 “玉萦姑娘,尝尝吧。”刚才被玉萦注视的那位大人温和道。 他不止模样生得好看,声音亦很好听,像是乐器一般比说话时更浑厚些。 玉萦可不敢再看人家了,垂眸拿了一块桂花糕,在他们的注视下咬了一口,抬眼笑道:“的确很好吃,多谢了。” “如此,我也得尝尝了。” 三人吃着桂花糕,寒暄起了这一路出京的见闻,待到侍卫们催促上车,玉萦才拜别他们。 等回了马车,很快继续往前赶路。 玉萦枯坐了一会儿,挑起车帘坐到元缁和元青身旁。 “你干嘛不在车里坐着?”元青问。 “驾车多无趣,我出来陪你们说会儿话。” 元青听得直点头,“成天赶路的确无趣。” 元缁却不信玉萦这么好心出来陪他们聊天,前两天她可是一个人在里头吃点心喝茶看风景,优哉游哉,快活得很。 “你想问什么?”元缁开门见山地问。 玉萦笑道:“先前休息的时候我跟后头那辆马车的大人和夫人说了会儿话,你们知道他们是哪一家的吗?” 元青甚少出门,当然不知。 元缁道:“那是太常寺少卿裴拓和他的夫人,裴大人可是京城有名的美男子,以前还有高门贵女为了嫁给他寻死觅活的。” 比起崔夷初这位美人,裴大人的容颜的确名副其实。 太常寺少卿是正四品文官,难怪两家的马车挨着。 玉萦想起裴拓身旁那位温柔瘦削的夫人,好奇地问:“裴大人只钟情于自己的夫人吗?” “谁知道呢,他的夫人可是孙相爷唯一的女儿孙倩然。”元缁小声道。 难怪那位夫人举止清雅,言谈有物,原来出身相府。 听元缁那意思,裴拓是因为孙倩然家世才迎娶的,玉萦跟他们相识尚,但听着他们夫妻言谈甚是合拍,看得出是一对佳偶。 “你的意思裴大人是个攀龙附凤的。” 元缁眯起眼睛:“你该不会也被裴大人的样貌迷惑了吧?” 玉萦被元缁这么反问,顿时有些心虚,忙道:“你别胡说,我只是觉得他们很般配。” “也不是不般配,但裴夫人从小就是个药罐子,他去求娶,不是为了攀附孙相爷,又是为了什么?” 裴夫人身体不好吗? 先前看她的气色还不错,只是嘴唇的确比常人淡一些。 玉萦道:“你也猜的。” “我是猜的,但未必猜得不准,”元缁理直气壮道,“他年纪跟咱爷差不多了,爷是侯府世子出身,那也是在边塞打了七八年的仗才升到四品。” “爷是武将,裴大人是文官,自是不同。” “他是两年前的状元,入朝为官才两年就做了四品官,不是靠岳父,谁信他能升官这样快?” 玉萦不懂朝廷的事,但元缁这么说起来,裴大人的官的确升的很快。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元青听到他们说“美男子”终于明白他们说的是谁了。 “那就是京城第一美男子啊?”元青不屑道,“跟爷比,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京城里这些人别都是傻子瞎子吧。” 玉萦眨了眨眼睛。 赵玄祐长得是出众,可人家裴大人的确俊美啊。 “难怪爷把你留在身边,没想到你年纪小小,就这么会拍马屁。”玉萦忍俊不禁。 元青却“哼”了一声,理直气壮道:“本来就是,他那种玉面郎君,在爷跟前连一招都扛不住,怎么跟爷比?难道你觉得爷不如他?” 好小子,居然反将她一军。 玉萦道:“谁说爷不如他了?我又没拿他跟爷比,我只是觉得裴大人和裴夫人看起来很恩爱,不是元缁说的那样。跟你们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懒得说了。” 问道了想打探的八卦,玉萦索性回到马车里去了。 大队人马赶在天黑前到了驿站。 从京城到漓川这一路,帝后和皇室沿途有皇家别院过夜,官员和家眷都是住在驿站。 玉萦下了马车,便见裴夫人跟另外几位夫人说要趁着天未黑尽,去旁边欣赏风景。 她当然不会不知分寸地跟过去,只从马车上取了赵玄祐的随身用品进去收拾房间。 刚布置妥当,准备出门去吃东西。 推开门,便见一袭青衫的裴拓站在走廊上,他的五官精致柔和,骨相更是清越俊秀,却没有一丝傲气,举手投足间都是温文尔雅的书生气。 他也看见了她,抿唇道:“玉萦姑娘,原来你住隔壁。” 正文 第101章 捂她嘴 也不是巧,随行官员一律按照品阶安排食宿,裴拓和赵玄祐都是四品官,马车也好,房间也好,都安排得很近。 只是前两晚不似今晚这般门挨着门罢了。 “裴大人。”玉萦恭敬行礼。 “进驿站的时候你看到我夫人了吗?”裴拓问。 “看到了,有几位奴婢不认识的夫人邀请她去旁边赏荷,她们一起往荷塘去了。” 玉萦话音一落,明显看到裴拓俊秀的眉头蹙了起来。 “多谢。”说完这一句,他便匆匆离去。 是因为裴夫人身体不好,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去看风景吗? 如此关心裴夫人,应该不是为了攀附权贵才娶妻的。 玉萦看着裴拓离去的背影,耳垂忽而被人用手指轻轻弹了一下。 “啊!”疼死了,玉萦捂着耳朵回过头,却对上了赵玄祐晦暗不明的眼光。 “看什么呢?” 玉萦忍着耳垂传来的火辣辣的疼,小声道:“刚才那位裴大人的夫人不见了,奴婢担心出什么事了。” 她一说裴大人,赵玄祐当然知道说的是谁。 裴拓是陛下在金殿钦点的状元,一直备受陛下器重,在翰林院的时候就时常在御书房听差,后来太常寺那边有了空缺,便擢升为了太常寺少卿。 这回去漓川,随行官员里品阶最低的就是他和赵玄祐了。 不过,他们一个是靖远侯府世子,一个是孙相的乘龙快婿,任谁都不敢轻视。 “你怎么认识他的?” “奴婢不认识他,”这种时候,玉萦当然不会说错话,“之前裴夫人请奴婢吃过桂花糕,裴大人当时也在,他找不到裴夫人,遇到奴婢就问了一句。听说裴夫人身子不好,奴婢也担心她出事呢。” 虽然正值盛夏,但越靠近漓川,感觉就越凉快。 天一黑,风就冷了,倘若裴夫人真如元缁所言是个药罐子,或许真不该去吹凉风。 赵玄祐瞥她一眼,没说什么,径直进屋去了。 玉萦吐了吐舌头,去厨房端了晚膳过来,路过隔壁房间的时候隐约听到里头的人在说话。 看样子裴夫人已经回来了。 “爷,晚膳来了。” 驿站厨子的手艺比不得侯府,色香味都差了些,不过赵玄祐本就不讲究这些,用过膳后,很快换了寝衣。 尚未到就寝的时辰,玉萦便去洗了些水果,送到他跟前来。 赵玄祐也不动,就张嘴。 玉萦笑了笑,拿银签子扎了来喂他。 赵玄祐想吃的并不是水果,随意吃了一块,伸手将玉萦抱在了怀里。 “爷,等等。” 玉萦怕手里的瓷碗摔下去,想放到旁边桌上。 驿站不比侯府,他身边就自己一个人,元青元缁都跟其他随从住在别的地方,摔了东西还不是得她来收拾。 赵玄祐自是不管不顾,宽大的手掌沿着夏衫的边缘往里探去。 触碰到她如豆腐一般的肌肤,眼底眸色愈发浓郁。 见他愈发贪婪,玉萦憋着口气,猛地往前一蹦,把瓷碗平稳放下。 赵玄祐瞧她这般模样,弯了唇角,将她拉扯回来。 “爷,今晚早些歇息吧。” 今晚住的这间驿站比前两晚住的都老旧些,刚才路过裴拓他们的屋子都能隐约听到他们说话,倘若照旧行事,只怕被人听到动静。 “嗯?”赵玄祐抬眼,面露不虞之色。 玉萦可怜兮兮地解释:“这家驿站的墙壁好像薄了些,奴婢是不怕什么,可周围住的都是爷的同僚……” “如此。” 听到他这么说,玉萦以为他要放弃,谁知他拉起了她的肚兜,往她脸上扔去。 “这点小事,还用我教你?” 赵玄祐轻哼一声。 玉萦无奈,只得拿肚兜捂了嘴。 - 玉萦迷迷糊糊倚在他胳膊上睡着了。 寂静的深夜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咳嗽声持续了许久,愣是将玉萦的睡意驱赶得荡然无存。 是裴夫人吗? 她去荷塘边吹了冷风,竟然咳得这样厉害?难怪裴大人当时就蹙眉了。 真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明明体弱,还跟着去看什么风景呢? 玉萦竭力想让自己重新入睡,可脑子却越来越清醒了。 “睡不着?”身旁的男子冷不丁地问。 裴夫人咳得这么猛,恐怕周围的人都被惊醒了。 “爷也被吵醒了?” 赵玄祐依旧闭着眼睛:“整座楼里的人应该都醒了吧。” 玉萦微微一叹,对元缁的话信了几分。 之前说裴夫人是药罐子,她只当是体弱些,咳成这样,看样子是病得不轻。 “睡不着的时候先把眼睛闭上,多少也能休息一下。”赵玄祐缓缓道。 玉萦听着他的话,睫毛颤动了下,柔声问:“爷在外行军的时候,遇到吵闹的时候也是这样休息的。” “嗯。” 玉萦看着他闭目养神的样子,弯了弯唇角,重新躺到了他胳膊上。 翌日清晨,玉萦服侍了赵玄祐起身出门,这才拿着东西去驿站门口等马车。 周遭的不少夫人都是眼圈黑青,想来昨夜都没睡好。 玉萦环顾四周,却没看见裴家夫妇的身影。 很快元青元缁驾车过来,她便上车了。 今日只有半日的行程,玉萦昨夜没有睡好,一直在马车里打瞌睡,直到元青大声提醒才后知后觉地下了马车。 漓川行宫位于两座山之间的河谷,这里有流水三面环绕,两旁山势险峻,据说风水极佳。 行宫有七座宫殿组成,宫墙之外,又修建了许多别致的院落,皇室成员居于行宫内,随行官员及家眷便住在这些院落中。 不过,因为人数众多,没法一家一院,都是两三户住在一起。 侯府没有主母,等着行宫的太监们把其余朝臣夫人都安置妥当后,才有人走上前尖声尖气道:“你们是靖远侯府的吧?带上东西跟我来吧。” “有劳公公了。”玉萦第一次见到太监,心下虽然好奇,却牢记昨日盯着裴拓失礼的事,低眉顺眼地拿着行囊跟在后头。 一路走过了七八个院子,到了尽头处,太监方停下脚步,“就是这儿了,左边这三间房都归世子。” “是。” 那太监瞥了玉萦一眼,也不指望一个丫鬟能给他赏钱,正自认倒霉呢,元缁和元青搬着箱笼从后头赶过来。 元缁不是第一回见太监,早有准备,热络地递上红包,这才令他喜笑颜开。 “你们别看这院子远些,可这边风光最好,还只住两家人,宽敞着呢。” “多谢公公。” 送走了太监,玉萦推门进了院子,看到院子里站着的熟人,才明白太监说的另一家人是谁。 “玉萦姑娘,我们又是邻居了。” 正文 第102章 撕破脸 “裴夫人。”玉萦忙上前行礼。 孙倩然的脸色比昨日见到时更差。 她的唇色原是极淡的,为了气色好些,涂了鲜艳的唇脂,却衬得肌肤更病态了。 她歉疚地朝玉萦道:“昨夜我咳得那样厉害,怕是惊扰到你和世子了。你们跟我分到一个院子,往后怕是夜里都睡得不安稳了。” 玉萦有些惊讶。 她以为昨夜孙倩然是出去吹了冷风才会咳,原来她的身子竟是这样不济事,每夜都会咳。 “怎么会呢?夫人待奴婢这样友善,能跟夫人住一个院子奴婢很欢喜。” 玉萦说的是真心话。 行宫这边饮食起居都有太监宫女们掌管,玉萦无需操心。 赵玄祐白天都要伴驾,没工夫搭理她。 便是夜里被吵得睡不着觉,白天她也可以补觉。 孙倩然和裴拓看起来都很随和,跟那些自诩尊贵喜欢摆架子的贵族不一样。 无论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至少他们对自己这个以色侍人的通房丫鬟和颜悦色。 跟他们住在一个院里,比天天遭人家白眼好得多。 孙倩然感激地朝她笑笑。 玉萦道:“漓川行宫在河谷里,风不小,夫人别在院里站久了。” “嗯。”孙倩然点了点头,她身旁的丫鬟便扶她进屋了。 玉萦搬了东西进屋,元青在旁帮忙,元缁不知道遛去哪儿了。 今日是帝后抵达行宫的第一日,朝臣们都在行宫正殿宴饮。 正收拾着东西,元缁进来,神情一言难尽。 “出什么事了?”玉萦问。 元缁苦恼道:“我才知道为啥爷分到这院来了,正屋那位裴夫人昨日咳得厉害,原本跟裴府分在这院的人使了银子打点,那些狗太监便把爷分来这里了。” “他们怎么欺负到咱们靖远侯府的头上了?” “都是见钱眼开的人,仗着为皇上办事,谁都不怕得罪。” 玉萦却明白,男人们都在赴宴,各府主母怕是都去打点过了,也就侯府没有女主人,所以人家觉得好拿捏。 她倒是无所谓。 “昨夜那间驿站本就狭小,墙壁又薄,这边是行宫,又跟正屋隔着几间屋子,隔壁的动静吵不到这边的。” 元缁出去跟别家随从唠了一会儿,打听到分院子的事,这才回来跟他们抱怨两句,替爷不平。 不过他们跟随赵玄祐在外行军打仗多年,自然明白他绝不会在意住处的事。 尤其此处是行宫,赵玄祐绝无在此跟人龃龉的可能。 三人说说笑笑地收拾好了东西,玉萦自个儿在小院里转悠了一圈。 这院子格局方正,正当中三间正屋,左右各有三间厢房,大小与正屋相差无几。 右厢房的后边有间小厨房,带了厨子的人家可在此生火做饭。 玉萦转过去的时候,正好看见一位厨娘在洗碗擦锅。 孙倩然体弱多病,是得开小灶单独做饭。 也是因为这个,玉萦又想到了住这边的一个好处。 赵玄祐不讲究吃喝,三餐都由行宫的厨房送过来,但别府肯定都带了厨子,三家人共用一个厨房,从早到晚都不歇停,那也别想清静。 八月的京城热得每天都会出一身汗,相比之下,漓川行宫如暖春一般的气候实在太令人舒适了。 玉萦还想去外头转一圈,只不过初来乍到怕乱走惹祸,只得作罢。 回到屋里,她给陈大牛写了封信,讲明她随世子外出,倘若遇到什么急事就去侯府找映雪,又或者娘亲的病情有什么变化,也可以来信告知。 陈大牛不识字,信是直接寄给陶然客栈的掌柜的,到时候自然会念给陈大牛听。 写好信,她托元缁把信寄往京城,便躺在床上歇息。 也不知道是白日里孙倩然的状态不错,还是行宫别院的墙壁后,玉萦一声咳嗽都没听到,很快睡了过去。 - 玉萦午憩正酣之时,赵玄祐正在行宫伴驾。 这一趟来行宫的皇室成员众多,帝后带了三个嫔妃,三位公主也来了。儿子里除了平王留守京城,静王赵霖接任明铣卫副统帅一职前往禹州,太子赵樽、六皇子赵煜和七皇子赵岐全都来了。 午间盛大的宴席过后,皇帝留下了皇子和朝臣说话。 他虽摆驾行宫,但并非不问政事。 朝中奏折每日都会经由两位相爷和平王先行决断,要紧的快马送来漓川。 简单把赶路这四日积压的奏折议了过后,皇帝道:“如今霖儿去了禹州历练,听说一切顺利,眼下唯有老六和老七的功课让朕忧心。” 太子赵樽道:“六弟学习一向勤勉,屡得诸位翰林的称赞,倒是七弟还是跟从前一样顽劣,在宫中频频闯祸,上月还顶撞母后。儿臣觉得的确应该认真教导。” 当即便有朝臣站出来夸赞太子。 毕竟,这两年六皇子赵煜一直由他教导。 皇帝微微颔首:“朕也有此打算。老七这孩子也是聪明的,只是从前朕忙于朝政,疏忽了他,这才心性有偏。” “父皇,儿臣愿意教导七弟。” 太子话音一落,皇帝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看来父皇已有良策。”太子神情一顿,旋即又笑了起来。 皇帝道:“老七跟着大儒们学了这几年也没什么长进,我看他也不是读书这块料,不如去习武。” 太子的眸光动了动,在殿内扫了一圈。 十来个大臣中,唯有赵玄祐一个武将。 皇帝在此刻提到让七皇子习武,很显然,他是想让赵玄祐教授七皇子的武艺。 太子当然也知道了赵玄祐和崔夷初和离的消息。 底下人打探回来说是崔夷初对侯府老太君不孝,所以两府议定了和离之事。 可这些说辞,他怎么可能信? 唯一的解释,赵玄祐知道了崔夷初失贞之事,更知道了崔夷初跟自己的旧事。 他会跟崔夷初和离,显然不想装聋作哑的过日子。 到了这一步,再想拉拢赵玄祐,已无可能。 太子的目光紧紧落在赵玄祐身上。 赵玄祐察觉到有人打量,端然抬头。 两人目光相接时,似千军万马在无声奔腾。 正文 第103章 是敌是友 见赵玄祐竟然敢回望过来,太子难掩满腔怒火。 他可是堂堂储君,便是几个弟弟见了他都得卑躬屈膝,平王心怀鬼胎表面上也不敢如何,赵玄祐区区一个侯府世子怎么敢? 不,七弟赵岐也是这般不知死活。 父皇到底怎么想的,居然把这两个讨厌的人凑到了一处。 面对太子眼中不加掩饰的锋芒,赵玄祐神情间没有半点波动。 他心中早已有了决断,不会再为赵樽和崔夷初这对狗男女起半分波澜。 那一回在听雨阁里对崔夷初破口大骂已经足以令他后悔了。 他淡淡瞥了眼太子,姿态岿然,这般倨傲自持的姿态反而令太子更加动怒。 “老七,”皇帝倒是没留意到他们俩的动静,目光只看向自己的儿子。 站在皇子末端的赵岐闻声走上前,不情不愿地喊了声“父皇”。 “朕打算让你跟随玄祐学习武艺,你可愿意?”皇帝并未计较赵岐的态度,反是和颜悦色地问。 赵岐瞥了一眼赵玄祐,眸光中尽是审视。 赵玄祐站在大臣末端,赵岐站在皇子末端,刚才太子跟赵玄祐眼神交锋的情况,全都落在了赵岐眼中。 他不认识赵玄祐,也对赵玄祐没什么兴趣。 但看赵玄祐敢跟太子唱反调,想来是个有种的人。 “儿臣愿意。” 赵岐话音一落,太子急吼吼地开了口:“父皇,七弟连四书五经都未能习全,忠孝礼义都不懂,便让他跟着赵赵玄祐习武,他是武将,不通文墨,长此以往,七弟岂不是更加无药可救了。” 听到太子对自己的贬斥,赵岐也不生气,更没有反驳,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漠然站在那里。 皇帝瞥了太子一眼,“谁跟你说玄祐不通文墨了?” 太子没想到皇帝会为赵玄祐说话,微微愣了一下,勉强道:“他不是武将吗?” “武将里多的是文武全才,先让老七跟着玄祐习武吧,若是功课上有什么问题,问玄祐也好,去问裴拓也行,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这样吧。” “臣遵旨。” 皇帝一锤定音后,便命众人散了。 走出明德殿时,太子朝赵玄祐看了一眼,便愤愤离去。 赵玄祐恍若不知底走下台阶,赵岐却不知几时溜到他的旁边,不怀好意道:“他的报复心很强,你要倒霉了。” 对上赵岐的目光,赵玄祐轻笑一声:“殿下应该比臣更先得罪他,看起来还没有倒霉,臣似乎也无须担心。” 赵岐没想到赵玄祐会这样回答,冷哼一声,亦扬长而去。 出了行宫,便有太监领着他们去各自居住的院子。 眼看着其余大臣一个个离开,赵玄祐瞥向身旁的裴拓,裴拓亦正好在看他。 “看样子,赵大人跟裴某要在此居住两月,叨扰之处,还请赵大人见谅。” “都是同僚,裴大人不必客气。” 裴拓淡声道:“内子身体不适,时常咳嗽,想来赵大人已经知道了。” 昨夜那剧烈的咳嗽,赵玄祐当然知道。 半夜被吵醒,谁都会不高兴。 昨天夜里,连素来乖巧柔顺的玉萦都有了起床气,在他怀里扭来扭去好久才睡着。 “既是尊夫人身体抱恙,旁人岂有责怪之理?” “多谢赵大人体谅,”说到这里,裴拓又道,“今日明德殿内的事,赵大人提前知晓吗?” “裴大人说的是教导七殿下武艺之事?不知。” 裴拓微微一笑:“之前在宫中的时候,陛下跟臣提过此事,臣举荐了赵大人。” 皇上让自己教导赵岐,是裴拓举荐的? 赵玄祐跟裴拓没交情,赶路这几日混了个眼熟而已,他为何举荐自己?他是孙相的乘龙快婿,以孙相的老谋深算,裴拓应该不会在皇子中站队。 那他说这话是为了跟自己拉近距离? 面对这位京城有名的美男子,赵玄祐原本没什么感觉,突然又想起昨晚在驿站发生的事。 当时玉萦站在走廊里怔怔发呆,似乎就是在看裴拓的背影。 往后这两个月真要一直住在一个院里,只怕她还会去看人家。 赵玄祐莫名有些烦躁,淡淡说了句“多谢”,算作回应了裴拓的搭话,便目不斜视了。 很快太监将两人带到别院的尽头,发现果然是住在一个院子里,赵玄祐眸心闪了闪。 进了院子,玉萦正好从厢房里开门出来,望见赵玄祐,甜甜喊了声“爷回来了。” 赵玄祐是跟裴拓并肩进来的,见玉萦的目光第一个落在自己身上,刚才那点子烦躁顿时荡然无存了。 只是下一刻,迎上前来的玉萦,又朝着裴拓福了一福。 “裴大人。” “玉萦姑娘。”裴拓亦如春风般和煦地喊了一声。 这一来一回的,看起来很熟。 赵玄祐的脸又沉了下来,他敷衍地朝裴拓拱了下手,扯着玉萦的衣袖便回屋里去了。 “爷,”玉萦有些莫名,被他拉进屋后,忍不住嘀咕道,“奴婢在厨房那边熬了酸梅汤解暑,这会儿刚好差不多了,该装瓶了。” 看出他脸色不好,玉萦“嗯”了一声,打量他片刻,小声问:“奴婢又做错什么了?” “你是我的丫鬟,对旁人那么热情做什么?” 热情? 对谁热情? 他在说裴拓吗? 玉萦真没觉得自己热情,人家是堂堂太常寺少卿,正面遇到了,难道不该问个安吗? “你跟人家很熟?” “爷错过奴婢了,”玉萦听出这个“人家”就是裴拓,自是摇头,“奴婢跟裴大人不熟啊,就是昨天才说了两句,不过,裴夫人对奴婢很好,也不像其他夫人那样摆架子,我锅里熬的酸梅汤就是她给的食材。” “不想喝。”赵玄祐对这些酸酸甜甜的东西没兴趣。 “那爷想喝茶吗?奴婢去泡。” 见赵玄祐不吭声,玉萦忙去旁边端了茶水过来。 “这是下午太监送过来的茶,说是陛下赏给各位大人的好茶,奴婢闻着很香,爷尝尝吧。” 对上玉萦的笑靥,又想起她方才第一个看的是自己,赵玄祐终是接了茶杯。 茶的确是好茶。 赵玄祐看着玉萦,又想起刚才裴拓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剑眉微微皱起。 也不知道这裴拓是敌是友,往后在漓川,每一步都得小心。 正文 第104章 戏水 念及此,赵玄祐缓缓放下茶杯,望向玉萦。 “行宫不比在侯府,言行举止都要仔细些,万一出了什么岔子,没人护得住。” 这话不止是提醒玉萦,也是提醒赵玄祐自己。 在侯府里他是说一不二的世子爷,到了皇家行宫,世子爷不过是一个臣子,还是品阶最低的。 哪怕是他有行差踏错,亦是万劫不复。 “奴婢跟裴夫人说话聊天,说的都是吃食药膳的事,没有提及别的。” 玉萦的聪慧赵玄祐很清楚,他点到即止,没有多说什么。 静静坐了一会儿,赵玄祐道:“陪我出去走走。” 玉萦在院子里憋了一日,当然乐意出门了。 闻言顿时莞尔:“是。” 见她如此欢喜,赵玄祐飞快弯了下唇角,起身往外走去。 赵玄祐居住的这间院子最偏,风景的确也最好,出门便能望见山水。 大臣们居住的别院与贵人们居住的宫殿群隔了一条小溪。 赵玄祐带着玉萦绕过小院,沿着石板路往下走了十几步,便到了溪边。 小溪对岸看得出有不少羽林卫在巡逻,金碧辉煌的宫殿后面是奇峰叠嶂,山上长满杂树,虽然入目是满眼的绿色,但各种浓淡深浅的绿交织在一起,天然造化的妙笔生花,便是最厉害的画家亦难以描摹。 赵玄祐和玉萦静静站在溪边,听着溪水哗啦的流淌声,望着眼前的天然画卷,不禁深深沉醉。 “如斯美景,难怪陛下喜欢来漓川。”良久,赵玄祐缓声说道。 玉萦从前居住的村庄虽然也是风光明媚,但没有这样的奇峰峭壁。 “爷,从前没有来过漓川吗?” 赵玄祐摇头。 小时候在京城时,漓川行宫尚未建好,后来他去了禹州领兵,连京城都甚少回去,何况是来行宫。 “往前头走走。” “是。” 天色渐暗,赵玄祐却带着玉萦往山谷深处走去。 眼看着离别院越来越远,山上突然传来一声奇怪的兽鸣。 玉萦下意识地“啊”了一声,抬眼朝旁边张望。 山上的树郁郁葱葱遮挡了视线,除了树什么都看不见。 “怕了?” 玉萦道:“奴婢是好奇山上有什么野兽。跟在爷的身后,奴婢有什么可怕的?” 赵玄祐回头看向她。 夜风拂动着玉萦耳畔的碎发,那张漂亮的脸蛋微微扬起看着他。 黛眉之下,眉目如画,眸光中欢喜和期盼交杂,令他心中一动。 “你不怕我?” “怕爷做什么?” 赵玄祐压低了声音:“万一遇到猛兽,我省点事,就把你扔出去喂它了。” 玉萦斜斜看着他,风渐渐大了,衣衫飘摇起来。 此处四下无人,她亦放肆了起来。 “那样也好,反正都是被吃,谁吃还不是一样?” 赵玄祐听着她大胆的话语,轻哼了一声,咬牙看向她。 别说,一提到吃,他还真有些饿了。 对上赵玄祐的眼神,玉萦赶忙往后躲了两步。 “你跑得了吗?” “未必跑不了。” 玉萦话音一落,赵玄祐忽而朝她伸手。 她这回反应极快,朝旁边蹦了几下,只是没留神一只脚踩到了溪边的滑石。 她低低“啊”了一声,见赵玄祐又过来,索性也不顾脚,弯腰便鞠水朝他泼去。 赵玄祐原本是瞧她要跌了伸手去扶,没想到她性子如此野,没站稳就浇水来泼了,他虽朝旁边别过脸,脖子和胸襟到底打湿了些。 “不要命了!”赵玄祐半是窝火半是吓唬,提着她的胳膊将她抓了起来。 玉萦见好就收,忙娇声道:“世子饶命!” “晚了。”赵玄祐冷冷道。 “爷别那么小气,只是湿了衣裳,奴婢赔罪还不行吗?” “你说呢?” “奴婢觉得行。” “哼……”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赵玄祐的目光忽然警觉地朝旁边瞥去。 玉萦见状,亦下意识地跟着望过去,这才看见裴拓和孙倩然夫妻二人站在不远处,正含笑看着他们。 孙倩然身上穿着件薄绸披风,为了防风还戴了兜帽,她挽着裴拓的手,几乎全身倚在裴拓的身上。 见他们望过来,裴拓温和一笑:“打扰赵大人的清静了。” 玉萦脸面微红。 刚才以为周遭没人,她才大着胆子跟赵玄祐打闹,没想到全被人瞧见了。 这会儿她整个人被赵玄祐圈在怀中,着实有些害臊。 “裴大人,裴夫人。”赵玄祐淡淡说着,一边将玉萦松了些。 玉萦没有说话,只乖巧地站在赵玄祐身后。 旁人都是主子,没有她这个奴婢说话的份儿。 裴拓道:“往前走还有一座水车和一个池塘,里头养了许多鱼,赵大人可以去瞧瞧。再往前便是别院的围墙了,门口有人把守,说山里危险不让出去。” “多谢裴大人告知,我四处闲逛,裴大人和裴夫人请便。” 裴拓微微颔首,扶着孙倩然从他们身边走过。 但走出一段后,孙倩然忍不住朝后面看去,见赵玄祐拉着玉萦的手继续往前走了。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玉面公子。 “相公得罪了赵大人吗?我瞧着他对相公的态度很冷淡。” 裴拓穿着一袭蟹壳青长衫,玉冠之下眉目俊整,与周遭青山绿水格外相称。 他看向孙倩然,微微一叹,苦笑道:“赵大人戒心很重,是我太心急了,急于向他示好,反倒令他防备我了。” “如此。”孙倩然若有所思。 “夫人慧眼如炬,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孙倩然道:“相公不必担心,咱们在别院还要呆两个月,这才第一日,有的是弥补的机会。可惜……他如今没有夫人,只有玉萦一个丫鬟。倘若他夫人在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帮忙。” 固然别府夫人不愿意跟她住在一起,但让赵玄祐跟他们住在一起,是孙倩然重金买通太监的结果。 裴拓闻言,眼前浮现出方才赵玄祐和玉萦打情骂俏的场面。 这是他第一回见到他们俩私底下相处的场景。 夕阳落金下,赵玄祐和玉萦在溪边戏水,彼此脸上只有明媚诗意,仿佛与世间纷扰隔绝开来,连他都有所触动。 之前他也以为玉萦只是个通房丫鬟而已,但刚才那番场景,分明是有情之人。 裴拓心中一凛,看向孙倩然,笃定道:“玉萦姑娘应该能帮我的忙。” 正文 第105章 献殷勤 玉萦在溪边得罪了赵玄祐,他是个记仇的,当夜便狠狠报复了玉萦,令她腰都直不起来。 翌日清早,赵玄祐自个儿更衣去行宫听差,玉萦在屋里躺到日上三竿。 她不是觉多的人,眼睛早就睁开了,只是身上太乏,只能躺着不动。 最后饿得没法了,才勉强支起身子,把冷掉的早膳吃了。 “玉萦姑娘。”门外传来孙倩然叩门的声音。 玉萦吃相狼狈,又尚未梳妆,不能衣衫不整地开门,只能隔着门道:“裴夫人有事吗?” 孙倩然语声温婉:“没什么事,就想找你说会儿话。我的厨娘早上蒸多些了山药糕,咱们可以一边吃,一边聊。” “多谢裴夫人,我这会儿有点事,稍后去给你问安。” “也好。” 听着裴夫人的脚步离得远了,玉萦微微舒了口气,不禁想起昨日赵玄祐说的话。 当时玉萦没觉得裴夫人有什么,这会儿才觉出问题。 她堂堂一个朝臣夫人,纵然心胸宽大,没有门户之见,对待下人亲切和气,但特意跑来送山药糕,未免对自己这个通房太热情了些。 玉萦听过一句俗语,“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区区一个丫鬟,实在没什么利用价值,裴夫人对自己的好,恐怕还是落在赵玄祐身上。 裴夫人不会指望自己给赵玄祐吹枕边风吧? 玉萦不知道自己是该说裴夫人愚蠢,还是说她心大了。 想归想,同在一个院子,玉萦不能跟人家这么大一个夫人撕破脸。 她拿玉簪飞快绾了个发髻,擦了把脸便素面朝天地推门出去了。 正屋的门开着,只放了杏色纱帘遮挡蚊虫。 玉萦一走过去,守在门口的丫鬟便挑起纱帘让她进去。 正屋的大小跟两侧厢房的确相差无几,但正屋的窗户面朝小溪,与对面的宫殿隔溪相望,窗外风光要好得多。 许是因为身体不好,气色也差,孙倩然的衣饰都很鲜艳,今日她的裙衫是彩绣泥金的,华丽异常,头上的珠钗轻轻摇晃,打眼得很。 见玉萦过来了,那张带着病气的脸庞上漾出一抹笑意:“玉萦姑娘,你来了。” “问裴夫人安。” 孙倩然静静打量着玉萦,心中泛起淡淡的羡慕。 玉萦不是京城贵女推崇的纤细瘦弱身材,她身段婀娜,风姿绰约妩媚。 再加上肌肤白净柔腻,即使此刻未施粉黛,脸颊上亦带着一抹自然的红晕,红唇润泽,看起来气色极佳。 想起昨日傍晚遇到玉萦和赵玄祐在溪边戏水,玉萦的脚踩在冰凉的溪水里,倘若换做她,恐怕会咳到吐血。 如此康健,当真令人羡慕。 孙倩然强压下心底的悲伤,看向玉萦温和道:“坐下陪我说会儿话。” 玉萦恭敬笑道:“夫人有话请讲,奴婢站着就是。” “在行宫里,我跟你一样都不是什么主子,不必客气,坐下吧。” 许是看出玉萦的坚持,孙倩然朝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很快给玉萦搬了个凳子过来。 “多谢夫人赐座。”玉萦这才落座。 孙倩然命人端上山药糕,玉萦拿了一块,吃着味道还好,只是见孙倩然一直打量着自己,心中不禁往下一沉。 看样子赵玄祐说对了,裴夫人对她果然是别有用心。 玉萦心中烦闷。 她要向崔家报仇,要治娘的病,那么多事烦着她,可不想又卷进什么风波。 她不想坐,是想谢了恩赶紧走,这一坐,短话都得长说了。 赵玄祐已经明确说过了让她跟裴夫人保持距离,不管这裴夫人说什么,赵玄祐都可能把错记在她的头上。 只是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玉萦想躲也躲不过去的。 “裴府厨娘的手艺真好,奴婢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山药糕。”玉萦勉强笑道,希望裴夫人见好就收,别在她身上打主意。 孙倩然淡淡笑道:“喜欢就好,我的厨娘最擅长各种糕点,往后我都让她多做一些。” “那怎么使得?奴婢只是一个奴婢。”玉萦连忙推脱。 “玉萦姑娘何必妄自菲薄,我看得出来,赵大人很在意你。” 在意什么呀…… 果然提到赵玄祐了,玉萦心中直呼救命,恨不得拉着孙倩然的手,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赵玄祐这个人心思很深,他对她的喜欢仅限于床上,穿上裤子就会翻脸不认人的。 她如今不过是小心翼翼地讨好赵玄祐罢了,一旦触了他的逆鳞,下场跟周妈妈、宝珠她们差不多的。 “夫人说错了,爷是堂堂世子,怎么会在意一个丫鬟呢?” 孙倩然听得出玉萦的推脱,老实说,她也是这么想的。 玉萦只是一个通房而已,赵玄祐身边无人,所以才带着她来行宫,为的是寻欢作乐。 但相公说玉萦能帮上忙,相公说的,她当然都信,也愿意为她去试。 想到相公昨晚说的那些话,孙倩然望向玉萦,目光柔和。 “不瞒你说,今日请姑娘过来,便是想请你帮忙,给赵大人传几句话。”见玉萦动了动薄唇,孙倩然抢着道,“姑娘不必忙着拒绝,且先听我把话说完,倘若你觉得我说的没道理,便只当是听到了一个病人的疯言疯语,一个字都不必对赵大人说。” 这是什么意思? 玉萦想推拒,但是孙倩然替她把推拒的话都说完了,简直无言以对。 不愧是相府千金,话术厉害。 “玉萦姑娘,愿意听我说完这几句疯话吗?”孙倩然病体沉重,原本看着就可怜。再加上她把姿态摆得极低,语气亦尽是恳求。 玉萦有些无奈。 倘若她直接走了,未必之后就不会被孙倩然堵住,倒不如今日听个痛快。 反正她只说请自己传话,大不了不传话就是。 想到这里,玉萦尴尬地笑了笑,不答应也没拒绝,拿了块山药糕,默默地吃着。 孙倩然见她没有着急离开,心中略微松了口气。 “其实,我家相公想结识世子,是为了兴国公府的事。” 正文 第106章 合谋 兴国公府? 玉萦着实没想到,裴拓和孙倩然居然跟兴国公府有瓜葛。 原本传话之事于她而言是事不关己,居然跟她也扯上了关系。 那他们跟兴国公府,是敌还是友? 玉萦稳住心神,温和道:“世子与兴国公府崔氏已经和离,两家并无纠葛,不瞒夫人说,世子都不许我们这些奴婢再提崔氏,这话奴婢可不敢传。” “我们跟兴国公府有过节,正是知道赵大人与崔氏之事,才想与赵大人相谈。” 玉萦微微一愣,有些难以置信。 孙倩然可是相府千金,孙相在朝为官几十年,身上却没有爵位,但始终站在朝廷的权力中心,兴国公府再怎么托大也不可能招惹孙相。 至于崔夷初,她草菅人命也是针对丫鬟仆婢,从前她名声那么好,想来出门交际时也装得似模似样,不可能跟门户相当的孙倩然起冲突。 不过看孙倩然的言辞,似乎不会将个中详情告诉自己。 她要玉萦传的,就是他们也跟兴国公府有仇,想与赵玄祐联手对付兴国公府。 这对玉萦来说当然是好消息。 但决定权在赵玄祐。 老实说,玉萦有些吃不准赵玄祐的想法。 崔夷初让他头顶绿油油,他心里自然是恨的。 换做那些狠厉的,直接弄死崔夷初也就罢了,但他一个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并没有对她下手。 虽然在兴国公府登门的时候狠狠践踏了他们的尊严,不仅留下了崔夷初的嫁妆,还拿走了双倍的聘礼,但终归答应了与崔夷初和离。 这其中固然有兴国公大出血的原因,但玉萦知道,靖远侯府不缺银子,赵玄祐也不甚在乎银子。 他会放手,是因为崔夷初的奸夫来头够大。 崔夷初的奸夫一日不倒,赵玄祐不会轻举妄动。 当然,这些只是玉萦自己的猜测。 万一裴拓夫妇能提出什么好法子,兴许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夫人的意思奴婢明白,今晚世子回来,奴婢会将夫人的话转告世子,不过,世子是否答应,奴婢便不知了。” 听到玉萦应下,孙倩然大喜过望,正要说话,却又咳了起来。 玉萦见状,起身快步走过去,轻柔地为她拍背顺气,见丫鬟走过来,忙让丫鬟倒杯温水过来润嗓。 孙倩然缓过劲后,感激地看向玉萦。 “多谢。” “夫人不必客气。” 孙倩然朝丫鬟使个眼色,丫鬟很快拿了个荷包过来。 “玉萦姑娘,这是给你的谢礼。” 玉萦瞥了一眼,荷包鼓鼓囊囊的,看起来里头银子不少。 她正是缺钱的时候,岂有不接的道理。 出于礼节还是得推辞一番。 “奴婢只是传句话,旁的也帮不了夫人,夫人实在不必如此。” 孙倩然道:“你是服侍赵大人的人,要你帮我传话,原是为难你,万一触怒赵大人,恐怕还会给你惹麻烦,且收下吧,不然我不安心。” 她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可见她跟崔夷初的确不是一样的人。 玉萦接了荷包,陪着裴夫人说了会儿话,这才告辞离去。 赵玄祐是临近落日时分回来的。 玉萦正在屋里摆饭,回过头,便见赵玄祐站在身后。 “爷回来了。”玉萦声音甜软,神态中尽是少女的娇憨烂漫。 赵玄祐眉宇间的冷硬不自觉地冲淡了几分。 他轻轻“嗯”了一声,玉萦上前迎着他往内室去,替他换了身石青色锦衣。 “今晚的饭菜闻着挺香。” 玉萦笑道:“元缁说是从附近猎户那里买了只野鸡,奴婢便拿来炖汤了,配的山里挖的菌子,是真的挺香。” 赵玄祐眉目沉静,净过手就坐到了桌边。 他身上的锦衣看着不惹眼,其实质地极佳,乃是上回进宫的时候皇帝御赐的贡品,衬得他气度清举,俊整文质。 感受到玉萦的打量,赵玄祐觑向她。 “打什么歪主意?” 玉萦忙收回眼光,给他舀了半碗鸡汤,搭了一条鸡腿和三片野菌,恭敬摆在他的跟前。 她盼着赵玄祐能跟裴拓夫妇合作对付兴国公府,却又不能在赵玄祐跟前露出痕迹,心里焦急得很。 “爷,奴婢今日的确遇到了一点事,不过,等爷用过膳再说吧。” 屋外夕阳的余晖斜斜洒进屋子来,给玉萦细腻的肌肤笼了一层温柔的淡金色。 只见朱唇微勾,睫羽颤动,杏眼中眼波流转,丝毫不掩饰讨好之意。 赵玄祐看出她的心机,对着那双眼睛,终归没说什么。 用过晚膳,玉萦收了碗筷,重新给他上了茶水。 不等赵玄祐询问,便将孙倩然赏赐的荷包放在了桌上。 赵玄祐挑眉看着那荷包,等着她把话说完。 “这是裴夫人赏给奴婢的荷包,里头有十两银子。” “看样子昨儿我的话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玉萦可怜巴巴地说:“奴日一早,裴夫人便来叩门,让我去她屋里吃点心,她一个官太太亲自邀约,奴婢不去实在说不过去,没吃几口糕点,她就赏了奴婢这个荷包。” “她想让你做什么?”玉萦说得开门见山,赵玄祐当然也问得直接。 玉萦道:“她想让奴婢帮她传话。” “我要是不想听呢?” 玉萦就势道:“爷不想听,奴婢当然就不说了。”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收了人家的银两,不办事?”赵玄祐饶有兴致地问。 “奴婢是收了荷包,可奴婢什么都没答应。”玉萦眉眼婉转,笑得颇为得意,“爷不想听最好,她后面指不定还要再给奴婢赏银呢。” 这是打算拿他来囤积居奇呢,该罚。 赵玄祐伸手便将她拉到了怀中,漫不经心地往她薄薄的夏衫里探进一只手。 他的手掌宽大粗粝,她的肌肤莹润细腻,凑在一处便是别样的感触。 玉萦轻轻“嗯”了一声,秀丽的眉毛微微颦起,半是因为身上的折磨,半是因为心里的烦恼。 他真不想听吗? 难得有人要一起对付兴国公府,偏生玉萦不能催促。 她抱着他的肩膀,待到赵玄祐得了些趣儿,方才听他问。 “说吧,让你传的到底是什么话。” 正文 第107章 登门找茬 玉萦竭力抑制住心中欢喜,平静道:“裴夫人说,他们夫妻二人与兴国公府有过节。” “所以呢?” “所以他们想与世子相谈。只说了这些,别的就没说了。” 玉萦静静注视着赵玄祐,他眸色渐凝,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还是忌惮崔夷初的奸夫吗? 玉萦紧张地捏了手指,却不敢催促。 见他的手从自个儿衫子里滑了出来,知道他此刻没有兴致,玉萦乖觉地从他怀中站出来,将桌上的冷茶换成热茶。 赵玄祐稍加思索,其实心中便有了决断。 他见玉萦起身,又问:“你的赏银不要了?” 听出他言语中的戏谑之意,玉萦莞尔,强压下心中的忐忑,将荷包收了起来。 不管赵玄祐肯不肯跟裴拓夫妇合作,总归她得了十两银子,能给娘亲针灸两次呢,也不是坏事。 - 接下来的几日都过得很平静。 赵玄祐依旧早出晚归,不曾跟裴家夫妇有多余的言语,裴夫人也没有向玉萦追问传话的事,依旧和气地与她说话。 传话之事好似没有发生一般。 这日玉萦正在厨房里蒸糕点,忽而有人闯进院子里来,大声地问:“赵玄祐呢?” 院里站着的丫鬟是裴府的人,听到来人问话,茫然摇了摇头,说是不知。 “废物,不是说了他住这院吗?你怎么跟个傻子似的。” 玉萦忙擦了手走到院里去。 “我家世子还没回来,不知道……”院里站着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玉萦对上对方傲慢的眼神,再看看他身上贵重的衣饰,料定对方身份不凡。 只是她到底不知道对方身份,不敢贸然称呼。 她只能朝他福了一福,如实道:“中午世子回来换了身衣裳,说是要陪贵人打猎,怕是要天黑才会回来。” 那少年姿仪极美,容貌清秀,只是他的眼神格外傲慢和冷漠,丝毫不收敛眼中的锋芒。 “原来是去打猎了,难怪不见了。” 看着少年咬牙切齿的模样,玉萦不敢说话。 能在行宫里如此张扬行事的少年,只怕是贵人,她可不敢招惹。 “你是赵玄祐的丫鬟?” 对方一开口,玉萦便心道不妙,只能恭敬道:“是。” 少年的目光肆无忌惮的在玉萦身上打量,玉面琼姿的脸上显出一抹嘲讽。 “看他一副冷冰冰的正经样子,原来是装出来,居然养着你这样的丫鬟,怕是没少眠花宿柳。” 他没明说玉萦是什么样的丫鬟,但显然不是什么好话。 要不是他年纪小,玉萦都要以为他是崔夷初的奸夫了,不然,怎么会对赵玄祐和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呢? 为婢多年,又死过一回,玉萦早就磨得没了脾气。 听到对方这么说,玉萦依旧摆出恭敬的姿态,含笑站在那里被他奚落。 那少年说了羞辱的话,见玉萦没有什么反应,便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 他不甘心,又道:“我来这么久了也不看茶,这就是赵玄祐教你的规矩?” 还要喝茶? 给他上茶倒不是什么难事,但玉萦可不想把他往屋里领,要是一坐,还不知道要应付他多久。 正在这时候,正屋的门忽然开了,孙倩然搭着丫鬟的手走出来,望见那少年,姿态端稳地朝他行礼。 “原来是七殿下驾到,请恕臣妇不曾迎接。” 七殿下? 怪不得如此嚣张,人家是堂堂皇子。 玉萦小心觑着那七皇子的神情,见他的眼神在孙倩然出现的时候稍稍收敛了一些,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他是认识孙倩然的,那么应该会给她几分面子,不再闹事了。 “免礼吧。”赵岐的确是认识孙倩然的,但他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对其他人自然更不用说。 孙倩然柔声道:“臣妇这边有上好的武夷白茶,殿下要试试吗?” “白茶而已,我都是拿来漱口的。”赵岐满不在乎的说。 此刻,玉萦明白了,他谁的面子都不会给。 敢冲过来骂赵玄祐,也敢下孙倩然的脸面。 孙倩然出屋来是给她解围的,但对方如此不客气,玉萦不能让人家帮忙的人难堪。 于是玉萦道:“七殿下既是要等待世子,不妨进屋稍坐等到,奴婢给七殿下泡茶。” 赵岐瞥她一眼,泠然道:“就这么几间破屋子,我不稀得进去。” 不进去是吧? 玉萦很快有了对策:“殿下稍等,奴婢把桌椅搬出来。” “搬出来?你让我在院子里喝茶?” 赵岐是纯找茬,说话的时候只顾反驳,压根没想对方能不能办到,只希望对方没辙出洋相。 “是啊。”玉萦恭敬道,“坐在这院子里能看见远山,还能听到溪水,应该比坐在屋子里舒适许多。” 赵岐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周遭山明水秀,的确赏心悦目。 玉萦见他没再反驳,飞快进了屋,先搬了一张椅子出来。 对方是来找茬的,若是两人地位相当,他出招,玉萦得加倍奉还。 偏生两人的地位天差地别,对方是赵玄祐都不及的皇子。他出招,玉萦只能生生接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让他挑不出一丝毛病出来。 见玉萦拿了椅子,料想桌子沉重,她一个弱女子搬不动,孙倩然吩咐丫鬟过去帮忙。 只是她的丫鬟没走两步,赵岐便斥道:“我来找赵玄祐的,跟你们裴家的人有关系吗?闲杂人等赶紧滚开,少在这里看热闹。” 丫鬟不敢再动,孙倩然也拿这顽劣的七皇子无法。 对方气势汹汹,找不到赵玄祐,怕是会拿奴婢撒气。 孙倩然担心玉萦,便带着丫鬟在正屋廊下落座,若只是喝茶也就罢了,倘若这混世魔王闹得太过分了,她再设法转圜。 那桌子是黄花梨木打造的,上等木材沉得很,饶是玉萦做惯农活力气不小,也歇了三回才勉强半拖半拽地弄过了门槛。 过了门槛就好办了,玉萦钻到桌子底下,一手抓了一条桌腿,将桌子扛了起来。 等着那张桌子“砰”地一声沉沉落在院子里,院子里所有人都看直了眼睛。 正文 第108章 力气太大了 玉萦倒不知旁人都在盯着自己。 刚才扛那一下子起得太狠,腰似乎闪了一下。 她赶紧扶着腰揉了揉,觉得缓过来些了,便转向赵岐:“殿下稍等,奴婢这就去泡茶。” 少年目光清亮,眼中尽是愕然。 他愣愣看着玉萦,一时忘记了说奚落的话,他实在没想到,眼前这个白皙娇柔的少女竟然有那般力气,居然能扛动桌子。 见他不语,玉萦扶着腰往屋里去拿茶叶了。 赵玄祐出门一向是轻车简行,仆婢带得少不说,吃的用的都没拿多少,只带了七八套换洗的衣裳,泡茶自然是用的行宫备的茶叶。 她端着茶壶茶杯出来,赵岐这会儿已经恢复神情,轻蔑地瞥了一眼,自是不用。 “光喝茶有什么意思,没有茶点吗?” 赵玄祐最不喜甜腻之物,屋里还真没有茶点。 玉萦恭敬地问:“殿下想吃什么?” “我想吃什么就有什么?” “世子不爱吃点心,屋里什么都没有备,殿下想吃什么,奴婢回头就去准备。” 玉萦说话的态度始终很温和,既没有被斥责的慌张,也没有流露出半分的不敬。 相反,她始终看着赵岐的眼睛,眸光里尽是谦卑。 廊下坐着的孙倩然轻轻把玩着扇子。 她知道,玉萦是不需要自己帮忙的。 还是相公看人比较厉害,赵玄祐也好,赵岐也好,无论他们权势多么滔天,玉萦都能从容应对。 “什么都没有?连八珍糕都没有?真没意思。”赵岐话音一落,院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动静。 院里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群宫人簇拥着两个明丽娇俏的少女走到了院门口。 两位少女身上穿着妆花缎制成的华衣,罗衣锦绣,环佩叮当,高堆的云髻间饰以金簪,举手投足间尽显高贵气度。 “唷,这院子如此偏僻,竟然这么热闹。”其中一个穿着红衣的少女眸光朝院子里淡淡瞥来,抿唇微笑。 “可不是吗?这屋里住着谁呀,怎么七弟都在?” 玉萦不认识她们,但听着这声“七弟”便知对方是深得皇帝宠爱的两位公主。 “臣妇见过宜安殿下、宜宁殿下。” 赵岐见到两位姐姐,依旧是无所谓的态度,冷冷道:“我在哪儿,关你们什么事?” 宜宁公主和宜安公主与这位顽劣的弟弟并不亲近,因着素知他的脾气,也并不因为这态度而动怒。 毕竟,赵岐连母后的面子都不给,除了父皇之外,他谁也不怕。 当然了,她们也不愿意搭理赵岐。 宜安公主走进院子里,眸光越过赵岐,看向孙倩然:“不必多礼。” “谢公主殿下。” “行宫这些奴婢怎么做事的,怎么把倩然姐姐安置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孙倩然是相府明珠,每回进宫皇后都待她很亲切,自然而然的,公主们对她也很客气。 “我一向喜静,住在这里正好。” 宜宁公主方才被赵岐怼了一句,进了院子后环顾四周,目光落在玉萦身上。 好惹眼的丫鬟……长得还有点眼熟。 她的确好奇赵岐为什么呆在这个院子里,看到玉萦站在赵岐身后,她不禁疑惑,赵岐是因为那个美貌丫鬟才来的? 不能吧,赵岐还多大,毛头小子一个,这就动了色心了? 感受到公主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玉萦把头埋得更低了,只是心下也好奇,也不知道崔夷初是给哪一位公主做伴读的。 宜安公主道:“七弟,这院子里都是女眷,倩然姐姐还在养病,你实在不该在此喧哗。” “呵,”赵岐闻言哂笑,“谁让她多管闲事,我又不是来找她的。” “那你找谁?”宜宁公主的目光又落到玉萦身上,仔细打量了一番,越看越觉得眼熟。 “父皇让赵玄祐教我习武,我找赵玄祐,那是奉旨,懂吗?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找赵玄祐? 宜宁公主的眸光闪了闪,瞥向旁边的宜安公主,见宜安公主不说话,她悠悠道:“莫非你不知道赵大人跟随父皇去猎场了吗?刚才我在母后那边听说,父皇要在猎场用过晚膳才回行宫,你别在这里胡搅蛮缠了。” 赵岐的确不知道赵玄祐去干什么了。 他来这里只是为了找赵玄祐的不痛快,确定了赵玄祐一时半会儿不回来,折腾个丫鬟也没意思。 “臭显摆什么!”丢下这句话,赵岐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看着这混世魔王离开,玉萦心中松了口气。 “七弟顽劣,让倩然姐姐看笑话了。” “怎么会?”公主是赵岐的自家人,他们姐弟间怎么吵架都无所谓,其余人哪里敢说他们半句不是,孙倩然恭敬道,“七殿下率性而为,乃是少年心性。” 顿了顿,孙倩然道:“我从府里带了不少茶叶过来,不知两位殿下是否愿意赏脸饮茶?” “茶就不用喝了,”宜安公主抿唇道,“我俩原是出来随便走走,看到七弟在此滋事才多此一举。” 说着,宜安公主便挽着宜宁公主往院子外走去。 “恭送两位殿下。”孙倩然起身行礼,玉萦跟着院里其他丫鬟跪了一地。 两位公主往前走出了好一段儿,宜宁公主把手从宜安公主臂弯里抽了出来,神情亦凉了些。 “姐姐故意带着我往这边来,是知道赵玄祐住在那里吧。” 宜安公主的心思被妹妹拆穿,眸光微闪,状若无事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与你无损,反正你在宫里呆着也无趣。” “姐姐早些如实相告,我便省了姐姐白跑一趟。” 听着宜宁公主口中的讥讽,宜安公主没有反驳,步履轻快地往前走去。 宜宁公主思忖片刻,见宜安公主走得远了,快步跟了上去,展颜笑道:“姐姐一向眼高于顶,母后替姐姐看遍了京中高门和朝中新贵,都没一个能入姐姐眼中的,怎么就看中崔夷初不要的人了?” 见两位公主有了龃龉,周遭宫人都识趣地往旁边退开了些。 “呵,”宜安公主闻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她转过头看向妹妹,“崔夷初的丑事你不知就里,但你一向聪明,应该能猜个七八分吧。” “她想当太子妃,勾引太子哥哥,触怒了母后。” 宜安公主微微扬起下巴,不置可否。 “难道不止如此?” “反正赵玄祐不是崔夷初不要的人,相反,是他不要崔夷初了。” 正文 第109章 为红颜怒 崔夷初是宜安公主的伴读,她被母后逐出宫廷的原因,宜安公主自是比其他人更清楚。 但崔夷初的丑事既然是宫中秘事,宫外更不知道、 “所以呢?”宜宁公主微微挑眉,不觉得“无论是崔夷初看不上赵玄祐,还是赵玄祐看不上崔夷初,在旁人眼中他们俩是和离的,姐姐这般高贵,莫非要嫁给一个娶过妻的男子?” “那又怎样?”宜安公主不以为然,“前朝的皇帝还娶过寡妇做皇后,我嫁给一个娶过妻的男子又如何?与其嫁给一个从未娶过妻的废物,我宁可选择赵玄祐这样的能臣。 ” 宜宁公主沉默片刻,看向这位姐姐。 皇帝膝下只有两位女儿,物以稀为贵,她们俩在宫中所得尊崇不比皇子少。 她们都不是皇后所生,但宜安公主一向很得皇后喜欢,因此事事都能压她一头。 看着宜安公主笃定的样子,宜宁公主不禁蹙眉。 “我虽不了解赵玄祐,但他在外领兵多年,想来是有几分真本事的。但姐姐想过吗?母后为了姐姐的婚事费了不少心力,倘若姐姐最后相中了赵玄祐,不会惹得母后不喜?” 宜安公主转头轻笑:“看来,妹妹完全不懂母后的心思。” 她伸手拉住宜宁公主的手,姐妹俩慢慢往前走着,声音也压得很低。 “你要知道,等我真招了赵玄祐为驸马,母后她一定很开心。” 开心? 宜宁公主微微蹙眉,渐渐明白过来。 虽是女子,但她身在皇家,对前朝的事也略有耳闻。 这两年父皇对太子哥哥屡有训斥,不少朝臣都上奏折弹劾太子哥哥,母后为此很是烦恼,暗中也在招徕朝臣,笼络到太子身边。 靖远侯府是宗室,手中有世袭的兵权。 赵玄祐是明铣卫的统帅,近来又得父皇的喜爱,不仅留在中书省当差,还带到行宫避暑,让他传授七弟武艺。 倘若宜安公主下嫁赵玄祐,以宜安公主和皇后的亲密,赵玄祐势必会成为太子手中的一把利剑。 到太子登基那一日,赵玄祐论功行赏,宜安公主的尊荣绝不会逊于今时今日。 宜宁公主抬眼看向身旁的姐姐,吹弹可破的肌肤,灿如春华的容颜,再加上那一副玲珑细致的心窍……听着隐隐约约传来的溪水流淌声,宜宁在心中微微一叹。 这么多年来她始终被姐姐压一头,着实不冤。 - 月上中天的时候,赵玄祐终于踏着月光回来了。 一进院子,看到摆在门口的桌椅,他不禁蹙起眉头,不知道玉萦又在玩什么花样。 他把弓箭扔给元青,径自往屋里去了。 屋里亮着一盏灯,玉萦趴在榻上一动不动。 赵玄祐以为她怎么了,快步走上前,还没查看,玉萦扭头瞧见了他。 “爷回来了。” 听到她如同往常一般甜软的嗓音,赵玄祐眼底的担忧转瞬即逝,走到榻边坐下。 “见我回来还不迎接?躺在这里做什么。” 他语气不善,玉萦低声解释道:“奴婢没有不想迎接,爷走的太快了。奴婢想起身也来不及。” 赵玄祐从她声音里听出有些委屈,眯起眼睛问:“你怎么了?” “奴婢没怎么……就是腰疼。” 腰疼? 赵玄祐的脑中浮现出昨夜逼玉萦做的那些事,是有些费腰,但他当时并未失了分寸,不大可能连动都动不了。 想着自己是始作俑者,赵玄祐不愿意刨根问底儿了。 “这儿疼?” 他伸手在玉萦的背上按了一下。 玉萦“哇哇”大叫了起来,“是那里!就是那里很疼。” 赵玄祐“哼”了一声,表情有些嫌弃,却轻轻为她按压着附近几个穴位。 他不是大夫,但常年在军中,对跌打损伤也颇为精通。 昨儿做的那些事,不至于伤得这么狠。 “到底怎么受伤的?”他终于问。 “奴婢把桌子搬出去后,就感觉腰闪到了,白天强忍了一会儿,到晚上实在直不起来了,开始只觉得疼,后来不疼了,可是一点都感觉不到自己的腰了。” 赵玄祐诧异道:“院里那张桌子是你搬出去的?” “嗯。” “你一个人?” “嗯。” 赵玄祐听着这番没头没脑的话,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一罐外伤药膏过来。 他掀了玉萦的衫子,往她光洁的后背上涂抹药膏,重新将附近穴位按压了一遍。 玉萦肌如白雪,肤若凝脂,赵玄祐缓缓按着,身上的雄健气息悄无声息的变得浓烈。 感受到身上某些肌肉变得紧绷,赵玄祐轻咳几声,竭力压制,专心给她按压穴道。 玉萦一边吃疼,一边又知道在好转了——起先已经麻木的腰身终于有了感觉。 “谢谢爷。”玉萦疼得眼睛里包满了泪花儿。 赵玄祐看着她趴着流眼泪的模样,往日娇丽婉转的眉眼,此刻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原是心疼的,可一想到她是莫名其妙搬桌子闪了腰,又有些恼火。 “好端端的,你去搬那桌子做什么?即便要搬,不知道喊人帮忙吗?” 她不是挺聪明挺有心眼的吗? “裴夫人本来想让丫鬟过来帮忙,可是七殿下不让,奴婢只能自己搬。” 七殿下? 赵玄祐的剑眉倏然拧起,按压穴道的手猛然加重了力道,痛得玉萦“嗷嗷”大叫。 他回过神来,重新克制了力气,缓缓研磨药膏。 “今日七殿下来过了?” “他喊着你的名字闯到院里来,奴婢说你去打猎了,他就说要等你。裴夫人听到他大喊大叫,出来帮奴婢解围,还被七殿下讥讽。” “他找你的事?” “他应该是想找爷的事,可院里只有我是侯府的人,这倒霉事就落我身上的。” 赵玄祐见识过赵岐那张淬了毒的嘴。 但…… “这跟桌子有什么关系?” “七殿下说要喝茶,奴婢请他进屋,他嫌弃屋子狭小,奴婢便想着把桌子搬出来。可他不让裴府的丫鬟帮忙,奴婢只好自己搬了。” 玉萦话音一落,赵玄祐的眼神便骤然沉了下来。 居然是赵岐把她弄成这样的。 正文 第110章 微醺 许久没听到赵玄祐说话,玉萦有些忐忑。 她悄悄扭头去看他,只觉得眸色阴沉得可怕。 他在生自己的气? 玉萦的腰受了伤,夜里自是没法侍奉他。 想了想,玉萦道:“是奴婢行事太冒失了些,其实现在想想,七殿下他只是说话难听而已,倘若奴婢没去搬那桌子,无非就是再挨骂,也不至于闪了腰。” “谁怪你了?”赵玄祐放下药膏,抱起玉萦将她翻了个身,“一直趴着不利于养伤,躺着别动。” 说完,他径自去沐浴盥洗。 今日皇帝在猎场兴致很高,赵玄祐全程伴驾,打了两只鹿一只兔子,出了一身的汗。 等到他再回里屋时,正拿着帕子擦头发。 他还没穿上寝衣, 胸膛和腹部肌理轮廓分明,玉萦眼睛不眨地看着。 “又不是没见过。”赵玄祐说着便将寝衣穿上。 玉萦道:“见是见过,可奴婢没有仔细瞧过。” 夜里都是赵玄祐主导,有时候他想仔细瞧瞧玉萦,玉萦却没份儿仔细瞧瞧他。 听着玉萦的话,赵玄祐若有所思,躺到了玉萦身边,侧对着她,似乎有意让她瞧个够。 玉萦抿唇,伸手在他胸膛上着力按了一下。 他的肌肉结实紧绷,玉萦感觉自己触到了一堵温暖的墙。 她一时起了玩心,手掌轻轻刮着。 屋内烛火昏黄,玉萦躺在赵玄祐的身边,仿佛一只乖巧撒娇的小猫儿,伸出爪子轻轻地挠着主人。 赵玄祐与她近在咫尺,目光牢牢黏在她的身上。 从眼角眉梢,到琼鼻红唇,再到她白皙细嫩的锁骨。 “爷,今儿打猎可有收获。” “当然。” “爷的猎物是不是最多的?” 对着她迷离的目光,赵玄祐的心跳忽而快了些。 今晚他在猎场陪着皇帝饮了不少佳酿,又吃了炙烤的鹿肉、兔肉,看着眼前的玉萦,只觉得血气渐渐灼热,在猎场催发出的狩猎本能又越来越清晰。 他明显感觉自己的呼吸滚烫无比。 “好了,睡觉了。”赵玄祐的喉结滚了滚,忽而拍开了玉萦的手。 他的音色格外沙哑,显然在克制着什么。 玉萦自是察觉到他的变化。 今晚她闪了腰,不敢逞能,于是也不再说话逗他。 “好,奴婢的确困了。” “你的寝衣呢?”赵玄祐问。 “在柜子里呢。其实奴婢不更衣也成的。” 赵玄祐低低说了声“不成”,起身去旁边柜子里取了她的寝衣,对着她雪白剔透的肌肤,忍着欲念为她更衣。 将玉萦放平后,看着她规整的发髻,又拔了她头上的玉簪,将她一头青丝散开,最后去了她一副耳坠,这才抬手灭了烛火。 他应该是第一回做这些事,没想到还做得挺得心应手的。 玉萦弯了弯唇角,闭着眼睛乖乖睡去。 这一夜两人虽是同榻,却是难得的泾渭分明。 翌日清早,赵玄祐先起身出门。 他去厨房端水,却在院里遇到了裴拓。 “世子。”裴拓见他端着水,想起昨晚孙倩然说的话,便想到了什么,“听内子说玉萦姑娘昨日搬了重物,莫非受伤了?” 赵玄祐其实不愿意搭理裴拓,但他身边除了玉萦之外,便只有元青和元缁。 白日里赵玄祐不在,总得有人照顾玉萦吃饭、喝水、上茅厕。 元青、元缁虽靠得住,却是男子,他不愿意把玉萦交给他们。 “她闪了腰,好在伤得不重,在床上躺两日应该就没事了。” “噢。”裴拓是状元,是读书人中的顶级聪明人,顿时明白赵玄祐为何会转圜态度,“我家夫人与玉萦姑娘一向投缘,白日里会安排丫鬟照料她,世子不必担心。” “多谢。”赵玄祐言简意赅,端着水进了屋。 玉萦起身也醒了,只是略微动一下腰就疼得厉害,只能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见赵玄祐端水进来,本以为他会自己洗脸,谁知他拧了帕子给她擦脸。 玉萦忽而有些恍惚。 幼时是娘亲照顾她,日日为她擦脸。倒没想到,赵玄祐会是除了娘亲之外,第二个帮她擦脸的人。 想到娘亲,玉萦不禁湿了眼眶。 虽然她说着三五年也等得起,可她多么盼望娘亲立刻能醒过来。 “擦把脸而已,哭什么?” 赵玄祐的声音将玉萦的思绪拉了回来,她重新堆叠了笑意,柔声道:“多谢世子。” 对上玉萦感激的目光,赵玄祐漫不经心道:“白日里我不在的时候,裴夫人会安排丫鬟照料你,你现在需要静养,别瞎动弹。” “奴婢知道了。” 赵玄祐亲自去端了早膳过来,倒是没喂玉萦,只摆了一个包子、一个馒头在她手边。 玉萦自个儿拿起来吃了,他帮玉萦擦了手,又喂了她一杯水,这才换了官服出门去。 屋里安静没多久,屋外便响起了敲门声。 “玉萦姑娘,这会儿我方便进来吗?” “裴夫人请进。” 孙倩然领着丫鬟进屋,见玉萦躺在榻上不能动弹的模样,顿时有些愧疚,“七殿下顽劣,昨日都怪我,应该早些阻止他胡闹的。” “裴夫人昨日已经帮了奴婢许多,原是奴婢太过冒失,不该逞能去扛桌子。” 说起昨日玉萦把桌子扛出来的场景,孙倩然至今心有余悸。 “那么重的桌子,太监都得两三个人来抬呢,你倒是一个人就扛出来。” “奴婢也是一时逞能。” 玉萦有些不好意思。 这两年呆在侯府里做下人,做的都是清闲的活儿,力气小了不少。 要是从前在村里的时候,扛张桌子算什么。 “这是我的丫鬟香序,今日她会留在这里照顾你,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她。” “香序姐姐,有劳了。” “玉萦姑娘不必客气。”那香序一直跟在孙倩然身边,这两日跟玉萦也混了脸熟。 孙倩然道:“你且好好休息,我已经吩咐厨娘今日给你炖一锅大骨汤,好好的补一补。” 不管她是有心利用,还是真心善良,此刻能肯照顾玉萦,的确是帮了大忙。 “多谢裴夫人。” - 玉萦安静养伤的时候,演武场内,赵玄祐和七皇子赵岐却是剑拔弩张。 正文 第111章 公报私仇 看着赵玄祐阴沉的眸光,赵岐心里挺得意的。 他明白,赵玄祐已经得知昨日的事。 老实说,侯府那个漂亮的丫鬟绵里藏针,其实让他很不高兴,昨儿回宫还憋了一肚子气,连饭都没吃几口。 现在赵玄祐看起来不开心,赵岐心中又开心了。 赵岐扬起下巴,看着一袭玄色锦衣的赵玄祐,语气中尽是不屑。 “赵玄祐,父皇让你教我武艺,你像跟木头似得杵在这里,半天都不说一句话,到底还教不教了?” 赵玄祐沉声道:“等殿下扎满一个时辰的马步,臣自会开始传授武艺。” “一个时辰的马步?”赵岐冷笑,“莫非你想累死我?” 一开始赵岐跟着赵玄祐习武的时候,赵岐并没有多少抵触情绪。 毕竟,赵玄祐是太子赵樽的眼中钉,本着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赵岐还觉得赵玄祐挺有意思的。 可赵玄祐压根不传授他武艺,不是叫他站桩,就是叫他扎马步。 他屡屡跟赵玄祐抗议,赵玄祐都置之不理,惹得他满腔怒火。 赵玄祐道:“臣既然奉皇命教殿下武功,该怎么教是臣的事,殿下只需要照做,无须质疑。” “你要教就教,为何非得让我扎马步?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会扎马步了,还用你教?” 赵岐之所以行事如此嚣张,除了身为幼子格外得皇帝疼惜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他那过世的母妃惠贵妃是将门虎女,他的外公和舅舅镇守南疆,与靖远侯府一样手握兵权。 传闻赵岐身边有几个身手不输大内侍卫的暗卫,是他的外公宁国公亲自训练出来,留在赵岐身边保护他的。 “以前臣曾听闻,宁国公亲自教授过殿下武艺,现在看来传言不实。” “你说什么?”赵岐冷笑,“在我外公跟前,你算老几?以为自己功夫很好吗?” “臣的确不曾与宁国公交手,但臣的武功已经足够教殿下了。” “我杀人,无须自己动手。” 赵岐的目光骤然凛紧,他当然知道自己打不过赵玄祐。 但他自信,他身边的人能收拾得了赵玄祐。 该死的赵玄祐,父皇让他传授武艺本来就是随口一说,做做样子就得了。 他堂堂皇子,哪里用得着跟侍卫一样苦练? 身为主子,手底下养着能人就成了,何必亲自动手? 赵玄祐这厮如此不识趣,也别怪他下狠手了。 “银瓶、牧笛,给我把他拿下!” 赵岐话音一落,身后便有两个穿着劲装的侍卫跃了出来。 他得意洋洋地看着赵玄祐,“别杀了他,父皇会生气,且让他跪下认错就行。” “是。” 两个侍卫闻言,一左一右面对着赵玄祐站立。 宁国公战功显赫,听闻武功极高,他亲自训练出来的死士实力不容小觑。 那银瓶和牧笛得了命令,瞬间朝赵玄祐出手,风声呼呼掠过他的耳畔,他身形一闪,飘了十几步之外。 赵玄祐不会轻敌,他也没必要轻敌。 只是眨眼之间,刚才还得意洋洋地赵岐已经处在了赵玄祐的桎梏之下,惊讶得目瞪口呆。 “主子!”银瓶和牧笛骤然停手,脸上刹那间没有了血色。 他们原是奉命保护赵岐的,眼下赵岐有了性命之忧,便是他们失职。 谁能想到呢? 在行宫演武场上,居然有人敢直接对皇子下手。 “赵玄祐,快放开殿下!”银瓶怒道。 赵玄祐的手卡在赵岐的脖子上,他朝银瓶和牧笛挑了一下眉。 “我奉陛下之命传授殿下防身术,闲杂人等尽快退开,否则我必定奏明陛下,是何人妨碍殿下习武。” 他说话说得风轻云淡,食指却稍稍用力,朝赵岐脖子上按了一下。 赵岐喉咙被卡,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银瓶和牧笛都是高手,知道赵岐在赵玄祐手中已然命悬一线。 他们不敢再动,只默默站在一旁,紧紧看着赵玄祐和赵岐,伺机再行营救。 赵玄祐淡淡道:“殿下不是说五岁的时候就学过扎马步吗?试试?” 赵岐被他卡着脖子险些断气,哪里肯扎马步。 赵玄祐也不在意,抬脚踢了他几下,每一脚都踢在他的膝盖上。 他从小金尊玉贵、锦衣玉食,哪里吃过这种苦? 只是被赵玄祐卡着脖子,他想喊疼也喊不出来,只是一张脸涨得通红。 “赵玄祐,你不要命了?竟敢这样对待殿下!”银瓶怒道,“你就不怕陛下震怒吗?” “臣只不过让殿下扎个马步而已,陛下怎么会震怒?”赵玄祐冷笑,“看你们俩的年纪应该是打小就跟在殿下身边的吧,宁国公本来是想把一身武艺都传授给殿下,可惜他心疼外孙,站桩舍不得,扎马步也舍不得,倒是把你们教出来了。” 虽然没有真正交过手,但他看得出,银瓶和牧笛武功不俗,倘若真与他们二人对阵,并不能轻易获胜。 所以他才擒贼先擒王,直接拿了赵岐。 银瓶和牧笛的年纪与赵岐相仿,原是宁国公挑选出来给赵岐当陪练的,可惜赵岐不能吃苦,小时候又哭又闹的,宁国公想到他早逝的娘亲,终归狠不下心,是以赵岐的武功无甚根基,只练了个花花架子。 银瓶和牧笛听着赵玄祐的话,自然明白他说得在理。 “听懂了,你们就滚远些,别妨碍我传授殿下防身术。” 皇命在上,赵岐又落到了赵玄祐手中,银瓶和牧笛只得默默退到了远处。 赵岐本来指望着两个侍卫能救他,谁知他们三言两语就被赵玄祐打发了,急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赵玄祐眼中浓云翻涌,站在一旁,身形如山岳。 他略微松了些手上的力道,让赵岐喘了口气。 “赵玄祐!”赵岐怒不可遏,“你放肆!你等着,我一定将你千刀万剐!” “是吗?”赵玄祐冷声说着,抬脚又踢了他几下,“你这马步扎得不太对,” “你该死!”赵岐一边被迫扎了马步,一边怒骂道,“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他实在没想到,赵玄祐拿着鸡毛当令箭,居然敢以父皇的名义对自己动手。 “急什么,等你站好这一个时辰马步,会有机会给你报仇。” 赵玄祐手肘微屈,卡着赵岐的脖子令他上身站直。 也是在这时候,他另一手不轻不重地朝赵岐腰上捶了一下。 玉萦的腰伤得躺两日,赵岐怎么说也该躺几日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