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时间管理还算人性，在长达两个小时的用餐时间过后，播音员才广播提醒着给大家预留了一小时的洗漱时间。
    不过许多人已经在之前的时间里洗漱好在铺位上躺着了，当然也不乏有吃饱了肚子懒得洗漱凑合的人。
    广播还在播报着：
    “……火车上有热水、厕所。请大家有序使用，不要浪费。”
    “……一小时后火车车厢将全面熄灯进入休息时间，等到下一站即将抵达时才会亮灯。”
    吃完饭的苏淼淼没急着出去，免得排队。
    她估摸着现在人少了，才起身穿好干净的棉鞋想着出去刷牙洗脸。
    如果人还是多，她就直接躲厕所用清洁术。
    “爹陪你一块吧？”
    刚洗漱回来的苏振华起身道：“爹给你看着门！”
    苏淼淼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这话一出，苏振华眼神担忧，直到刚才负责看东西的沈烬站起来：“苏叔叔，我也去洗漱。”
    两个男同志轮流负责看守东西。
    苏振华的意思是：哪怕女儿醒着也不想让她费神。毕竟今天闺女已经够累的了。
    “行，你们去吧。”苏振华干脆的同意了。
    若是一般男同志他肯定是不愿意的，但是如死水一般只知道做任务的沈烬，他用起来格外放心。
    沈烬看了苏淼淼一眼，又在她即将看过来时自然的收回视线。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的往外走。
    走在前面的人用木制抓夹抓起柔顺的墨色长发，这是家里的哥哥们给她准备的。
    包括他手里拎着木制茶杯和牙刷。或许唯有牙膏和擦脸用的柔软毛巾是买的。
    而身后的男人只是拿了根挤好了牙膏的牙刷。
    过道里很静，静的只能听见细微的脚步声和其他铺位上旅客传来的响亮呼噜声。
    走到地方，两人各自占了一处水龙头洗漱着。
    耳边能听到哗啦啦的水声，水声停下之后，果香味的牙膏和薄荷味的牙膏味道混合在了一起。
    这一刻有人觉得时间过的很快，也有人觉得时间过的很慢。
    “你先回去吧。”
    苏淼淼将牙膏牙刷放在了杯子里，用毛巾胡乱擦了擦脸上水：“我要上厕所。”
    “好。”
    沈烬自觉伸手，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干啥？”
    “顺便把东西拿回去。”
    “哦。”苏淼淼将杯子递过去，扬手‘嘿咻’的把毛巾抽在他肩上：“谢谢你啊。”
    说完挥手告别，自己进了空出来的厕所，锁门。
    苏淼淼有些意外的看着像是刚被冲洗干净的厕所：“没想到居然没自己想的那么脏。”
    完事后清洁术对着自己一点。
    依旧是爱干净的小女孩一枚。
    不过她准备晚一点出去，免得很容易被看出端倪。
    “咔哒——”
    厕所门开了，空荡荡的过道。
    苏淼淼安心了一瞬，等到完全走出来才感受到一道缓缓的目光遥遥的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不由得回望过去，闪过光影的过道窗边站着高大的人影。
    他的确听话的把东西拿了回去。
    只是又出来了。
    沈烬站在他认为自己可以待着的位置，远远的。他想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可内心却又不自知的奢望着更多。
    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人就是这样，即便能克制住自己的行为，却不能完全抑制住自己的思想。
    如果人什么都能控制，那就不是人了。
    ……
    夜渐渐深了。
    一个小时的时间远比人想象的过的要更快。
    “啪嗒——”
    火车车厢内的灯熄灭了。
    本就鱼龙混杂的列车车厢在熄灯之后格外安静，像是海面下藏匿着的暗流一般肆意涌动着。
    车厢内漆黑一片，呼噜声此起彼伏。
    人们说话的声音从压低声音，再到彻底安静下来。
    大人们或是带着闹了一天的孩子、或是思考着下车后如何前往。所以眼前黑下来后便都抓紧时间沉沉睡去了。
    过道上除了来往上厕所、打热水的旅客都安安静静的。生分吵醒别人，再闹起来。
    毕竟这个时间点每个人都已经身心俱疲了。
    平日里只忙着工作的干部们、工人们唯有赶在春节的时候才难得有长假可以带上家中的亲人们出行一次。
    虽然许多人不愿承认，可这个时代的特色便是举全家之力供出一个‘铁饭碗’。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大多人都经历过连年毁灭性的战争、饥荒等，他们被称作干部家属可实际上也许只是大字不识的盲流。
    要说素质有多好，倒也不用有过高的期望。
    从前在家他们或许还会顾忌着作风问题会不会影响到家里的铁饭碗，因此有所收敛。
    可现在出门在外，谁认识谁啊？
    这不就跟后世隔着网线肆意发泄的键盘侠一样，好不容易有一个‘谁也不认识自己’的地方可以让自己卸下伪装，这谁还装的下去？
    或许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有许多年都没有出门了。
    或许他们这辈子都没坐过火车，只等着养育家里最出息的一个孩子等他们成功自己熬出头才能出上一次远门。
    否则只能一辈子想象远方。
    而大部分出远门拖家带口的旅客也许只是想在有机会买票出门后，不辞万里去看望许多年前从老家远走只为讨口饭吃的亲人们。
    看他们现在还好吗？
    有些带着家里的孩子老人去认一认身处在异地多年不曾相见的亲人。
    也有些是不远千里只为了提前送一送身子年迈、不再康健的长者们。
    也许有些人熬不过冬天了。可偏偏人啊，总是在动不了之后，才敢任性的盼望着一生一次的团圆。
    落后的时代让相隔世界两端的人们见面变的极为困难。
    这样的困难也让重逢的理由附加了许多更深层的意义。
    ……
    与此同时硬座车厢内，许多人昏昏沉沉的。
    就连抱着孩子的母亲也都精疲力尽的仰头瘫软在座位上。
    此时周遭的其他人都尽可能放松下身体沉睡着，唯独她不敢。
    可赶路带孩子对身体负荷很大，她太累了，眼皮沉甸甸的，努力睁也睁不开。
    “哎哟，你小心点！大妹子，娃娃要看紧了，尤其是夜里。”
    被惊醒的女人后怕的抱着怀里的孩子。
    一睁眼看到的却是白天跟自己吵架的嫂子，一时间神情有些紧张。
    “白天是嫂子对不住你，说话有些太过分了。”
    那穿着新棉衣的嫂子掏出了从家里带来的水煮蛋：“我这害了头疼病、一听到娃娃哭就控制不住想发火。这回就是准备去大医院看看的。”
    “嫂子明白你一个年轻女人带个嫩娃娃坐火车的确遭罪。可这给孩子喂奶的人不吃不喝咋行？”
    “没、没事的……”大妹子声音颤抖染上了哭腔，眼圈红了大片：“对不住大姐……”
    被骂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只是麻木的在道歉，可被关怀了却忍不住的鼻子发酸。
    她也想和丈夫一块出门，可丈夫出任务受伤了，现在还生死不明。上面领导特例给她票让她带孩子去看看亲人。
    可家里的其他人并不在乎丈夫的死活，只盼着他死了上面送抚恤金回来。
    但她不忍心孩子这辈子都见不着亲爹一面……
    “你咋没叫个家里人帮你一块带孩子？”见对方垂着头眼睛红红的似有难言之隐，身上的棉衣也陈旧，那嫂子便没有多问。
    “赶紧趁孩子睡了把鸡蛋吃了吧，我看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两人说话间有个佝偻着身体将整个脑袋都包裹严实的老人家步伐稳健的从两人之间挤了过去。
    像是有目的的往一处去。
    “干啥啊这是？”
    手里的鸡蛋差点被挤摔的嫂子脾气差点又上来了，见对面的大妹子不知所措的抱紧孩子哄，所以她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嘀咕道：“年纪这么大了也不知道慢点……”
    乌漆嘛黑的，一个老人家赶着干啥去啊？
    估摸着是上厕所吧？
    因着看不清脸和性别，所以很快二人便忘记了这个小插曲。因着同为女人便打开了话匣子，彼此亲近了不少。
    -
    另一边软卧车厢。
    这边的人比硬座车厢舒服了许多，所以许多人都睡得沉沉的。
    或许此时就算被人偷了行李也醒不过来。
    佝偻着腰背的黑影越走越快，到最后直接直起了‘佝偻’的脊背像个轻手轻脚的四处打探。
    看动作像是个熟门熟路的练家子、眼疾手快的。他按着铺位依照顺序寻找，像是有目的的在找什么人，找了一会后便开始确认目标。
    老瘤子被抓之前还在炫耀自己盯上了软卧车厢里的一条大鱼，可却不告诉他。原本忌惮了老瘤子团伙人多，他不好硬抢。
    现在倒好，他被抓了……
    不过要不是有个听墙角的大婶子去硬座车厢那边挨个吹，他也许还没办法确定这条‘大鱼’在哪。
    当时他正在找合适的目标，不曾想一个油嘴滑舌的大婶叽哩哇啦的说自个在软卧那边听了个惊天的大八卦。
    说软卧有个一家三口是京都大官的亲戚，穿金戴银，吃饭直接买全荤的！
    女人身上穿着的都是一百多一件的大衣！
    五六十一双的牛皮鞋！
    还烫了时兴的卷发……
    就连家里的娃娃都是龙子呢……
    要不咋能是大领导家的血脉呢，模样胖乎乎的就是有福气！这样的娃子要是丢了，得多难受啊？肯定花多少钱都想把娃子找回来……
    黑影按照听来的这些信息开始确认，他手里提着个只亮着一个灯泡，而且光线还十分柔和的电筒对着里面的环境照了好几遍。
    四个软卧铺位，这一家子占用了两个……
    女人抱着孩子睡一边，男人睡一边。
    他们的大衣就挂在显眼处，实在是太容易找了。
    这‘看货’一看打扮，二看人头、面相，三看行李。
    原本看面相不像‘大鱼’，可看着那短跟的新款皮鞋和桌上吃完的三个荤菜饭盒……
    还有崭新的时髦大衣，和女人烫过的卷发……
    按照他的经验，的确都是好东西。
    于是黑影很快确定了自己的目标，不过他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酣睡的胖墩身上却没有急着下手。
    黑影藏身在暗处，一边点了有安眠效果的烟，一边微微仰起下巴，像是在等待什么。
    大约十分钟后耳边传来播音员播报的最新消息：“距离下一站还有半小时，请准备去往河平火车站的同志做好下车准备……”
    下车时间没有因为风雪延误。
    听到播音员播音的消息，黑影很快有了动作。
    先是拿出个帕子对准本就睡沉中年男女的口鼻，而后一把捂住了小胖墩的口鼻。
    他的的动作很快。
    一看就是老手。
    得手后的黑影利落的将各个包裹翻开找值钱的物件，很快他便笑了：还真有不少东西。
    好几百块的现钱和票。外加金坠子，银镯子……
    估计是想带着去京都打扮的时候撑场子的。
    这下全便宜‘坏人’了。
    财物得手后的黑影将包裹头的厚头巾取了来一层给小胖墩蒙上了，似是担心小胖会醒，所以他顺带把有蒙汗药的帕子放在了胖墩的口鼻附近。
    看的出很办事谨慎。
    若不使些算计这样的人决计不会冒险在老瘤子被抓之后冒险动手。
    黑影很快抱着孩子要离开，另一道站在门口透过帘子看着这一幕的高个子预追过去，就感受到了身后衣角传来了一丝阻力。
    沈烬侧头看过去，平静到显得有些死寂的桃花眼毫不意外的撞进上了一双透亮水润的凤眸里。
    少女的眼里没有刚睡醒的迷糊，只有清醒的打量。
    “做什么？”苏淼淼无声的用口型交流。
    沈烬没有隐瞒，在深夜里显得漆黑的眸缓缓低垂：“抓人。”
    苏淼淼沉默，若不是小二探查到这人半夜不睡觉像个松柏一样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像是在等坏人来犯罪一样……她就要信了。
    “去吧。”
    苏淼淼好整以暇坐在床边，像是信了。
    看着沈烬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
    苏淼淼想了想，过了一会才跟上去。
    很快，苏淼淼路过了自家原本的铺位，看着地上散落的东西和里面缓缓向外发散的异样香味便明白了。
    有贼？
    可沈烬是怎么知道那贼今晚就会来的？
    还专挑了那家人下手？
    似是想到了什么，苏淼淼停下了步子。
    指尖弹出一道微不可见的流光。
    ——隐形探测器。
    之前找小鱼的时候买的，这时候用就挺合适。
    做完这一切苏淼淼便回了铺位，躺在暖暖的被窝里。
    免得爹夜里起来看不到她会担心。
    只是她实在有些好奇，沈烬会去做什么？