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的某些时候，你不是没有想到过某日重逢的场景。

    可能那时候他已经是顶流了，而是你是个默默无闻的小化妆师。

    可能那时候他早就过气了，而你已经在这个赛道上走出了自己的名气。

    可能你们彼此都在专业领域各自登顶，却始终王不见王，相见却作不相识。

    只要还在这个圈子，重逢，就是终会到来的事。

    只是现在，当你略显狼狈地捂着脸颊，而他左右逢源地应对意料之外的情况，你脑海中有过的诸多设想，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烂俗的故事情节只会存在于蹩脚的剧本里。

    生活总有“新意”。

    你看着面容精致神色如常坐在你对面的梁任鹫，想起他刚刚故作不相识的提问与随后那声熟悉的“小知”，心里忽然没由来的冷了几分。

    「需要装不认识吗？」

    这不是一个反问句，而是一个疑问，一种寻求确认。

    “如果这样方便你后续工作开展的话。”

    你的嘴角没忍住扯了一下。

    “工作”“方便你”“后续”。

    每一个词都在提醒你，你们现在的关系只有工作上的交集。

    相伴相知过的人，果然最能知道什么最是软肋。

    “很抱歉，一大早给剧组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他停了停，“你的伤口，需要去医院吗？”

    「横店待久了，可能落伍了，我不知道现在艺人自带进组的化妆师都可以这么强硬地介入剧组工作。」

    “今天确实是意料之外的情况，我替我的化妆师对剧组也对你表示抱歉。”

    「对剧组？也对我？」

    这句抱歉，听得你心绪复杂。

    时隔多年，你再一次将那个不敢提及的名字叫出口。

    「梁任鹫，你欠我的，可不是现在这句抱歉。」

    梁任鹫注视着你，沉默片刻。

    “我知道。不过这次冲突，还希望你可以放我一马。”

    「你这是求我吗？」

    对面的人忽然笑了笑。

    “小知，你想要我求你吗？”

    「你不要这样叫我。听着挺恶心的。」

    “好的。元老师。经济赔偿可以尽量满足，但是我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大事化小，可以吗？”

    「理由？该不会，只带了一个化妆师出门，没了她就没人替你化妆了吧。」

    “一个化妆师而已，你不要多想。只不过，这次我非常需要安导这个机会，不希望还没进组就发生太多不愉快。”

    如今的他，很直白，所求所图都明目张胆。

    你低头看了眼手机。

    黑色屏幕映着你的伤口。

    你知道，这是你目前明面上唯一的筹码。

    你要拿它以小博大。

    「放过你一马吗？那看你的经纪人爱丽姐能拿出多大的诚意来帮你消灾吧。」

    梁任鹫双手抱胸，微微仰头。

    你知道，他大概觉得你怎么还是一如既往地固执。

    如多年前一样。

    「现在，」你往椅背上一靠，「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想一个人歇息一会。」

    ———————————

    安导走进棚里时，明显周身气压低沉。

    后面的副导，制片助理，和梁任鹫鱼贯而入，以及那位人称爱丽姐的流光溢彩的女人。

    “非常抱歉，化妆，嗯，元老师，对吧？”

    她把爱马仕的铂金包往并不干净的桌面上随手一放，笑得像是要是宴席上主持敬酒一般张扬。

    “手下的人不太懂事，给你造成了伤害，也影响了今日剧组的氛围。我听说了，连早饭都没吃上一口，就马上赶来了。”

    你神色柔和但一声不吭地看着她生动表演。

    她的名头，在演艺圈并不小。

    梁任鹫拿到角色要入组的消息刚传开，小刘就在群里就热络地八卦了不少。例如，梁任鹫这两年在公司内部升签到她名下后，作品没几部，但各路资源与知名度扩大了不少。

    爱丽姐说完，安导在一旁没接话。

    副导和制片助理连忙出面斡旋，两边赔笑，缓和气氛。

    “安导，”爱丽姐看向真正影响局面的人，“铭姿这段时间在组里，多谢您的指点，那孩子说在演技上进步颇多，收获很大。所以呀，我们这才想着让小梁也过来学习学习。毕竟小梁目前是我们公司接下来重点培养的对象，也希望可以被安导您指点指点。”

    安导坐在长桌一角，烟不离手，话不开口。

    但不影响爱丽姐继续按照她的计划往下演讲。

    “今天的事儿，就是两个小年轻太冲动，才误伤了我们剧组的老师。这种风气要不得，无论是剧组还是我们公司团队，首先不都讲就个和气生财嘛。我想，公平起见，两个人都要处理处理，免得以后再生出什么麻烦来。”

    她拿出一张名片，用她粘满水钻的指甲，推到你面前。

    “受伤的治疗费用和后续的补偿，我这边全权负责。当然——”

    她嫣然一笑。

    “肯定是小梁来掏钱。他也懂事的。至于两个小姑娘，建议都开了吧。今天上午肯定影响了剧组的进度，我这边马上联系小梁刚代言的品牌商，我想他们肯定愿意来赞助一下小梁的新剧。至于到时候剧播的宣传，我们公司肯定也全力配合。安导，你知道的，我们公司在M这块发展得不错。”

    你的心一下子就紧了。

    只说了几句话，爱丽姐就理所当然地把责任撇到了两人身上，把梁任鹫和剧组摘得一清二白，甚至“因祸得福”。

    而代价，可能是顶着“被开除剧组”的小刘的一辈子职业生涯。

    好四两拨千斤的解题手法。

    至于被牺牲的人，谁又会在意呢。

    “小元，”安导声音低沉，“你是当事人，你说说看法呢？”

    安导开口，意味着爱丽姐的说辞极大可能打动了他。你脸上的伤，已经没什么分量了。

    你心里一声冷笑，面上却还要人畜无害。

    「安导，小刘是组里最小的妹妹，确实可能为人处世还不够周全稳重。我作为这两天组里的负责人，也有责任。今天这件事，其实———」

    你的话被手机铃声打断。

    屏幕上显示的是“成毅”

    你出手划掉。

    「其实我——」

    铃声再一次响起。

    「不好意思。」

    你摁掉铃声，调成振动。

    下一秒，“成毅”两个字在屏幕上拼命闪烁，震得桌面嗡嗡作响。

    爱丽姐眼尖，立刻善解人意地说：“要不小元老师先接了吧，万一有急事呢。今天已经耽误剧组工作了，可别再造成什么坏影响。”

    「抱歉，」你“不好意思”地朝大家笑笑，划向接听键，却没有起身避开。

    “元姐，”张涛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在狭小的工作棚里显得尤为清晰，“怎么办啊，毅哥不肯做妆造，这都半个多小时了。”

    你余光瞥到一旁副导的假笑都快挂不住了。

    “他说啊，你和小刘本来是剧组指定给他的化妆师，白纸黑字签了约，现在一个被调去给别人，一个受了伤，该在的都不在，他不接受临时随意换人。”

    “他让我给你打电话，问问今天到底什么情况，这戏还能不能拍了。明明这两个月合作的那么好，今天是遇着什么扫把星了吗？”

    “他说没等到你回复之前，不接受任何人给他化妆。按照合约办事是基本底线。如果因此拖延了进度，他说他也没办法，请制片人拿着你的合约再来找他算账。”

    你一边听着，眉头越拧越紧，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张涛的声音越说越大，越说越气。

    电话那边还在絮絮叨叨。

    电话这边一众人等脸色一片难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意乱心烦四个字只差写到安导脸上了。

    终于等张涛歇口气的间隙，你开口：「涛涛，方便让成毅老师接个电话吗？」

    “毅哥他现在没心情哦。”

    「那可以把通话开个免提吗，他能听到就行。辛苦你了哦。」

    窸窣的响动之后，传来一声熟悉的喂。

    你咽了口气，气沉丹田，对准手机话筒——

    「大，明，星，你TMD的有毛病是不是，有话不能自己开口说，非得让狐假虎威地让助理来传达，是说句台词都太金贵了吗？全组所有人一大早辛辛苦苦等你化妆拍戏而你在这里对着普通小姑娘耍大牌闹脾气，不怕别人在身后指着背影骂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对自己的颜值那么有信心的话你不要化妆直接去进棚拍摄啊！你以为剧组的各项工作不需要别人花费心血吗，今天九点就该正式开工现在耽误的每一分钟都算在你头上吗？你信不信明天热搜就是某个男演员剧组耍大牌威逼员工离职？逼我签了合约了不起哦，你觉得是我赔剧组违约金多还是你公关撤耍大牌的热搜爆料花得钱多？自以为是的行为害得无辜的人没了工作就不担心兔子咬人一咬一个准么？从现在这一刻开始，你要是再敢闹脾气，今天妆造组全员所有人没有一个会出手给你化任何一笔妆。我敢保证。」

    安静。

    一瞬间，电话的那头和这头，都出奇的安静。

    几秒后，成毅那边悄然挂断了电话，只留下一串嘟嘟嘟的忙音。

    “没想到小元老师，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啊。”

    爱丽姐干笑了一声，打破沉默。

    “难怪听铭姿说我们剧组工作特别高效呢。”

    「爱丽姐，」你捂着脸，温柔地说，「不知道方不方便单独跟您说几句话呢？」

    “当然。”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你。

    你没敢看安导的眼睛，放下捂脸的纱布，朝门外比了个“请”的手势。

    —————————————

    二十分钟前。

    手机聊天界面，成毅的头像蹦到了最前面。

    听说出事了？还好吗，方便接电话吗？我刚到现场，你在哪里？。

    「还在解决，没那么快。」

    我可以做什么吗？

    你赶紧回他一句。

    「你别乱动。」

    发完之后，你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成毅老师，有档期的话，陪我演个戏吧。」

    有，随时奉陪。

    「先问一句，你和梁任鹫现在在圈子里谁的地位厉害一些。」

    我没有关心过这些。要我在剧组帮你出面么？

    「要。不过得听我安排剧情哦。」

    好的，元导。你给我安排演什么类型的角色？霸总？侠客？还是追妻？

    追妻——你无语地笑笑。

    「演个大尺度的。电话py，试过吗？」

    ？！

    你噗嗤一声笑出来。

    已经可以想象屏幕那头成毅震惊的模样了。

    「这出戏，叫指桑骂槐。」

    听起来还蛮复杂的呢。要彩排吗，导演？

    「不用。一会看见安导他们进副导棚里后，你等几分钟，就一直打我电话，打到我挂断多次为止。只有几句给张涛的词儿，我先发你，剩下的，靠你自己发挥咯。李炎演得那么厉害，不知道成毅老师能不能接住我的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