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贝多芬 319 话》

    与贝贝开始合作至今，已经到了第三周。镜子前，一位陌生的老人以憔悴的模样站立着。

    如今，似乎再也不能以威廉没有头发来打趣了。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为了延续生命而进行的治疗相当艰难。

    衰老的身体连维持免疫力都很困难，总是腹部不适，到如今，连演奏乐器都变得力不从心，令人心生悲凉。

    “他大概在怨恨吧。”

    妻子和孩子们即便到了最后，也无法理解我这固执的性子。

    心里明白，却还是会怨恨吧。

    然而，我只能如此活下去。

    “还有如山峰般堆积的事情等着我去做。”

    为了创作令人愉悦的音乐。

    在往昔岁月里，我通过创作慰藉悲伤、增添喜悦的音乐，找寻到了自身的快乐。

    虽自认为每一刻都全力以赴，但人生却如此短暂。

    即便如此。

    能完成这首曲子，实在是万幸。

    “贝贝。”

    这位曾给人希望、开启新时代的挚友转过头来。

    这是为他而创作的曲子。

    “乐谱已经发过去了。我想亲耳听听，能为我演奏一下吗？”

    “当然可以。”

    贝贝打开邮件，下载了乐谱。看着乐谱，挚友的面容渐渐明亮起来。

    “我马上试试。”

    “那就拜托了。”

    病房里摆放着的那一架钢琴。

    坐在钢琴前的贝贝深吸一口气，然后将平板电脑放在一旁，开始了演奏。

    重叠的和弦冲破荣耀的决赛战场。

    速度放缓，车手从驾驶座起身，花瓣在身后飘落，观众们陷入狂热。

    “果然。”

    贝贝的钢琴演奏依旧出色。

    在表现音符与音符之间的情感方面，无人能出其右。

    深刻、轻盈、断开又接续的微妙力度控制不规则地反复，

    仿佛真的蕴含着诸多画面。

    虽然中途有分享乐谱，但初次演奏就能如此精彩。

    正感叹间，曲子已然结束。

    “太棒了，坂本。”

    “哈哈。我也正想这么说。”

    “这首曲子观众们肯定会喜欢的。在医院什么时候能外出呢？我会跟诺曼说安排录音的事。”

    平日里虽那般冷淡，

    此刻看着如孩子般喜爱音乐的贝贝说道。

    “这首曲子由贝贝你来演奏。”

    “……不行。不是坂本的话，谁来演奏都不合适。”

    “你知道的，现在我已无法做到了。”

    我和贝贝都到了该接受现实的时候了。

    只能尽己所能做到最好，以如今的状态外出录音是不可能的。

    演奏一事，暂且不提。

    贝贝没有回应，再次坐在了桌前。

    正在创作主角的主题曲，不知道最终会呈现出怎样的效果。

    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坚持到那时。

    贝贝的笔尖停顿了一下。

    “我会好好练习然后演奏的。在那之前你也要好好接受治疗。现在创作的曲子肯定也会演奏给你听的。”

    “那是自然。”

    ***

    又过去了两周。

    在等待检查结果时，主治医生带来了令人欣喜的消息。

    “白细胞数值已经稳定下来了。可以短暂外出，但切勿劳累。”

    “呵呵。也就是说现在不用再进行抗癌治疗了？”

    每次打针都会呕吐，感觉已经无法承受了。

    “身体会有很大负担的。在身体恢复之前先暂停治疗，一定要按时吃饭。”

    “这样啊。为了接受治疗而休息，真是可怕。”

    “……您一定要战胜病魔。”

    战胜病魔。

    因为知道终点在哪，所以觉得胜利是如此遥远。

    “好的。”

    医生离开后，坂本龙一长舒了一口气。

    据小仓优子说，治疗期间病情有时好转，有时恶化。

    但深知若最终无法接受移植，一切都是徒劳，所以此刻要利用精神还算清晰的时候。

    “坂本！”

    “哦。”

    正好贝贝走进了病房。

    如今消毒和换装这些事已然熟悉，很快就能处理妥当。

    与昨天不同，今天看起来精力充沛，真是太好了。

    “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啊。”

    “怎么说？”

    “暂时停止治疗了。说不定还能外出呢。”

    “不要勉强。”

    “哈哈。知道了。”

    贝贝坐了下来。

    “看看邮件。曲子已经完成一半了，感觉会很不错。”

    “这真是个好消息。今天尽是好事。”

    坂本龙一打开贝贝发来的邮件。

    “是小提琴奏鸣曲啊。”

    越看越想听。

    每次看贝贝的乐谱都会有这种感觉，却不知道到底是何种力量在其中作用，能让人如此沉浸。

    “一定要听听看。”

    “录音设备已经准备好了。录音室也正在消毒。我会好好演奏给你听的。”

    “哈哈。今晚一定要好好吃饭。”

    “钢琴部分一定要由坂本你来演奏。”

    “嗯。再说吧。”

    虽心意相通，

    但能否实现却不得而知。

    “高朗怎么样？志勋也不错吧。”

    贝贝摇了摇头。

    那热切的眼神仿佛马上就要落泪，虽明知不可能，却仍怀着希望开口说道：

    “一定会好起来的。”

    跨越那扇明亮的门。

    怀着想要一同参与贝贝展现、奏响的新音乐世界冒险的心情。

    想要如此。

    真心这般期望。

    坂本龙一的病情又恶化了。

    昨天下午还听说能外出，今天早上却到了无法会面的程度。

    “很抱歉。今天无法会面。”

    “发生什么事了？坂本他怎么样？”

    “从今天早上开始病情恶化，已经进入集中治疗室了。等他情况好转会联系您的。”

    听到护士的话，贝贝只能无奈转身离开。

    该死。

    要是能早点完成创作，就能演奏给坂本听了。

    然而没有时间去后悔。

    回到住处，展开乐谱。

    拿起笔，却总是浮现出坂本龙一消瘦的面容，喉咙发紧。

    “坂本。”

    他是重生后的我所遇见的第一个向我展示这个时代的人。

    小时候听着母亲收集的古典唱片惊叹不已时，对于舒伯特、舒曼、勃拉姆斯、德彪西、门德尔松、柴可夫斯基、德沃夏克、拉赫玛尼诺夫等后世音乐家所展开的如梦般音乐沉醉其中，而坂本龙一的音乐则是一种飞跃。

    与现在被归为浪漫派的他们的音乐能被理解不同，坂本龙一带来的那些震撼性的音乐对我而言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是希望。

    那种喜悦难以言表。

    在那之前，无人能清晰说出我的音乐内涵，而他却深刻理解，每次都给我带来新的声音，我反复聆听，每月都会向他索要不同的音乐。

    能满足我好奇心与渴望的只有他。

    他所开启的世界。

    “幸好。我虽无法在音乐上教导你，但能告诉你哪里需要你的音乐。”

    他说那个地方需要我。

    跨越 180 年时间的我，不，是仅仅三岁的我，他是第一个接纳我的人。

    我永远无法忘记他引领我踏上的道路。

    绝不。

    无法忘记。

    这首为与坂本龙一共同演奏而创作的小提琴奏鸣曲《荣誉》，蕴含着对他的敬意。

    为了在历史长河中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伟大的坂本龙一。

    怀着对他幸福的祈愿。

    再次动笔创作。

    度过难关的坂本龙一在第三天回到了无菌室。

    而现在。

    医疗团队都不敢相信。

    难以想象这是一位刚刚恢复精神的老人，坂本龙一仿佛燃烧着炽热的激情。

    如同即将熄灭前的火焰。

    看着眼中布满血丝却仍在创作曲子的坂本龙一，谁都不忍心去阻止。

    “401 号病人真让人惋惜，这可怎么办。”

    “是啊。要是能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

    “他不听啊。他说要是再次倒下就可能起不来了。”

    “每天来的那个年轻人看起来也很疲惫。”

    “是贝贝吗？”

    “嗯。上次看到他从病房冲出来，走廊上有血迹，像是吐血了，大概是担心坂本先生的情况才这样。让他赶紧消毒，他那模样真是……”

    “唉。”

    “怎么说呢……之前总说全力以赴，现在才明白这词的分量。”

    “希望能顺利完成。外出的日子定了吗？”

    “嗯。早上出去了。”

    “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一位护士看着病历簿轻声说道。

    上面记录着坂本龙一上午外出了一小时。

    ***

    在医疗团队的协助下消毒后的录音室里，只剩下贝贝、坂本龙一以及为以防万一留下的最少人数的工作人员。

    时间紧迫，贝贝迅速行动起来。

    一切准备就绪后。

    贝贝呼唤着艰难坐在钢琴前的坂本龙一。

    “可以开始了。”

    “稍等一下。”

    坂本龙一闭上眼睛，蜷缩着身体，调整呼吸。

    “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由于反复的抗癌治疗，身体已无余力，他所剩下的唯有精神。

    坚定而纯粹的信念支撑着他的身体。

    “好了。”

    两人对视一眼。

    坂本龙一将手放在琴键上。

    贝贝脑海中反复演练了数夜的《荣誉》开始奏响。

    观众只有两人。

    这是被称为“世界的坂本”的伟大音乐家的最后一场演奏会。

    被伟大信念附身的虚弱身体很快唱出了美妙的歌声。

    六个琴键如天使的翅膀般飞扬而起。

    坂本龙一的右手如从天堂洒下的光芒般伸展，将主题扩展，触达灵魂深处。

    贝贝的小提琴摒弃了平日那非凡的音量，发出精致而压抑却又美妙的声音。

    “您是谁？”

    面对钢琴传来的神圣光芒，灵魂深处的敬畏油然而生。

    天使们前来慰藉。

    “不要害怕。”

    金色光芒下的天使收起六只翅膀，扶起那敬畏的灵魂。

    “为何抬起头？”

    贝贝松开手。

    细腻的颤音取代了灵魂的声音。

    “我只是想看看太阳。”

    “那是贪婪。只会让你失去双眼。”

    “但它如此美丽。”

    “天上的神明不希望你遭受痛苦。”

    小心翼翼的小提琴与充满慈爱的钢琴如在对话般，

    用丰富的色彩感描绘着这一切。

    为了安全留在录音室的两人已说不出话来。

    这时。

    钢琴的旋律发生了变化。

    “那么上来吧。”

    被灵魂的纯粹所感动，因担心他会失去视力而洒下光芒。

    就在那一瞬间。

    压抑着颤抖的小提琴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喜悦。

    高高升起的灵魂在天使的引领下，向着山巅，向着云端攀升。

    在那毫无瑕疵的喜悦中。

    贝贝的小提琴尽情释放。

    然而。

    “太高了。”

    向下望去的瞬间，与自己一直生活的世界拉开距离，灵魂深处被恐惧侵袭。

    “不要害怕。”

    钢琴以高音域支撑着飙升的小提琴，为乐曲增添了稳定感。

    “天上的神明想见你。”

    骑在天使背上的灵魂沉醉于那绚丽的翅膀。

    终于抵达太阳之时。

    小提琴与钢琴合为一体奏响。

    “哦。”

    在那灿烂之中。

    在从未体验过的完美和谐里，音乐家坂本龙一的身体有了反应。

    全身的细胞仿佛在颤动。

    朝着那方向。

    仿佛在呐喊着为了此刻而活。

    在坂本龙一强劲的钢琴声中。

    贝贝努力忍住泪水拉动琴弦。向着更明亮、更高远的彼岸送去音符。

    “啊。”

    在那抵达巅峰的瞬间。

    两位音乐家直觉地感受到。

    这就是他们所期盼的音乐形态。

    在喜悦与悲伤交织中。

    奏响了最后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