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卫生间对着镜子贴创口贴的时候，你才发现自己的手还在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

    啧，自己果然不是当演员的料呀——无论是独自面对经纪人爱丽姐时，还是刚刚被单独留下来面对安导时。

    “小元，赵纪平就是这么带你的？”

    安导手里的烟已经被摁灭了，指尖却在桌上一点一点敲打着。

    「安导。」

    你低下头，在一旁站着，不再作声。

    你那场气势汹汹地电话训话，或许唬得住刚刚进组还不熟悉情况的梁任鹫和爱丽姐，但怎么可能骗得过对全组知根知底的安导。

    更何况，以成毅的性格，就连造谣职场霸凌都只有可能他是受害者，又怎么可能摇身一变成了耍大牌的人。

    而能够让他这么心甘情愿地护着演戏的人，只有可能是跟他有着日常合作关系的你。

    “害怕我点头同意开除你们组的人，就联合着演戏给我看？这是商量好地要抱团取暖还是你灵机一动的好办法？”

    「是我的……馊主意。」

    “呵，你干脆别干化妆的工作了，去把编剧的事儿也一起兼了吧。演技不行，馊主意倒是挺灵。”

    听见最后一个字的评价，你心里稍稍松了口气。

    安导没有真的生气。

    “老赵知道这事了吗？”

    你摇摇头。

    至少你还没来得及说。

    「行吧，那你自己去汇报清楚。山中无老虎，跟他讲讲你是怎么当大王的。」

    你讪笑了一下，目送安导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就像你此刻自嘲式地对镜子里那个演技拙劣的人扬起嘴角笑了笑，比划了一下，还是把尺寸不对遮不住伤口的创口贴扔掉了。

    被碘伏消过毒的伤口残留着一些红色的痕迹，看着太过明显，你用化妆棉沾了些许干净的矿泉水，轻轻地把伤口周围的药水擦干净，又把原本扎着的头发放下来，往前遮了遮。

    这样看着就不会太引人注目了。

    ——————————

    推开熟悉的化妆室门，小刘一下子冲上来，抱着你激动地又蹦又笑，随后演变成号啕大哭。

    正在给成毅做发型的同事雯雯没停下手里的活，笑话她，怎么二十多岁了还跟个小孩一样。

    “我、我才二十、二十一嘛。”

    说完又往你肩上靠，肩膀抖个不停。

    你拍拍她的背心，哄哄她：「再哭下去，今天的妆化不完，就真拍不了了。」

    小刘这才抽抽搭搭地强行止住汪汪眼泪。

    「去给阿镜买杯咖啡，她接了梁任鹫的任务，你去表示一下感谢。」

    你报了个挺远距离的店名。

    「不过现在先把你手里所有赵佬之前拍板定下的化妆方案，包括各项细节，全部同步给阿镜。」

    小刘点点头，马上掏出手机捣鼓了一阵儿，随后拿上背包和帽子，埋头出去了。

    你知道，小刘现在的情绪和处境都不适合待在组里，折腾她来回跑一趟，不是坏事。

    你寻了把椅子，放下化妆包，在镜子对面坐下，等成毅现在的发型搞完，再接手继续开工。

    坐着时，没忘记选了个角度，把受伤的那一面脸颊背对着人。

    “元姐，你出名了。”雯雯一边扎着发套，一边说，“现在我的微信群里都在传，你在剧组一边怒斥耍大牌的助理，一边镇压想罢工的演员。拳打副导演，脚踢大明星，堪称横店打工人之光。”

    你哭笑不得：「什么鬼？」

    “刚刚你凶毅哥的时候，这边电话开着外放，我们虽没出声，但都在场呢，哈哈，没想到吧。”

    你看向镜子里的成毅：「你就是这么在外面造我的谣的？」

    成毅夸张地捂住胸口，装作受伤的表情：啊，我的声誉都被毁了。

    “哈哈，算了吧，别演啦，在场的几个妹妹都知道，你们俩故意做戏呢。毅哥要是耍大牌，那恐怕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你和成毅，对着镜子，视线相交。

    “不过，我觉得蛮好的，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元姐你本来就没有过错，但是对上大明星大公司，吃亏的不都是我们这种人吗？”雯雯理完最后一簇发尾，满意地看了看，把工具放回桌面，“撒撒泼，也不错，免得我们妆造组的人一天到晚都被人随意使唤。你不知道，前段时间每次剧组放饭都是最后一个轮到我们组，有时候热菜热饭都不一定能保证。问，就是女孩子本来吃得少，先保证别人。”

    基本全是女孩子的化妆组，历来遇到过不少这种事情。

    有时候算不上什么性质严重的欺负，但确实配不上被“尊重”二字。

    说不定，恶名傍身，反而百无禁忌。

    “OK了，剩下的，交给你了。记得还有二十分钟开拍哦。”

    雯雯把工具包一跨，利落地起身。

    “让我去见识一下今天的另一个当事人梁任鹫，哈哈。回见。”

    你笑着跟雯雯挥挥手，另一只手里还端着着刚刚已经被你提前调好的粉底液。

    就在几分钟的谈话里，你已经马不停蹄地把所有需要用到的工具与材料悉数准备好，以尽可能节省正式的操作时间。

    现在没了小刘打下手，只有你一个人化妆。而今天被耽误的流程已经够多了。

    但当化妆棉刚蘸着保湿水在成毅脸上拍下，他就伸出手来，轻轻抓住你。

    让我看一下。

    力度不大，态度坚决。

    上次没问过你就找了医生，被骂了，所以这次，我没有自作主张叫医生来。虽然我很想这样做。

    你想把手抽出。

    这样的举动实在太过亲密，何况张涛还在一旁站着。

    没关系，涛涛已经知道了。

    被点到名的人摸摸鼻子，起身出去，守在门外。

    你停下动作，任他摆布。

    顺着手臂，成毅将你带着转过半圈，脸上的划痕正对着他。

    「不能再耽误了。」

    你瞟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是真的有些急。

    好。

    成毅松开手，让你继续既有的妆前环节，但他的视线却不肯移开。

    他没有问你疼不疼，也没有问要不要治疗，甚至也没有关心后续处理得怎么样。

    他已经知道，这些问题你可以，而且，你必须自己决定和处理。

    他只是这样一直注视着你。

    你手上动作没停下，主动开了口。

    「真的不疼，只是看着有点明显而已。可惜我没有给脸买过保险，要不然可以敲诈一点赔偿款呢。别看了，别看，都没有上次不小心被卷发棒烫得严重。」

    你想要轻松地把旧事掀起，想证明一切都不必在意。

    但成毅的眉眼间微微的波澜，让你意识到那或许对他来说更是一件过意不去的事。

    你收敛刻意为之的轻松，揉揉他的小耳朵，揉散他脸上凝重的表情。

    「也没有你拍动作戏时被伤得多呀。」

    他背后与肩膀上的乌青，是前夜两人独处时你洞察到秘密。

    他拉低你的身形，在血痕处落下一吻。

    如前夜你所做一般。

    那些能一样吗？你又转移话题。况且，不该是我来安慰你吗，怎么变成你来关心我了。

    「因为你已经帮到我了。」

    你拉远距离，落下最后一道鼻影。

    「虽然只有一个“嗯”字，但是演出效果已经可以保送奥斯卡了。」

    你被为难了吗？

    「不是都封我“横店打工人之光”了吗？都牺牲了成毅老师在圈子里的名声，我怎么可能真的吃亏呢。」

    成毅脸上有一点稍纵即逝的落寞。

    如果我在这个行业足够厉害，大概你们就不会被这样为难了。

    你低眉想了想。

    「嗯，如果大腿足够厉害，确实能庇护到更多的人。」

    那希望我早日如你所愿，成为厉害的人。

    你轻轻笑了笑，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的意思是，我会成为那个厉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