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贝多芬 317 话》

    一抵达机场，坂本龙一的秘书，也是他年少时的翻译小仓优子便前来迎接。

    若在平常，定会愉快地相互问候，可此刻，贝贝却一丝笑意都挤不出来。

    “能马上见到他吗？”

    “你还好吗？你应该很疲惫了。”

    “没关系。”

    坐上由她驾驶的汽车，朝着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医学中心驶去。

    尽管只是飞行了半天时间。

    但从洛杉矶国际机场到医院这仅仅 90 分钟左右的路程，却显得无比漫长。

    是因为焦急吗？

    好几次都想问坂本的状况，却又无法开口。

    仅仅是看着小仓优子那难掩悲伤的侧脸，就只能不断自我安慰，告诉自己他会没事的，不会有问题的。

    终于，抵达了坂本龙一住院的地方。

    “就是这里。”

    穿过主楼，在专科楼的电梯处下来后，很快便找到了写有坂本龙一名字的病房。

    在飞机上强自镇定的心，在病房前却如脱缰之马般狂跳起来。

    这时，小仓优子握住了门把手。

    “等一下。”

    贝贝努力压抑着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的心，点了点头，随后小仓优子打开了门。

    病房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甚至都看不到坂本的身影。

    “必须要这样做。”

    小仓优子率先走进，用强风清洁了身体，穿上了医生、护士们常穿的白色衣服。

    在又一次进行消毒之后，贝贝才透过厚厚的塑料膜看到了面带微笑的坂本龙一。

    他被困在一个有着加湿器冒着湿气、墙壁雪白、摆放着同样颜色病床的房间里。

    他那与往常无异的模样和将他困住的这层薄膜形成鲜明对比，让人感觉如此不真实。

    这竟然是事实。

    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呵呵。日村那家伙好像没遵守约定呢。哎呀。”

    “不要哭。”

    透过模糊的视线，坂本的脸不断晃动着。

    “坂本……”

    “我在这儿呢。”

    “坂本。”

    “嗯，嗯。我没事，没事。”

    贝贝已无法站稳。

    “现在你可是柏林爱乐乐团的主心骨了。可不能这样消沉地站着。”

    贝贝抬起头，坂本像往常一样温和地笑着。

    “谢谢你来看我。”

    奔波了半天，最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贝贝觉得自己只是让坂本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会面后，贝贝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小仓优子走了过来。

    “……是什么病？”

    “感冒。”

    在过去的欧洲，人们很容易死去。哪怕只是受了一点小伤，就有许多人缠绵病榻数日后绝望地离世。

    但现在和那时不同了。

    小仓优子继续说道：

    “可能是免疫力太差，身体无法抵抗了。即使不考虑年龄因素，白细胞数值也太低了……他之前身体那么健康。”

    “没有办法治疗吗？”

    “正在寻找捐赠者，但首先得让身体恢复，所以得找到合适的情况才行。”

    小仓优子的话像是在暗示恢复的可能性很小，贝贝听后闭上了眼睛。

    “老师他……”

    小仓优子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说不想打乱贝贝 你的行程。所以希望能保密。但是……”

    “但是在病倒之前，他说想和你一起工作。就像习惯一样。那个，我有个请求。我知道这会非常忙，甚至有些厚颜无耻，但即便如此，还是想问，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若是和坂本一起工作，无论何时、无论何种条件，那都是极大的幸事。

    他是除了富尔特文格勒之外最理解自己的人，自己对他亦是如此。

    无论是作为音乐家，还是作为朋友，和他在一起都无比愉快。

    只是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合作，这才是最糟糕的。

    “……我明天再来。”

    “……嗯。”

    从医院出来后，贝贝给克里斯汀·诺曼打了电话。

    她用略显疲惫的声音愉快地接听了电话。

    因为她在创作一部作品时会全力以赴，所以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上都会极度疲惫，坂本的事情似乎也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冲击。

    很快，贝贝便与她见了面。

    她留着波浪短发，蓝色的眼睛依旧迷人。

    “这才多久没见？”

    “你过得好吗？”

    “还不错。”

    两人握了握手。

    “你去看过坂本龙一了吗？”

    “看过了。”

    “……我真心希望他能专心治疗。能说服他吗？”

    贝贝摇了摇头，诺曼握住了他的手。

    “他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应该让他和家人在一起。”

    虽然对克里斯汀·诺曼的话深有同感，但她并不了解死亡。

    自己还有太多未完成的事情，内心依旧被音乐填满，心中有歌却难以唱出，只能无奈闭眼，这种憋闷感难以言表。

    正因为理解那种痛苦，所以想要按照坂本的意愿去做。

    哪怕最终无法实现。

    “我能做的只有陪在他身边，诺曼。”

    贝贝与诺曼对视着。

    她随即叹了口气，拿出一个包，将一个 USB 存储设备塞到贝贝手中，说道：

    “坂本龙一想把这个还给你。即使不是在这里，你也有很多该去的地方。他很尊重你，也问过我的意见。”

    “好。”

    “这可能是我的私心。不，就是。我，我不想浪费他所剩无几的时间。他和你似乎也是同样的想法。”

    贝贝紧紧握着诺曼递来的 USB 存储设备。

    “这里面是坂本这段时间工作的文件。绝不能让他的音乐因为一部糟糕的电影而被埋没。我会整理好让所有人都能听到。”

    贝贝深吸一口气。

    直到这时，思绪才开始慢慢清晰起来。

    “当然。”

    自己也会创作出配得上坂本热忱的音乐。

    以路德维希·凡·贝多芬和贝贝的名义，一定。

    “好的。抱歉，他说想专心工作。”

    “好的，再见。女士。啊……老师说暂时不方便会面。好的。我会再联系您。”

    已经担任坂本龙一私人秘书 12 年的小仓优子，被如潮水般涌来的问候、会面请求弄得应接不暇。

    在众多人因为联系不上坂本龙一而担心的时候，他病倒时正在参加讨论会议的人们传出了他生病住院的消息，于是引发了这一系列事情。（注：讨论会议即制作团队和作曲家一起观看拍摄片段、编辑版本并分享意见的会议）

    各国的音乐协会自不必说，甚至超出了音乐界的知名人士，在整个大众艺术文化领域，全世界的粉丝都在担心他。

    数十年来在众多人心中留下感动的“世界的坂本”。

    人们喜爱他的天才音乐性。

    仰慕他卓越人品的人不计其数。

    因这些影响，当有报道称坂本龙一实际上难以恢复时，整个世界都陷入了深深的悲伤之中。

    “啊。我真的是从小听坂本龙一的音乐长大的，没想到他竟然生病了，我真的要哭了。”

    “我也是。《末代皇帝》的配乐无论何时听都让人感动，看了新闻报道后更是难以抑制。”

    “他真的很了不起，在那个混蛋掌权的时候还公开批判军国主义。”

    “他对日本古典音乐协会的腐败感到厌倦，还和中村代表一起试图创建全日本古典音乐联盟呢。”

    “时间过得真快啊。感觉他恋爱的时候就像昨天一样，没想到现在却这样了。真让人惋惜。”

    “听说他谁都不见，只在病房里工作。”

    “好像是和贝贝一起工作。”

    “希望这不是他的遗作。”

    “哼，有些人平时对他不关心，现在却装作悲伤，真让人恶心。”

    “不要这么说。稍微注意点言辞吧。脑袋空空有什么可骄傲的？”

    “该死的，真希望那种家伙在路上摔个大跟头。”

    “我不太了解，但从评论区就能看出坂本先生是多么了不起的人。所有人都在悲伤。”

    “没看到上面那个乱喷的人吗？”

    “是所有‘人’。”

    威廉·富尔特文格勒，作为坂本龙一的同龄人兼挚友，也十分担心。

    因为他自己去年也经历了危机，所以这次更加震惊。

    “……很抱歉。”

    得到的回复是拒绝。

    这让富尔特文格勒的心更加疼痛。

    因为一向平和、从容的坂本龙一拒绝与他人见面，甚至全身心投入工作，这被认为是他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死亡。

    富尔特文格勒想起远方那位准备最后一搏的朋友，却无能为力。

    只能等待。

    “……尽力而为吧，贝贝。”

    富尔特文格勒做好了心理准备，至少要让和坂本龙一一起投入工作的贝贝在柏林爱乐乐团的事务上无后顾之忧，能够全力以赴。

    幸运的是。

    柏林爱乐乐团的全体成员也都有着同样的想法。

    正在休假的成员们得知坂本龙一住院的消息以及贝贝归队的消息后，都自发地前来练习。

    因为在柏林爱乐乐团 B 团中没有人能代替贝贝拿起指挥棒。

    他们以休假后即将举行的演出为目标，围绕临时指挥克尔巴斯坦，开始重新排练原有的曲目。

    A 团也在为填补克尔巴斯坦的空缺做着各自的准备。

    “好的。所以这里不用担心。”

    “好的。事情结束后，似乎还是得重新准备。……请向成员们好好解释一下。”

    “大家都理解。甚至比老板你还理解。”

    从伊莎贝尔·穆芬那里得知这些情况后，贝贝暂时也能安心了。

    成员们自愿放弃休假后的休息时间，这让贝贝既感激又觉得他们值得信赖。

    “有富尔特文格勒在，应该没问题。”

    一向追求完美、从不将任何事情托付给他人的贝贝，对于坚守了 40 年如钢铁般帝国的他和成员们，还是能够信任的。

    “现在……”

    贝贝再次走进病房，在钢琴前坐下。

    由于医院为坂本龙一准备的音乐工作室存在诸多限制，无法放置电子设备，因为这里是无菌室，坂本无法出来。

    于是两位大师只能用传统方式进行所有工作。

    “哈哈。这样一来，感觉像是回到了小时候。怎么样，贝贝？不会不方便吧？”

    “你知道的，原本我们就是这样工作的。”

    听了贝贝的话，坂本龙一开心地笑了，又拿起乐谱看了起来。

    “嗯。不过这个问号是什么意思？”

    “是四分音符。”

    “……你的乐理还是那么差。”

    “前进说是阶乘呢。”

    “哈哈哈哈！哎呀。哎呀。……这很有‘前进风格’的回答。”

    即使生命如即将熄灭的烛火般脆弱。

    坂本龙一的脸上却依旧洋溢着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