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青山县。
    同样是下了一夜的大雪，县城的屋檐和道路上覆盖的雪明显要少一些，像是有人专门清扫过。
    今个明明是过小年，按理说也算是个值得喜庆的日子，甚至不少工人都放了假。
    可街上来往的人脸上依旧愁云密布，身上穿着灰扑扑的旧棉衣，两手揣在棉袄袖子里，弓着腰垂着头瑟缩在避风的角落止不住的发抖。
    很冷，却还是站在外头？
    “娘，他们都在这…”干嘛呢？
    没等苏淼淼说完话，原本还瑟缩成一团的人们在看到背着俩大背篓的母女俩，就跟苍蝇盯到肉一样，从四面八方迫切的跨开步子冲过来。
    “大姐……”
    “大娘……”
    “婶子……”
    苏老太太闻声立马抓紧了自己的宝贝‘胖闺女’，满脸警惕的看着周围的人。
    上回她来的时候可听说了，有人趁乱拐小孩的！
    十七岁的小孩苏淼淼呆呆的被自个娘搂的紧紧的，比老母鸡护崽护的还严实。
    “干啥的。”苏老太太警惕的眼神让周围人精神大振。
    县城里但凡缺过粮、断过炊的人对乡下老太太的地位都门清——
    乡下人尤其是背着大背篓的老太太，那都是家里的掌权人。找对了老太太能换到不少好东西。
    这里不说买，说换。
    投机倒把卖东西违法，可换东西那是和老乡互帮互助、各取所需。
    “大姐，您这是要来城里串门的吧？要不去我家坐坐喝杯热茶……顺便在聊聊……”脸上长痦子的男人最是大胆，他看了看苏老太太的背篓，意有所指：“一切好商量。”
    双方都不是傻子，因而很快就明白过来了。
    苏淼淼很惊讶，‘赶集’这么大胆了吗？之前还要走街串巷去敲门呢，现在人直接主动来问了。
    苏老太太搂着自个闺女，摇头：“不了，老婆子我还得去走亲戚呢。家里有门亲戚一到月底就断炊了，缺东西急用的很。”说着苏老太太微微一叹：“要不是我这人心肠软见不得自家人受苦受难，这寒冬腊月的，我也懒得往城里跑。”
    听到这话，好几个老实人又退回了角落了，继续等待。可正是因为过于老实，所以从上午折腾到现在都没有‘换’到足够的粮食。
    苏老太太瞥了眼，抱着闺女继续往里走，一边走一边贴心的给闺女解释：“这群人里头，老实的人嘴笨胆小藏不住事，看着手头紧粮食卖不上价。精的那几个一看就不缺粮，估摸着是想从老娘手里换了便宜粮去倒卖赚二回头的钱。就是当二道贩子的。”
    苏淼淼乖巧点头：“那咱们现在去哪？”
    苏老太太神秘一笑，拉着小闺女往街道里头走，巷子左拐右拐的，让人分不清具体往哪。
    街道上的房子肉眼可见的宽敞了许多，看样子像是职工大院，但又比职工大院要整洁大气。
    “你娘我运气好，之前买过我东西的县城老太太在县委家属大院里头有亲戚，来往了几次之后，整个大院都想跟娘搭上线呢。这回咱们上门去就当串门子的。”
    苏老太太在这些干部家属跟前也不觉得低人一等，她挺直腰杆子，声音小但十分有底气：“咱们手里有粮，现在有粮的就是体面人。再说了，要是你爹没死，老娘高低也是个干部家属，所以根本不用怕，咱是来赚钱来的，又不是来当奴才的。”
    苏老太太说的振振有词，一旁的苏淼淼只需要负责点头。这都是老太太的独家经验，传女不传男。
    果然赚钱这种事还是跟着她娘这种老江湖比较好，绝对不会吃亏。
    -
    一进县委家属大院，苏家母女就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关注。
    按理说这里都是干部家属，在外头多少是有几分高人一等的骄傲的，但今天跟着苏老太太来的苏淼淼却没有感受到这一点。
    几乎所有妇女同志都放下了手里的活围过来，眼睛像是自带扫描功能的机器人一样在她们身上打量，尤其是在苏淼淼的身上。
    “亲娘哎，老大姐，这就是你家那宝贝闺女吧？早就听你说你把闺女养的白白胖胖的，比福娃娃还招人疼呢，今个一看，果然就是这样！”穿着新袄，留着齐耳短发的老太太热情的走过来：“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其实小姑娘并不胖，可脸蛋白白净净的一张脸在这个时候十分少见，这样的女娃也算得上是‘胖娃娃’了。
    苏老太太一听到有人夸自个闺女，立马笑的合不拢嘴。
    几个老太太互相寒暄了一会，挑了个安静的房间，进去聊正事。
    “苏姐姐，你这回带了什么好东西来？”留着齐耳短发的齐老太太忍着激动，“要是能有大米和白面就好了。”
    像县委家属院这样的工作，粗粮是不愁吃的，但谁家不想过年给孩子吃点好的？尤其是老太太隔代亲，家里的孙子孙女们一撒娇说好听话，就硬不起心肠了。
    一年到头都没能让孩子们吃点补身体的好东西，这过年了还没有好菜好饭上桌，家里的小鬼头们肯定要失望的。
    而且一个家属院里头的妇女同志们都暗暗较劲呢，就看谁家的年夜饭做的香，谁的手艺好。
    一年就这么一天，过年的喜庆日子，哪怕吃肉吃米，那也是各凭本事，上面不会来管的。过年再来管就没道理了。
    苏老太太把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有家里的脱了壳的陈米，也有陈麦磨出来的面，虽然成色发黄，但能看出来都是干干净净的好东西，起码打眼一看里面没有虫也没有杂质，不影响吃。
    除此以外，苏老太太还拿出了几条被冻得梆硬的咸鱼，咸鱼很大，被洗干净腌好了，有多少肉，打眼一看就能看见。
    这都是家里农闲没事干几个儿子捞的。
    最大的四条都留在家准备吃年夜饭呢，剩下的被分批拿出来换成钱了。
    “哎哟，这可都是好东西……”
    -
    下午三点多。
    临到回家的路上，穿过了巷子，苏家母女俩迎面差点撞上了个被冻得腿脚不利索的中年男人。男人身材干瘦套着肥大破洞打满补丁的旧衣裳，男式女式都有，像是把全家人的衣裳都套在身上了。此刻他死死的低着头，头发乱糟糟的像鸡窝，乍一看像个没开化的野人。
    苏老太太嫌弃的抱着闺女退了几步，光顾着避开‘野人’了以至于没看到闺女眼底惊讶的表情。
    【发现明清官窑白玉青花瓷盘，货比三家，目前最高交易价……】
    苏淼淼已经没继续听下去了，心跟着那野人飞走了。
    白玉青花瓷？听着就漂亮。要是能拿回家就更漂亮了。
    苏淼淼想了想，拉着自个娘的手：“娘，我们换一下背篓吧。”
    “咋的了？”
    苏淼淼小声嘀咕道：“爹不知道啥时候往我背篓里放了东西，可能是晓得过年了，急着想让娘卖了东西换点钱花吧。可是我今天穿的厚、感觉腿越走越沉……”
    苏老太太闻言脸色变了又变，老脸上一闪而过的羞涩也在想到闺女说‘沉’的时候变成了心疼，她忙接过闺女的背篓，感受着那沉甸甸的份量张嘴就骂道：“你爹那个死鬼！咋不知道心疼老娘的闺女！”光心疼她管啥用！也得心疼心疼闺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